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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诗文中的风流太守书写及其意义

2022-03-19操瑞轶方盛良

皖西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太守风流

操瑞轶,方盛良

(1.安徽大学 文典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2.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唐宋时期太守已不正式作为地方长官的稳定名称,刺史、知州、知府、通判等均可称为太守。但太守仍然是地方官的主要代称,而且由于这一古词所蕴含的历史感与风雅意义,诗文中太守常被赋予独特的文学气质与审美内涵。因此,相关研究一直以“太守”相称。方便起见,本文皆以“太守”指代唐宋地方长官。

目前学界对太守形象有所关注,但大多分散在其他研究中,或从地域角度透视太守群体文化活动的风貌[1],或着眼于典型个例的剖析[2]。“风流太守”作为唐宋诗文中逐渐定型的一种形象,应当在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但据初步观察,此类现象并未引起学界足够注意。本文在既往成果的基础上梳理相关文献,对风流太守书写进行系统研究,阐发其文学史与文化意义。

一、太守的溯源及早期形象:威重与良吏

太守可上溯至战国时期,是一郡首长,为郡守之尊称。郡担负防卫边境的责任,当时郡守都由武官充任[3](P247),在城禁、节制之类的军事活动中起重要作用。秦始皇时郡守“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汉景帝中元二年改称太守。此时太守为行政长官,掌控一郡财政赋役、司法狱讼、监察考课以及军事权力。

文学是对于现实的反映,所写内容必然经历自然出现,进入关照视域,成为艺术真实的过程。太守最早以民间俗文学的形式进入文学视野,即汉代的谚语民歌。此类作品通常侧重现实美刺,是大众评价某位太守的载体。其中大部分为歌咏良吏之作,表达颂美思慕之情。如冯野王、冯立兄弟任上郡太守,民众嘉美作歌:“聪明贤知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钧,周公康叔犹二君。”[4](P3305)召信臣和杜诗任南阳太守期间郡治清平、百姓殷富,被视为父母官。南阳民谚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5](P1094)

这一时期的相关书写源于太守在国家治理中的显要地位而被载入史册之中。各郡直接对朝廷负责,太守被统治者引为重任之臣,如汉宣帝认为太守是吏民之本,常称曰:“与我共治者,唯良二千石乎!”(《汉书·循吏传》)太守相比后世地方官也拥有更大权力,能够有效安定郡县和开展地方建设[6](P35-36)。同时他们处理事务时直接与地方接触,“宣明教化,以亲万姓”是其行为宗旨,从而为太守成为民歌的描写对象奠定可能。这些民歌天然质朴,以通俗的语言直接表露爱憎情感,但它们主要作为评价人物品行功绩以及地方政府管理有效性的根据存在于历史叙述中,历史认识价值与社会评判功能更为突出。不过作为太守文学的发端,其中的太守形象构成后世太守书写的一个重要侧面,即政教职能的履行与长官身份的尊重。

二、唐宋诗文中的风流太守形象

“风流”一词,早期主要作风俗教化解,如在汉文帝休养生息的政策下,“风流笃厚,禁罔疏阔”[4](P1057)。也可用作主谓结构,如“伊欲风流而令行,刑轻而奸改”[4](P2496-2497),指良好的风纪法度流传实行。自魏晋起,“风流”逐渐发展出潇洒倜傥的风度之意。最典型的是将其应用于品评个人仪表风操,反映散朗脱俗的风神与明慧出众的器识,如《世说新语》中的“名士风流”。而“风流”与“太守”联系成为一类形象,较成熟地形成于唐代,大量涌现于宋代。在具体作品中,“风流”涵括多种意味,也不一定以明确字眼出现,所以需要我们进行定义与钩沉。

通过文献梳理,唐宋诗文中的风流太守可基本分为以下两类:一是以多情与豪奢为主的形象,其中绮丽风流多寓于男女之情及享乐之事,总体而言抒发旨趣较为单一,本文对此不再详细论述。二是相对符合正统价值观的官员与文士形象,他们在不同层面展示出超越性。这部分内容在文本中更具代表性,以下选取具体作品加以阐释。

(一)意气风流:容仪与个性

直观来看“风流”体现为雍容潇洒的仪表与气度,这是太守职权的赋予,或是他们个人性情的表露。

太守需要巡行郡县以履行劝农、理讼等职责。同时车服与出行在秦汉时期开始制度化,具有政治象征色彩[7]。郡县长官使用规定的舆服出行,民众在围观中不觉加强对中央的认同感,起到维护等级秩序、构建政治权威的作用。官员的礼仪应与其品级相符,固然不可奢靡,但如果过于素朴,反而是“俭不中礼”,不能“大其威而昭其德”,有效体现朝廷的威仪。

受到这种传统的影响,太守的出场必然是车队簇拥、声势煊赫了。而在文学的处理下,政治仪式等客观事实有所弱化,着重渲染太守鲜衣怒马的姿仪与背景环境的优美和谐,抒发感性的风流气派。例如戴复古《董侍郎山园燕楼宗丞》:“旌旗千骑拥春华,倾动临川十万家。皂盖出郊因问柳,紫荷领客共看花。樽前人唱莺随唱,堂下吏衙蜂亦衙。寄语风流贤太守,好留醉墨伴烟霞。”[8](P165-166)开篇即写临川太守出行仪卫的盛况引起当地民众的震动与观看。太守是整幅画面的焦点,带领宾客游赏春景,在前呼后拥的陪衬下显得舒缓从容。而且作者极力营造自然与人事协调统一的氛围:途中升宴,酒筵上流莺歌声伴随人的吟唱响起,工蜂有序地集体劳作一如群吏到堂下排班参见。太守恩威并举的风度跃然纸上。

有的诗歌则提炼剪裁太守出行中风仪闲逸的个人形象。杨亿《阁门廖舍人知袁州》云:“骎骎五马动征尘,太守风流世绝伦。……麦穗微黄稻苗绿,朱轓入境便行春。”[9](P208)太守乘坐与两千石长吏身份相应的朱轓车骑,纵马而行,矫捷轻灵,所过之处景色清新,田野作物长势喜人。“行春”指太守春日出巡,可能有公务在身,但诗歌突出表现的是审美特性下太守飞驰扬尘的风流姿态。又如他的“应向桑郊停五马,青春太守本风流”[9](P217),桑郊五马似乎化用《陌上桑》的情境,但并未挑明具体事件,仅从音节铿锵的诗句中展现年轻太守赴任时的意气。

过分排场则为豪横,盘游无度则为荒怠。诗歌所写太守的真实情况已难以求证,但其风流华质适中,呈现的部分巧妙维持在个人魅力的界限之内。

(二)文采风流:文章、山水与品格

随着科举取士的成熟与规模扩大,官员多经过写作诗赋、敷演经义等考验,具有较高文化素养。诗中所示的太守之文采风流可从多个视角剖析。

有的是太守参与了当地重大文化活动。北宋庆历年间钱彦远知润州时,发现崩落江中的摩崖石刻《瘗鹤铭》,将其保存在新建的宝墨亭中。《瘗鹤铭》在这次重新发现后更加声名远扬,被书法家视为珍品、广加摹习。对于这样的盛事,苏舜钦欣然应求作诗:“潇洒集仙来作记,风流太守为开亭。”[12](P89)钱氏能够识得名迹并保护残石,具备儒雅学养与审美情趣,不失为一风流太守。

更多的是太守以著文为乐,触目山水风物生发感兴。如陈文蔚《又和载酒过竹涧韵》:“名园一水绿潆洄,消得风流太守来。把酒哦诗真不恶,此时怀抱十分开。”[11](P31948-31949)拥有胜景的庭园方与风流太守相配。太守在此把盏吟诗,心怀开阔,“消得”衬托出他的高雅品鉴。有的则与为官所在的地域环境互动。如果当地有前代太守的文名,那么可能文风流传,形成相承不绝的太守创作群体。刘敞送友人赴任苏州,以“吴中事事皆奇胜,还见风流太守诗”[11](P5872)作结勉励。唐代著名诗人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都曾任苏州郡守,在任期间留下大量诗歌。当日刘禹锡“苏州刺史例能诗”之言,即颇以苏州太守善诗的传统标榜相许。以韦应物为例,其《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一诗影响极其深远,后世对此评价甚高,且屡有追和之作。北宋郭祥正诗云“宴寝一诗尚不灭,至今人道韦苏州”,将之与滕王阁庾公楼的“樽罍千载夸风流”对举[11](P8736),是对其诗歌及大藩之地文士宴集的追怀遥想。

太守在诗文之外显现的神采人格也令后人心折。苏轼《次韵王滁州见寄》写道:“两翁当年鬓未丝,玉堂挥翰手如飞。教得滁人解吟咏,至今里巷嘲轻肥。”[13](诗集七,P3878)诗中追想欧阳修与王禹偁年轻时的情景,他们担任清要贵重的翰林学士之职,下笔一挥而就,才情非凡。再写欧公左迁滁州后兴办文教,使得当地风俗至今淳朴。以上都为他们的风流之处。结句“后来太守更风流,要伴前人作诗瘦”,要效仿前人作风流太守,是对王诏的激许,也有对自己的劝慰。“作诗瘦”不仅有苦吟作诗之意,也展现在逆境中超拔自重、坚守志向的情操。二公经历坎坷、被人口舌,尽管从世俗角度看不甚得意,但去世后仍然清名长存。苏轼“积以论事,为当轴者所恨”,此时自请外放颍州,因仕途挫折而被迫任职地方的遭遇与前人相似,对难得进用、利禄虚浮也深有体会。故而要寄托于风骨文章与地方政事,发挥风流。

还有一些诗歌集中赞美风流太守的才华横溢。诸如“太守风流诗力健,湖山无处不成篇”[11](P4230)“江山天借使诗昌,太守风流似沈郎”[11](P28985)等,可见时语中风流太守广为认可的文化内涵。

(三)政教风流:勤勉约束与自放飘逸

“风流”传统上含有儒家政治道德一义。那么太守政绩出众,自然可以称为风流。这里风流太守处于正统价值的凝视之下,如“凝香堂上紫烟浮,风流太守尤民尤”[11](P33412)“风流太守民父母,向来狱市多平反”[11](P27093)等。

进一步着眼于事务治理的书写,风流太守有两层含义:一是太守处理郡政,最为理想的境界是无为而化,太守吏民的安乐生活与祥谧宁和的环境是其表征;二是太守有效平衡勤政与优游之间的关系,寓“隐”的成分于为官生涯。

欧阳修作于滁州的《丰乐亭记》,归有光点评为“风流太守之文”[14](P37-38)。苏轼的《喜雨亭记》,余诚称“的是风流太守之文”[14](P161)。文中的风流太守之意,首先在于治政清明,故而官民均能得闲。前者写人民少受外界干扰,年岁丰稔,而太守亦俯仰林泉之间与民同乐。比照欧阳修同时期的《丰乐亭游春》三首,诗中描写太守惜春、插花大醉而归、游人寻春,与富有生意的自然景物构成一幅风流太守治下的和谐图景。后者写扶风久旱得雨,官吏与民众都欢欣不已。苏轼感叹只有民和年丰,他们方有机会游赏园林亭台①。其次,风流太守在伦常与天道的规律世界中具有庄重典丽的色彩。《丰乐亭记》大篇叙写宋朝承天受命、一统海内的功德,归美王朝的政治意味非常浓厚,那么太守的所作所为是顺应圣明统治之举。《喜雨亭记》文末云:“一雨三日,伊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13](文集二,P1095)天降甘雨,太守不敢居功自任,而是归德于上。继而又上升到宇宙秩序的高度,从人间尊长推至深远不可测的太空,太守作为顺循天道的一环位列其间,具备了对于时空的超越性。

勤恳与悠闲是一对相成的属性,诗歌有时会着重选取更富诗意的后者进行描摹,但前者已在不言之中。如曾巩知齐州期间所作的《凝香斋》:“每觉西斋景最幽,不知官是古诸侯。”[15](P106)诗人沉浸于西斋亭台的幽美景色之中,心神沉静清朗,静坐读书,一时忘却自己的身份。明代王象春《济守》云“济南自古多名士,每得风流太守来”[16](P112),曾巩亦在列举之列,同时他特别强调此类太守忧心黎庶多有惠政,否则不过是“辱我泉石”。《凝香斋》中太守超然隔世,唯有风月诗书相伴,但其“无事”建立在农桑丰成、百姓安定富足的基础之上,是为真正的风流。

风流太守的典范,应当是善政与高情的结合。白居易《白蘋洲五亭记》曰:“昔谢、柳为郡,乐山水,多高情;不闻善政。龚、黄为郡,忧黎庶,有善政;不闻胜概。”[17](P1495)谢灵运、柳恽仅仅醉心山水,是私人领域的高情②;龚遂、黄霸是关心政事的循吏,但缺少一点风雅情操。二者兼而有之,方得佳境。

三、风流太守书写的背后

(一)出现原因:独立与自遣

以风流二字修饰且成为稳定词汇的官职名称,从现有文献的情况看,唯有太守最为普遍。与太守职能相近的刺史,出现频率和经典程度就相对逊色许多。风流宰相是广为接受的习语,但通常限于指代江左宰相谢安。以下从外部的社会环境、太守职能,以及内部的自我意识出发,分析风流太守书写频繁出现的原因。

在风流太守的语境中,太守往往表现出明显的身份认同感,在政事与文学上展示出众才华,日常活动与心灵状态常有特立独行的意味。这种独立性可能来自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太守身为一方之长,总揽地方政务,具有一定的权力与自主性。唐宋时期太守延续了两汉以来受君主重视的地位,如宋太宗曾强调刺史的重要性:“苟非其人,则民受其祸。”[18](P574)其次他们远离中朝,如曾巩《芍药厅》所言:“洧外送归情放荡,省中番直势拘挛。何如萧洒山城守,浅酌清吟济水边。”[15](P105)地方相对中央羁绊与事务更少,可以亲历不同风景,获得更多的闲散与自由。最后,中国知识分子有较强的自我意识,又担负着通过个人修养来“弘道”的重任以维持人间秩序[19](P117-127)。以风流太守书写更为常见的宋代为例,士阶层得到优待,政治主动性与使命感更甚。同时太宗朝开始逐步完善“文臣知州事”,太守能在州事上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成就另一番功业,仍有“势”作为基础来实践理想、张扬个性,进而彰显风流。此外还需注意,太守之风流并不完全同于魏晋名士,他们的超越感在一定范围之内,特别是宋代以来在代表正统的诗文中出现时,有时会笼上一层政教色彩。

太守的另一面也不应忽视。唐代置道级区域统率各州,宋代路级机构演变为州之上的行政区。地方机构层级的增加,再加上强干弱枝的政治环境,太守的事权分化,权威相比前代有所削弱。此外,贞观末年起,“郡士多慕省阁,不乐外任”,郡守不过是俊才们的替补选择。朝廷用人渐成重内轻外的风气,“凡所出守,多因贬累”[20](P568)。宋代亦然,知州常是失势获罪才被迫出京。故而部分太守确实优游自得,但有些太守所展现出的疏狂作达姿态,实际潜藏着复杂情绪。前文所列典型如欧阳修、苏轼,都仕宦失意,于僻远州郡虽能发挥才略、有所建业,但远离政治中心,与理想终究存在距离,难以真正释怀[21]。于是风流太守的开朗气象中存在一丝落寞慰藉甚至表演性。也正是出于这种自遣的需要,他们暂时忘却个人浮沉,在调适心灵中谋得理想与现实的平衡,书写风流。后世作家在取典时则略去其忧苦,只剪裁潇洒安闲的一面。

(二)展现的审美特性:中和之美

风流太守的形象与“和气”相联系,昭示着中和之美。廖刚《丙申春贴子八首》其五曰:“碧波楼下银塘晚,丽日亭前瑶草新。和气满城催燕乐,风流太守最宜春。”[11](P15404)春帖是宋代盛行的风俗,多以工丽文辞歌颂太平。这组诗铺陈春日丽景与热闹的节日氛围,于此点出风流太守最具阳春之气,与春天相配。类比宋璟“有脚阳春”的典故,阳春摒却杀气而持生长之德,温暖和煦又不至酷烈,比喻官员行政有功,而且道德修养足以感化人心,可称得上具有“和气”。这正如太守发仁爱之心于百姓,施行仁政以维护社会秩序,辅助君主施行教化、燮理阴阳。而和气充盈天地,象征着适宜得当、阴阳调和而能繁育万物,如《荀子·天论》所言“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并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礼记·祭义》),体现在个人则为风容和悦。前文所列作品有的直接描写太守的才德,有的单纯以祥和景象示人,都可见“风流贤太守”之和气。

再针对太守之“闲”进行分析。唐宋士人的思想来源呈现多元特征,但风流太守形象为主流认可,当有儒家自身的精神根植其间。以儒家视野关照,这一文学形象体现了美与政治、道德相结合的儒家伦理美学传统和审美人格。虽然“君子庄敬无所不在”[22](P122),儒家修身约束的繁琐可见一斑,但孔子常在申饬礼制之余为人留下轻松自如的空间。人不能一直处于踧踖紧绷的状态,总有要“申申夭夭”的时候。因而君子的精神行止总体来说有两面,一是恭敬庄重,类于“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一是和悦流畅而态度洒落。二者彼此互补调节,难以完全分开。正式场合及下对上,如斋戒与面君,必然是前者。在私人或休闲场合,如燕居与私觌,则可为后者。一方面,风流太守继承循吏之安静宽裕,得处士之寄情驰骛,此种怡怡如的姿态可视为勤恳谨厚的君子行为的补充,总体而言平衡得当,并不放诞失度,有道德的自我节制。清闲是因为政简人清,闲适正在勤勉严肃的约束之后,体现一种变通和持久性。故而在遵从礼的前提下,给人修养得当、舒卷自如的审美感受。另一方面,太守的吟啸山水、道德文章、人生安顿、待人处世等都表现出个人身心、人与社会自然的和谐统一,给人以审美愉悦。最终与“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理想相合,达到勤于案牍之后“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的境界[22](P130)。

(三)明清时代的继承:酬唱与理想范型

不可否认,风流太守在唐宋以及后世诗文中部分是现实的外化表现,但很多情况下也是一种理想范型的刻画。许多酬唱诗更是有恭维美化之嫌,作者可能并没有亲眼见到对方,风流太守只是其想象中的完美形象。但这一典型确实存在,可以反映时人的价值观与流行心态,具备文学史与社会学意义。

在部分文人注意到“风流太守”形象并进行创作后,直到明清后世,这类形象的塑造流承不绝。如徐乾学《嘉兴竹枝词》:“暇日南湖乐事多,宾僚酣宴醉颜酡。风流太守行春至,手拍红牙自案歌。”[23](P288)太守公余尽兴出游,颇得二美兼具的风味。风流太守也逐渐形成一个典故为专业作家接受。士人、同僚的一些唱和作品中,有时直接引用“风流太守”来夸赞对方。如“风流太守何侯笔,三十年来已萧瑟”[24](P69),是爱惜太守的山水丹青之妙与艺术神理。秦夔守武昌时政绩考核为上等,程敏政称其为“风流武昌守”,“江城坐治已闲暇”[25](P416)富有古太守垂衣裳而治的意味。但是这类作品中风流太守成为固化的再歌咏,更像是一个符号代称,略显单调。此外,前代太守的文章、治政、吏隐、出游等事,成为许多士人的精神理想,不论是否真正实践,至少将其作为吟咏追怀的对象。苏轼知徐州期间,洪灾时以身作则、筑堤守城,闲暇时则与相知好友泛舟夜游。程敏政《苏墨亭》由追寻苏轼游迹、观摩遗墨而想见其为人:“风流太守惠政多,筑堤两岸高嵯峨。”[25](P597)

总体而言,诗文中风流太守的侧重各有不同,或是太守本身放逸洒脱的气度,或是道德文章的修养,或是融入当地自然的山水之情,或是为官政余的休闲,或是亲临民间的政教流风。一人也可兼备以上多个特征。故而在后代典故式的书写中,风流太守词汇本身就给人以高情翩翩、惊才绝艳、极具人望的风流遐想。这种较为系统的书写,不仅丰富了文学史的内容,也为我们认识地方太守的活动行止与士大夫的精神追求提供了新的窗口。

注释:

① 苏轼时为凤翔府判官,太守另有其人。但文中突出他作为地方长吏的畏天爱民,与太守形象较为重叠。

② 关于谢灵运和柳恽的事功,柳在吴兴太守任上“为政清静,民吏怀之”(《梁书》);谢出守永嘉时虽然“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宋书》),但观其诗歌亦不能算作真的不务世事。白居易这样认为,可能由于六朝士族多有尚玄谈虚、不务实政的风气,二人又均以吟咏山水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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