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玻璃的世界》看东西方文明
2022-03-24曾婵
曾婵
艾伦·麦克法兰《玻璃的世界》是一本主要描写变化的书,特别是玻璃的存在和人类对玻璃的应用产生的变化情况,全书共有九章,主要围绕玻璃在东西方的应用程度来展开叙述。干福熹在其文中提出:“埃及是发明玻璃制造技术最早的国家之一,在公元前二十至(公元前)十八世纪的中王国第十二王朝时期,古代埃及的劳动人民就已经学会制作玻璃。”古埃及最早的玻璃器皿约制造于公元前1370年,早期玻璃大都不透明,一两千年以后透明玻璃才流行起来。当时玻璃制造技术在地中海东部流传,后经腓尼基商人流传至希腊诸岛和北非,大约公元前1500年至公元前500年,玻璃制造技术流传到了东亚。
在东方,关于中国古玻璃的起源:新中国成立前大多认同“玻璃外来说”,新中国成立后,随着不同朝代玻璃器皿的出土,我国学术界开始提出“玻璃自创说”。1972年河南洛阳庄淳沟西周早期墓出土的一个穿孔白色料(琉璃)珠将我国自制玻璃的起点提前到公元前十一世纪。虽然在中国古玻璃能自产之前,已经有西方古玻璃的传入,但我国由汉代至北宋时期一直存在着两种不同系统的玻璃器皿,即钠钙玻璃和铅钡玻璃,反映出两种不同的来源——进口和国产。干福熹院士曾说道:“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英国科学家塞利格曼(C.G.Seligman)等用光谱分析方法测定了中国洛阳金村古墓的玻璃,其成分为铅钡硅酸盐,与西方古玻璃为钠钙硅酸盐完全不同。”可见,虽然西方玻璃的产生比我们早了近千年,并在汉代通西域之前就已传入我国,但我国仍能独立制造完全不同于西方的玻璃类型。中国对于玻璃的贡献也是不可忽略的,不过由于中国人在纸张、木材、陶瓷和金属等材料方面的运用和发展,致使其对玻璃的应用较少,而以罗马为代表的西欧对待玻璃的态度上的革命,区分了玻璃在西方和东方的不同道路。
在罗马文明以前,玻璃的主要价值在于它拥有五彩斑斓的不透明质地,而且能用来模仿宝石。在美观实用的透明玻璃备受罗马人推崇之后,其生产逐步完善,使得玻璃发展出了镜子、透镜和眼镜等多种新形式,这些新形式后来成了文艺复兴的工具。一个玻璃的世界由此开始诞生,罗马人为此打下了基础。
罗马帝国崩溃之后,玻璃制造业经历了一次衰退后保存了下来,并在某些方面不断进步。继续生产玻璃的多为旧罗马帝国边缘地区,玻璃制造中心北移到了德国、法国北部和英格兰,并传播到了阿富汗和撒哈拉腹地,北至苏格兰和斯堪的纳维亚。这一时期玻璃的发展有三大成果:由于基督教的兴起,主要用于教堂的玻璃窗开始被广泛采用,涂色和染色玻璃生产的深入发展也由此兴起。他们对玻璃窗的重视,促使了十二世纪玻璃生产的逐渐增长。玻璃的两个早期用途“verroterie”(玻璃珠子类)和“verrerie”(玻璃器皿和其他家用器具)也继续发扬光大。玻璃镜的质量和大小也有所增进,透镜、棱镜和眼镜的研发,使玻璃开始服务于光学。十六世纪至十七世纪末,玻璃的产地逐渐北移,英国逐渐成为世界上最先进的玻璃产地。英国对玻璃的生产工艺作出了一项最伟大的贡献,即在十七世纪最后二十五年间研制了铅玻璃。它成为威尼斯玻璃的劲敌,是当时欧洲最先进的玻璃种类,最终导致了望远镜和显微镜的发明及其质量的大改进。而铅玻璃其实早在中国古代就已经产生了。
玻璃为十六世纪末培根和伽利略时代开始发生的可信知识膨胀奠定了哲学与实践基础。最初它的重要性体现在炼金术,之后在化学实验中成为制造实验设备的基本材料。但在培根所处的那个时代,玻璃变成了一种辅助人们思索和认知,并用以探索自然法则的基本工具。玻璃不仅使人类得以完成具体的科学发现,而且使人类增强了信心,认定一个更加深广的真理之天地必将被发现。科学的精密性、准确性和正确性无不深受镜子、透镜、棱镜和眼镜的影响。毫无疑问,玻璃成为十七世纪科学研究使用的重要工具中的一个。玻璃仪器推进了近现代科学的发展。
另外,制造素色和彩色窗玻璃板的技术迅猛发展,尤其在欧洲北半部。玻璃窗不仅改善了工作环境,也深层次地改变了思维。求知欲和工具相结合才发生作用,玻璃是科学实验法赖以发展的一个先决条件。玻璃把权威从内在的思想、话语、文字转移到了外在的视觉证据上,文本的权威和现成知识的权威,转移为每一个观察者眼睛和感知的权威,是希腊古典科学的推翻以及现代科学诞生的一个先决条件。而个人及其视觉的权威获得自信和确认的伟大转变是西方可信知识的下一次大爆炸,即文艺复兴。玻璃对文艺复兴的影响,体现在其两个主要特点上,一是在于对自然世界的认知和表现,一是在于变化的个人观。
玻璃在文艺复兴中的作用,即改变了千百年来的人类视觉和表现方式。中世纪欧洲的几何学和光学的繁荣由玻璃推波助澜,而文艺复兴的发生又在中世纪的基础之上。玻璃工具的重要性主要以两种方式体现:一是给眼睛提供刺激、矫正或延伸,其工具多为镜子;二是一种框制和固定现实世界的工具——窗玻璃板。把绘画看作玻璃板,即我们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是因为景在玻璃板上,相当于把眼睛看到的景画到纸上,反之亦然。人们就可以透过玻璃这个人造媒介来看清世界的真面目。
优质镜子的发展,与十三至十六世纪新个人主义的发展几乎完全同步,地理定位也一样,同是意大利和尼德兰。在西方,镜子主要用来照见人,这是个人主义日益增强的原因和结果。在中国和日本,或许还有其他文明中,镜子的使用目的却大相异趣,镜子结合文化造成的差异各有不同。如在日本,镜子是用来发现自我的,照的是内里的“我”(透过现象看本质)。金属镜与镀银玻璃镜对光的折射率不同,造成差异的人生观。大多数文化中的所谓“镜子”鼓励了想象和激发了思想,而并未促使人们深深凝望镜中影像(审视内心)。镜子可能是引起“文艺复兴的个人主义”的巨大变革的一个必要成因,没有它,个人从集体的剥离过程就不可能实际发生。但玻璃自身不是一个充分的原因(必要不充分)。玻璃改變了人类世界,而且凭其自身成了十七世纪古典科学革命链环中的一个环节。
就科学和艺术两个方面而言,影响欧亚大陆东西两端知识状况的,是玻璃科学仪器便利程度的差异。在玻璃仪器从十七世纪开始输入中国之后,中国传统光学的根基才发生了变化。但要改变一种知识型文化传统仅靠工艺产品是不够的,从钟表和玻璃工具被当作稀罕物件保藏于当时的博物馆可看出,玻璃的使用取决于隐性的文化和社会因素。中国和日本的美术史也反映出欧亚大陆两端的南辕北辙以及后来的尖锐冲撞。
另外,书中还提到了一个关于东西方玻璃工具发展史的新思路:“西方的玻璃技术借助望远镜和显微镜延伸了已经很合理的眼睛,借助眼镜矫正了老龄的影响。而中国人和日本人将眼睛变成了虚拟显微镜(近视眼),更早发挥了眼睛的虚拟望远镜(远视眼)功能。”这一点主要表现在绘画上,也就反映了文艺复兴的特点以及科学的诞生。
从整个欧亚大陆来看,印度、中国和日本主要将玻璃用于“verroterie”用途,其次是“verrerie”用途;俄罗斯和伊斯兰地区主要是“verroterie”用途和“verrerie”用途;西欧充分利用了玻璃的五大用途。因此,玻璃多元发展的地区是西欧,玻璃的长足发展也是从十三世纪在西欧发生的,恰好是光学、数学和透视理论开始出现令人瞩目的重大突破的时期。西欧对玻璃的广泛使用与开发,回应了前文提到的著者试图解答的第二个问题。玻璃是一个必要不充分条件,但没有玻璃的发展,世界的新景观难以建立。
玻璃是导致欧亚大陆西部可信知识爆炸的必要原因,但并非全部原因。在欧亚大陆的东端,譬如印度、中国或日本,这些不大使用玻璃的文明中,就没有发生可信知识的膨胀,玻璃永远只是一个必要不充分条件。大约公元前六世纪以前,中国似乎广泛生产玻璃。虽说汉代时古人就运用玻璃铸造技术生产了一些简单的祭祀器具和首饰。但实际上我国在西周就已经掌握了玻璃制造技术。在引进玻璃吹制技术之前,我国的玻璃吹制品主要是进口的。此后一千年,是一定数量的国内生产和大量进口相结合,总體上看谈不上真正的发展。玻璃技术局部而零星地存在,缺乏长线进化。笔者认为,玻璃在我国得不到发展的主要原因有四个:一是装饰物,中国人基本把它看作珍稀物质的廉价、低贱的替代品,所以玻璃和其工匠的地位不高;二是作为容器和器皿,它没有陶器和瓷器便宜实用耐高温;三是作为窗户,中国的气候和建筑特色是不适用玻璃的;四是作为镜子,中国人更热衷于高抛光的铜镜。所以,玻璃堪称生存工具的一些用途,例如饮水、贮藏、人身修饰、住宅装潢等,在中国要么面目全非,要么根本不存在,以致于大大影响了玻璃制造的各种思想工具的发展。特别是西欧国家大力发展玻璃技术时,我们几乎止步不前。
艾伦·麦克法兰作为历史学家和人类学家,以玻璃为焦点,通过人类学的整体观探寻其与社会观念之间的关系以及欧亚大陆两端由此产生的不同文明走向对世界造成的改变和影响。用人类学的视野来思考欧亚大陆两端人类应付生活挑战的各种不同方式,为我们展示了一个玻璃建立起来的世界。另外,这本书全文通读下来,生动有趣,引人入胜。著者还在文后仔细地列出文中提及的玻璃类型及玻璃参与的改变世界的二十个科学实验,并列出推荐书目和参考书目,方便对此感兴趣的读者后续的深入阅读和核查文献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