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青少年宫的发展困境
2022-03-24曹霁惠依琳
曹霁 惠依琳
1949年4月,中国第一个综合性的、具有现代意义的校外教育机构——大连市儿童文化馆成立;1953年,上海成立中国福利会少年宫,这是我国第一所成建制的青少年宫……此后的半个多世纪,在各级政府和社会的共同努力下,全国建成了覆盖广泛的上万个校外教育场所,推动了青少年社会教育事业的蓬勃发展。
然而,当校外培训的市场浪潮滚滚而来,青少年宫曾一度走到十字路口,成了教育中“隐秘的角落”。如今,隨着“双减”政策的出台,青少年宫迎来了新的机遇与挑战。面对新时代的新要求,青少年校外教育能否突破发展困境,探索出一条新路?
市场冲击下的一曲“哀歌”
如今的“青少年宫”是一个比较宽泛的概念,涵盖各类少年宫、青少年宫、青少年活动中心、儿童活动中心、青少年活动营地、青少年教育基地等。回望青少年宫一波三折的发展历程,有憧憬也有迷茫,有昂扬也有失落,但“满足儿童青少年成长需求,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才”始终是青少年宫事业发展的宗旨。
1949年4月4日,大连市儿童文化馆成立。馆内有图书阅览室、展览室、小礼堂、科技室、娱乐室等,开展美术、航模、无线电等儿童青少年喜爱的文化和科技小组活动,为校外教育阵地的发展打造了有参考价值的样板。
此后,在中国福利会少年宫、重庆市少年宫、北京市少年宫等的先锋作用下,全国各地的青少年宫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知名的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纷纷加入各地青少年宫传授知识和经验,为国家发展和建设培养了许多人才。每到选拔成员时,家长和学生几乎要把青少年宫的门槛踏破,“让孩子到少年宫培养特长”风靡一时,青少年宫迎来了发展的鼎盛期。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顶着“青少年”名头的青少年宫,有一天会步入“中年危机”。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随着商业化校外培训市场的兴起和扩张,原本作为校外教育主阵地的青少年宫在校外教育领域的地位逐渐式微,锋芒被遍地开花的民办培训学校掩盖。由于全国各地区经济和教育发展的不均衡,在一些发展相对滞后的地区,部分差额拨款的校外教育单位,存在资金保障不足、师资力量薄弱等问题,再加上生存压力,一些青少年宫不得不在公益性和市场化之间摇摆。有的青少年宫舍本逐末,通过有偿培训、商业承包、引进社会力量办学甚至是房屋出租等方式维持运转,教师们也纷纷“下海”,寻找更好的发展平台。
这样的“商业影响”至今仍制约着青少年宫的发展,由于功能定位不统一、教育质量不稳定,社会对青少年宫的认同度逐渐降低,其公共服务能力也有所下降。“一些知名教师和优秀教师更愿意到培训机构工作,学生和家长也更愿意找‘有头衔’的教师学习。培训机构有比我们更好的师资和硬件设施,学生和教师的流失本质上是市场选择的结果。”浙江省杭州市钱塘新区少年宫主任傅晖认为,面对师资和生源的“双重打击”,青少年宫亟待探索出一条新路来提升自身的竞争力。
在一些城市和乡镇,有的青少年宫甚至因为生源严重不足、师资流失、教育内容窄化等原因工作近乎停摆,青少年宫甚至因为“工作清闲”成了一部分人退休养老的最佳选择。“平时没什么学生,也没什么业务,现在就是做一做课后托管服务。这个岗位是事业编,虽然工资不高,但工作强度也不大,对我来说算是一份好工作了。”来自宁夏回族自治区某青少年活动中心的一位教师说。
持续了多年的“培训热”在“双减”政策颁布后逐渐降温,但一部分家长表示,在应试的惯性思维下,还是会为孩子选择学科培训为主的“培优补差”课程,即使想要培养兴趣、提升素质,也基本会选择离家近、专业水平高、项目更丰富的商业培训机构。
在倡导个性化教育和全人教育的今天,广大学生及家长对校外教育的青睐和期待,远远超出了传统的艺术教育、学科培训等范畴,向课外、校外的文化生活、实践体验、综合能力提升延伸。面对新时期的教育转型,青少年宫迎来全新的机遇和挑战。主题营地、街舞培训、少儿编程、全脑开发……市场上各种名目的培训课程灵活应对着学生和家长的教育需求,然而一部分青少年宫依旧停留在“教画画、教唱歌、教跳舞”的内容与模式。“如果青少年宫的教育教学水平、课程内容等无法满足学生深度、高阶学习的需求,生源必然会流向市场,导致社会对青少年宫的认可度降低,继而引发师资流失、科目设置狭窄、学习内容简单、服务理念落后等一系列消极影响,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傅晖说。
“各为其政”的模式削弱了发展合力
多年来,经过各级政府和各组织部门的不懈努力,全国各地已经建立了千余家青少年宫、青少年活动中心等校外教育机构,但其隶属关系并不统一,除了教育部门和共青团之外,还有妇联、科委、福利机构等不同的政府机构或社会组织。不同的管理部门实行不同的管理体制,有的是独立法人的事业单位,有的属于机关的附设机构,有的执行国有企业待遇,还有的完全实行企业化运作。由此带来的多头管理、政出多门等问题,使得青少年宫在经费来源、人事制度、人员待遇等方面各行其是。
这种管理混乱现象使各青少年宫走向不同的发展局面,一些走向市场化的青少年宫已经实现自收自支企业化运作,有的却还在僵化的传统体制下维持简单的运作,因此而产生的人员序列、工资待遇、职称评定、举办定位等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阻碍了青少年宫的功能发挥。
许多青少年宫的师资由“编制内全职教师+外聘兼职教师”组成,由于财政、编制、专业发展等方面的限制,师资成为制约青少年宫发展的重要因素。校外教育缺乏统一管理,无法实现系统内部的教师交流和师资调配,经常碰上“想开课却没老师”的情况。有条件的青少年宫一般会根据需求自主聘任相关专业教师,却无法实现对兼职教师的有效管理,且由于有限的专业发展空间和工资待遇,教师的流动性很大。
另一边,对于编制内教师来说,其专业成长普遍缺少指导。由于人员编制有限,每个学科往往只配备少量教师,有些学科甚至由一名教师兼任多门课程,连保质保量完成课程都尚且困难,更遑论通过组织教研、开展课题研究等提升教育教学水平。部分地区对青少年宫的教师成长不够重视,致使青少年宫难以凝聚、吸引人才,骨干教师力量薄弱,专业结构和人员结构不合理,缺乏合理的评价机制和上升通道。缺少行动研究、同伴互助、专业引领和课题研究等,导致教师的教学动力不足,难以突破发展瓶颈。
“过去,我们的教师是‘单打独斗’,课程建设也是‘就事论事’,专业人才培养的视野太窄了,没有资源的整合联动意识。青少年宫要发展,一方面要通过优质教育资源的整合,深度发挥各地区资源优势和品牌效应,扩大优质资源总量,形成教育合力。大力建构枢纽型资源平台,利用信息化途径,形成资源输出的有效路徑,从而扩大优质教育资源的覆盖面,促进优质教育资源均衡配置,缩小区域、城乡、校际差距,助力实现教育公平。另一方面要通过多元化的途径去建设自身的资源、课程、活动、师资等,唤醒教师的发展意识,夯实人才梯队的建设,全方位地发挥校外教育的德育、美育及辐射功能。”北京市丰台区少年宫主任孙茜如是说。
虽然目前已形成齐抓共管、各负其责的局面,但由于缺乏统一有力的行业管理系统和标准,全国的校外教育机构相互之间很少有工作交流和联系,行业间信息沟通不畅,理论研究不深,市场调查不够,难以整合成一股行业力量,形成全国性的校外教育网络,因此也无法共同推进服务、共同营造市场。
四年前,在河北省某青少年活动中心工作的曹老师在省教育厅的组织下去杭州参加校外教育行业培训,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和同行交流学习的机会。在参观了杭州青少年活动中心的营地教育基地、体验了中心开展的丰富课程后,他感触颇深:“发达地区的校外教育阵地能在精准把握教育供需脉搏的同时凸显公益属性,为其他地区青少年宫的建设和发展提供更多灵感与经验,也为管理者和教师打开一扇时代的视窗。可惜的是,深度交流学习的机会太少了。”
被忽视的校外教育均衡
在推进教育高质量均衡发展的过程中,社会关注的焦点大多局限在校内教育上,而忽视了校外教育阵地建设的均衡。一方面,校外教育场所总量不足且布局不平衡,与全国三亿多未成年人口的规模相比,现有青少年宫的数量和服务能力远不能满足实际需要。另一方面,由于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内地和沿海地区、东部和西部地区、城乡之间的青少年宫无论在硬件还是软件上仍存在很大差距。同时,尽管近年来国家着力推进乡村青少年宫建设,但农村地区的青少年宫数量仍明显不足。
在中西部的一些省市和县镇,成建制的青少年宫数量较少,尤其在农村地区,大部分是依托农村中小学校现有场地和设施、依靠教师和志愿者在课余时间和节假日组织开展普及性课外活动的“乡村学校少年宫”。同样,这些青少年宫的主办主管单位也不尽相同,一般是由主办单位出资拨款,学校提交计划并列出经费使用明细,每年都需要提交审核报告才能继续申请转年的办宫经费。然而,从教育部相关统计情况看,乡村学校少年宫建设运转中仍存在一些问题,如辅导员队伍还需加强、教师补贴落实困难、器材配备不规范、部分地区经费下拨不及时等。
谈起乡村少年宫的建设,甘肃省玉门市独山子乡民族小学的校长王成有期待,也有无奈。由于地处边远山区,学生们文化生活比较贫乏,为了丰富学生的课余活动,促进学生全方面成长,学校通过层层审批申请到了三万元的财政拨款用于乡村学校少年宫的建设,先后开设了歌咏、舞蹈、绘画、书法等艺术类课程和球类、棋艺、跳绳等体育类课程。“经费有限,学校的条件也有限,我们也想开一些‘高大上’的课程,但一是没有钱买器材,二是请不来老师教。”王成尝试过从城里聘请一些专业教师开设更丰富的课程,但他们都以距离远、酬劳低等理由婉拒了。也有热衷公益的志愿者愿意克服困难到学校去教课,金淑梅就是其中之一,但由于路程远、事务繁忙,她也仅能半个月到一个月去学校上一次舞蹈课。
另一个难题是家长滞后的教育理念。学校的少年宫刚开办时,没有几个学生报名,反复沟通后,王成才知道是家长“怕掏钱”或者“觉得没用”不让学生报名。“当地许多家长教育理念相对滞后,家庭条件也比较贫困,少年宫开设各类课程和活动的前提必须是保持公益性,不能向学生收费。”由于经费紧张,王成几乎是扳着手指算每一笔账,刨除给少年宫上课的教师的补贴和添置设施的费用后,几乎所剩无几。怎么把每一笔钱都花在刀刃上,让学生在有限的条件内享受更丰富的个性化课程,考验着每一个青少年宫的管理者。
王成也曾去发达地区的青少年宫参观学习过,看到学生们编程操控无人机、参观各大科技场馆时,在感慨课程资源丰富、设备先进、学生充满激情之余,他更多的是羡慕:“什么时候能让我们的孩子也体验一下这些前沿的科技,有机会出去见见世面就好了!”
推动青少年校外教育阵地的发展对我国教育事业的发展意义重大,面对新时期教育的新要求,青少年宫应该被看到,更需要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