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通道会议召开的地点考究

● 农丕泽

1934年12月1日，经过血战的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主力渡过湘江，进入西延山区。随后，获悉国民党军已在西延（今广西资源县）出城步方面布下重兵，12月3日，中革军委决定“继续西进”。此后，如何使红军脱离险境，在中共中央和红军领导人中发生了激烈争论，正如1943年周恩来在延安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的发言中指出：“从湘桂黔交界处，毛主席、稼祥、洛甫即批评军事路线，一路开会争论。从老山界到黎平……”（刘华清：《长征中的重大战略决策》）其间，中革军委二局两次截获国民党军电报，得知蒋介石已集结四五倍于红军的兵力，在中央红军原定北上湘西途中的桂湘黔交界地带又构筑了一道封锁线。红军如果北上湘西，势必再次陷入蒋介石布下的“口袋阵”。

是硬闯敌人新的封锁线，还是避其锋芒，成为生死攸关的抉择。12月12日，中央负责人在通道召开会议，长征出发前已被排挤出决策层之外的毛泽东参加了这次会议。会上，李德、博古（秦邦宪）仍然坚持北上湘西的原计划，毛泽东则力主向国民党军力量薄弱的贵州进军，周恩来、王稼祥、洛甫（张闻天）等赞同毛泽东的意见。经过激烈争论，会议采纳了毛泽东关于西进入黔的主张。当日19时30分，中革军委发出电令，部署“我军明十三号继续西进”，全军向贵州黎平前进。

当时担任李德翻译的伍修权，后来在其撰写的《我的历程》（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出版）中写道：“部队前进到湘西通道地区时，得到情报说，蒋介石已察觉我们的意图是与二、六军团会合，就在我们前进方向布置了五倍于我的强大兵力，形成了一个大口袋等我们去钻。面对这一情况，李德竟然坚持按原计划行动，把已经遭到惨重损失的三万多红军，朝十几万强敌的虎口中送。在这危急关头，毛泽东同志向中央政治局提出，部队应该改变战略方向，立即转而向西，到敌人力量薄弱的贵州去，一定不能再往北去。如果再往北，就有全军覆灭之灾。中央迫于形势，只得接受了这一正确建议，毛主席的意见被通过了。于是部队就改向贵州进军，这就一下打乱了敌人的原来部署。”

通道会议是从老山界开始的争论所产生的第一个结果。会议虽然没有解决战略方针，但作出行军方向的战术转变，调整了行军路线，使在湘江战役中遭到重创的中央红军免于又一次陷入敌人“口袋阵”。被排挤已久的毛泽东参加会议并取得争论的胜利，标志着党的实事求是路线开始逐步得到实质性恢复。

通道会议、黎平会议、猴场会议和遵义会议，是红军长征伟大转折的重要节点。但是，关于这几次会议的会址，目前尚有争论。关于通道会议会址，一些人沿用通道会议的会址是在通道县当时的县城——县溪镇的恭城书院，现通道转兵纪念馆也建在此处；也有人认为通道会议不在县溪，而是在县溪镇东南30千米外的现菁芜洲镇芙蓉村。笔者认为，确定通道会议召开的地点，要以当时的电文、相关日记等为主要依据，通过中革军委第一纵队在通道会议前后的行程来判断。

参照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1964年编印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和陈宇编著的《红军长征年谱长编》（蓝天出版社，2016年6月第1版）所载相关电文，参考有关长征亲历者的日记、回忆录等资料，笔者力图对通道会议召开地点进行考究。需要指出的是，由于长征时条件限制，电文、日记、回忆等资料中，对同一地点名称的记述、当时地名与现在地名，均存在着不相同的现象。为阅读时的连贯性，本文只对必要地名作注释，其余均维持原样，以保持资料的本来面貌。

1934年12月9日20时，中革军委关于全军“十日应开至白岩平寨石村广南城等地域并进行警戒的指示”电文中，指出“军委一纵队进至龙坪”。12月10日23时，中革军委发出“我军十一日西进的部署指示”电令中，指出“军委一纵队拟进至流源”。

10日电文中的流源，是距离湖南通道双江口（今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县县城双江镇）东面十几千米的流源村。10日这天，第一纵队在今广西龙胜各族自治县平等镇龙坪村宿营，夜间，敌特在龙坪纵火，红军奋力扑火，严惩敌特，救济灾民，在当地留下红军楼、审敌堂等遗址。11日，第一纵队从龙坪出发，离开广西进入湖南地界，当天抵达流源村地域。时在中革军委无线电台工作的伍云甫在《日记》中写道：“十二月十一日（晴）。队伍七时自平等出发，余随一分队十一时出发，十七时左右到流源宿营。”当日18时30分，中革军委给红一军团发出“应集结通道南及其附近地域并派出一团侦察队侦察入黔道路的指示”电文，指出“明十二号……军委一二纵队及五八军团则由流源辰口麻隆塘之线继续西移”。

以上3个史料可说明，12月11日，第一纵队从龙坪等地出发，到流源宿营。据笔者根据地图上的比例尺测算，从龙坪到流源，行程为20多千米。

也就是说，12月12日，第一纵队的行程，是从流源开始的。这一天，第一纵队从流源去到哪里，也就决定了通道会议可能在这期间召开。

位于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县罗蒙山下的恭城书院

中央领导人是否在通道（县溪）召开会议

先看第一纵队的行军计划。在11日18时30分的电报中，中革军委指示红一军团和红九军团“明十二号应集结在通道及其附近地域向靖县遂宁方向派出侦察向城步方向警戒”，同时红一军团第十五师“应于军委一纵队明十二时全部通过下乡后移动至瓜坪地域在移动前应加强对木路口临口的侦察警戒并扼阻该两方向可能来敌的前进”（靖县即今靖州侗族苗族自治县，遂宁即今绥宁县，下乡即今通道县城东北10千米左右的下乡乡，瓜坪即今位于菁芜洲镇到县溪镇的公路中段的瓜坪村，瓜坪村东距菁芜洲、西距县溪各约10千米。——作者注）。

从这份电报看，第一纵队原计划确实是向着通道（县溪）的方向西进的。但是实际上，第一纵队没有到菁芜洲镇西面约20千米的县溪镇，而是转向菁芜洲镇南面七八千米的芙蓉村。

一是从伍云甫《日记》看：

“十二月十二日（晴）。大队伍六时出发，余守候一分队发‘5393’‘5413’‘5458’等台的电报，下午到达芙蓉宿营。”第二天（即13日）的行程，《日记》这样记录：“十二月十三日（晴）。自芙蓉出发，经芦溪到播阳所。是日走错五里路，绕道至芦溪。率六分队十二时动身，至次日六时才渡河。‘兴国’马踏断桥。”（芦溪即今炉溪村，本文资料中的芦溪、泸溪均指炉溪村。播阳所即今播阳镇，本文资料中的播阳所、播扬所、鄱阳所均指播阳镇。——作者注）

从伍云甫日记得知，军委电台12日从流源到芙蓉，第二天从芙蓉到播阳，从流源到芙蓉测算将近30千米（从芙蓉到播阳也是约30千米），是正常行军一天的距离；而从流源到县溪镇约50千米，日行百里对于以机关为主的军委第一纵队来说，以这样速度行军实在勉为其难。电台是中央和中革军委指挥员指挥部队、侦测敌情的要害部门，不可能出现中央领导人在县溪镇召开会议，而电台则留在30千米以外的芙蓉村的情况。

二是看红五军团第十三师师长陈伯钧《日记》：

十二月十三日（晴）。行军——由麻阳塘经黄家堡、马家坝、双江口、罗屋、芙蓉到金殿，六十里。本来八时许即出发，后因友军阻滞，遂将主力停止在黄家堡之线，造饭休息……次日（十四日）二时许抵芙蓉。先头走错路，又耽误了二三个钟头，结果拂晓后才到金殿。

十二月十四日（晴）。行军——由金殿经泸溪、么姑到张黄，约三十五里……

中央红军主力渡过湘江后，红十三师作为军委两个纵队的后卫部队，一直跟随两个纵队行军。因此陈伯钧的日记所记录的行进的路线和距离，可以作为查证中央和中革军委行军路线的重要参考。

三是看中革军委的电报：

12月12日19时30分，中革军委给各部队发出关于“我军十三日西进的部署指示”电，指出“军委一二纵队拟进至播扬所以北地域”。播阳镇在县溪镇以南约20千米处，位于从通道（县溪）通往贵州黎平的大道上。如果12日当天中央机关在县溪，以当时紧张的局势，第二天应要么继续向西往新厂地区前往贵州，要么南下经播阳前往贵州的洪州镇，不应该在通道（县溪）到播阳间地域徘徊。而从芙蓉向西，经金殿、炉溪到播阳，30千米山路，才能合理解释两个纵队“拟进至播扬所以北地域”的计划。

四是看当时通道（县溪）的环境：

12月12日凌晨1时，红一军团向中革军委电告12日的行动部署，报告“九军团及二师主力明十二日在通道不动并向遂宁靖县城步等方向严密侦察与警戒”。

12月12日19时30分，中革军委指示电中，对当天红一军团请求中革军委直接指挥的红十五师的作战任务部署是“十五师应进至通道向遂宁靖县两方向派出游击部队加强侦察警戒，在十五师先头部队未到达接替任务前，九军团警戒部队不得先撤”。

《红一军团在反攻中（自1934年10月16日起至1935年10月21日止）所经过的战斗表》中记述：“十二月十二日，红十五师，通道，湘军，掩护，扼阻了敌人。”

从这些电文和记录看，当时通道（县溪）属于前线，红一军团和红九军团的部队在此警戒、交接防务，抵御从北面靖县方向南犯的国民党湘军，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领导人是不会脱离指挥位置到前线的，何况只是开会，不是非得到县城不可。

综上史料，可以得知，中共中央和红军总部并没有路过当时的通道县城县溪镇，通道会议应是在通道县境内召开，而不是在当时的县城县溪镇召开。

通道会议在什么地方召开

这要看两份重要的电报。

一是12月12日凌晨2时，中革军委向各部队发出的“火急密译”的敌情通报电文：

甲、刘敌十一日令：

（一）判断我军主力似在通道龙胜边境。

（二）薛敌先头已抵洪江。

（三）刘敌部署：

（1）陶广一路除以一部筑遂靖封锁线外，主力向临口通道方向觅我主力截剿。

（2）李云杰部进驻遂宁策应。

（3）李抱冰部进至长铺子待命。

（4）刘建文旅除留团队守城步外主力向木路口追剿。

（5）十五师十二日可到长铺子。

乙、周敌谢肖两师九日抵武冈、万郭两师十日续到，其先头十一日到高沙，续向洪江前进。

通道转兵纪念馆

电文中的刘敌指国民党湘军刘建绪部，薛敌指国民党中央军薛岳部，周敌指国民党中央军周浑元部。

二是12月12日19时30分，中革军委给各部队发出关于“我军十三日西进的部署指示”电：

（一）湘敌与陶广一路军主力向通道进逼，其他各路仍续向洪江靖县前进，企图阻我北进，并准备入黔桂敌有拟由林溪进至团头消息，但未证实。

（二）我军明十三号继续西进的部署如下：

1.一军团之第二师及九军团应前进至新厂崖鹰坡溶洞地域，向靖县派出警戒，向白路口及黎平方向继续派出侦察部队，其第一师如今日已抵洪洲司，则应相机进占黎平，如尚在牙屯堡，则应进至洪洲司，向黎平侦察警戒，并须于十二时前全部要开牙屯堡，其十五师应进至通道，向遂宁靖县两方向派出游击部队加强侦察警戒，在十五师先头部队未到达接替任务前，九军团警戒部队不得先撤。

2.三军团以迅速脱离桂敌之目的，明日应以主力进至平屯堡团头所头所地域，向林溪古宜方向游击警戒，其先头团或师应进至播扬所黄垢地域，侦察部队则前出至贵州境界之江口屯，三二军在长安堡黄土塘地域应留下后卫部队向陇城林溪警戒，以保证主力通过。

3.军委一二纵队拟进至播扬所以北地域。

4.五八军团应赶进至土溪元心园地域，并应由双江口不经牙屯堡另找路西进。

（三）各军团依实际情况得变更其前进位置，但须严格地遵守前进的主要路线及其分界线以免障碍行动，并将部署电告。

从上述两份电文可以看出，在12日凌晨2时以前，中革军委得悉国民党军已在中共中央红军原定北上湘西途中的桂湘黔交界地带布下重兵。由于破译敌电、判断真伪、译电及发报需要一定时间，因此可以推断在发电时，中央相关领导人应已对红军下一步如何行动进行判断、抉择。

当日，中央领导人召开会议，对面临的严重局面进行激烈争论，采纳了毛泽东关于西进入黔的主张。由于形成决议后，制定作战计划、译电、在约定收发报时间发给各部队等工作，需要相当时间，因此通道会议应是在19时30分以前较长一段时间内召开。李德在《中国纪事》中将通道会议回忆为“飞行会议”，因此通道会议有可能是在流源、有可能在从流源到芙蓉的行军途中，也有可能在到达芙蓉后召开。中革军委11日原计划“军委一纵队明十二时全部通过下乡后移动至瓜坪地域”，却在12日“下午到达芙蓉宿营”这个史实，应成为进一步考究通道会议会址的重要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