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业与职业教育相结合的精准扶贫对策——基于怀化市芦木溪村的调研

汤海滨 姚槿曦

(1.广州新华学院 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520； 2.广东省知识产权保护中心，广东 广州 510075)

一、研究背景

每个地区、每个家庭的贫困原因各不相同，但最终表现出来的都是家庭收入低、家庭支出大于收入，从而陷入贫困。就业是增加收入最直接的手段。2016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东西部扶贫协作座谈会中的讲话指出：“一人就业，全家脱贫，增加就业是最有效最直接的脱贫方式，长期坚持还可以有效解决贫困代际传递问题。”就业是最大的民生福利，是消除贫困的重要途径之一。就业扶贫是针对具有就业能力和就业愿望的贫困人口，帮助他们实现就业[1]。就业扶贫要针对建档立卡的贫困人口，采取多种措施帮助其充分稳定就业或自主创业，以提高自身收入而实现长久脱贫[2]。《关于切实做好就业扶贫工作的指导意见》(人社部发〔2016〕119号)，《关于做好2018年就业扶贫工作的通知》(人社部函〔2018〕22号)等文件中，重点指出要突出全力推进就业扶贫，推动就业意愿、技能和岗位的精准对接，强化就业扶贫信息的精准和共享。

贫困人口，尤其是少数民族地区、连片地区和边远地区的贫困农民，普遍面临就业困难。根据调查，在我国现有贫困人口中，绝大多数人的文化程度是初中及以下，普遍缺乏科技务农或进城就业的劳动技能。因此，让这部分群体重返校园，开展职业技能培训和学习，能够改变他们贫困的现状[3]。职业教育为贫困地区培养和输送大批“用得上，留得下”的技术技能人才[4]。而这些技术技能人才通过自身的成功脱贫致富，既为当地贫困群众树立了榜样，也能进一步带动当地群众脱贫致富。虽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是职业教育还是存在人才供给与产业发展契合度不高[5]、职业教育受到歧视[6]等问题。人们并没有完全认可通过职业教育从而获得更好的就业机会。

从生产要素的角度来看，每个家庭都是劳动力这一生产要素的提供者。贫困家庭的收入低，显然是他们提供的劳动力出现了问题。每个家庭的情况各不相同，那么导致他们贫困的现象背后，是否存在共同的规律？通过对怀化市芦木溪村的深入研究，分析贫困现象背后的根本原因，基于投入产出的基本原理，从要素价值的角度，探讨摆脱贫困的对策。

二、研究方法

通过文献法收集基本数据，结合实地调研与贫困户进行一对一深入访谈，在此基础上采用相关理论探寻问题解决对策。

(一)调查对象基本情况

连片特困地区是民族地区、革命老区、贫困地区交织重叠的深度贫困地区，具有自然条件差、文化落后、贫困发生率高、贫困程度深、致贫原因复杂等典型特征。以连片特困地区武陵山片区为例，是湖南省深度贫困地区，分布着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泸溪、古丈、龙山等县，以及怀化市的通道、麻阳等11个深度贫困县[7]。芦木溪村就是这一片区中的普通村庄之一，全村人口共718户、2316人，2017年建档立卡贫困人口70户、233人，贫困率高达10%。而即便是非贫困家庭，也大多并不富裕，处于相对贫困的状态。而该村是所在镇的大村，拥有附近五个村唯一的村小学。

(二)调查方法

通过采用实地观察法，对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情况进行观察，了解当地的贫困状态。采用一对一访谈法，对全村建档立卡的贫困户进行了深入访谈，深入分析贫困原因与脱贫对策。采用问卷调查法，共发放问卷300份，回收有效问卷255份，许多村民由于文化水平有限，以及问卷填答过程中出现的互相影响、盲目跟随等情况，导致一部分问卷不能作为有效问卷。

三、致贫原因分析

在整个怀化市，80%的村子都是类似的情况，这里各族人民混居，主要居住的少数民族有苗族、侗族、土家族，大部分少数民族已经被汉化，但仍然保留了一些少数民族的习俗。山区、贫困、耕地不多，人口居住分散，没有独特的旅游资源，地方特产特色不鲜明，没有可以吸纳大量就业的优势产业。对于像芦木溪村这样的山区贫困村庄，如果只是在本村种地，只要家里有足够的劳动力，也是可以保证吃饱饭的，但是想增收致富，却难上加难。近年来，随着大量年轻劳动力外出打工，村里的土地开始闲置。

通过对全村70户、233名建档立卡贫困户的深入访谈，虽然每个家庭致贫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是归结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即因病致贫、年老致贫、缺少技术、因学致贫、缺乏增收渠道、养猪亏损和意外事故。

(一)因病致贫

为何在芦木溪村，因病致贫比例如此之高？同时，我们发现在临近的村子里，因病致贫的比例也一样很高。分析他们因何病而致贫后，我们发现，其原因主要可以归为几类，即年老多病、职业病、意外导致的疾病、遗传疾病。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年老多病和职业病。

因病致贫的解决方案，主要还是需要医保的资金支持。近年来，当地落实农村医保，基本上可以做到小病能报销、大病有支持，但是为什么这么多户家庭因为年老多病和职业病而陷入贫困，则需要深入思考。

首先，是年老多病导致的贫困，这和养老问题导致的贫困在本质上是同一个问题，就是家里的年轻人收入太低。在农村，养儿防老仍然是主流思想，大部分的家庭也确实是靠儿孙辈养老，但是年轻人的收入太少了。以村民田建平①为例，他们家一共4口人，致贫的原因就在于父母年老多病，而且因为家里穷，老婆还跟他离了婚，自己带着孩子，跟父母住在一起。村民付立华家一共5口人，也是父母年老多病，而且家庭收入少。

其次，是职业病导致的贫困。主要的职业病是尘肺病，这种疾病的主要原因就是长期在有粉尘的工作环境下工作。而村里有至少5人患有不同程度的尘肺病。这些人的共同经历，就是都去广州和深圳打工，并且从事电焊等工作。由于是进的劳务公司，签订的是劳务合同，长期在有粉尘的工作环境下工作，并且缺乏足够的劳动保护，超过五年工龄的基本上都会有一定程度的职业病。而一旦这种职业病影响到正常工作后，企业就会辞退他们。在问及为什么要从事这种没有保护的高危工作时，村民汤英利表示，电焊是个技术活，能够多挣点工资，当初还是因为有老乡做这行，求人家教才学会的。如果不做这个，自己也没学会别的技术，根本找不到别的合适的工作。

(二)因学致贫

通过对贫困地区的调研发现，贫困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条就是因学致贫。鲁子箫认为，“离农”的价值取向导致了乡村社会的“因教致贫”，如何通过教育让农村而不是走出农村的少数人脱贫，是教育扶贫必须面对的问题[8]。几千年来，中国文化传统都是读书改变命运。随着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中、小学生入学的成本已经降到极低，真正能够导致家庭贫困的，是义务教育后的阶段，即职业教育和高等教育阶段。近年来，普通高等教育中来自农村学生的比例逐年降低，越来越多的农村学生转而进入职业教育体系，包括中职和高职学校。以广东省为例，所有中职学校对来自农村的学生免收学费。同时，国家也在不断扩大高职院校奖助学金覆盖面、提高补助标准。

由此可见，真正导致因学致贫的，不是实际发生的学费等直接成本，而是机会成本。机会成本是一个经济学概念，是指同样的资源，在用于某种用途时，所放弃的其他用途中能够带来的最大收益。在贫困地区，一个年满14岁的年轻人，就已经可以成为家里的重要劳动力。在正常情况下，初中毕业生的年龄在15岁左右。

(三)缺少技术与养猪致贫

这两项原因导致的贫困在本质上也是一样的。养猪致贫的原因，一部分是缺少技术(包括市场知识)，还有一部分是盲目行动。村民刘吉祥就是因为养猪致贫。2016年他筹集了一笔资金，养了15头猪，结果正好赶上猪肉价格下跌。而他本人由于缺乏经验，猪的生长速度也低于预期，在此期间还有一头猪病死了。这样综合下来，他忙活了一年，不但没有挣到一分钱，反而还亏损了两万多块钱。而他筹集的启动资金里，有很大一部分是找亲戚朋友借的。在偿还了部分借款之后，村民刘吉祥的家庭顿时陷入了困境，成为赤贫之家，并且还有外债。

村民汤英兵是中等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学的是畜牧养殖专业。毕业后在农场打过两年的工，之后就回家自己搞起了养殖，然而，养殖之路并不顺利，第一次创业以失败告终。为了还清贷款，他不得不外出打工。五年后，他终于还清了之前的欠款，并且又存够了一笔启动资金，再次回到家搞起了养殖，然而，第二次创业还是失败了。这一次他亏得更严重，负债更多，而且第一次创业失败，他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年轻人，而第二次失败的时候，他已经年过三十，并且还有了两个孩子，属于拖家带口的情况，于是他成为村里的贫困帮扶对象。

(四)家庭收入少

收入少的家庭，一般都是本分老实的农民，他们很勤劳、辛苦地耕种，但是田里种出来的粮食自己吃饱饭当然没有问题，想靠卖粮食赚钱则几乎不可能。因为山区自然环境的限制，每家能够分到的田和地都是有限的，而且还没法进行大规模的机械化操作，即便可以租种别人家的田地，只靠人力，能够耕种的田地数量也非常有限。而山里能够大量种植的果树，市场价格每年都上下波动，扣除成本之后，平均利润也不高。

村民付菊生就认为自己缺少资金、缺少技术。如果有足够的资金和技术，自己就可以搞大规模的养殖，然而，在前面已经有村民失败的情况下，当被问及如何避免与前人类似的失败时，付菊生表示那是他们运气不好，而且没有技术专家的指导。在回答“当前在没有资金和技术的条件下，如果政府安排职业技术培训和学习，是否愿意去学习”这个问题时，他的回答是“学了没用”。而这个回答的隐含意思，是学了之后，并不能马上找到工作或者增加收入。如果没有即时的激励，村民们显然并不太具备长远的思考与规划。

综合分析全村致贫的原因，除了个别孤寡老人的生活困难确实需要社会帮助以外，其他贫困家庭基本上都有家庭成员具备劳动能力，而这些家庭仍然陷入贫困。随着农村医疗保险的推行、农村学生学费的各种减免，农民的医疗和教育支出在减少，家庭收入少才是贫穷的根本原因。而家庭收入少的根本原因还是缺少就业机会。大部分村民除了种地以外，很难就近找到其他工作。而即便外出大城市打工，村民们能够从事的也都是以体力劳动为主、缺乏技术含量的临时性工作，不但谈不上职业发展前景，还可能面临各种职业病的威胁。而村民尝试通过种植和养殖来增加收入，也同样面临不了解市场、不懂经营管理的问题，大多以失败告终。因此，如何实现就业，尤其是较高质量的就业，是摆脱贫困的关键。

四、问题对策与建议

(一)增加教育投资

如何提高收入，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经济学的基本原理是“有投入才会有产出”。投入生产的要素可以抽象为四类，分别是劳动、资本、土地和企业家才能。对于贫困山区的村民而言，能够让他们致富的要素只有一个，就是劳动。有钱的人，可以通过投资赚钱，而村民没有钱。有土地的人，可以通过出租土地或者土地流转获得收益，但是山村里的土地，既没有人想租，也没法进行规模化生产。有企业家才能的人，可以通过创业，成为企业家致富，但整个中国不到1%的创业成功率，足以说明大部分创业者只能成为炮灰。

劳动是指能够对外输出劳动量或劳动价值的人类运动，包括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劳动的报酬就是工资。提高劳动者的收入，从宏观的角度，取决于整个社会的财富分配制度。2021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十四五”时期，着力提高低收入群体收入，扩大中等收入群体，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与国内生产总值增长基本同步。从微观的角度，劳动者的工资就取决于劳动者创造的价值。

劳动者创造价值的过程，就是劳动者投入体力、智力、时间等个人所拥有的能力，创造出新的产品和服务的过程。贫困地区的村民与一线城市的高级白领相比，之所以工资会低很多，就在于他们只拥有体力和时间，而能够赚更高工资的白领还拥有学历、知识、经验、掌握各种技术、能够分析解决各种问题。而所有这些独特的能力，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金钱的投入。最终，就表现为高级白领具有更高的个人综合素质，可以胜任更加复杂的工作，从而创造更大的价值。

从2000年至今，芦木溪村累计获得大专以上学历的年轻人共计37人，这些人所在的家庭都属于目前村里生活过得比较好的。通过对这些家庭的了解，其中有至少20户在孩子大学未毕业之前，处于贫困状态。教育脱贫的效果非常明显，读书是这个村贫困家庭脱离贫困的最优选择。这也是“目前村里仍然有10%的家庭因学致贫，但是大家仍然坚持让小孩读书”的原因。

(二)就业提高收入

一些深度贫困的地方由于当地居民能力发展较弱，加之思想保守，内生动力不足，使得职业教育在助力脱贫攻坚时阻力重重，难以彻底根除贫困现象[9]。农民本身文化程度较低，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有限，认为参加转移培训是一件浪费时间、精力和财力的事情，不如把空余时间用来打工赚钱，农民职业技能培训积极性较低，劳动技能薄弱，发展前景堪忧[10]。

在芦木溪村的调研数据显示，一方面，65%的村民对于参加职业技术培训并不感兴趣；另一方面，高达10%的家庭因学致贫。在对这些家庭的访谈中，我们发现，村民对于读书是非常支持的。村子里也不乏“成功考上大学，毕业后使全家脱贫”的案例。村民汤忠义家曾经就是村里的贫困户，后来他女儿成功考上了大学，并且在毕业后留在大城市工作，成为职场精英。现在汤忠义家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是女儿经常拿给父母的钱，足以让老两口在村里过上安逸的生活。而即便是孩子没能考上好的大学，只是普通本科或者高职院校，最终也都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摆脱农民工的身份。

那么，为什么村民对于送孩子上大学很有动力，而自己或者没考上大学的孩子参加职业技能培训却没什么兴趣呢？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提高素质不等于提高收入，村民看不到明确的收益，就不愿意进行投资。

在农村，考上大学意味着从此可以进入白领阶层，不用像老一辈的农民工一样只能做高危、辛苦、低薪又没有保障的工作。虽然大学生就业难度也在逐年增加，但是对于村民而言，那已经是另一个阶层的问题。而参加职业技能培训，却看不到这么明显的好处。很多人参加过职业技能培训，却并没能实现更好的就业，所以之后再有培训，他们就不再参加了。

湘西自治州腊尔山镇夯卡村成立的村办企业“酸辣香食品有限公司”，带动全村贫困户94户403人的发展，吸纳搬迁点15人、残疾人5人就业[11]。他们同样组织了大量的职业技能培训，村民踊跃参与，并且认真学习，取得了很好的培训效果。究其原因，就在于只有培训合格的村民，才能进入企业工作。

(三)引导支持创业

对于所有的贫困户，除了因病、年老和意外，还有34%的贫困原因在本质上就是没能实现很好的就业。这些贫困家庭的规模主要是3—4人，拥有1—2名正常的劳动力。根据对村民的行为和风气的观察，村民处于比较勤劳、经常忙于农活但是却不能创造价值的状态。这些贫困户由于各种原因，家里的劳动力不能长期在外打工，或者想外出打工却找不到工作，最多只能在当地寻找工作。而按照当地的临时工市场的价格，一个小时大约能够挣到10—20元。即便按最低的10元每小时，只要能够保证每个月可以工作20天，也足以让这些贫困家庭脱离贫困，然而实际情况是“大部分人一年都得不到20天的工作机会”。

导致就业情况糟糕的原因，就在于当地缺乏吸纳劳动力的产业。而在如此偏远的地区，外来的投资者很难进来，产业的发展最终还是需要当地的创业者。村里养猪亏损导致贫困的几户村民，属于采取了创业行动却最终失败的人。而那些表示缺少技术的人，则是有创业的想法却还没能采取行动的人。在与村民的交流中，我们发现，养猪亏损的根本原因并不是真的不懂技术，毕竟农民本身就是做种、养殖的，县、乡政府也经常安排技术人员进村指导。事实上，村民的养猪行为，是一种创业行为，需要综合考虑人力、成本、销售、现金流等多种因素。而村民把养猪仅仅理解为一种生产行为，只考虑到整个产业链环节中的生产这一环节。于是，在市场价格经常波动的情况下，往往就会发生市场价格上涨时，开始进场养猪，而等到猪长大要出栏时，价格正好处于低位。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养鸡、养鱼、种菜、种果树等不同的产品上。

农产品的特点在于生产周期比较长，当前市场的产量是由几个月甚至几年前的投入所决定的。而同类农产品的无差异，市场价格由市场的供给和需求决定，单个农民只能接受市场价格，农产品的消费分散等特征都表明想通过初级农业生产致富的难度非常大。村民的综合素质往往都不高，尤其是很多人朴素的观念里，只要学好技术、养好猪、种好地，就够了。而市场营销、财务分析、融资等企业经营管理必需的技能，则懂得很少。

在县、乡政府提供的各种职业培训中，主要是关于技术方面的培训。这也是村民比较感兴趣的培训内容，而对于创业方面的培训，则组织得比较少，村民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而对于创业的支持，也没有太多可以落地的政策，基本上都是转发上级政府文件。

引导、支持有创业想法的村民创业，不仅可以让创业者自己脱贫致富，还能带动当地的就业，整体提升村民的收入。在创业培训方面，不仅需要职业教育师资队伍走进来，为村民提供创业方面的知识与技能培训，还需要村民走进校园，通过各种短训班、培训班系统提高理论知识，更需要村民走出去，去城市、发达地区、富裕农村学习经验。

注释：

①文中所有人名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