数字时代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研究
2022-03-25封铁英
封铁英,刘 嫄
西安交通大学 公共政策与管理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数字经济作为继农耕经济、工业经济之后人类文明的第三次浪潮,开启了整个社会的数字化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互联网使用作为数字时代社会交往的主要方式,通过拓宽信息获取渠道、革新互动模式、重塑身份认同等方式改变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推动社会变革[1],同时也使得个体在社会化过程中因传播赋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话语选择权与生产权。但是,互联网使用受众和接受群体的分散化也使得“大众社会”逐渐演变成“片段化社会”,导致“数字分层”、加剧“数字鸿沟”,进一步强化阶层分化。《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数据显示,截至2020 年6 月,中国网民数为9.40 亿人,其中60 岁以上网民占全部网民的10.3%,相较于中青年群体,老年群体仍然是互联网使用的落后者,在互联网重构社会过程中缺少技术与资源优势,而阶层分化所带来的社会性竞争和地位焦虑,正通过家庭内部的代际分工和代际剥削转嫁给老年人[2],影响老年人的心理及身体健康,甚至导致老年人的自杀倾向[3]。
那么,阶层分化如何指导老年群体的社会行动呢?作为现代社会经济结构变化在社会层面的客观反映,阶层分化有一系列评价与衡量指标。然而,人们对自身所处阶层的认知与意识却未必与客观评价指标相符,即存在客观阶层评价与主观阶层认知的差别,而客观社会结构与经济社会地位则会通过主观阶层意识与人们的社会态度、社会行动选择建立逻辑关系[4]。主观阶层意识并不是随着阶层的出现自动产生的,而是要经历阶层存在意识、阶层认同意识与阶层集体意识三个发展阶段,只有当社会成员形成较为明晰的阶层认同与阶层集体意识时,才会以此指导自己的社会行为[5]。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不仅体现了老年人对自己当前所处经济阶层和文化环境的主观评价,还涵盖了老年人对过往经济状况、教育背景和家庭出身的全面考量,以及对未来前景和风险的综合预期[6],是衡量社会结构现代化的重要维度,也是决定老年群体社会心态与政治倾向的关键因素。主观阶层认同度越高,意味着老年群体的“获得感”“幸福感”越高,反之则可能出现“焦虑感”“不公平感”[7]。
在数字时代,互联网使用究竟是否影响以及如何影响老年群体的主观阶层认同,已有文献并没有专门的研究。“网络增益论”认为,互联网使用增加了人们在社会空间拥有的文化资本以及在惯习影响下的文化实践,有助于提升人们的主观阶层认同[8]。而“网络替代论”却认为,互联网使用扩大了人们的社会网络,增加了其对“参照群体”的选择范围,选择互联网上的理想群体开始替代身边群体成为新的参照[9],而作为网络群体表征体系的网络语言具有夸大和加剧阶层对立的倾向,容易使人们在对比中产生较低的主观阶层认同[10]。为进一步阐释和厘清互联网在重构中国社会过程中对老年群体社会心态差异化、特殊性的影响力,检验两种相互对立的理论假设在老年群体中的适用性,本文聚焦老年群体,使用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2017 年数据,实证分析互联网使用对中国老年群体主观阶层认同有何影响及如何影响。
一、文献综述与理论假设
(一)文献综述
作为阶层意识的重要维度,主观阶层认同是个体对自身在社会阶层结构中所占据位置的感知[11],可以有效解释民众的社会冲突意识和行动意向。相较于西方社会的“中层认同”,中国民众的中间阶层认同相对缺乏,整体呈“向下偏移”态势[12],极易产生社会冲突。为了避免冲突风险,可通过分析影响民众主观阶层认同的关键因素寻找有效路径。
结构主义“静态模型”认为,职业、教育和收入是影响人们主观阶层认同的重要客观因素,当这三个要素处于较高水平时,人们倾向于认为自己处于较高的社会阶层,反之则较低[13]。而结构主义“动态模型”则认为社会流动和生活机遇的相对变化对阶层认同具有重要影响,与其他成员相比,当自己的收入、教育等处于相对剥夺地位时,会倾向于认为自己处于较低的社会地位。随着社会变迁和时代发展,客观因素对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趋于微弱,主观的流动感知对阶层认同的拉动作用逐渐增强[14]。不同于结构主义,建构主义强调媒介对中国阶层的形象建构、话语建构和议题建构,认为强化群体之间的社会经济差异或者利益冲突的政治文化思潮、引导阶级意识的运动等均会影响民众主观阶层认同的形成[15]。而布尔迪厄以关系性思维模式对客观结构与主观建构二元对立进行了超越,提出“惯习”概念,并认为“惯习”是具有文化特色的“思维、认知与行动基模”,可内化为社会成员独特的阶级惯习,表现为不同的实践和品味,社会成员通过他们对生活方式的选择表明其阶层身份,从而产生阶层意识[16]。
无论是建构主义的“媒介建构”,还是布尔迪厄阶层理论的“惯习”影响,媒介的确从社会、个体两个层面对民众的主观阶层认同产生重要影响,本文尤其关注逐渐超越甚至替代传统媒介的网络媒介对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
首先,在个体层面,按照布尔迪厄的观点,网络媒介使用作为一种日常生活中的文化实践,与个体行动者的能动性有关,尤其是网络媒介体现的多种选择性,个体行动者完全可以基于自己的知识能力、生活目标、兴趣需求等决定使用与否,这是个体在社会空间内的“惯习”。周葆华[8]对2009 年上海城市居民问卷调查数据研究发现,互联网与手机的使用对主观阶层认同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此外,手机功能的多元使用也与较高的阶层认同相关联。黄丽娜等[17]基于CGSS 2013年的数据,发现这一影响在青年群体中同样存在,并且对其他社会因素与青年人阶层认同之间的关系起调节作用。互联网、手机等网络媒介的使用会扩大个体社会资本、提高其主观阶层认同的“网络增益效应”受到学者们的认同。但是,也有研究发现,互联网使用在增加个体嵌入社会网络中社会资本的同时,并未带来主观阶层认同的改变[18],随着互联网的使用场景和功能愈加丰富,部分群体在这种特定场域中的“惯习”反而会降低个体的阶层认同水平,如王婷等[19]通过研究网络视频直播空间中青年女性的阶层认同,发现网络视频直播场域中的消极影响会强化青年女性对自身的低水平评价。
其次,在社会层面,依据建构主义观点,网络媒介通过信息描绘与传播影响个体的群体认同和阶层意识建构[9]。相较于传统媒介具有政府职能部门扮演重要的“守门人”角色对传播信息进行过滤和加工,网络媒介的高度自组织性使得人人都可以参与信息的发现、采集、加工和传播,传统“守门人”的权利被不断瓦解和转移[20]。加之网络媒介的“病毒式”传播,拥有更多信息的“网络群体”会逐渐替代“身边群体”成为民众新的参照,但是网络语言加强刻板印象、加剧阶层对立的特点,会使参照群体的信息产生“精英偏向”,人们会接触到越来越多的不平等信息,这种“网络替代效应”会使民众在比较中产生相对剥夺感,降低其主观阶层认同。此外,在当前中国的媒介话语结构中,精英阶层为意见领袖,中产阶层为话语主流,而弱势阶层仍徘徊于话语边缘,网络言论代表的更多是中间阶层的意见,而占据社会人口绝大多数的底层阶层则多通过群体性事件表达自身诉求[21],网络媒介的话语结构也会加剧个体的不平等意识,进一步强化相对剥夺感,降低民众的主观阶层认同。
“网络增益论”和“网络替代论”对研究互联网使用如何影响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主要有两点启发:一是重视互联网使用在阶层认同中所发挥的结构主义作用,如两种观点都将社会网络视为互联网使用影响个体阶层认同的重要中间机制,但这是否适用于老年群体尚不明确;二是重视互联网使用对个体主观阶层认同的建构意义,特别强调互联网使用带来个体“相对剥夺感”的加剧对个体主观阶层认同的重要影响。
(二)理论视角与研究假设
在文献回顾的基础上,本文结合传播学、老年学以及社会学相关理论,进一步阐释互联网使用的结构与建构功能,尝试建立互联网使用影响老年群体主观阶层认同的解释路径。
1.互联网使用与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
符号互动理论认为,人的自我意识是在主我和客我的辩证互动中自我形成、发展和变化的,人与人之间互动的媒介是具有意义的“符号”,老年人对互联网的使用与否,并不完全在于互联网使用本身,而是互联网使用所表现出的个体社会地位的符号与差异,不仅表明自己的阶层身份,也表明自身与其他阶层之间的距离。因此,使用互联网的老年人倾向于认为自己具有较高的阶层地位。老年再社会化理论认为,个体在老年阶段需要通过持续学习促进自我完善以产生新的价值观适应社会,使用互联网作为一项新的技能和生活方式,能够帮助老年人了解更多新的知识、信息以及与人交往的方式,改变老年人的传统认知,促进老年人迅速融入信息社会,享受技术发展的红利,从而提高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但是,脱离理论和时间置换效应认为,老年期不同于中年期,其身心脆弱,不宜担任社会角色,应该撤离社会,有更多的时间思考规划自己的生活,但是使用互联网会占用个人时间,减少老年人与其他人面对面交流的时间,影响老年人以社会网络为表现形式的社会资本的形成[22],从而可能会降低老年人对其阶层地位的主观感知。基于此,本文提出第一组竞争性假设:
H1a:与不使用互联网的老年人相比,使用互联网的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更高。
H1b:与不使用互联网的老年人相比,使用互联网的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更低。
2.社会网络在互联网使用与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之间的中介作用
差序格局理论认为,人际关系网络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同心圆,离圆心越远,关系越疏远。社会护航理论与社会情绪选择理论认为,随着老年人退休,其社会网络会按照亲疏关系由外向内依次减弱,其与最外层网络成员的联系频率将逐渐下降甚至中断。但是,互联网使用增加了老年人与亲朋等社会网络成员的联系频率,提升了相互间的亲密关系,维系了老年人的社会网络[23],同时也帮助老年人开始在亲密关系、积极情绪体验和熟悉场域的基础上进行社会网络的选择性拓展[24]。由于社会资本内嵌在社会网络关系、社会网络结构与社会网络资源之中,因此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社会资本的增加具有积极作用。边燕杰[25]认为,个人拥有的社会资本含量越高,越倾向于较高的地位认同。同时,社会网络中拥有精英关系人以及精英关系人的符号性社会资本也会导致其阶层地位认同提升,并且社会网络精英关联度越高,拥有者的符号性社会资本就越丰富,阶层地位认同就越高[26]。但是社会网络“信号论”表明,社会网络对人们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取决于网络成员的阶层地位,人们社会网络的平均阶层地位低于自身意味着他们大多与低于自己阶层地位的人员交往。与低地位者交往,将降低人们对自身阶层地位的认同,反之,则提高其阶层认同[27]。基于此,本文在第一组假设的基础上提出第二组竞争性假设:
H2a:社会网络在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中具有正向的中介作用。
H2b:社会网络在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中具有负向的中介作用。
3.相对剥夺感在互联网使用与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之间的中介作用
相对剥夺感是个体或群体在主观心理上产生的被剥夺感,源于与参照个体或群体进行比较并判断自我处于劣势而产生的自身利益被其他群体剥夺的内心感受[28]。相对剥夺感的产生主要来源于参照群体的选择,与自身利益的实际增减并无直接联系,参照群体的选择是一个主动的过程。一些学者认为,人们倾向于与自己相似的人做比较[29],但也有学者指出,比较对象的选择首先取决于可获得性,越容易获得其相关特征信息的其他人越可能成为行动者的参照对象[30]。在现代社会,网络媒介的普及帮助人们突破了以往的信息限制,老年群体可用于比较的参照对象范围也随之不断扩大[11],即便选择与相似性他人做比较,网络环境下老年人可选择的对象也比现实生活中更加广泛。但是,由于网络媒介的“守门人”效应较弱,加之网络语言极具概括与夸张的表达方式,媒介内容对社会真实的重塑建构容易扭曲人们对现实的认知。涵化理论认为,接触媒介较多的人更倾向于认同媒介所描绘的社会世界。如有研究显示,大量观看电视节目和广告使人误以为大多数人都像电视中表现的那样过着高水平的生活,从而高估社会中“一般人”的生活水平[31]。因此,互联网使用在打破信息限制、扩大老年人参照群体范围的同时,也会增加老年人接触各种真实或虚假营造的不平等信息的概率,模糊老年人对参照对象的认知,从而使老年人在参照比较中产生强烈的相对剥夺感,降低对自身阶层地位的主观感知,陷入底层认同风险。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3:相对剥夺感在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中具有负向的中介作用。
二、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与样本选取
本文使用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2017 年的数据。CGSS 是我国最早的全国性、综合性、连续性学术调查项目,CGSS 2017 是已经发布的最新一期调查数据,采取多阶分层抽样,地域范围覆盖中国所有省级行政单位,本次调查运用面访的问卷调查方法,通过连续性截面调查,系统、全面地收集了来自社会、社区、家庭、个人多个层次的数据,样本覆盖农村和城市18 周岁以上人口。对于因变量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与自变量互联网使用而言,这是目前最新、质量较高且最具代表性的调查数据之一。CGSS 2017的原始样本为12 582 个,本文关注的是60 周岁及以上老年群体,但王若宾等[32]在研究中国老年网民数字鸿沟的成因时,将老年网民的年龄段进行了分组,60~64 岁为低高龄老年人,65~75 岁为中高龄老年人,76 岁及以上为高高龄老年人,结果表明,高高龄老年人在互联网评价、互联网助老作用方面的数值最低,即互联网使用对这部分老年网民产生的作用最小。基于这一研究结论,本文将高高龄老年群体的年龄放松到80 岁,最终将研究样本的老年群体年龄确定在60~80 岁之间,在选定年龄段并排除在社会网络等关键变量上缺失的样本后,最终进入分析的样本为1 431个。
(二)变量选择与描述性统计
因变量:主观阶层认同。自我评价认同法是主观阶层认同测量的有效方法之一。CGSS 2017设立了专门的阶层认同调查项目,调查首先提示“在我们社会里,有些人处于社会上层,有些人处于社会下层”,默认了社会阶层的客观存在,然后出示了直观的社会阶层图示,其中位于底端的“1”代表最底层,顶端的“10”代表最高层,数字1~10依次递增。然后通过询问“综合来看,在目前这个社会上,您本人处于社会的哪一层?”来度量,问卷采用1~10 分来代表被访者的主观阶层认同,分值越高,代表主观阶层认同度越高。
自变量:互联网使用。互联网技术是数字时代社会交往的重要基础,本文的互联网使用是指老年人通过电脑、手机等设备使用网络的行为。在CGSS 2017问卷中,通过询问“过去一年,您对互联网(包括手机上网)的使用情况是?”将答案“很少、有时、经常、非常频繁”定义为使用互联网,赋值1,将答案“从不”定义为未使用互联网,赋值0。
中介变量:社会网络与相对剥夺感。社会网络具有一定的异质性,它既包含了高社会阶层的成员,也包含了低社会阶层的成员,本文关注老年人的网络多样性和嵌入网络的社会资源,根据以往研究,网络规模、网络顶端和网络差异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个人或家庭网络资本的大小。其中,网络规模指老年人社会网络成员数量的多少。与规模较小的网络相比,大网络蕴含的社会关系广,信息和人情桥梁也更多,拥有的社会资本更多。在CGSS 2017 问卷中,通过询问“通常情况下,在工作日,您一天里与多少个人联系,不管您认不认识这些人(联系方式包括面对面的/通过电话/网络/其他沟通设备的聊天、谈话、发信息等)?”依据回答本文将网络规模分为五个区间(1 表示10 人以下,2表示10~19 人,3 表示20~49 人,4 表示50~99 人,5表示100 人及以上)。网络顶端(简称“网顶”)是指网络中处于最高级别的成员,网顶高表示网内拥有权力大、地位高、财富多、声望显赫的关系人,蕴含更多的社会资源。在CGSS 2017 问卷中,通过询问“您认识的人中有没有从事以下职业的?”题项,答案给出了10 种不同职业,本文通过EGP 社会分层将这10 种职业分为5类,即体力劳动者、服务人员与技术工人、常规非体力与自雇者、低级管理人员与专业技术人员以及高级管理人员与专业技术人员,依次赋值1~5,通过计算在这一“日常接触网”中,老年人社会网络的最大值得出老年人的网顶。网络差异是指成员从事不同职业的数量。网络差异越大,资源异质性越强,通过优势互补能够获取越多的社会资源。参照范明等[33]的研究,本文采用老年人所选不同职业的数量表示其网络差异。为便于理解,本文将这几个测量题器用主成分分析方法提取因子,然后将这一指标转换为一个取值范围为1~100 的连续变量,取值越大,代表被访老年人的社会网络资源含量越高①转换公式:转换后的因子值=1+(100-1)/(因子最大值-因子最小值)×(因子值-因子最小值)。
相对剥夺感是与参照群体进行比较后形成的一种心理感知,本文主要从经济、社会两方面衡量老年人的相对剥夺感。经济维度以CGSS 问卷中“综合来看,在目前这个社会上,您本人的经济地位属于哪一档?”中5 个档次的自评回答为依据,上层、中上层、中层、中下层、下层依次赋值1~5,老年人对自身的经济状况评价越高,说明其在经济维度的相对剥夺感越低。社会维度主要分为社会公平评价和社会信任评价,其中,社会公平评价以CGSS问卷中“总的来说,您认为当今的社会公不公平?”的回答为依据,完全公平、比较公平、说不上公平但也不能说不公平、比较不公平、完全不公平依次赋值1~5,老年人对社会的公平感评价越高,说明相对剥夺感越低;社会信任评价以CGSS问卷中“总的来说,您同不同意在这个社会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可以信任的?”的回答为依据,非常同意、比较同意、说不上同意不同意、比较不同意、非常不同意依次赋值1~5,老年人对社会的信任评价越高,说明相对剥夺感越低。同样,本文将这几个测量题器用主成分分析方法提取因子,然后转换为一个取值范围为1~100 的连续变量,取值越大,代表被访老年人的相对剥夺感越高。
控制变量:主要包括人口学变量、客观经济地位变量、主观流动感知变量、社会保障参与情况变量以及制度分割变量。(1)参照已有文献[34],以老年人的性别、年龄、户籍状况、婚姻状况、宗教信仰作为人口学变量的测量题项。(2)客观经济变量主要源于结构主义阶层理论,具体包括教育水平、收入水平和职业。在CGSS 2017 数据中,本文依据现有数据情况选择教育水平和年收入,教育水平采用受教育年限法测量,没有受过教育=0,私塾、扫盲班=3,小学=6,初中=9,高中/技校/中专=12,大学专科=15,大学本科=16,研究生及以上=19,年收入取对数。(3)主观流动感知变量主要源于建构主义阶层理论,该理论认为社会分层是社会成员主观建构的产物,本文通过受访者目前认同所属的阶层与其10 年前所处的阶层的差值来反映受访者对阶层流动的主观感知。(4)制度分割变量主要通过被访者的党员身份进行测量,将“政治面貌”设置为虚拟变量,1=党员,0=非党员。(5)社会保障参与情况变量主要通过老年人参加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的状况进行测量,将“养老保险参加状况”和“医疗保险参加状况”设置为虚拟变量。在CGSS 2017 数据中,老年人参加了城市/农村基本养老保险和(或)商业性养老保险,都定义为1=参加,既没有参加城市/农村基本养老保险,也没有参加商业性养老保险定义为0=没参加;同样,老年人参加了城市基本医疗保险/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公费医疗和(或)参加了商业性医疗保险,都定义为1=参加,既没有参加城市基本医疗保险/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公费医疗,也没有参加商业性医疗保险定义为0=没参加。
由表1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可知,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低于中位水平,可能存在中间阶层认同缺失、整体“向下偏移”风险;老年人的互联网使用水平严重低于中位水平,在现代信息社会,老年人面临“数字排斥”风险,相较于中青年群体,老年人成为被拒之于数字时代门外的“数字难民”。社会网络资源含量低于中位水平,表明老年人的社会网络可能存在萎缩风险,而相对剥夺感接近中位水平,说明老年群体中的相对剥夺感较高。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三)模型构建与计量方法
为检验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本文使用一般线性回归模型(OLS)。该方法首先将控制变量纳入模型中,建立基准模型,其次通过不断加入自变量与中介变量,最终建立完全模型。根据前文理论分析,本文中介效应检验的具体中介模型构建如下:
其中,Str为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Int为互联网使用与否,Sys为社会网络,Dep为相对剥夺感,X为一系列控制变量,α为常数项,β、γ、δ、θ、ϑ、μ为变量系数,ε为误差项。式(1)表示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总效应;式(2)(3)表示中介效应的第一阶段,即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社会网络、相对剥夺感的影响;式(4)(5)表示中介效应的第二阶段,即社会网络、相对剥夺感分别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式(6)表示社会网络、相对剥夺感共同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
本文主要采用SPSS 24.0进行统计分析。首先分析主要变量间的相关性,其次采用线性回归方法检验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的直接影响,最后对中介效应进行检验,运用SPSS 软件中的PROCESS 插件,采用Bootstrap 法检验回归系数的显著性,通过不断的重复抽样,计算出标准误和置信区间,以此判断中介变量的中介效应是否显著存在,并估计中介效应的大小。
三、实证分析结果
(一)相关性分析
皮尔逊相关分析结果见表2。其中,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医疗保险参加状况与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之间的相关关系并不显著,但户籍状况、宗教信仰、受教育年限、收入、主观流动感知、政治面貌、养老保险参加状况与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则呈显著的相关关系。自变量互联网使用与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中介变量社会网络也与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但相对剥夺感与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同时,两个中介变量社会网络与相对剥夺感之间相互独立,无相关关系。为进一步验证互联网使用与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关系,本文将以此为基础进行回归分析。
表2 主要变量的相关性分析结果
(二)互联网使用、社会网络、相对剥夺感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影响的检验
互联网使用与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线性回归结果见表3。其中,第(1)列是基准模型,主要反映控制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第(2)~(4)列在第(1)列的基础上逐步加入自变量与中介变量。第(1)~(4)列R2不断增加,表明模型的拟合程度不断改善,模型的解释力度不断增强。
表3 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线性回归结果
第(1)列结果表明,与女性相比,男性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程度更低。年龄、受教育年限、收入、主观流动感知、政治面貌和养老保险参加状况均对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户籍状况、婚姻状况、宗教信仰和医疗保险参加状况对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没有显著影响。
第(2)列在第(1)列的基础上纳入自变量互联网使用。回归结果表明,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具体而言,与不使用互联网的老年人相比,使用互联网的老年人其主观阶层认同更高,验证了第一组竞争性假设中的H1a,H1b 未通过检验。即在信息社会高速发展的背景下,使用互联网的老年人释放出紧随时代潮流、不被社会淘汰的信号,具有更高的社会联结感受;同时,借助互联网技术,老年群体可以接触到海量信息,学习到新的知识和技能,能够帮助老年群体维系和拓展现有的社会网络,改变其传统价值观,更加趋向自我表达、更加适应社会,从而显著提高其主观阶层认同。而脱离理论与时间置换效应本质上是将互联网使用视为老年人拓展社会网络、增加社会资本的负担,因此鼓励老年人撤离社会、不使用互联网,从而提高主观阶层认同。但是,第(2)列的结果表明,互联网使用给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带来了正向效应,这表明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社会网络的拓展以及社会资本的增加并不是负担,反而是一种动力,这种动力有助于提高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但这仍然需要在假设2中进一步验证。
第(3)列在第(2)列的基础上纳入了社会网络变量。值得注意的是,在第(3)列纳入社会网络变量后,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消失”,而在0.001的水平上,社会网络本身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具有显著正向影响,这意味着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作用可能受到中介变量社会网络的影响,但这仍需要进一步检验。
第(4)列在第(2)列的基础上纳入相对剥夺感变量。同样在0.001的水平上,相对剥夺感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并且随着该变量的纳入,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增大,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相对剥夺感在互联网使用影响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过程中可能存在中介效应,需要进一步检验。
(三)稳健性检验
闲暇时间上网与否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老年人日常的互联网使用情况,因此本文采用闲暇上网情况作为替换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结果见表4。
表4 稳健性检验回归估计结果
其中,个体特征变量如性别、年龄、户籍状况、婚姻状况、受教育年限、收入、主观流动感知、政治面貌、养老保险参加状况和医疗保险参加状况的回归系数的方向和显著性基本没有变化;闲暇时间上网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在1%水平上具有显著正向影响;中介变量社会网络和相对剥夺感的回归系数方向和显著性也未发生改变,只是在拟合的数值上有小幅变化,这表明替换变量后的结论与之前结果一致,本文实证结果具有较好的稳健性。
(四)中介效应检验
将社会网络、相对剥夺感分别作为中介变量建立的简单中介效应模型以及将社会网络与相对剥夺感共同作为中介变量建立的并行多重中介效应模型的分析结果见表5。社会网络中介模型总效应显著,表明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验证了第一组竞争性假设中的H1a;而模型的直接效应不显著,但是中介效应显著且系数为正,这表明互联网使用能够有效增加老年群体的社会网络资源,而社会网络又显著提高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验证了第二组竞争性假设中的H2a,H2b 未通过检验,即互联网使用改变了老年群体社会网络逐渐萎缩的特征,拓展了老年人社会网络的规模、增加了老年人拥有的网络资源,由此对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产生积极影响。同时,这种总效应显著、直接效应不显著但中介效应显著的分析结果也表明,互联网使用主要通过社会网络影响老年人的阶层认同,即社会网络是互联网使用与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之间的主要中介变量,中介效应在总效应中的占比为46.4%,也进一步验证了这一结论。
表5 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
相对剥夺感中介模型总效应显著,验证了第一组竞争性假设中的H1a;同时,模型的直接效应显著且系数为正,模型的中介效应也显著且系数为负。这一结果表明,相对剥夺感是互联网使用与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之间的中介变量,互联网使用会增加老年人的相对剥夺感,而相对剥夺感又会显著降低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验证了假设H3,也进一步证实了互联网使用确实会扩大老年人选择参照群体的范围,而现有的网络环境以及网络语言所营造的“参照群体”对于网络使用“贫乏者”的老年群体来说,他们往往很难区分“虚假”与“真实”,容易在参照比较中降低对自己的阶层定位。此外,这种总效应显著,直接效应与间接效应都显著且异号,并且直接效应系数的绝对值大于总效应系数的绝对值的情况,表示该模型存在遮掩效应,此时的中介效应在总效应中的占比为24.9%。
在并行多重中介模型中总效应显著,进一步验证了第一组竞争性假设中的H1a,但直接效应不显著,总的中介效应也不显著。但是社会网络和相对剥夺感两个并行中介变量单独的中介效应显著且系数相反。这一结果表明,互联网使用通过社会网络和相对剥夺感发挥影响,但是二者的作用方向是相反的,使用互联网会提高老年人的社会网络资源,进而提高主观阶层认同,但同时也会增加老年人的相对剥夺感,降低其主观阶层认同。在这两种效应的共同作用下,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整体作用不显著。
四、结论与启示
本文基于传播学、老年学的研究视角,借助全国代表性的调查数据,实证分析了数字时代互联网使用是否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产生影响以及如何影响,为阶层认同研究、互联网使用“差异化”效果研究以及互联网与社会变革领域研究提供新的理论与实证依据。主要研究结论如下:第一,在当前数字时代背景与具体社会情境下,互联网使用能够有效提升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通过调查数据的实证分析对两种对立的研究假设进行检验,结果显示,在老年群体中,互联网无论是作为“符号”还是“工具”均发挥着积极作用,已经成为提升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重要途径。第二,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通过社会网络、相对剥夺感发挥影响。其中,社会网络在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中发挥积极的中介作用,这种影响主要体现了社会网络的社会支持机制,互联网使用扩大了老年人的社会网络规模、丰富了老年人的社会网络结构,通过社会网络资源的积累,为老年人提供了社会支持,从而提高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相对剥夺感在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中发挥消极的中介作用,这种影响主要体现了社会比较的参照群体机制,互联网使用扩大了老年人参照群体的选择范围,基于参照群体选择的相似性与可获性特征,以及互联网的“语言包装”、群体性传播特点,互联网上的“一般人”容易成为老年群体选择的参照对象,这种社会比较所带来的相对剥夺感显著降低了老年人的主观阶层认同。
上述结论对于在数字时代避免老年群体过低的阶层认同风险、提升老年人群获得感有以下启示:一是积极布局互联网资源、切实解决老年群体运用互联网的技术困难,努力改善数字时代老年群体数字融入环境,不断提高互联网在老年群体中的使用率。长期以来,老年群体面临巨大的“数字鸿沟”问题,国务院办公厅于2020 年11 月印发了《关于切实解决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困难的实施方案》,从国家层面提出了老年群体融入信息社会、享受互联网技术红利、在信息化发展中提高获得感的指导方案,未来要不断加强互联网在老年群体中的普及使用,丰富老年群体互联网的使用内容和行为,进一步通过互联网使用增强老年群体的社会网络资源,提高其主观阶层认同。二是进一步规范网络环境、加强老年人网络教育,提高老年群体的网络素养。由于老年人对信息缺乏足够的分析辨别能力,容易被网络误导,为了适应网络时代变化,一方面政府部门要加强对网络环境的规范,另一方面政府、社区、家庭要协同推进对老年群体的网络教育,不断提高老年人的网络素养水平,降低互联网使用带来的相对剥夺感,提高老年人主观阶层认同。
本文也存在不足之处,由于相比较其他群体,目前老年群体对于互联网的使用规模和比例相对较小,同时受限于老年人的认知能力和接受新事物的水平,其在互联网使用上仍然存在不足,因此本文在对老年群体互联网的使用测量上主要依赖互联网使用频率的测量项目,没有考虑老年群体其他互联网使用行为的差异。随着中国老年人世代更替、老年人对互联网使用程度加深、使用内容的多样化以及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未来可考虑老年群体互联网使用偏向问题,以做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