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

◆和万花

又到深秋，看到片片飘落的黄叶，想到了家乡层林尽染的景象，总把思绪扯回到那个让人又悲又喜的小山村。

其实我小时候不喜欢秋天，因为秋天是农忙的季节，大人们在田野里忙得团团转，孩子们根本就没得闲。穷人家孩子早当家，作业还得抽时间去做。一放学就在家里忙着做饭、喂养畜禽，即使这样卖命干活，有时还吃力不讨好，活要是做不好，不让父母称心，还得挨大人批评，尤其是妈妈，印象里简直就是个凶恶的母亲，一个月里我自然也少不了几顿打。

那年秋天，我刚好十岁，爸妈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就去地里忙采烟了，我和弟弟负责洗碗、喂猪、做午饭。弟弟说他想吃炒洋芋，我满口答应了，那时候虽然算不上做起来好吃，但还是可以凑合。于是让弟弟拿盆在楼下接着，我去楼上拿，然后从窗户丢下去，看看他能不能接住，我想着就算接不住反正洋芋又不会摔烂，绝对是惹不了祸的。可弟弟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跟我说：“你可别在惹祸了，妈妈知道了我肯定又要跟你一起倒霉。”弟弟是看我被妈妈打已经看怕了，每一次我要犯错都会极力制止，可我偏不听啊，爸妈的话都很少听，更不要说是他的话了。我自信满满地上了楼，拿着一个大人拳头那么大的洋芋爬上窗户，瞄准好弟弟手里的盆往下扔，嘭的一声，洋芋应声落在盆子里，“接着啦，接着啦。”正得意我手准的时候，听见弟弟“啊”的一声惊叫，“你惹祸了！我不跟你玩了。”说完扔下盆就跑了。我走近一看，天哪！真惹祸了，盆底缺了个洞，滚在一边的洋芋就是从那个洞里溜出去的。想象着妈妈发怒时的表情我害怕极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后背发凉，心在颤抖。那是家里唯一的新盆，还是爸爸战友送的，妈妈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用。这下完了，一直在猜想各种后果。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刚才那股熊劲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当时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让妈妈找到我，这样就安全了，可这样不行，要是被妈妈知道了，那就得加了倍地收拾。于是，思前想后，我也只是悄悄地把盆给藏了起来，自认为这样心里就没那么害怕了。感觉那一天的时间过得最快，一会就到了午饭，爸爸妈妈从地里回来，我还没炒菜，妈妈先是骂我贪玩不干活。我不敢说刚才发生的事，也听不进去妈妈的数落，以为只有使劲献殷勤才能将功补过，没想到都被妈妈看穿了，一直问到底怎么了，我哪敢出声啊，连气都不敢出。弟弟看看我也没说话，聪明的妈妈觉得这样不能问出什么来，但她已经完全看出我惹祸了，就把我和弟弟叫过去两站在她跟前，还给我们下了个套，说谁说出来实情就奖励十块钱，弟弟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十块钱是平日里甚至过年都不可能听到的数字，平时都是以几毛钱为单位打发我俩呢，也难怪弟弟会吃惊。可我完全不敢看也不敢动，她那可以把你撕成几大块的眼神正盯着我呢，我把头压得很低。那时的我本来就很恐惧了，还得担心弟弟会因此出卖我，我在发抖，不知该说什么。结果他真把我给出卖了。“我知道，姐姐把铝盆打烂了然后藏起来了，藏在……”弟弟就这样高兴地检举着我。这下妈妈急了，脸色大变，怒火冲天，她让弟弟把盆拿出来，然后她去找准备打我的木条，我绝望地看着他们娘俩分工行动。爸爸在做着我没做完的菜，看到我发呆的样子，出来悄悄告诉我还不赶紧跑，我这才反应过来，是啊，再不跑难不成站着任凭妈妈收拾？

趁妈妈去找木条还没进来我赶紧溜了出去。那时候我长跑最快了，当时学校要是有条件，我肯定是要往体育方面发展了。当时本来是想着往外婆家跑的，想想又改变了主意，肚子也有点饿，就在房前屋后跟妈妈玩起了躲猫猫，妈妈急得脸发青，一边追我一边骂：“今天非打死你这个败家的娃娃，越来越管不了你了。”妈妈是个急性子，追我的时候捡到什么都会扔过来，这不，她已经在捡石头了，我赶紧跑到核桃树旁，想用核桃树做掩护，没想到真扔过来一个石头准准地打在核桃树上，刚好是我的头部位置。那叫一个准啊，我惊呆了，我妈这是真打，往死里打，要是没有这棵树挡着我估计死在这里了，我的命这样不值钱？还不如一个盆子？！突然间，心生凉意，妈妈以前高大形象崩塌了，崩塌之后是失落。刚才怕得直打哆嗦的时候都没哭，这会止不住哭了。爸爸跑出来了，看到我哭就骂妈妈说：“对孩子从来就没个轻重，吓唬吓唬就可以了，多大点事儿。”爸爸一脸着急地拉着我问打到哪里了，疼不疼，有没有破皮等等。爸爸那是真疼我，从小到大，不管我怎么犯错都不会来指责，只会教我要如何去面对，怎么去处理。而这时的妈妈却骂着骂着回去摆好饭叫弟弟去吃饭了，还听到妈妈跟弟弟说不给她吃饭了，饿死她活该。我听到后更伤心，只有爸爸站在我这边安慰我，哄着我。

爸爸让我跟妈妈道歉，爸爸告诉我做错事就得敢于承认并且承担，我当然不愿意了，但爸爸一再坚持让我马上道歉，他说只有道歉了，吃起饭来才香。这个道理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于是我带着颤颤的声音跟妈妈道歉，可妈妈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此后一天妈妈都不跟我说一句话。当时感觉妈妈真的一点都不疼我，如果惹急了她，她是会把我打死的，而这一次更加肯定她是一定会打死我的，毕竟我破坏的是家里最好的东西，爸妈从分家起就省吃俭用。和被我打烂的那个盆一起的还有把铝制水瓢，都是爸爸的战友在爸爸和二伯分家的时候送的，爸爸一直很珍惜，这两样真的可以说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那把水瓢一直用到了2000年，直到瓢边缘慢慢破裂不能打水了才换了新的水瓢。到现在都没舍得扔出去。爸妈到现在还会偶尔跟我们提起曾经送盆和水瓢的那位战友，他们一直对那位叔叔心存感激，也时刻想着要珍惜、要铭记、要感恩，只是爸爸再也没收到过战友的消息了。

刚分家时家里真的是一穷二白，家里有人帮忙干活的时候煮的肉妈妈都不舍得吃，她总说我先给大家盛饭加菜，大家先吃。等客人吃完后妈妈才吃，她只会随便吃点素菜，把剩下的肉留下来，第二顿再热给客人吃。她就是这么省吃俭用。现在我也是妈妈了，体会了持家的艰辛与不易，才慢慢理解了妈妈当初的所有大大小小的过激反应。

现在我越来越喜欢秋天，这是丰收的季节，更是喜悦的季节。就像母亲，经历了大半辈子，这个年龄在这个季节里充满了色彩，装满了故事，如同她的名字——顺着秋天。她就像一本书，越读到后面越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