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的人口空间聚集与传统产业升级
2022-03-22尹德挺于倩史
□尹德挺于 倩史 毅
(1.中共北京市委党校(北京行政学院),北京 100044;2.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北京 100081)
引言
党的十八大以来,作为我国新型城镇化的主要载体,城市群的发展被提升至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积极实施区域协调发展战略,以城市群为主体构建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的城镇格局,推动城市群、都市圈一体化发展体制机制创新,成为我国城镇化的主要思路和方向。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我国城镇人口仍在持续增加,且呈现进一步向东部地区、向省会城市等优势地区集聚的态势,城市群和都市圈人口虹吸效应突出。但与此同时,区域不平衡态势进一步扩大,部分地区城市和城市群收缩现象明显。因此,在城镇化由数量扩张型发展向质量提升型发展的转型阶段,如何结合产业转型升级,发挥城市群、都市圈、中心城市的引领带动作用,促进人口和产业等要素合理流动和高效集聚,分类引导大中小城市发展方向和建设重点,形成疏密有致、分工协作、功能完善的城镇化空间格局,仍是新型城镇化整体推进过程中面临的重要问题。
伴随工业化发展进入新阶段,我国城镇化进程也进入新阶段,不同区域和城市群之间的分化与差距也日趋明显。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两头在外”的“世界工厂”发展模式推动了东部沿海城市“人口—产业”集聚,形成以产聚人、以人兴产、产城互促的城市扩张模式[1-2],催生了规模体量宏大的超级城市群[3]。对于后工业化时期的城市群而言,中心城市土地、劳动力等要素资源日益稀缺,工业经济对增长的贡献趋于下降,产业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加快,一些产业和生产要素开始向小城镇转移下沉,部分城市开始由向心集聚阶段进入离心疏散阶段[4-5],城市群整体逐步呈现均衡化、一体化的发展态势[6-7]。然而,对仍处于工业化转型中的城市群而言,城市群内部人口向中心城市聚集的趋势仍在持续,但因经济发展活力不足导致的人口大量流出已成为影响区域协调发展的重要因素[8-10],中心城市与城市群其他中小城市之间缺乏有效协同[11-12],无序蔓延、形态趋同、特色丧失、产业发展失衡、生态环境恶化等一系列严重问题也随之出现。
在从传统产业向现代产业转型的过程中,城市群的发展实际上是一个全方位重构的过程,除人口的集中、产业的集聚外,还要求产业分工协同、基础设施互联互通以及公共服务均等化等要素的合理配置。从城市群发育的视角看,我国19个主要城市群中发展较为成熟的城市群仍是少数,多数城市群正经历产业转型升级的关键阶段[13],人口和经济发展尚未形成良好的协作关系,例如我国的老工业基地哈长城市群、辽中南城市群、长江中游城市群、成渝城市群等。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作为美国“钢铁城”“汽车城”所在地,曾是北美工业化和城市化水平最高、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之一,在北美甚至全球社会经济发展中扮演着重要角色。2019年,其制造业产值占美国制造业总值的21.4%。但在全球技术革命和产业变革过程中,该城市群也面临着经济转型、产业升级和环境保护等重要问题,原有的发展模式成为其产业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的重大阻力,一度出现城市群人口吸引力下降、人口流入速度和规模减小以及部分中心城市出现人口负增长等现象,与我国许多城市群目前转型发展所面临的重要问题相似。然而,经历多年经济衰退后,20世纪80年代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以总部经济模式推动产业结构的二次调整和优化,完成了现代化新兴工业城市群的重建,从传统制造业基地转变为以服务业为核心的多元化城市群经济,也迎来了人口持续净流入、劳动力结构持续优化的新阶段,无论是人口变迁,还是产业演进的发展和兴衰历程都对我国城市群发展极具启示意义。
一直以来,限于数据资料的可得性,目前对国外城市群的研究多停留于综述和定性描述层面,实证研究较少,详细时空数据的比较分析缺乏,已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美国东北部城市群、日本太平洋沿岸城市群、英国伦敦城市群、欧洲西北部城市群[14-19],对于世界级城市群之一的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空间数据的细致分析较少。本文详细分析了20世纪50年代以来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分布的时空演变,总结其在传统产业转型过程中人口聚集的客观规律和发展趋势,以期为促进我国以传统产业聚集为主要特征的类似城市群健康发展提供借鉴。
一、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基本情况与研究方法
(一)人口基本情况
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位于加拿大和美国交界区域,地处五大淡水湖(苏必利尔湖、休伦湖、密歇根湖、伊利湖、安大略湖)沿岸,从芝加哥向东到底特律、克利夫兰、匹兹堡,并一直延伸到加拿大的多伦多和蒙特利尔,集中了近20个百万人口以上的都市区①“都市区”最早是1910年美国管理和预算总署人口普查时被提出,后期为了服务于人口统计的需要被进行数次调整,现指以一个人口规模5万人以上的中心城市为核心,包括周围10英里范围内的区域,或者包括周围地区虽然超过10英里但城市连绵不断且人口密度超过150人/平方英里范围内的区域。。由于该城市群美国区域和加拿大区域通常分开统计,因此,本文以“美国2050”空间战略规划中界定的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空间范围为研究对象,总面积53.3万平方公里,包括美国11个州的388个县(county)(见表1)②本文所用数据:表1根据美国区域规划协会数据整理;表2-5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数据整理计算;表6-9根据美国经济分析局数据整理计算。。此外,本文还对北美五大湖城市群自1990年以来12个始终保持百万人口以上的都市区进行重点分析,并将都市区的中心城市界定为该区中人口明显高于他城的城市(明尼阿波利斯—圣保罗都市区除外,其中心城市为明尼阿波利斯市和圣保罗市双城,这两个城市人口相当)。例如,芝加哥都市区中心城市为芝加哥市,底特律都市区中心城市为底特律市,依此类推,都市区和中心城市同名。
(二)研究方法
本文使用空间分析工具GeoDa描述城市群人口空间分布的变化趋势,运用空间自相关分析方法厘清城市群人口空间分布特征和内部区域的相关关系,使用区位熵分析城市群产业的专业化集
表1 北美五大湖城市群范围界定
注:北美五大湖城市群范围来自美国区域规划协会,限于篇幅,除纳入城市群的县数低于5个的州外,其他州仅按照人口规模由大到小依次排列前5位县的县名。聚水平。主要采用莫兰指数(Moran’s I)对空间自相关进行测度,包括全局Moran’s I和局部Moran’s I(LISA)。全局Moran’s I取值范围介于(-1,1),大于0时,表示数据呈现空间正相关,其值越大,越接近1,则表明邻接空间单元相似性越高;小于0时,表示数据呈现空间负相关,其值越小,越接近-1,则空间差异越大;指数为0时,邻接空间单元呈随机性,不存在空间自相关。局部莫兰指数(LISA)是衡量相邻空间单元之间属性的相似性及其显著性水平的指标。LISA集聚图的空间关系主要表现为:高-高、低-低、低-高、高-低。当LISA大于0时,表明局部单元与其邻接单元存在空间集聚,LISA小于0,则表明该局部空间内存在非相似值的空间集聚。其中,“高-高”类型代表了人口规模大的区域被相似区域包围的空间模式,“低-低”类型代表了人口规模小的区域被相似区域包围的空间模式,“低-高”类型和“高-低”类型则代表某一区域被与其人口规模相差巨大的其他区域包围的空间模式①相关公式如下其中,n为区域总数,W ij为空间权重,X i和X j分 别为研究单元i和j的人口总量,Xˉ为人口总量 的平均值。。区位熵通常用来衡量某个地区要素的专业化程度②公式如下其中,q ij表示i县j行业的就业人口,q i表示i县总就业人口,q j表示全美国j行业就业人口,q表示全美国总就业人口。。本文用其测算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细分行业的专业化程度,一个县的某个行业区位熵大于1,说明该行业在该地区的行业就业人口较为集中,就业比重超过全国平均水平,专业化程度较高,相较于其他行业具有一定的比较优势,超出全国平均的部分能够满足该地区以外的需求。区位熵大于1的产业类型,被视为该地区的优势专业化行业。区位熵大于1.5的行业被视为强优势专业化行业。
二、传统工业城市群人口演变的聚集特征
在城市化水平不断提高的过程中,城市群内部的人口空间分布并非呈现出单一线性的持续聚集特征,而是在不同阶段存在聚集和扩散的双向特征。空间循环假说认为,城市群人口空间结构将经历城市化、郊区化、逆城市化和再城市化的过程[20]。一般认为,发展中国家大多处于集聚过程,即产业和人口集中的城市化过程;发达国家大部分处于分散过程,即城市郊区化或逆城市化过程[21],但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的人口演变过程呈现出不同的周期性特征。
(一)滞后性:城市群人口变化后发于经济变化
相对于经济发展而言,人口发展是慢变量,尽管人口变化受到经济变化的直接影响,但其变化过程相对滞后于经济变化。从人口总量来看,2019年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为5646.9万人,占美国总人口比重的17.2%(见表2),比1970年下降6.1个百分点,比2001年下降1.75个百分点。经济总量方面,2019年北美五大湖城市群GDP占美国GDP总量的13.4%,低于人口占比,且比2001年下降5.6个百分点。这说明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的人口集中程度高于经济集中程度,传统工业基地对劳动力的需求相对较高。
(二)收缩性:城市群人口吸附力下降,从“双城记”到“一域独大”的内敛
从人口增速上来看,1970年至2019年49年间,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增加867.1万人,年均增长率仅为0.34%,低于美国全境人口增速(0.97%)。在此期间,该城市群人口占美国人口的比重下降了0.62%,对全国人口增量的贡献率仅为7%,主要原因是在388个县中有很多农村的县散布在各人口中心之间[22],城市群类型主要以传统产业集聚为主。此外,从城市群的人口空间分布来看,1970年芝加哥和底特律都市区人口占城市群总人口的比例分别为14.6%和9.4%,可谓是“双城记”,而到了2019年,前者提高至16.8%,后者下降至7.6%,其他百万以上人口的都市区人口占比均低于6.5%(见表3),进一步形成了“一域独大”的状况。
按照瓦尔特·克里斯塔勒(Walter Christaller)的“中心地学说”,城镇的等级规模表现为一种阶层结构,人口规模最小的等级,城镇数量最多,城镇规模越大,数量就越少[23]。齐普夫(Zipf)在此基础上开创了“等级—规模”理论,提出城市规模第二大的城市人口数量多为第一大城市的1/2,第三大城市的为第一大城市的1/3[24]。1950年,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第二大城市人口规模是第一大城市的1/2,第三大城市是第一大城市的1/4,而在2019年两者均变为第一大城市的1/3,印证了向“一域独大”转变的特点。从城镇体系来看(见表4),北美五大湖城市群城市规模等级呈现出成熟的“金字塔结构”,4种不同人口规模的县数量比约为1:2:5:47,即7个人口百万以上的县(约占县总数的2%)集聚了城市群内近20%的人口,约38%的GDP,而85%的县平均人口规模只有6.4万,体现出人口在城市群空间分布上明显的“中心—外围”结构。
表2 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规模及占全国比重变化
表3 北美五大湖城市群12个百万人口以上都市区及其中心城市人口分布的变动
(三)波动性:中心城市人口负增长与回流趋势
与城市化和工业化发展的过程不同,城市群作为一个多维系统的聚合体,在不同发展阶段不同要素的变化特点存在显著差异,城市群中心城市的人口负增长是多数城市群产业转型过程中面临的普遍现象。19世纪中后期到20世纪初期是北美五大湖城市群工业化和城市化快速发展时期,这一阶段主要表现为人口和资源向制造业中心城市高度聚集,城市是其主要的空间载体。随着“城市病”日益凸显,交通线路的延伸和小汽车的普及,大批制造业、零售业外迁,中心城市和外围郊区形成了联动发展的新的地域实体——都市区,20世纪开始大都市区化成为美国新型城市化的一个主要表现[25]。美国人口统计总署开始用都市区和非都市区的概念取代了传统城市和乡村的概念。20世纪中后期,北美五大湖城市群出现了严重的去工业化现象,造成了该地区城市的衰落。然而,随着中心城市复兴计划的进行,“再城市化”初露端倪。总体来看,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空间格局呈现三个特点:
一是中心城市经历“人口负增长”,但负增长惯性有所减弱。1970年至1980年,中心城市人口大幅下降,平均下降幅度为15%,圣路易斯甚至达到了27.1%(见表5)。从1980年开始,该城市群中心城市人口下降幅度明显缩小,特别是最近10年,已有6个中心城市人口规模实现正增长。由表3计算后可得,从人口占比看,该城市群中心城市人口占都市区人口比重的降幅1970年至1980年达5.6%,2000年至2010年为1.5%,而2010年至2019年只为0.15%,甚至有2个中心城市,如明尼阿波利斯—圣保罗和哥伦布人口占都市区人口的比重在2010年至2019年间得到了提高,这说明该城市群存在中心城市人口回流的“再城市化”趋势。
表4 2019年北美五大湖城市群城镇等级规模结构
二是都市区对城市群人口的空间承载力增强,多中心空间结构逐步形成。从表3可见,1970年,12个百万人口以上都市区的人口占北美五大湖城市群总人口比重就已达58.9%,2019年则再增至63.8%,接近2/3。可见,都市区是城市群人口的重要载体。从都市区内部来看,自1950年起,诸多都市区中心城市人口占都市区总人口的比重大幅下降并陆续出现低于50%的现象,而与中心城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绝大多数都市区人口正向增长,人口平均增速从1980年开始远高于城市群整体增速,说明都市区内部的郊区人口增长速度远高于中心城市人口增长速度,郊区是带动都市区发展的主要力量,“郊区化”直接导致都市区多中心空间结构的形成。
三是城市群人口城乡分异明显,人口有向都市区远郊扩散的趋势。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密度中心城市远高于外围县市,呈现明显的“核心—外围”特征,且人口密集的各大都市区之间有人口稀少的广大农村相连,分化明显。近20年,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的人口增速明显趋缓,西部和南部增长相对较快,人口向都市区全域更大范围地扩散,经历了由中心城市近郊增长到远郊增长的过程。
通过以上分析发现,一是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分布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即向中心城市聚集的“城市化”阶段、向郊区分散的“郊区化”都市区发展阶段以及中心城市复兴且人口部分回流的“再城市化”演变过程。二是不同人口规模、地理区位的中心城市及其都市区人口变化特点不同。
(四)分异性:都市区人口变化的三种类型
从更长的时间跨度看,城市群发展过程中不同区域的人口吸引力持续稳定在某一水平的可能性较低,更多的情况是表现出扩张或收缩的两极分化。为进一步考察北美五大湖城市群近50年的人口变化规律,可根据人口份额变化特征将都市区分为三种类型(见表3):第一类为“全面收缩型”都市区,该类都市区占城市群、中心城市占都市区人口份额几乎均呈下降趋势。这类都市区有底特律、匹茨堡、克利夫兰、圣路易斯、密尔沃基。它们都是二战后1950年人口在60万以上的制造业中心城市,因制造业企业将设备、资金大量转移到美国南部、西部或者国外,出现严重的“去工业化”现象,导致人口急剧减少。其中,底特律中心城市人口从1950年的185万降至2019年的67万,下降幅度高达63.7%。第二类为“去中心化型”都市区,该类都市区人口份额上升,中心城市人口份额下降。例如,芝加哥、堪萨斯城、辛辛那提、印第安纳波利斯、路易维尔均属于这一类型(见表3)。芝加哥都市区人口份额在1980年小幅下降后开始上升,主要是由于20世纪80年代芝加哥开始着力调整产业结构,放弃了传统的冶金等重工业,转而发展食品、印刷、金属加工等行业,同时着力建设国际航空运输中心、国际光缆通讯中心等项目,最终确定了“以服务业为主导的多元化经济”,人口与经济恢复明显。第三类为“后发扩张型”都市区,该类都市区人口份额上升,中心城市人口份额先下降后上升。这类都市区有明尼阿波利斯—圣保罗、哥伦布(见表3),它们分别位于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的西部和中南部,其中,明尼阿波利斯市和圣保罗市的人口数量从1950年开始一直下降,而到2019年则比2010年有所提高;哥伦布市的人口数量一直呈上升趋势,是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增速最快的城市,说明该都市区中心城市和郊区人口同在扩张,只是2010年前慢于郊区。之所以哥伦布人口变化趋势有别于其他老工业城市,主要由于该市具有地理优势,交通便利,是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的新枢纽,很多公司企业都把它选作市场开拓、销售集散、物资囤置的中心。此外,该市科教事业一直以来也起着先导作用,仅市区内就有16所大学和学院,文化娱乐产业的发展是其吸引人才和资金的主要催化剂。
(五)内聚性:多核心聚集的城市群空间格局持续强化
若“去中心化”、空间分异性反映了城市群人口演变的动态特征,那么内聚性则反映出城市群人口演变的稳定性特征。近50年来,北美五大湖城市群分县人口数的全局Moran’s I全部为正,且均通过了1%显著性水平检验,表明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分布存在显著的空间正相关性,即在人口较多的县,其周边县的人口规模也较大,反之亦然,呈现出明显的人口集聚特征。从时间演化角度来看,1970年、1980年、1990年、2000年、2010年、2019年全局Moran’s I的值分别是0.124、0.155、0.175、0.201、0.228、0.23,呈现不断增加趋势,表明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分布的空间自相关性在不断扩大,即人口规模相似的区域在空间上集中分布,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趋势在不断加强。
表5 北美五大湖城市群12个百万人口以上都市区及其中心城市人口增长率对比(单位:%)
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主要分布在各中心城市及其周边的市县组成的大都市区,呈现“大集中、小分散”、多核心集聚和“星系状分布”的特点。通过局部空间自相关计算结果发现,1970年至2019年,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空间自相关显著的区域主要以“高-高”,“低-低”类型为主,占总显著县比重在80%—90%之间,即大部分的人口集中、数量多的县相互邻接,而人口分散、数量少的县也相互邻接。人口规模高的县趋向于人口数量更高的区县,相反人口数量少的县趋向于人口规模较低的区县,这也反映了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分布在空间上的集聚性。
例如,“高-高”类型县的数量由1970年的18个增加到2019年的24个,主要分布在以芝加哥、底特律、明尼阿波利斯、圣保罗、圣路易斯、克利夫兰为中心的都市区及周边县。邻接各“高-高”类型区域还散落着若干“低-高”类型的县。“低-低”类型主要分布在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的南部和东南部,这些县与周边的县也存在一定程度的相关性,但对周边的影响力和辐射力较小,主要由于其集聚水平还较低。“高-低”类型主要分布在“高-高”类型集聚区之间,并没有形成片状分布。该类型县数量呈上升趋势,2019年共有4个,分别是印第安纳州的门罗县、蒂珀卡努县、艾伦县和伊利诺伊州的桑加蒙县,其中心城市分别是布卢明顿、拉斐特、韦恩堡、斯普林菲尔德。它们也都是县或州首府以及交通枢纽城市,这些地区“高区”人口规模大,周边县人口规模小,说明实际上是人口空间分布上的一个“热点”。
三、产业转型对城市群人口的双重作用
人口集聚本质上是产业的集聚,区域经济增长大体会经历自给自足、乡村工业崛起、农业生产结构转换、工业化和服务业输出五个阶段。目前,由于北美五大湖城市群较早地完成了工业化,正处于服务业输出阶段,资本、技术及专业性服务业输出是拉动其经济增长的重要驱动力,人口向郊区和小城镇迁移是其城市化的主要特征之一。
(一)去工业化对城市群人口经济协作影响
产业结构调整是影响城市群人口变动的重要变量。一方面,产业结构调整会引发区域劳动生产率和工资报酬的变化,改变产业对不同年龄段、文化程度和技能水平劳动力的吸纳能力,直接影响城市群劳动年龄人口的规模和结构变化;另一方面,产业结构调整会影响就业人口的通勤距离和居住环境,从而也会导致区域家庭规模结构的变化,间接影响到非劳动年龄人口规模结构的变化。从产值结构上来看,北美五大湖城市群制造业基地的底色并未改变,传统工商业仍是该城市群的主导产业之一。近15年来,尽管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的制造业产值占比呈下降趋势,即从2005年的19%下降到2019年的16.8%,但仍是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产值比重最大的产业,其次是批发零售业、房地产及租赁业。
从就业结构上来看(见表6),服务业是北美五大湖城市群吸纳就业人口最多的产业。2001年至2019年,城市群第一、第二产业就业比重呈下降趋势,服务业就业比重呈上升趋势,2019年达到82.4%,其中,传统服务业中的批发零售业就业比重呈下降趋势,但仍为该城市群提供最多就业的产业,占比为13%;信息业、政府和政府企业的就业比重也存在减少趋势,而医疗和社会援助业、交通运输仓储业、房地产及租赁业就业比重则呈现上升趋势,与2001年相比,2019年分别增加2.1、1.3、1.1个百分点。特别值得指出的是,医疗和社会援助业是北美五大湖城市群就业增加最快的行业,2019年比重达到11.8%,仅次于批发零售业。其他服务业行业就业比重增加在0.6个百分点左右,变化较为均衡。
表6 北美五大湖城市群分行业就业人口构成(单位:%)
在城市群发展过程中要处理的问题,本质上就是中心城市周边形成的都市圈和城市群内部其他中小城市之间的关系[21]。从城市群内部都市区与非都市区就业结构的变化来看,服务业就业主要集中在城市群都市区,第一和第二产业就业主要集中在非都市区。传统工商业中的建筑业、制造业和批发零售业就业人口经历了由都市区向非都市区扩散的过程,这三个行业非都市区就业比重分别在1980年、1990年和2019年超过了都市区就业比重①本文仅计算了1970年、1980年、1990年、2000年、2019年各行业都市区和非都市区就业比重,故此处分析结论仅限于这5个年份。。在服务业中,非都市区的政府和政府企业就业人口比重一直高于都市区,这与非都市区产业结构单一有一定关系。
以北美五大湖城市群12个百万人口以上都市区为研究对象,进一步考察其就业结构发现(见表7),各都市区分行业就业人口构成存在很大程度上的同质性:非服务业的就业占比在14%—20%之间;教育、医疗和社会援助就业是都市区的主导力量,平均占比达23.5%。可见,都市区具有成熟的社会保障体系,城市群内部公共服务发展较为均衡。就业份额差异最大的两个行业依次是制造业、交通运输仓储和公用事业,反映出各都市区的去工业化水平和进程有所不同,地理区位的差异直接影响交通物流业的发展。从主要都市区的人口变动趋势看,去工业化较早且程度较高的都市区多数出现不同程度的人口回升,同时在都市区内部中心城市的人口占比反而有所下降(见表3、表5、表7),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去工业化、人口再聚集与内部郊区化之间的互动关系。
(二)产业专业化对城市群人口经济协作影响
产业专业化程度的提升是影响城市群人口变动的另一重要变量。一方面,不同类型产业专业化程度的提升会改变城市群劳动力的需求层次以及日常通勤距离,形成产业规模效应从而加速人才聚集;另一方面,产业专业化程度的提升会强化生产和生活配套服务业发展的需求,公共服务业的发展也能得到有力的税收支持,对改善当地人口的生活水平和居住环境具有积极作用,从而也会导致人口规模结构的变化。北美五大湖城市群有七大专业化行业,分别为制造业、批发零售业、交通运输仓储业、企业管理、公用事业、医疗和社会援助、行政支持和废物管理,其区位熵均大于1,即就业占比高于美国全国水平,是该城市群经济发展中的优势产业,其中,制造业和公用事业两个行业专业化水平始终呈上升趋势,2019年,制造业已达到强优势专业化水平。然而,北美五大湖城市群其他12个行业的就业集中度低于美国平均水平,其中,采矿业、建筑业、金融保险业、房地产及租赁业、专业科学技术服务、艺术娱乐业的专业化水平呈下降趋势,说明与美国其他城市群相比这些行业不具比较优势,且集聚趋势持续弱化。
表7 2019年12个百万人口以上都市区分行业就业人口构成
随着中心城市产业向外扩散,从都市区到非都市区,城市经济辐射到更广阔的空间。通过计算区位熵发现(见表8),北美五大湖城市群12个百万人口以上都市区的产业专业化水平趋同与分化并存,分化主要体现在农林牧渔和采矿业、建筑业、制造业、交通运输仓储和公用事业、信息业、金融保险业、房地产及租赁业、专业科学技术服务、企业、行政和废物管理、教育、医疗和社会援助。其中,在制造业聚集特征更强的底特律和密尔沃基都市区(见表9),在中心城市聚集的人口比例更高,郊区化程度相对较弱;在交通运输仓储和公用事业聚集特征更强的路易维尔都市区(见表9),在中心城市聚集的人口也比较高;在信息业聚集特征更强的堪萨斯城、圣路易斯、哥伦布、芝加哥都市区(见表9),在中心城市聚集的人口比例相对更低。同时,批发零售业、艺术娱乐、住宿餐饮业、公共管理等生活性服务业和公共服务业专业化集聚水平差异不大。整体上,建筑业、批发零售业、信息业、教育、医疗和社会援助行业12个都市区的区位熵均超过1,其中,教育、医疗和社会援助行业区位熵均超过1.5,可见,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的教育和医疗资源主要集中在都市区。城市群都市区形成了支柱产业专业化有序分工、生活性服务业和公共服务业专业化均衡发展的态势,公共服务业专业化程度的提升是城市群吸引人口再聚集和快速增长的重要因素。
四、结论与启示
本文使用1950年至2019年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的县级空间面板数据,从中心城市、都市区与非都市区维度描述了城市群人口空间分布的变化趋势,讨论了该城市群人口空间分布和产业专业化聚集之间的协调关系。研究发现,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演变存在滞后性、收缩性、波动性、分异性、内聚性等特征。在产业转型升级的过程中,城市群人口与经济的协作关系经历阶段性的“阵痛”,其中,城市群人口收缩、都市区人口聚集、中心城市人口负增长、去中心化和郊区化等现象伴随而生。但随着产业结构优化和专业化程度的提升,人口回流将进一步推动再城市化进程,重塑城市群人口和产业空间格局。同时,北美五大湖城市群的发展历程也从不同维度为我国正经历“去工业化”“产业专业化”过程中的城市群提供了启示。
第一,城市群人口的“先聚”与“后散”。在传统产业转型过程中,城市群对人口和土地的数量需求有所下降,从而推动城市群人口发展的主要特点从吸引外部人口进入转变为内部人口空间重组。因此,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的聚集主要表现在城市群内部人口分布“多核”聚集的加剧、服务业人口就业比例提升至高位以及若干专业化程度高的核心产业(如制造业)维持人口绝对量的集聚等。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人口的扩散主要体现在传统工业城市群难以避免地出现外部人口相对吸附力下降的发展态势。
第二,都市区人口的“强聚”与“弱散”。作为城市群承载人口的重要载体,都市区的空间价值不断强化是近五十年北美五大湖城市群最典型的集聚特点。尽管都市区出现“全面收缩型”“去中心化型”“后发扩张型”三种人口类型分化和部分传统工商业的从业人口占比在非都市区逐步高于都市区等特点,对都市区人口扩散形成一定推动力,但分散程度相对较弱,都市区人口占城市群份额持续上升仍是其主要特征。
表8 北美五大湖城市群行业区位熵
表9 2019年北美五大湖城市群12个百万人口以上都市区行业区位熵
第三,中心城市人口的“小聚”与“大散”。作为城市群发展的核心节点,产业转型过程单个中心城市的人口吸附能力将有所下降,中心城市之间、中心城市与非中心城市之间的协作程度不断提升。在北美五大湖城市群12个百万人口以上的都市区中,2个都市区出现了中心城市人口“郊区化”至“再城市化”的转折,即呈现人口再次小范围聚集的苗头性特征,而其他10个都市区呈现中心城市人口占比下降的情况,进入相对“负增长”阶段,即呈现人口扩散的主流性趋势。
在我国规划的19个城市群中,只有少数城市群发育相对成熟,多数城市群仍处在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城市协作不平衡不充分的阶段,北美五大湖城市群作为传统产业主导的城市群,其发展的兴衰为我国城市群建设提供了经验和教训。
第一,应注重完善城镇等级体系,优化城市群空间结构。世界级城市群由首位中心城市、区域中心城市、节点服务城市和专业化小城市及腹地构成,我国城市群城镇等级存在断层现象,造成跨区域产业承接、创新链搭建难度较大,应注意城镇体系的构建,重点培育缺失的等级城市类型,找准自身特色,重视环境和发展质量。
第二,应明确产业分工和协同方向,打造布局合理的产业集聚空间。通过错位竞争和差异发展,引导人口和就业优化集聚。根据自身资源禀赋,发展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集群。实现产业空间和行业的双集中,避免规模竞争、同质竞争。
第三,应注重推进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共建、共治、共享,实现城市群内公共服务能力均等化。规划建设发达的交通网络,增进中心城市与非中心城市,都市圈与非都市圈,都市圈内部城市间经济社会联系;充分发挥政府主导作用,统筹人口空间分布和公共服务资源配置相平衡;引导优质教育、医疗、文化、体育设施等向郊区集聚,确保郊区迁移人口的生活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