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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诗学的中国问题:以美国《现代中国文学》《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杂志为中心

2022-03-18松,程

关键词:文学研究

李 松,程 锐

(武汉大学 当代思想与文化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430072)

引言

20 世纪80 年代末,美国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受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在理论、视角和方法上出现了一些新变。在美国曾经占主流地位的新批评热潮过去之后,性别诗学给文学研究带来了猛烈冲击,成为中国学研究的时髦理论(1)王德威将美国的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中西方理论的大量运用称之为“理论热”,介绍了当时的学术语境,分析了学者心态以及理论所具有的象征资本与现实效用。“‘理论热’成为治学的一大标记。20世纪70年代以来各种文学批评方法在欧美学院人文领域轮番登场,从事中国文学研究的年轻学者也群起效尤。对理论的关注当然说明学者磨练批评工具,以便更深入探讨学术问题的用心——因此产生的史观和诠释也的确令人耳目一新。另一方面,这一现象也显示东亚研究学者不甘,也不能,自外于学院新潮理论所代表的‘象征资本’交易。这是大势所趋,而国际学术对话下的利益效应一样不能小觑。”参见王德威:《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历史、现状与未来——“海外中国现代文学译丛”总序》,《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第4期。。海外学术期刊是观察美国的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重要窗口,通过这些学术发表平台可以了解学术观念的形成历史以及演变动因(2)关于海外期刊的创办状况可以参见:李松、韩彩琼、田璐:《海外英文汉学期刊的创办历史与现状》,《南京理工大学学报》2021年第1期。李松、田璐:《海外英文中国学期刊的创办历史与现状》,《云梦学刊》2021年第6期。。笔者聚焦的学术期刊是《现代中国文学》(MCL)与《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MCLC),这两个刊物有前后相续的关系,为此笔者进行整体考察。1984 年,著名汉学家、翻译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创办《现代中国文学》(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并任主编。1999 年该刊物改名为《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由俄亥俄州立大学东亚语言与文学系邓腾克教授(Kirk A.Denton)接任主编。刊物的前期阶段主要专注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后期阶段则拓展到文化研究领域(3)文学研究的文化转向成为了国内学界的主要趋势,从如下两个刊物也可以看出端倪:2013年伊利诺伊香槟分校东亚系的蔡宗齐与北京大学袁行霈合作创办、由杜克大学出版社出版《中国文学与文化》(Journa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简称JCLC)。中国香港岭南大学人文学科研究中心出版的《现代中文文学学报》(Journal of Modern Literature in Chinese,1987 年创刊)由蔡宗齐接手,学报改名为《棱镜:理论与现代中国文学》(Prism:Theory and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由岭南大学和伊利诺大学联合赞助出版,并由杜克大学出版社出版。改版后的《棱镜》试图跨越中西文学之间的文化汪洋,所刊载内容包括中国内外的现代文学创作、传播与接受等研究外,还涉及有关传统文学与文化对现当代中国产生的重要影响的研究。。经过三十多年的积累和发展,这两本期刊汇聚了一批重要的海外汉学家,他们发表了许多重要学术论文。通过对这两个期刊的研究者及其论题的交叉分析,可以了解海外现代中国文学批评的重要特点。

与本文同类型的研究成果,其现状如下:第一,性别诗学研究。陈水云等学者的长篇研究报告《北美地区中国文学性别研究述评》对20 世纪70 年代以后特别是近二十年来美国和加拿大的中国文学性别研究进行了全方位的概览和较为细致的描述,包括学术活动、作品译介、作家研究、热点话题四个方面。其热点话题包括:被言说的女子及其生活、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性别与宗教、权力与欲望、女性与国家命运、女性与现代性等问题。(4)陈水云、王翼飞、吴妮妮:《北美地区中国文学性别研究述评》,武汉大学中国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发展与评价研究中心组编:《海外人文社会科学发展年度报告(2012)》,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934-976页。李松和岳炯彤聚焦美国权威汉学研究期刊《中国文学》(CLEAR)自1979 年创刊以来发表的多篇明清小说女性形象的论文,认为性别诗学是其中的重要命题,体现为他者审视中的性别形象、失语的女性群体、文化层面的性别差异三个研究路向。(5)李松、岳炯彤:《美国〈中国文学〉杂志的明清小说性别诗学研究》,《汉语言文学研究》2021年第2期。第二,刊物研究。刘洪涛等学者将《现代中国文学》与《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1985—2012 年各期论文目录翻译为中文。(6)刘洪涛、吴永安、张晓帆:《美国英文期刊〈中国现代文学与文化〉目录汉译》,《励耘学刊》2013年第2期。李梦云展现了自20 世纪80 年代开始,西方学者以《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为学术平台进行的译介和批评活动,体现了他们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不同理解与阐释的视角,进而揭示该刊物在中国现代文学的海外传播中所取得的成果以及在中西文学交流史上的意义。(7)李梦云:《“异域”的视野:〈中国现代文学与文化〉(MCLC)研究》,杭州:浙江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李松和陈杨子将《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作为英语世界现代中国文学研究转型和定位的个案,探寻这一转向在刊物理念与内容中的呈现及其背后的原因,认为这种转向背后既有美国本土文学批评思潮变化的影响,也与其主编及编委会成员在跨学科学习为主要模式的美国高校所接受的学术训练有关。(8)陈杨子、李松:《美国〈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杂志的文化转型及其成因分析》,《学术评论》2020年第3期。该刊物转向跨学科、文化研究的趋势,与区域研究热潮的衰退、左翼批判思潮的兴起具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全球化的兴起和冷战格局的变化,导致美国本土文学研究趋向的改变,这些思潮的变化为英语世界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转型提供了契机。这种转向影响了研究者对这一学科的定位,这一定位又反过来影响了该领域研究者的学术旨趣。(9)李松、陈杨子:《美国〈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杂志的研究转型及其主要趋向》,《台北大学中文学报》2021年总第29期。上述现有成果使读者可以更全面地了解英语世界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独特视角、关注的热点话题以及采用的研究方法,对汉语学术界有所启迪。从范畴上看,这些研究使得美国汉学的重心从男权文化和中国古代文化向女性主义、现当代文化过渡;同时,这些研究开始吸收并运用西方主流理论思潮,逐步更新研究方法,开拓了汉学研究的新方向。

纵览《现代中国文学》《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的论文主题,除1988 年春秋季合刊以女性文学与女性主义为主题发行特刊外,更多性别诗学研究主题的论文散见于不同年份。在该主题研究内部,这两个杂志中的很多论文都涉及晚清到现代的性别诗学研究,因而笔者特此选取这个时段内的论文进行集中研究。本文以性别视角作为切入点,梳理相关论文的大致内容和观点,厘清关注焦点和研究重点,从而为中国现当代作家的译介、研究及海外传播提供交流的背景知识和思路梳理,达到本土研究与海外研究相互了解与沟通的目的。这两个杂志对晚清到现代的性别诗学的研究路向可以分为如下三个方面,同时问题内部也呈现交叉融合的状况。

一、父权制下的妥协与抗争

探寻女性文学、女性形象被压抑的根本原因,这是众多学者研究的主题之一,下列成果均涉及对女性文学和女性形象被压抑原因的探析。

(一)对父权制的批判

陈清侨(Ching-kiu Stephen Chan)《绝望的语言:五四知识分子“新女性”意识形态再现》在现代主义的二元对立结构中展开了东方/西方、男人/女人的话题探讨。“她的生活、她的命运、她的苦难、她的性取向、她的欲望,所有这些她,之所以能在我们社会霸权的约束下能够被代表,因为她的身份只有在男性身上才能被辨认出来。”(10)Ching-kiu Stephen Chan,The language of Despair:Ideological Representations of the“New Woman”by May Fourth Intellectuals.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4,no. 1/2,1988.由此可以看出,陈清侨将女性的身份看作是男性身份下的依附,女性不能表达自我,必须通过男性才能被代表,而这恰恰来自父权制的制约。为什么女性的地位要被父权制所约束所决定呢?作者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探究,强调了知识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的重要角色。正是因为中国的知识分子从入侵的殖民列强那里获得知识,才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政治地位。“五四”女性文学的焦虑在很多学者看来可以解读为一种契约,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妥协牺牲。同样将这种压抑和焦虑解读为契约的还有周蕾,她在《妇德交易:对凌淑华三个短篇小说的一种解读》中,将女性文学解读为一种妇德交易,而交易的实质就是一种契约,一种妥协。“关于中国女性,一个经常被提及的观点是,在传统上,她们是一种特殊美德的代表——自我牺牲——的社会需求的受害者。”(11)Rey Chow,Virtuous Transactions:A Reading of Three Stories by Ling Shuhua.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4,no. 1/2,1988.周蕾认为,家庭妇女牺牲自己以获取社会参与实现家庭地位的时候,越是显得完美自然,那么这种自我牺牲就越是不合理,越是需要社会变革。她的考察重点是女性的写作实践过程如何影响女性作家的地位。她对构成“闺秀派”风格实践的密切关注,有利于理解中国现代性别结构的总体贡献。回顾这些方法论层面的研究,可见研究者从多视角综合性的方式出发,革新了考察与理解女性形象的方法,进一步冲击传统模式的批评。周蕾探寻女性与中国现代性的关系,实际上也是对思想的批判和对方法论的检讨。

(二)父权制社会的情感自主性

兰迪·卡普兰(Randy Kaplan)在《顺服和桀骜的图像:田汉早期戏剧中的女性形象》中,细致分析了田汉的早期戏剧《咖啡店之一夜》和《获虎之夜》,同样在其中揭示了父权制传统。卡普兰与其他学者不同的是,他认为其中有相对积极的一面。尽管女性仍然受父权制压迫,但是五四女主人公的情感表现了个人自主性,情感的自主是一种自主意志的表现。“人们保留着权力结构,通过权力使自己的暴力和侵略性行为合法化。”(12)Randy Kaplan,Images of Subjugation and Defiance:Female Characters in the Early Dramas of Tian Han.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4,no. 1/2,1988.卡普兰将田汉这两部戏剧的主题概括为父权统治的残酷,并指出当时女性面临的环境其实是别无选择的。在父权制体系下,权力就是暴力和侵犯的许可证,掌握权力就掌握了话语权,权力意味着一切。当时女性面临的环境别无选择,却仍然表现了情感的自主意志。其次,卡普兰对富有同情心的男性角色进行了讨论,田汉作为话剧运动前沿的年轻男性剧作家,在两部戏剧中表现了与当时社会体制格格不入的、对女性遭遇的同情。但是从最积极的意义来说,这一类能够体察女性感情、富有同情心理的男性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女性文学的进步。尽管女性自身仍然没有话语权,但是出现这样一个男性的代表“发言人”,无疑具有积极意义。最后,卡普兰肯定了女性对父权制统治的回应,并将她们争取自由的斗争上升到整个人类的高度给予肯定。除了将主要原因归结于父权统治的残酷以外,卡普兰在反思作者探究女主人公反抗行为失败的原因时,敏锐洞察到来自作家本身的因素。他深入考察了田汉的创作根源,充分考虑到田汉作为一名作家的性别身份,其创作动力来自于传统文化对女性的敌意和对女性力量的不信任,因此女主人公反抗的结局总是无一例外会失败。总之,卡普兰认为女性的失败不是因为她们的身份必然导致的,而应该归咎于父权制。这种传统吞噬人类同情心,女性在这种男性控制的传统下生存才是失败的根源所在。卡普兰与其他研究者不同的是,发现了富有同情心的男性角色,这一点不同于陈清侨的观点。他认为:“所有这些之所以能在我们社会霸权的约束下能够被代表,因为她的身份只有在男性身上才能被辨认出来。”(13)Ching-kiu Stephen Chan,The language of Despair:Ideological Representations of the“New Woman”by May Fourth Intellectuals.

蔡秀妆(Hsiu-Chuang Deppman)的《身体、空间和力量:阅读苏童和张艺谋作品中的“妾”文化形象》深入比较了苏童和张艺谋所代表的文学和电影传统。她发现,“在他们关于1920 年代(五四运动后的关键时期)的作品中,经常将女性追求自由的困境与中国追求现代性的意识形态障碍结合起来”②。父权与女性之间的关系在这里以不同的策略被审视。奚密(Michelle Yeh)在《夏宇的女性主义诗歌》中高度肯定了夏宇的诗歌作品,直接将其认定为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地区唯一的女性诗人。她认为,夏宇的作品超越以男性为中心的诗学以及批判传统的尝试,旨在创造一种更敏感、更能适应现代女性需求和欲望的语言。夏宇的诗歌赋予了女性反抗父权统治的力量,这是连贯有力的女性主义诗歌。③

周蕾认为,要充分考虑到中国女性并不是想要成为受害者,而是别无选择,这和兰迪·卡普兰对女性生存环境的认知不谋而合。陈清侨重点考察了知识在这其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并得出结论,正是对知识的获得巩固了统治阶级的地位,也催化了女性的悲剧命运。兰迪·卡普兰基于田汉的两部话剧《咖啡馆之一夜》和《获虎之夜》,认为田汉用同情的笔触描写现代中国女性与社会问题的斗争,这些社会问题不仅是中国特有的而且是女性特有的。在一个以压制女性声音为历史传统的文化框架中,这些作品代表了非凡的成就。卡普兰将结果归因于父权制,但与周蕾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将其视为妥协的交易,而是看到了女性积极争取自由的一面。蔡秀妆采取一种对比研究的视角,将女性与父权关系的研究放置于作者和作品的对比中予以透视,并研究了文学与电影体系之间的差异。诗歌也是研究女性主义文学的重要阵地,奚密将女性主义诗歌与男权传统联系起来,一方面男性为中心的诗学会限制女性主义诗歌的发展,另一方面为更敏感、更能适应现代女性需求的诗歌语言的诞生提供了契机。

二、权力、欲望与身体

性别诗学的研究主题,除了对女性被压抑的根本原因进行考察外,对权力、欲望以及身体的研究构成了重要组成部分。在男权背景下,女性是如何被压抑被限制?女性的欲望和身体能不能得到自由发展?这些都是值得关注的问题。身体书写是女性文本的重要标志,身体和疾病又是女性叙事的重要工具,这些都是性别诗学的研究必然绕不开的话题。海外中国研究者尝试运用现代女性主义理论,分析相应文学文本,通过对男女社会关系的考察,发现潜藏在其中的性别意识和欲望的表达。除了方法论上的反思与创新、受压迫原因的研究,这两个期刊的性别诗学研究更多集中在权力、欲望与身体的研究。在原有研究主题的基础上将其延伸、拓展,挖掘出新的主题。

(一)女性主体性的性别叙事

文棣(Wendy Larson)的《“妇女文学”的终结:从1925 到1935 年的女性文学》涉及理论层面的研究。她的这篇论文对中国现代性别结构进行了论证。通过研究1925—1935 年之间的评论性散文,对女性的各个子范畴(包括女性、妇女、女子)和文学之间的关系进行初步探讨。这种子范畴的分类探讨很重要,女性作为一个大的范畴包括一些存在差异的子范畴,因此女性和文学之间的关系并不能笼统概括④;而是应该通过考察中国文学的历史发展和实际情况,并结合文学史予以评价。无论其他作者如何体验、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4,no. 1/2,1988.

②Hsiu-Chuang Deppman,Body,Space,and Power:Reading the Cultural Images of Concubines in the Works of Su Tong and Zhang Yimou.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vol.15,no. 2/2,2003.

③Michelle Yeh,The Feminist Poetic of Xia Yu.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vol.7,no. 1,1993.

④Wendy Larson,The End of"Funü Wenxue":Women's Literature from 1925 to 1935.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4,no. 1/2,1988.感受、描述女性的心理,总是会与女性本身的表达存在差距。(14)Wendy Larson,The End of"Funü Wenxue":Women's Literature from 1925 to 1935.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4,no. 1/2,1988.文棣认为,女性的情感体验具有独特性,女性作家的文学表达不可替代。不可否认,女性学者在体验女性作家的心路历程等方面确实要比男性学者更有优势,但是如果这一工作的实践者长期都以女性为主,难免有偏颇之处,逐步演化成一个封闭群体内部的自娱自乐。所以从百花齐放、开放包容的角度看,应该吸引更多的男性研究者涉足这个领域,女性研究者自己的目光也应该转移到更宽广的领域。和周蕾一样,文棣同样认为文学理论家批评冰心和丁玲作品的观点,恰恰是批评女性文学的主要特征——个人主义。与其说左翼理论家重构的不是女性文学本身,倒不如说重构的是过去的女性文学的消极保守特征。(15)Wendy Larson,The End of"Funü Wenxue":Women's Literature from 1925 to 1935.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4,no. 1/2,1988.文棣的这篇论文提出了很多非常重要的观点,她一直坚持要区分性别写作和女(男)性角色写作,而女(男)性和文学这两个范畴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表现的关系,而是一种性别和特定的写作实践之间的话语联系。(16)Wendy Larson,The End of"Funü Wenxue":Women's Literature from 1925 to 1935.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4,no. 1/2,1988.文棣还认为,传统女性道德要求对女性身体进行考验与控制,对女性身体的过分强调实际上重蹈覆辙,她指出了女性文学在男权背景下的尴尬位置。(17)季进、余夏云:《“她者”的眼光——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女性主义形态》,《中国比较文学》2010年第2期。总之,文棣对中国现代性别结构进行了论证,并对女性(包括女性、妇女、女子这三个子范畴)和文学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初步探讨。白露(Tani E. Barlow)在《丁玲〈母亲〉中的性别与身份》中提出了丁玲对女性重新定义的观点。这种观点将女性视为一种社会政治范畴,性别身份被视为在一个充满权力关系语境的世界中被构建起来的产物。白露重点研究了再定义的问题,她认为丁玲的《母亲》打开了一个关于重新定义母亲性别差异方式的问题,主人公拒绝以任何与“五四”话语所确定的女性行为相契合,而是要揭示和重新定义女性主体性,这样一来动摇了已被接受的女性气质。(18)Tani E. Barlow,Gender and Identity in Ding Ling's"Mother".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2,no. 2,1986.

纵观这两本杂志,不难发现该刊物的有些论文从中国港台地区视角切入,而且与中国大陆作家进行对比研究。王德威(David Der-wei Wang)在《世纪末的光彩·当代女性作家的台湾视角》一文中肯定了女性作家对中国小说现代化进程起到的重要作用,相比中国大陆女性作家、女性文学受到压抑的局面,他将视线投向中国台湾作家群体,认为中国台湾文学中女作家一直占据着突出的地位,比男作家更受欢迎。通过深入研究三位当代中国台湾女作家的小说,讨论了20 世纪90 年代中国台湾的性别或政治边缘化的问题。王德威认为,一种矛盾的笔触表现了她们对于时代的回应,“严肃而温和的激动,一种严肃却又无法形容的挣扎”,她们的作品可以被看作是一个更大的故事的章节,即中国台湾世纪末的光彩。(19)David Der-wei Wang,"Fin-de-siècle" Splendor:Contemporary Women Writers' Vision of Taiwan.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6,no. 1/2,1992.论文最后,他肯定了中国香港与中国台湾女作家具有同样值得肯定的价值。王德威切换研究视角,将中国女性文学研究转向中国港台地区视角,拓展了学术研究领域。文棣在《刘以鬯的〈酒徒〉:当代香港的文学、性别与幻想》中谈到了中国香港文学的问题。长期以来,中国香港文学的研究很少出现在中国香港以外的地方,同样也很少出现在西方语言中。(20)Wendy Larson,Liu Yichang’s Jiutu:Literature,Gender,and Fantasy in Contemporary Hong Kong.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7,no. 1/2,1993.文棣的这篇论文恰好改变了这一现状。

(二)身体与疾病的性别叙事

夏丽(Sally Taylor Lieberman)在《母亲与现代中国的叙事政治》中,集中分析了从五四运动到20 世纪30 年代初期文学作品中的“母亲形象”,批驳了现代文学创作和评论中存在的性别等级。她认为女作家创作中被批判的地方其实是男性强行加之,这无疑阻碍了现代女性文学的形成发展。(21)参见Sally Taylor Lieberman,The Mother and Narrative Politics in Modern China. 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1998.无独有偶,冯进(Feng Jin)《二十世纪早期中国小说中的新女性》认为,这一时期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其实是对自身壮志难酬情绪的宣泄,但是另一个侧面也隐含了男性身份的骄傲。(22)参见Feng Jin,The New Woman in Early Twentieth-Century Chinese Fiction. Purdue University Press,2004.冯进和夏丽均认为,性别偏见观照中的文学创作与批评显然是不公平的。性别研究的内容当然不局限于对男女文学形象进行研究,更重要的是站在社会性别理论的立场分析相关的社会现象及其文化内涵。在《现代中国文学》和《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所载论文中,一大批海外汉学家对女性身体、女性疾病进行讨论,认为女性身体和女性疾病是女性作家探索身份、建立话语体系的一种工具。

顾彬(Wolfgang Kubin)的《身体写作:作为伤痕文学的舒婷诗歌》将舒婷的诗歌理解成社会的先锋、对社会状况的反映,从诗歌中感受到身体的自由。女权主义在中国女性文本的分析中占据了主导作用,顾彬论证了为什么女性文本的标志是身体书写。他重视女性的社会经验,认为贬低其地位同样标志着女性跨越了文化和阶级界线。身体是物质的自我,是不可还原的,有决定力的。(23)Wolfgang Kubin,Writing with your Body:Literature as a Wound-Remarks on the Poetry of Shu Ting.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4,no. 1/2,1988.杨新(音译,Xin Yang)的《女性疾病的康复与塑造:陈染与安妮宝贝》通过不同时代的两部作品深入探讨了现代社会主义中国的两个不同历史时刻,女性应对瞬息万变的社会现实时所采取的不同文化策略。(24)Xin Yang,Configuring Female Sickness and Recovery:Chen Ran and AnniBaobei.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vol.23,no. 1/2,2011.从疾病的角度切入对女性的研究,角度非常新颖。疾病本来是指生理和心理上的疾患,但是作者这里所说的疾病只是一种媒介、一种联系,与女性精神上的不安交织在一起。疾病成为女性作家探索身份的一种叙事策略和富有想象力的工具。叙述疾病和康复展现了疾病所发挥作用的社会话语,揭示了潜在的生理和心理问题的社会和文化病象。由此可见,这些研究者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将女性疾病视作一种私人和公共话语交汇的文本场域。个性化写作越来越多地采用身体写作或欲望写作的形式呈现,这样也会带来失落感与孤独感。研究女性的疾病与康复,不仅体现了女性在快速变化的时代对自身地位、身份和自我的不断探索,也为21 世纪之交的女性作家提供了新的文学审美视角。徐剑(音译,Jian Xu)的《追溯现代中国小说中的劳作身体:再现中的伦理问题》着重讨论工作与身体的关系,并提出文学是民族国家话语的一种伦理立场。(25)Jian Xu,Retrieving the working Body in Modern Chinese Fiction:The Question of the Ethical in Representation.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vol.16,no. 1/2,2004.这一点其实与文棣的《刘以鬯的〈酒徒〉:当代香港的文学、性别和幻想》中提到文学作为一种道德立场必须保持适当的空间、解决道德问题有着相同之处。徐剑认为,萧红的《手》通过展示双手如何被严厉地评价和解读,从而迫使读者树立一种伦理立场。(26)Wendy Larson,Liu Yichang’s Jiutu:Literature,Gender,and Fantasy in Contemporary Hong Kong.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7,no. 1/2,1993.

从权力、欲望与身体的角度来看,研究者开拓了探讨的学术空间,挖掘了隐藏在文学史被忽略的文学实践,展示了中国妇女在男权社会下如何拓展自己的活动空间,如何发出自己的声音,逐步走向“新女性”的过程。

(三)“革命加恋爱”的性别叙事

上述海外汉学家牢牢把握身体与疾病在女性文学中发挥的作用,并且将身体和疾病视为女性探索身份的一种工具和策略。刘剑梅(Liu Jianmei)同样另辟蹊径,她溯源了革命加恋爱的叙事模式,有力地反驳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主流论述,展现了现代作家在个人情感与集体愿景之间的徘徊与挣扎。刘剑梅《关于“革命加恋爱”的上海变奏》探讨海派作家“革命加恋爱”主题公式的来源,追根溯源地揭示了一些主流文学史很少考察的书写实践。既讲述小说的内容,又采取一种女性主义视角描述革命与爱情的缠绵激荡,为探索革命叙事的情爱故事提供新的观察视角。(27)Liu Jianmei,Shanghai Variations on“Revolution Plus Love”.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vol.14,no. 1,2002.此外,主题研究的拓展也体现在对身体、疾病这一类话题的延伸与反思。

刘剑梅认为,“革命文学”最重要的文学实践之一是,“革命加爱情”的程式化写作,它将个人的爱情和革命的激情视为相互的、源于同一性欲之源。以往的学者只关注左翼文学家对这一流派的追求,而忽略了其他海派作家对革命与爱情关系的重叠和矛盾的历史表述。正是从这一角度出发,需要重新审视上海多元文化的背景。这种公式化的写作得以产生和转化,上海作家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思维方式。这座城市的文化矛盾使得作家从文化实践的各种摇摆不定的立场中看待现代性。她从五位代表性的海派作家施蛰存、刘呐鸥、穆时英、张资平、叶灵凤入手,将其放置到“革命加爱情”的框架内。这样一来看似不变的公式分裂成了形式策略的复杂组合。革命的意义随着时间的变化也在不断发生改变,而爱欲的元素也变化纷繁,革命和爱欲之间的关系更像是相辅相成、相吸相斥。首先需要关注的就是性与政治的互动。刘剑梅研究施蛰存早期的短篇小说《追求》,小说主题正好是革命加爱情。她洞察到因为革命得以释放的被压迫者的性欲,并将被压迫者的性欲与被压迫者的地位联系起来,发现了一种兴趣强弱的对比,即作者对男性心理世界的探索比对政治意识形态的探索抱有更大的兴趣。其次,值得关注的是女性身体。长期以来男性作家始终把女性身体当作欲望的源流,把女性形象要么看作是性感尤物,要么看成革命对象。刘剑梅在深入研究了刘呐鸥的“革命加爱情”模式之后,对这种模式进行了批评。尽管刘呐鸥声称其创作目的是揭露资产阶级的腐朽和腐败社会的危机,但他对情色生活和具有异国情调的都市场景的痴迷,实际上显示了一种与马克思主义理论相去甚远的阶级概念。刘剑梅对刘呐鸥的批评,本质上是对主题纯洁性的质疑。刘呐鸥的“革命加恋爱”模式在刘剑梅看来是与色情主义的融合,完全脱离了无产阶级大众的社会现实。尽管如此,刘剑梅还是充分肯定了作家对同一主题的多种形式表达的价值,“在考察上海文化环境中革命话语的情色暗流时,正是这些作家创造相同角色的不同方式(如民族、阶级、欲望对象)呈现出来。即便是对同一主题的模仿和重复,但是也并不存在固有的原创性、单一性和稳定性”(28)Liu Jianmei,Shanghai Variations on“Revolution Plus Love”.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vol.14,no. 1,2002.。考察如何以新的形式表达“革命加爱情”的主题,有助于理解作家对现代性及其与政治关系的定义方式。刘剑梅着重强调革命与恋爱的互动演进关系,意在说明这种公式并非一成不变。这些都市作家将“革命加爱情”模式移植到情色都市语境中构成了中国现代性的另一种类型,瓦解了进步与颓废的二元对立,这是一种特定历史背景下的主题重述,一种文学叙述的表演行为。刘剑梅在论文的最后再次强调上述研究的重要性,这些海派作家通过将政治与商业相结合,将先锋派的情感与大众的情感相结合来改变海派的革命意义。因此,这些作家的重复与模仿不应该独立于革命文学研究之外,也不应被排除在海派文化研究之外。即使是同一主题的复述也存在着变奏的可能。文学与历史的交织,一元与多元表述的协调,更能让我们清楚地洞察那段被政治、性别、商业等多种因素羁绊的社会文化史。

三、西方理论与中国问题之间的张力

上述两个论题的考察都有一个共同论域,即性别诗学作为西方理论与中国问题的关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是,相对于西方现代性比较而言在时间上的滞后和文本上的模仿,应该如何讲述自己的故事?女性形象又应该如何看待、观照和研究?脱离了西方理论,如何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主体如何自我表达?

周蕾(Rey Chow)在《妇德交易:对凌淑华三个短篇小说的一种解读》对上述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思路。她采用女性主义、精神分析、后殖民主义以及左翼思潮等理论话语,探寻女性与中国现代性的关系,实质上也是思想的批判和对方法论的检讨。周蕾直接指出,用西方评判成就伟大文学作品的标准来评价20 世纪20—30 年代中国女性作家的作品,并不具有可靠性,因此需要转变审视中国女性文学的方法与标准。“西方对伟大文学作品的要求是需要一种平衡、成熟的超然,能超越作者自己生活的环境,在更广大、更有意义的视野中审视问题。”(29)Rey Chow,Virtuous Transactions:A Reading of Three Stories by Ling Shuhua.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4,no. 1/2,1988.不难看出,西方对伟大文学作品的要求更多是体现客观的理性,整合个人情感,实现客观欣赏。以西方成就伟大的文学作品的必要条件和标准来评判20 世纪20—30 年代的中国女性作家的作品,并不具有适用性。在西方理论的标准下主观情感让步、服从于客观理性的地位。相反,中国女性作家的写作方式恰恰是以主观主义和感伤主义为特征,如果原封不动地套用西方标准来评判,那么必然会先验地判定中国女性作家只能是失败者,因此,必须转变原有的评价标准。周蕾提出转变评价标准的观点实质上也暗含了她对写作者主观情感的肯定,这也会冲击到之前标准中客观理性唯我独尊的地位。西方理论需要和中国经验相结合,也就是要考虑到中国的实际情况。中国女作家主要考虑的是女性与父权制的关系问题,个人总是深深植根于社会之中,家庭生活是女性思考的主要方面。对于中国女作家群体,周蕾将其看成一种不同的美学和写作观念的创作者,研究者应积极寻求新的视角和方法来审视女性文学本身。在论述过程中,周蕾综合采用了女性主义、心理分析、后殖民主义以及左翼思潮等理论话语,将20 世纪早期中国女作家的矛盾心理归纳为“闺秀”气质的矛盾。“闺秀这个词,一方面是传统意义上女性气质的理想典范,但是另一方面,从文学批评的角度来看,并不是一种备受推崇的价值类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轻浮的爱情故事或者以女性风格书写的家庭生活故事。”(30)Rey Chow,Virtuous Transactions:A Reading of Three Stories by Ling Shuhua.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vol.4,no. 1/2,1988.这也就是“鸳鸯蝴蝶派文学”,但恰恰是这一种标签分类导致了对中国女性家庭情感的偏见。周蕾认为,必须要认识到女性作家的特殊性,认识到女作家对中国现代文学的贡献与男作家有着同样深远的意义。她尤其重视中国文学叙事中的女性细节描写,认为被主流文坛抛弃的“细节”正是现代性的主动记录。周蕾对20 世纪20—30 年代中国女性作家的作品是持肯定态度的,甚至为中国女性文学摇旗呐喊,质问其被贬低的原因,也明确指出传统事物与新事物之间的关系。当与传统事物不同的新事物出现的时候,首先思考的更应该是对传统构成的挑战,如果单纯将女性文学理解为失败,将失败归咎于女性气质的局限性,实质上无异于给女性文学戴上了一副无法挣脱的性别枷锁。周蕾上述这篇文章《妇德交易:对凌淑华三个短篇小说的一种解读》后来收入了《妇女与中国现代性》(31)王德威认为,20世纪90年代西方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其中“理论热”是治学的一大标记,周蕾1990年出版的《妇女与中国现代性》“有相当象征意义”。“此书对现有批评典范的反驳,对女性主义、心理分析、后殖民批判,以及广义左翼思潮的兼容并蓄,在树立一种不同以往的论述风格,也引起中国研究以外的学者的注意。”参见王德威,《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历史、现状与未来——“海外中国现代文学译丛”总序》,《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第4期。一书,该书的前言给自己提出了双重任务,即“同时批判西方理论思想的霸权地位以及中国文学领域中根深蒂固的诠释方式”(32)周蕾:《妇女与中国现代性:西方与东方之间的阅读政治》,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第3页。。周蕾的《妇女与中国现代性》特别提出西方人如何把“传统”中国看成“他者”的问题,认为西方人是以“物恋”的方式来研究“传统”中国文化的——在他们的心目中,最值得迷恋的就是“传统”中国所代表的尚未西化的“纯粹”中国性,因此他们执迷对于古典的美化。孙康宜对此给予了一定的肯定性评价,她说:“周蕾对美国汉学界的批判具有一定的启发性,它至少促使人们改变一些看问题的方法。”(33)孙康宜:《“古典”或者“现代”:美国汉学家如何看中国文学》,《读书》1996年第7期。周蕾出色地完成了批判中国文学根深蒂固的诠释方式,但对于批判西方理论霸权方面,似乎完成得不够。由于她对西方理论的过度倚重和对史料的忽略,即使她批判了某些“霸权”,她仍然遵循并且重新树立另一些西方理论的“霸权”。笔者认为,周蕾的研究除了具有思想上的批判和方法论上的转变意义之外,更难能可贵的是在于研究者的身份。作为一名华裔学者,周蕾在西方理论和中国经验之间谨慎地回旋,不断探求可能的限度,将研究基础建立在西方和中国之间。因此,研究海外汉学不应该只把握“研究什么”,还应该把握“是谁在研究”——即研究者的身份问题。对周蕾的研究进行反思,有助于我们探寻受西方影响但却并非完全西化的中国现代性。总之,周蕾认为文学应该被赋予自身独立的价值。她的批评实际上开辟了一种阅读中国现代文学的新路径,从女性概念出发,以非福柯话语的方法重读了被理所当然认同与贬斥的文本,并挖掘出新的意义。

张隆溪(Zhang Longxi)对西方理论与中国经验的结合有着进一步的思考,在他看来,我们仍然需要坚持“一个真正理论的立场”,即“批判地思考西方理论,这意味着依靠阅读中国文本的美学经验,并在更大的语境中依靠中国现实生活的经验,即对我们称之为中国的经济、政治与文化环境的经验”(34)Zhang Longxi,Out of the Cultural Ghetto:Theory,Politics,and the Study of Chinese Literature,Modern China,vol. 19,no. 1,January 1993.。的确,我们需要用第三世界的实际经验来检验西方的各种理论,并对中国的现状进行反思和批判。警惕在一味强调西方文化霸权的同时,丢失了西方的发展成果。如果单纯以东方主义来反对西方文化,这样则会失去中国学界所需要的自我反省。张隆溪与周蕾不同之处在于,首先,他没有过度强调差异。即使是中国历史中国文学,也不仅仅只是中国一国的历史和中国一国的文学。从一门学问的专家到超越学科、语言、文化和传统界限的通才,这才是知识分子所应寻求的最高境界。其次,张隆溪要求对所有理论保持距离,始终保持一种谨慎审慎的态度,警惕理论滥用,谁也别做谁的“他者”。

关于上述西方理论与中国文学的张力关系,王德威的下述看法可以给我们更新的启发:

面对现代中国文学研究又一次的理论转向,我们应该乐观其成,但也必须保持自觉。我强调所有重要的学术贡献,不分新旧,如果没有理论架构的支撑,不足以成其大。而学术思潮和方法的转换,也必须诉诸理论的辩难和思维的刺激才能够推陈出新。也正因为如此,我以为尽管九十年代以来西方中国现代文学界众声喧哗,挟洋以自重者多,独有见地者少。从后殖民到后现代,从新马克思主义到新帝国批判,从性别心理国族主体到言说“他者”,海外学者多半追随西方当红论述,并迅速转嫁到中国领域。上焉者一秉“拿来主义”策略,希望产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颠覆效应,下焉者则是人云亦云,而且游走海内海外,一鱼两吃。究其极,理论干预成了理论买办,文化批判无非也就是文化拼盘。如此的西学中用在一个号称中国可以说不的时代,毋宁充满反讽(35)王德威:《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历史、现状与未来——“海外中国现代文学译丛”总序》,《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第4期。。

王德威首先充分强调了理论架构对于研究的重要性,尤其是学术思潮和方法的转换“必须诉诸理论的辩难和思维的刺激才能够推陈出新。”同时,他也指出,“拿来主义”可以带来解读新意的轰动效应,“人云亦云”则会成为“理论买办”。王德威说:“我必须再次强调,这样的观察不是对理论的否定,而恰恰出于对理论的热烈期望;不仅是对学界同僚的观察,也是反求诸己的省思。毕竟理论和批评的第一课就是打破我执,活络对话,开拓辩论空间,而且与时俱进”(36)王德威:《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历史、现状与未来——“海外中国现代文学译丛”总序》,《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第4期。。王德威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海外学者学术研究中的方法问题,同时提出的“打破我执”的反思也切中肯綮,辩证而理性,体现了清醒而严谨的自我批判意识。王德威对海外汉学研究中存在问题的反思与周宁的汉学主义批判差不多在同一时间(37)周宁:《汉学或“汉学主义”》,《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对于汉学研究的理论建构都具有很大的思想价值(38)关于汉学主义的理论争鸣,可参见南品希、李松:《汉学本质论、自我汉学化及其反思》,《长江文艺评论》2020年第6期;岳炯彤、李松:《汉学、汉学主义与文化认同》,《长江文艺评论》2021年第5期。。

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基于对《现代中国文学》和《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两个刊物的考察,发现晚清到现代性别诗学的研究主要呈现以上两个研究路向。海外汉学家从不同的立场充分论述了性别和政治、国家和民族之间的纷繁纠葛,显示了女性主义话语在开拓女性空间、发掘女性意识,建立现代主体性过程中的话语能量。笔者认为,一方面,这些海外学者的研究路向与我们所熟悉的女性文学研究思路不甚相同,因此具有很强的参考意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另一方面,我们也要对海外汉学的成果保持谨慎而理性的态度。学界有必要在将来的研究中进一步阐释中西研究的同与异,在合理吸收海外汉学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重新发掘性别诗学的研究意义和价值,从而实现跨文化研究的交流与对话,为中国女性文学进一步走向世界创造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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