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人世间》共振效应分析
2022-03-24段宏鸣
段宏鸣
(兰州职业技术学院 现代服务系, 甘肃 兰州 730070)
电视剧《人世间》是根据梁晓声同名小说改编,由李路执导并担任总制片人,雷佳音、辛柏青、宋佳、殷桃等领衔主演的一部反映现实题材的当代大剧。该剧于2022年1月28日开始在央视一套播出,自开播以来,创下了央视一套近五年来电视剧最高收视率,收官之际的收视率竟破3%[1]。不但如此,该剧播出后还引发了许多年轻观众的讨论热潮。这些现象不得不引发人们的思考,该剧为何如此走红?共振效应应该是该剧成功的主要原因。
共振效应最初是物理学上的一个定义,是指摆以一种频率(即通常所称的固有频率)摆动。当它受到外界的干扰而被激励时,它相应的摆动规律则依赖于干扰振频是否和它所希望的一致。人在思想和情感方面也可以产生共振,即人们通常所说的情感共鸣。当一个人的处境、地位、情绪、思想、感悟、志趣等诸多因素构成的“频率”与另外一个人在诸多因素构成的“频率”相同或相近的时候,这两人之间势必会发生“共振效应”。共振效应越明显,意味着沟通越愉快,越能产生共鸣。没有共同的步调就没有共振,没有共同的话题就没有共振,没有共同的情感就没有共振。电视剧《人世间》在事件选取、原著改编和满足观众奥德弗ERG需要方面都很好地做到了与观众的“共振”。
一、事件选取的共振
根据心理学家沙赫特和辛格的情绪认知理论推演,观众情绪的唤醒共分为三个步骤:第一,信息的接收。观众先是通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接收到外界的信息,然后向大脑皮层输入接收到的这些视听信息。第二,认知的比较。大脑中的认知比较器会把当前接收到的视听信息形成的刺激,与储存在记忆中的过去经验进行比较。第三,情绪的唤醒。当大脑中的经验信息与当前接收到的信息产生对立或一致时,大脑就开始释放化学物质,情绪就被唤醒。由此可见,要想唤醒观众的情绪、做到与观众的共振,引发观众的共鸣,剧作传达的信息能否唤醒观众的记忆经验是关键。因此剧作者首先要了解观众大脑中已有、先验的情绪是什么。
电视剧《人世间》就很好地实践了这一理论。该剧以北方城市一个平民社区“光字片”为背景,讲述了以周家三兄妹周秉义、周蓉、周秉昆为主的十几位平民子弟在近五十年时间内所经历的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该剧选取了从1969年开始到21世纪初,与时代变革大背景息息相关的重大事件,这些事件都带有深深的时代烙印和鲜明的社会特征,并与剧作者预想的观众已有经验和先验情绪相关联。整部电视剧的情节涉及到文革、大三线建设、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知青返城、恢复高考、福利分房、改革开放、下海经商、特区建设、国企改革、下岗职工再就业、出国留学潮、老少边穷地区支教、棚户区改造、反腐倡廉等重大历史事件。这些事件同时与不同人物的命运相联系,在文革中被批斗关押的老干部郝书记夫妇,他们共同走过了红军长征的艰苦岁月,并在长征途中与两个亲生儿子失散,这是那一代老革命家的缩影。参加大三线建设的周志刚,为了建设国家,义无反顾地抛下妻儿,一心扑在工作上。还有当年响应国家号召第一批上山下乡的周秉义、郝冬梅,他们将青春热血献给了“第二故乡”,郝冬梅还因条件艰苦不慎跌进井里,造成终身不孕。经历了下岗阵痛的周秉昆,又迎来了“下海”的挑战,他们和光字片的其他人一起,成为了中国近几十年来举世瞩目发展的中坚力量。他们每个人的故事就是那个时代的缩影,演绎他们的这些故事,就是让已经被人们渐渐淡忘的时代记忆重新变得鲜明、生动。剧作者巧妙地把这些大事件安排在每个人物身上,让有相同过往的观众重拾他们的那段记忆,有苦有甜,有悲伤,有欢笑,抚今追昔,令观众不禁唏嘘感慨。尧斯曾经说过,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读者,一部作品的价值由读者理解而定。作品的意义、内涵、影响、地位都由读者决定[2]17。观众在观看电视剧的过程中,看到了剧中人的故事,也看到他们自己的故事,同时看到了身边无数人的影子。他们有时代的既得利益者,也有引领时代改变的先行者,更有时代发展阵痛下的承受者,他们都是时代前进步伐下的参与者、历史的见证者。正是因为剧作者恰当地选取了有代表性的重大事件,才能在各个年龄阶段观众群体中获得广泛的共鸣,取得观众的“最大公约数”。
二、原著改编的共振
伦理化是中国观众的一个明显特质[2]53。这使得人们在观看电视剧时特别注重剧中人物的人际关系、追求人生境界,以及人格的自我完善。除此之外,剧作者还要遵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基本原则。在这一点上,电视剧《人世间》的改编就非常成功,它比原著更能满足观众的这种需要。换言之,是观众的需求造就了这部剧。周秉昆、周秉义等人物命运的改编就很好地反映出这一点。
原著中周秉昆的晚年是比较凄凉的。他的儿子周聪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可以说是一个无业游民,最后借助了大伯周秉义的关系进了一家报社,和肖国庆、于虹的孩子相比是没什么出息的[3]434。关键是周秉昆坐了十二年牢,这十二年里没有和儿子相处过,周聪对他多少有些排斥,有些疏远。周聪还娶了一个悍妇,小两口天天吵架搞得周秉昆夫妇心神难安。但在电视剧中,剧作者省去了这些令人不悦的情节。周秉昆在观众的眼中就是一个好人,虽然资质平平,但是应该有一个好的结果。如此孝顺的一个人怎么能有一个如此不孝的儿子呢!这是观众无法接受的,因此剧作者给他安排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周聪为他二老生了三胞胎的孙子,周秉昆还把大孙子的取名权交给了他嫂子郝冬梅,并让大孙子叫周秉义夫妇爷爷奶奶。这既满足了观众对周秉昆好人有好报的愿望,又弥补了观众对人民的好干部周秉义没有后代的遗憾。这个改编既欢喜了观众,也温暖了观众。
对周秉义命运的改编也甚得观众之心。原著中周秉义的遭际让人意难平,他在自己职业生涯的末期回到了光字片,立志要改造光字片,“端掉这个穷人的窝子”,最后他排除万难,克服重重阻力,终于让光字片的人们住上了好房子,但他还被德宝举报。这一举报成了导火索,引发他病情恶化,最终他因工作积劳成疾,胃癌发作而病死,死后不久,妻子也改嫁他人[3]496。而在剧中,他的死处理得很缓和,退休后他还与妻子回到了之前知青时期生活工作过的地方,重温了当年的青春梦。他死后,妻子也没有改嫁。
周秉义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一个好官。剧作者在人物关系处理中让他在家与国之间,站在了国的一面;在孝与忠之间,站在了忠的一面。这个令周家父母骄傲的孩子,让光字片的每个人都沾上了他的光。他很好地诠释了中华文化中“忠孝不能两全”的伦理观,深深地触动了观众的内心。剧作者给了他一个温馨的结局,一方面是为了符合观众“好人有好报”的文化伦理观,另一方面是为了让年轻的观众明白,现在的美好生活如何来之不易。这也是剧作者用抚慰人心的朴实力量,为更多在生活中奋斗的普通人带去慰藉和希望。
剧中还有一个人物骆士宾,他是公认的反面人物。不加抑制的贪婪欲望导致他强暴了无辜的郑娟,同样是在赤裸裸的贪欲驱使下,他攫取了原始资本,却又摇身一变,成了优秀企业家。但他身上背负着罪孽,按照“恶有恶报”的文化逻辑,他理应受到报应。在与周秉昆的争执中,他不慎失足不久后死去。有趣之处是剧作者对他遗产分配的改编。原著中,他死后公司由他的妻子曾珊继承,后来因为曾珊骗取贷款,企图逃亡国外时被捕,他的公司也就寿终正寝了[3]479。而在剧中,他的骆氏集团由一个正直有为的毕业于职高的年轻人彭心生继承。彭心生接管骆氏集团后,不但发展壮大了骆氏集团,还与周秉义合作改造了光字片,成了光字片的功臣。这个改编很耐人寻味。彭心生者,“新生”也,从这个人物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剧作者寓意着罪恶资本的脱胎换骨、洗清旧恶、重获新生。彭心生更像是在为骆士宾赎罪。骆氏的资本来自于不择手段的掠夺,但最终还是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一改编让观众大快人心。
剧中的其他人物如周蓉、冯化成、乔春燕、冯玥等,对他们的改编也都非常精彩,符合观众的伦理观,激活了观众的情感,使观众在心灵上获得共鸣。经过改编的电视剧《人世间》更加隽永,也更震撼人心,观众在共鸣中得到了心灵上的愉悦与享受。
三、满足观众奥德弗ERG需要的共振
美国耶鲁大学组织行为学教授奥德弗提出ERG三需要理论。他把人的需要分为生存(Existence)、相互关系(Relatedness)、成长(Growth)等三种。这三个需要同样适用于观众与剧中角色。
剧中角色的需要,一样可以被界定为三类:生存类、关系类、成长类。以生存为目标的主角会把剧作演绎成恐怖剧,以关系为目标的主角会把剧作演绎成情感剧,以成长为目标的主角则会把剧作演绎成励志剧。从观众角度看,电视剧《人世间》像涓涓流水一般,它流淌着人与人之间的无限情义,并以此深深打动并温暖着观众的心,可谓是当代中国人的一部心灵史诗。显然,它满足了观众的关系需求和成长需求。周秉昆这个角色的设置就牢牢守住了“关系”需要。
周秉昆是周家留守在父母身边的孩子。他普通之极,剧作者却以他串起了剧中所有人物,展开了这场人间大戏。这场大戏轰轰烈烈吗?不!不过是小老百姓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但正是这个人物的普通、事情的琐碎,才能展示出老百姓的真实生活与悲欢离合,才能走进每个人的生活、走进每个人的心,才能让观众产生共情。正如《光明日报》评论的那样:只有将普通人作为作品的“主角”,关注其朴素的愿望、激烈的挣扎与人格的成长,才能把人民史诗诠释得更加有形有神[4]。
周秉昆在关系中的共鸣点非常多,其中他表现出的人与人之间爱的需要最为突出。他用爱串出了剧中很多人,也用爱感动了很多人。他虽然普通但也有对爱情的渴望,知道大家都认为郑娟不是他该娶的女人,但他依然执着地爱着,除她之外,谁都不娶。他委曲求全,其实就是他对家人爱的表达:不敢娶郑娟怕伤害父母;母亲病倒成为植物人,他给家人都没有说,怕给他们添负担,让爸爸、哥哥、姐姐安心工作,自己忙里忙外伺候着母亲,照顾着家;姐姐的孩子送过来时,他二话不说抚养其长大。孩子们慢慢长大,睡觉都成了问题,他又花光所有积蓄为家人买房搬了新家。这些,他从来不说,只是用行动表达着对家人的爱。除此之外,他对光字片一起长大的朋友们也有着深深的友爱。谁家有个什么事都来找他,他是能帮则帮,毫不含糊。孙赶超没地方住了,他把自己的房子给他住;乔春燕的姐姐们回城了,没地方住,他把郑娟的房子给他们住;龚维则年底没钱还债,提着侄子不知情买的礼物来求他帮忙,他派郑娟去黑市卖掉了礼物,帮了龚维则;蔡晓光考上了大学,但单位不放,他又硬着头皮找周秉义帮忙,最后让蔡晓光顺利上了大学;肖国庆下岗没工作,生活艰难,他又帮忙找到了军工厂保卫处临时工的工作……除了友爱,他还对陌生人给予关爱。有一天在浴池外,他主动送一位摔倒的大叔去医院,还不顾严寒把自己的大衣盖在大叔身上,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人正是酱油厂党委书记曲秀贞的丈夫、曾经的开国少将马守常。也正是因为周秉昆给别人带去了爱,所以他才收获了更多的爱。虽然一路艰辛坎坷,但他一直有着大家的关心扶持。他的父亲晕倒时,是光字片的朋友们以接力的形式,轮流拉着板车送到医院;周秉昆入狱六个月,周母瘫痪在床,是光字片的朋友们送去煤炭和米面,每天出出进进关照着;还有曲秀贞夫妇、出版社的邵老师、军工厂的孙大哥等,都乐意帮助他。这一幕幕都让观众泪目。周秉昆用爱换来了他人对他的尊重与信赖,也向观众表达了好人未必命运圆满,但在这崎岖坎坷的人世间,有些人和事终究值得留恋的主题。
周秉昆这个角色的设置还满足了观众“成长”需要。他带领观众一起成长。这个成长共鸣中包含着内部尊重和自我实现的共鸣。在外人看来,周秉昆是家中最没出息的那个孩子。哥哥姐姐都是北大毕业,工作一个比一个光鲜。哥哥是市长、姐姐是大学教授,而他只是一个工人。就连婚姻对象,他也比不过。所以,在这个人物内心,他渴望被尊重和自我实现。这个特性和很多观众是不谋而合的。很多人的成长过程中,也曾希望得到尊重,得到认可。所以当观众看到周父带着三个孩子去拜年,周秉昆自卑,借口准备晚饭溜回家的那一幕时,自己那一根脆弱的神经也被触动了。周秉昆辞去酱油厂的工作去出版社,为的就是有个编制,让父亲认可自己;憋着劲几年不给父亲写信,就是想等到有了出版社的正式编制再写,让父亲知道他也是有能力的。这种渴望何尝不像我们生活中的大多数人,憋着劲加油干,为的只不过是父母对自己的认同。成长就是内部尊重,就是一个人希望在各种不同情境中有实力、能胜任、充满信心、能独立自主。好的角色要想打动观众,就要从角色的需要上赢得共鸣。所以,当观众看到编辑部的邵老师告诉周秉昆编制下来时,观众流下了激动的泪!这个情节高潮就是主人公的成功点,也正是观众的情绪点。角色的需求满足了,向往的目的如愿以偿了,观众就跟着高兴。人物角色就是观众的自我投射,在这里,观众更多地感知到的是自己的心酸与不易。这也是很多年轻观众喜欢这部与自己年代相差很远的剧作的原因。在剧中,他们也看到了在生活和职场中努力成长的自己。
电视剧《人世间》在原著取得成功——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后,又一次取得了成功。这个成功来自方方面面。有原著的助力、剧组的助力、演员的助力,最重要的应该是它尊重了观众的感受,一切以观众为出发点。从事件的选取、原著的改编,以及满足观众的“生存”“关系”“成长”的需要等方面,成功地拨动了观众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