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之江
2022-03-19姜米粒编辑孙钰芳
◎ 文 | 姜米粒 编辑 | 孙钰芳
哈尔滨松花江全景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作为一个沿松花江而居、在江边长大的人,我常常感觉到身体重量中占比80%左右的水分——血液、汗水、眼泪以及其他都带着江水的气息,那气息来自山脉、森林、岩石、流水、阳光、土壤、植物、水中的生物……虽然多数哈尔滨人的饮用水已经多年不来自松花江了,我仍然喜欢这条江的一切,一如埃及人对尼罗河的迷恋、印度人对恒河的迷信。仅仅发出 “松花江”这三个字的声音,清香、润泽的感觉都会从腹底升起,感觉美好。松花江的两个源头分别来自大兴安岭和长白山,这两处山脉的原始森林中的主要树种是松树,因此从山中流出的溪河会带出松树开的花,一条飘满松花的大江带着香气奔流向前,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江水吗?
江沿儿在哪里
有事没事去江沿儿溜达、游泳、滑冰、闲坐、发呆……是很多哈尔滨人的生活习惯。去江边“卖单儿”,与北京人遛鸟、四川人泡茶馆、广东人吃早茶有相似之处。那么,江沿儿在哪里呢?老城区这边的斯大林公园从道里区到道外区的沿江、江北的江边及太阳岛的周边方圆几公里的地方都叫江沿儿,这是一个大概的范围,没有具体的界限。江沿儿是一个随时可去的地方,“江沿儿又不关板(关门的意思),你就去呗”,意思是说让你自由地去一个什么地方,或者说“你以为那是江沿儿呀,说去就去”说的是一个有脸面的地方不能随便进。江沿儿现在叫风景区,江边的房子叫江景房。
那时,太阳岛没有太阳岛公园
小时候家住在动力区(现在属香坊区),夏天的周末几乎都是在江沿儿度过的。从五一开始到十一结束,这期间,每到周末,除非下大雨,都要去江沿儿。一家人乘公交车到防洪纪念塔下车,再去码头乘船到江北太阳岛。那时,太阳岛还是岛,没有太阳岛公园,江边散落着一些俄国人、犹太人和其他不知道什么人留下的木屋别墅,有些别墅里还有人居住。岛上林木繁茂,沙土地肥沃,江边有浅金色的细沙沙滩和茂密的柳丛,柳丛里有野鸭野鸟,江面上江鸥展开狭长有力的翅膀划着各种弧线。
如果以哈尔滨为分界,松花江仅有上游的丰满水电站,所以水位变化大,每周去都要重新找一处适合玩的地方,水浅滩缓沙厚柳密的地方是最佳的,如果还能找到一块可以洗衣服的石头那简直就是完美。这样的地方虽然不是处处都有,却总会神秘地藏在某处等着我们。
哈尔滨松花江水位回涨,市民在江边休闲钓鱼。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找到这样的一个地方以后,在沙滩上铺上塑料布和一块毯子,孩子们立即换泳装扑到江边,妈妈把换下来的衣服、带来的床单、窗帘甚至毯子堆在江边一件一件地洗。爸爸先去游泳,游泳回来再把妈妈洗好的大件带到水深处淘洗,然后把衣物晾晒在柳丛上——床单就当帐篷了,接下来就是吃午饭的时间了。
江沿儿味儿
食物很简单,数量很充足。列巴、烧饼、花生米、西红柿、黄瓜、酸黄瓜,等等,偶尔也有香肠或者肉类的熟食,有时候也会带一饭盒烧茄子,那都是难得的吃食。所有带到江边的食物都会沾染一股江边的气味和味道,那是混合了阳光、江水、沙地、岸边水生植物的复杂的好闻的、仔细嗅去却又消失的“味儿”。偶尔,在不是江边的地方也会识别出一缕倏忽而至转瞬消逝的江沿儿味,便能让人激灵一下。
装着果汁露(一种果味粉末冲泡的类似汽水味的饮料)的军用铝水壶和绿瓶啤酒插进江边的沙子里,喝的时候有点凉意,一种恰到好处的温柔的凉,和冰箱、冰块制造的冰饮不一样。
捕鱼捞虾游泳
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是用纱布或者毛巾在江边捞小鱼小虾,常有收获,小鱼小虾扔在沙滩上,晚上回家的时候就晾干了,冬天放在炉箅子上稍微烤烤,好歹算补钙零食。游泳特别容易饿,江里扑腾一会儿就要上岸吃东西,如是反复折腾,只希望夏天时光变慢变得更慢,每个礼拜都可以到江边玩儿。
吃过午饭、睡过午觉之后,爸爸教大家游泳,两个弟弟的好水性仿佛与生俱来,我比划了几年以后也基本能实现水中自由,最后只有妈妈不会游了。一家四口围着妈妈,妈闭一口气手刨脚蹬几下,两三次以后,站起来把脸上的水扑落干净,说,好了,今天学到这吧。根本不理我们的热切挽留,哗啦哗啦上岸了,背影里的任性映在水中,一片晃动,晃人眼睛。除妈妈以外再没见过被丈夫、儿女们如此宠爱的女人。我们目送妈妈上岸以后转身跟着爸爸游向大江深处。
没有现身的鸟爸鸟妈
有一次,我和大弟发现了一个精致的鸟窝,细草编织,里面有三枚灰绿灰蓝带斑点的鸟蛋。我们静静地趴在不远处,等着鸟爸鸟妈回巢,太阳很高很小很亮很灼人,天空蓝得让人心里发毛,几团大云朵一会儿鼓腮一会儿腆肚,豆娘在几乎察觉不到的江风里飞过,翅膀的震动让空气变形。等了许久,终是没有等到。
多年以后,在我的猜测和想象里,那对鸟爸鸟妈一定发现了我们,在鸟窝、我们和鸟爸鸟妈之间形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视线。
禁忌之地
江边又是禁地,大人不准孩子们自己去玩,每年夏天,都能听到那条江淹死人的事,有的孩子甚至就是我们的玩伴。可是那么好的江沿儿,不去玩得有多大的控制力。我和弟弟们都有背着家长瞒着彼此去江边的经历,长大以后才各自述说当年的淘气。弟弟从船上跳到江里,潜水横穿船底,不带游泳圈横渡过江,也救过不止一个溺水的人。现在想来,所谓的平安岁月仅仅是我们不知死活而已。
我上小学时的一个春天,听说江沿儿跑冰排了。我翻箱倒柜、在柜子深处找出积攒多年的零钱和几块玻璃纸水果糖,独自乘公交车去江边站了一会儿。到江边找了一个戴手表的人问了时间,捡一根冰棍杆儿,在沙地上把冰棍杆扎下,画出表盘。看冰棍杆儿影子的移动来确定返家的时间。
江边风冽,但已经带着水气和温暖的信息了。看着满江冰排缓缓移动,我与萧红《呼兰河传》里的女孩有着相同的哲学式迷茫:“……不晓得这河水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走了几年了?”我也不知道那满江的冰排是从哪里来,又挤挤撞撞地奔向哪里。水果糖在我手心里握得暖暖的,剥一块放嘴里,糖皮有点粉化,透过糖纸看向天空,天空像定格的万花筒,看向水面,彩色的水面在颤动和闪耀……这种今天说出来仍然可能被哂笑的事却是我童年生活中的冒险大事件。
江沿儿病是什么病
1990 年左右我家住道里区。夏天天长温高。下班了,约同住道里的闺蜜去江沿儿消暑。那时9 路公交车刚刚开通,从单位门口坐到市人大下车,过了马路就是江边。闺蜜怕晒黑,裹得严严实实地坐在台阶上喝水吃点心看包包。我换了泳衣扑入江中,沿江边顺流而下。工作一天的粘腻与疲累随着入水一刻全部消失。坐在岸边的闺蜜实在不大明白我为什么宁肯晒得黝黑锃亮也得进那浑黄的江里。
时值傍晚,追逐着一个又一个橙红橙紫橙蓝橙碧的小波纹,感觉着江水流过身体的流畅和嘴边江水的水腥味道,很快就游出一两千米,稍微再游远一点就回头上岸,抖抖身上的水便拉近了我与落水狗的距离,我理解那些动物的甩水动作。
哈尔滨索菲亚教堂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风和夕阳联合把身体晾干,那种舒爽是高级洗浴中心所不能提供的。赤足沿着水泥台阶往回走,看着自己红红的脚趾甲前后出没,颇为自恋。
在“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时候,畅游只存在想象之中,我们一定会在夕阳落下、蚊子上升之前回家,还要再坐几站公交车,看到从一大堆破棚子里伸出脑袋喘气的索菲亚教堂大圆顶子就到家了。
那时的江边外地旅游者比较少,一些皮肤棕黑、泳装褪色的人是江油子,男女都有,中年人居多。他们常年混迹江沿儿,直到深秋,直到冬天凿冰冬泳。他们的身体定是形成了一种与江水相依的机制,不进江里游泳就会心痒难耐,现在网络热歌“刺挠啊、难受啊”说的即是这种人。我把这种症状定义为江沿儿病。
江沿儿就这样也成了我不能断舍离的病根,遇到水边,老毛病就犯,非得去江边坐一会儿才能缓解。有一年去圣彼得堡,住的酒店在涅瓦河畔,车行至酒店附近的时候我早已发现了粼粼的涅瓦河水。办好入住手续是下午,晚餐时间未到,立即拿了房牌出门,过马路就看见了涅瓦河。
这是自小读的书里常常出现的一条河流,与家乡的江沿儿有着几乎相同的样貌,只不过江沿儿青灰色石头堤坝变成透着粉灰色的石头堤坝、铁管栏杆变成更宽更厚更敦实的矮墙。就连柳树都摆着相同的pose,丁香树种的位置也基本一样,在酒店一侧,与河水一道之隔。
河边游人稀落,不远处有一家人,方格毯子上有几个苹果和其他看不清的食物。男主人裸着上身坐在毯子边上,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和年轻妈妈穿着简单的泳衣泳裤。时至初秋,我已经毛衫加身,他们却仍旧享受着游泳的快乐。
夕阳从对面河岸的金色尖顶的建筑滑落,在江面上滚出一串糖葫芦般的圆影,岸边深色的绿树隐进了墙里。坐在岸边的我恍惚起来,飞了五六个小时,好像回到了家里,深切的怀疑感被小孩子俄语喊出的妈妈唤回。唔,不是江沿儿,这里是彼得大帝夺来的、他最钟爱的城市,有普希金歌颂的青铜骑士,还有阿赫玛托娃以及众多俄罗斯诗人吟咏过的涅瓦河。
五彩缤纷的秋黄
秋天的时候,沿着松花江北岸去往呼兰河口的方向,一路上尽是可以入画的景致,最喜欢一个小滩涂,上面有几棵耐水的矮树,树干稍有虬结,树冠散漫,如果不是寒流过早地袭来,它们会慢慢变黄、变橙、变红,橙黄中留着一些绿,暗处里藏着一点蓝和紫,水面映衬中的树影还有更复杂的色彩与形状,更远一点的滩涂上长着芦苇,浅麦皮色的苇叶带着一点棕色的麦黄,阳光里翻着耀眼的亮面。坐在岸边看着那几棵美好的树,看着看着太阳就换了位置,知道这一季就过去了,如果想要重新开始要等到明年的春天,它们才会亮起“绿灯”。
哈尔滨砌冰雕的人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水彩画老师时常强调写生的重要性。对于被围观着画画比让我上台表演还要局促。我两手空空坐在岸边,在心里调色,笔头早已饥饿,急着蓄满这一江碧蓝的秋水,在纸面上炸开一朵一朵五彩缤纷的秋黄。
冰块有的是
冬天的松花江是毛泽东笔下的“顿失滔滔”。大地可以冻得开裂,松花江却是越冻越结实,松花江封冻以后冰质晶莹透明、少有气泡裂纹,最适合做冰雕冰建筑。冰雪节前,采冰人开着大卡车,带着冰凿、电铲进入松花江采冰区,把江面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冰砖冰块,运到雕塑区,来自世界各地的雕塑家早已等在那里。冰块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
砌冰和砌砖差不多,砌砖用水泥连接砖块,砌冰用水连接,工人拿着水舀子,舀半瓢水浇在冰上,另一块冰压在水上,边砌边冻,一层冰块从头砌到尾的时候,前面砌的冰块已经冻上了。冰块里开出沟槽,里面铺设电线、彩灯。不论是城堡还是滑梯,通了电都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夜晚的哈尔滨,一片冰天雪地中,到处是晶莹剔透、五彩缤纷的冰雕冰建。过了春节,天气转暖之前,这些魔幻的冰雕冰建就拆除了,将冰交还大江,还原为水。像所有即时性艺术一样,冰雕冰建让人格外珍惜。我不知道哈尔滨人性格中那种急匆匆的什么都似来不及的感觉与这里短暂的春夏秋季节和易逝的艺术形式是否有关。
没有最后一班地铁
哈尔滨大剧院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如果俯视,哈尔滨大剧院像一个由弯弯曲曲的河流缠绕着的丘陵。大剧院的南边是一个小江岔,其他三面也有池塘和湖泊,听说大剧院周围的水是由十几个水泵日夜从对面江里抽过来的。我对这些传闻向来半信半疑。我更愿意相信那里的水泊、湖面是自然流淌进的松花江水,剧院周边的鸢尾、芦苇、荻花、水草,水面的荇菜、荷花……多年以来一直在那里发芽、长叶、开花、繁殖,生生不息。
国庆、新年、春节是大剧院繁忙的时候,那些演出帮我熬过哈尔滨漫长的冬天。2019 年与2020 年交接的演出中有克里姆林宫芭蕾舞剧团来演的几场芭蕾舞剧,《艾丝美拉达》《海盗》,当然也少不了《天鹅湖》。
去大剧院,总是急匆匆的,下班、吃饭、换衣服、塞车……各种状况,而散场则从容得多,多半是午夜时分,大剧院与老城区的交通不便,大型演出才有专车送至江桥对面。一般演出全凭自驾和租车。虽然每次都有铁杆闺蜜开车同去,我仍然觉得“最后一班地铁”更贴心。
从哈尔滨大剧院走出去好远才有公交车站,且早早收车,城市规划者大概是把演出献给了有车一族。毕竟,我希望从剧院出来,下一个台阶通向停车场,也有一个台阶通向地铁站。
那场《艾丝美拉达》结束后,我和闺蜜从歌剧厅出来,进入地下停车场,一辆辆小车穿行而出。车行至江边,耳边还粘着艾丝美拉达手铃鼓的叮铃声,眼前晃着众多的足尖蒙着一层红纱舞裙的水红色。
下雪了,雪花彼此粘连,结成大片的雪片,扑打着车窗,雨刷器坚定地把它们扫走。已经被雪覆盖了多层的江面又盖上了新雪,靛蓝蓝的夜色在雪花中颤颤巍巍,江面更柔更暗,一直揉进更深的蓝和黑中。路边的扫雪车发出闷闷的轰隆声,在桥边堆积起高大的雪堆,跟车作业的工人挥舞着大板锹,动作机械而疲累。车里暖风袭面,座椅温热,我和闺蜜都没有话,很快就在静默中过了江,冰雪大世界闪在了车后,那里面一片灯火,一些人用不眠不休给他人造梦。
松花江的声音
乘过游船和客轮,天气好的时候,喜欢找一把椅子坐在甲板船舷边,标配姿势是手臂搭在栏杆上,下巴搭在手臂上,抬眼看岸边的风景,垂下眼帘看水波起起伏伏,不论有无岸边,不论岸边是什么风景,久坐不累,总不厌倦。
有一次坐游船游览多瑙河,布达与佩斯在多瑙河两岸相对遥望,河水碧波荡漾,船上的劣质喇叭播放着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滋啦作响。耳机里的斯美塔那的《伏尔塔瓦河》把船舱里面的噪音隔离。伏尔塔瓦河在明亮的长笛和单簧管中把高山上的小溪水送出,一条条小溪水、小河流汇聚在一起,穿过森林,越过岩石、绕过高山,进入波西米亚大地,来到船边,奔向大海……我被带到嫩江之初,那些小溪小河从大兴安岭里的森林里流淌而下,带着盛开的松花,跳跃、奔腾……天池里的蓝墨水越池而出,撞击着长白山坚硬的山体,撞碎了又滚在一起,小溪小河继续奔跑,进入平原,形成滩涂、沼泽,不断冲击松软的黑土地,蜿蜒出更大的河流……一路浇灌了小麦、玉米、大豆、土豆……姑娘和小伙儿在举办婚礼,各个村庄都因丰收而饱满鼓胀。
如果说《伏尔加船夫曲》《蓝色多瑙河》《舍赫拉查德》各有所属的江河大海,那么《伏尔塔瓦河》不仅属于伏尔塔瓦河,这部交响也暗合了我心底深处飘着松花香的松花江。
你从哪里来,我的东流春水
松花江一江两源,北源头是嫩江,从大兴安岭流出,由北至南,不断地汇聚,不断地岔出,河源被森林覆盖,水质清澈。松花江的南源头,从长白山里流出,在吉林省一个叫作三岔河地方与嫩江汇集,开始了松花江的一江春水向东流,然后汇入黑龙江,奔向鄂霍次克海。
松花江像一棵躺着生长的大树,南一脚北一脚,把根系插入长白山和大兴安岭,树冠向东,沿途伸展出无数枝枝杈杈,支岔之间处处留情,湖泊、沼泽众多。让萧红纳闷的呼兰河便是其中的一枝小毛杈。
一条江当然也会生气、愤怒,将它不爱的一切淹没,还要与暗黑森林世界搏斗、妥协,但最后总会平息下来,心平气静地停留在水库、坝下,然后以更大的力量冲击转轮,切割磁力线,发出巨大的电力,此时的江水变身为输变电线里的电流,直击城市乡村,在夜晚把灯和手机化作散入万户的星辰……
当天池的一泓碧蓝由南至北宣泄而下,白山、红石、丰满电站拦坝蓄水,跨江而建,另有嫩江上的尼尔基、梅里斯、大里湾等电站日夜输出电力,还有松花江下游的大顶子山、牡丹江电站,等等。去过很多水电站的大弟说,咱们这边好山好水好电站,水电站建成后都可以当作旅游的优山美地。
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我的祖父、外祖父像多数闯关东的山东人一样,在上个世纪初,背井离乡来到东北,最后在嫩江边落脚,两个胆小怯懦的男孩为了壮胆,也为了彼此有个依靠,结拜了兄弟,在齐齐哈尔城里做活路、安家、生儿育女,在乡下置地种植,后来结为了亲家。他们的儿女——我的父母沿江向南,进入哈尔滨,上大学、工作、安家,养育了我们姐弟三人。
佳木斯抚远市全景 摄影/走走停停视界观/图虫创意
先生的家在松花江下游佳木斯,那是一个和哈尔滨非常相似的小城,松花江南岸是城区,小城地势平坦,其他三面环山。虽然在哈尔滨的北方,体感上却比哈尔滨要暖和一些,风也没有那么凛冽。北岸也有一个小岛——柳树岛。岛上有半渔半农的村人,先生在佳木斯工作的时候,周末我们过江去柳树岛,村民卖土鸡蛋和刚刚从江里捞上来的江鱼。先生的祖父从山东过来淘金,公公从小参加革命,解放后带领全村人加入林业,村子变成了林场,公公带着村里的男人进山伐木,婆婆带着孩子们种地看家。改革开放后,家里的六个孩子除了大哥错过了高考,全都考学离开了林场,在升学至上的上世纪八十至九十年代,那是他们所在林业局的大事。现在,兄弟姐妹散落在世界各地,先生逆流而上,来到哈尔滨,我们结束了“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的日子。
一百多年来,这几家三四代、四五代的几十口人在松花江边繁衍生息的琐琐碎碎不过是很多东北人故事的缩略版。松花江像一条带子,连接起生命中那些息息相关的人。
尾声
松花江,四季分明,各有优美,声色味触,各有奇妙。生活在这样的水畔,梦中常常听到江水温柔地舔舐堤岸,那种治愈的声音是来自地球的律动。听微澜拍岸,心便安定下来,仿佛婴儿安伏在母亲的怀里,听见妈妈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