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瓢(短篇小说)
2018-04-02渔夫
文/渔夫
刘恒山,笔名渔夫,1958年出生于沈阳皇姑区,1962年随父下乡辽中。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当过农民,辽中国营林场工人,下海经商几十年。弃商后,在营口港辽中物业做物业管理工作。出版诗集《家在东北》。
农历腊月二十。
距年还有十天,桑树林儿的大水瓢家又杀年猪了。老实巴交的大水瓢,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他怎么年年杀年猪呢?每次杀年猪他也不卖肉,而是把左邻右舍,还有那七竿子子打不着,八竿子够着点的远房亲戚,全请到他家的热炕头上:吃大肉、喝大酒,吆五喝六地一折腾就是大半夜,闹腾得简直就差上房揭瓦了。
有人说:大水瓢家的老婆信教,年年许愿还愿,还愿又许愿,心想事成,一顺百顺,因此才年年杀猪还愿的。
可这事儿,只有大水瓢心里明白:大水瓢这些年,只从农村落实土地承包生产责任制以来,那小日子过得,真像火炭一样——红火得烫手!大水瓢整整承包了一千多亩的土地。在国家的政策补贴下,又自买了各种农机具。他包的地,无论是涝洼地、盐碱地、荒草地,还是外出弃农经商的老板家的地、闯荡四方打工的年青人的转让地,虽然占尽了桑树林儿的一半,但他拾拢得却井井有条:寒富苹果的果园、河塘的养鱼池、沙溜地儿的花生、优质地的水稻、大豆等五谷杂粮,应有尽有,全面开花,硕果累累。
揽在手里这么多的土地,在桑树林儿来讲大水瓢是顶尖的农业大户,在周围十里八村来说,大水瓢也是挂了号的。大水瓢说:俺是个农民,俺只会种地,俺离不开土地,土地是俺的命根子。要是没有了土地,别说吃肉,就是喝西北风都喝不饱呀!是改革开放的好政策救了俺一家!
大水瓢这话说得不假,他是深有体会。没喝过甘泉的人,不懂得甘泉的甜。没吃过苦杏的人,不懂得苦杏的酸。四十年前生产队时代的大水瓢,可还是个刚刚参加生产劳动的半拉子……。
七十年代初期,国家经济落后,物资匮乏。普通老百姓,尤其农村老百姓,想吃顿肉,那是痴人说梦。
腊月二十三,正是农历的小年儿,离传统的大年还有七天。这一天,寒风凛冽,滴水成冰。一大早,生产队的屋子里就坐满了社员。连二大炕上、八仙桌子上、窗户台上,黑压压一片。戴狗皮帽子的,扎红禄头巾的男男女女,各个喜笑颜开,热情高涨;过年嘛,马上杀年猪了,谁能不高兴呀。一年到头不也就盼这一天吗?
这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也都唠的是过年的嗑,唯独不见大水瓢。
一股稻草的烧焦味儿,随着一道道黄烟,从没有遮严实的门帘子窜进来,呛的人有点咳嗽。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哪来的烟呀,狼烟地洞的,赶紧看看啊。”
原来,是饲养员给牲畜饮水的时候,发现洋井冻住了。大水瓢正蹲在外面拢火烤洋井呢,小脸熏得有点像刚从窑洞里爬出来的窑匠。
“大水瓢,你先别整了!快进来!”生产队长双喜扒开门帘子,看见大水瓢,埋怨着说:
“你一会儿让饲养员自己整吧!现在要开会了,你赶紧进来听听!”
“嗯!可饲养员去马圈了,大青马这两天要下马驹,他照顾大青马去了。我寻思——寻思——”大水瓢嘴里小声嘟囔着说,随后欲言又止。
“你寻思个啥呀?心还不够你操的了呢。”双喜队长有些不耐烦的说。
“我寻思,寻思一会杀猪,井冻了,怎么整水呀?我想给它拢点火化开。要不一会杀猪耽误事呀。”大水瓢怯生生地说。
“呵!我说大水瓢,你年纪不大,想得还挺周到呢,看来我是错怪你了。好呀,你这样关心集体,那一会儿你跟石头他们几个在家杀年猪吧。你给他们烧开水,不用跟大伙去河套子打河底了。”双喜队长说完,这才注意到大水瓢,细细地打量着。心想:这大水瓢虽然还是个半老力,责任心还挺强,应该刮目相看呐。
大水瓢挤进屋里,找了个角落站着。他摘下麻绒的黄军帽子,满脑门子都是汗。瘦弱的脸上闪着一双腼腆的眼神。鼻孔熏得黑黑的,本想用袄袖子擦擦额头上流下的汗珠子,抿一下,却弄了个大花脸,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大水瓢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是窃喜。双喜队长能让他跟着石头他们在家里杀猪,证明还是器重他,信任他,关心他。这可并不是因为去河套子打河底的活计比家里辛苦不辛苦的事儿,而是能让自己真真切切地捞一顿肉吃。凡是每年在生产队里杀年猪的,都能混顿香喷喷的肉吃,这已形成惯例,这一点也是大水瓢梦寐以求的事情。
大水瓢家里九口人,他是老嘎达。大水瓢出生在低标准的年代,营养不良,身体比较软弱,有时下地干活抗个出头都出汗。全家为了活命,文革前就随父母来到了这桑树林儿落户。否则,就得饿死。
“大家静一静啊!静一静!我来和大家唠叨几句。”这时,只见双喜队长手拍着桌子,猛然提高声调说:
“今天呢,我们按照往年的惯例,马上杀年猪了,每口人呢,还是三斤肉。猪呢,已经买好了,一会就拉回来。石头呢,你们几个在家杀猪的,好好干,注意安全。尤其在分肉的时候,一定要合理搭配,不能让大伙说出话来。每个人,每一家忙一年到头了,都不容易。”双喜队长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在分肉的过程中呢,可能有些人想多要些肥肉,回家炼点荤油,让荤腥吃得长远点。苦日子嘛,我们都理解,可东西必定是有限的,不能完全按照自己口量,希望大家多多体谅。”
会散了,去河套子打河底的社员都走了。六头待杀的肥猪捆着猪腿,卸在生产队的院子里,正吱吱地叫着。石头领着几个壮劳力忙着杀猪前的准备。大水瓢急三火四地往生产队的大锅里拎水。
生产队的大锅,那可是又大又深呐,大锅是平时队里做豆腐或给牲畜泡料用的。大水瓢这身板,来回趔了歪斜地足足跑了八趟,要不是石头他们帮忙,连烤井再拎水的,还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整完呢?
架着木柴的灶火,在吹风机的作用下,不一会大锅里的水就烧得滚开,热气腾腾的。第一头宰好的猪,被石头他们几个身强力壮的社员抬到锅台上,已经开始浇水刮毛了。
大水瓢看着那刮过猪毛的大肥猪,白白净净的,十分诱人,既高兴又激动。心里暗想:自己家,什么时候也可以杀头猪,天天吃上肉呢?不但自己随便,也让那些熬靠得可怜巴巴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乡亲们都随便呢?
如今的大水瓢,愿望终于实现了!不仅自己吃上了肉,也让大多的乡亲们都吃上了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