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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消费社会景观
——浅析《白噪音》中的身体消费

2022-03-18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杰克消费身体

潘 翎

(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0)

唐·德里罗(1936—),美国当代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其小说《白噪音》发表于1985年,受到评论界的广泛关注和赞誉,并于1986年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理论家和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称之为“当今美国小说创作时代风格的一个典范”。[1]国内外学界关于《白噪音》研究成果颇丰,研究视角主要集中在作品中的消费主义、死亡意识、生态批评、精神危机等方面。德里罗笔下的《白噪音》构建的美国后现代社会,展现了美国人日常的方方面面,消费意识和行为必然受到极大的关注。用评论家林德纳的评论来概括其上榜理由:“消费主义符咒彻底浸入社会集体意识中,并进而在无意识层面施展其魔力”。[2]20世纪80年代,美国消费文化和媒介繁荣发展,在这样一个高度发达的后现代社会,被异化了的物质世界反过来影响与操控现代美国人的身体和意识,死亡的威胁成为他们日常的困扰。身体社会学认为身体是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的存在,身体形象和身体的活动方式受到特定社会文化影响和控制。德里罗构建的消费社会中的人无一例外地卷入到消费社会及其消费文化的扩展趋向之中,作为在消费社会中不可避免受到波及的成分——身体也被纳入消费计划和消费浪潮中,成为“最美的消费品”。

一、视觉享受与欲望循环

身体在消费社会中占据重要的地位,“在消费的一整套装备中,有一种比其他所有的都更珍贵、美丽、光彩夺目的物品——它所负载的内涵比汽车还要多,这就是身体”。[3](P125-152)芭比特每周有两个夜晚去教堂地下室里给成年人讲授人体活动的姿势,教人们如何站、坐和行走,在谈论瑜伽、日本剑道、迷睡行走中寻求把自己的身体从一辈子的坏姿势中拯救出来。作为一种整体性的身体训练,其旨在把完整的身体姿势和运动组合成为系统,把身体看作一个统一的整体来发展身体的和谐功能与身体能量。这样的训练最初是为了收获内在的感知,丰富他们自己的体验感受,而最终却往往是追求外在的形象。芭比特对于自己的臀部和大腿不满意,所以坚持快步小跑锻炼。“丹尼斯不让她母亲出去散步,除非她答应抹几层防晒霜。”[4](P290)为了不让每一处暴露在太阳下的皮肤被晒,丹尼斯会尾随芭比特走到房子外面,踮着脚尖均匀给母亲擦拭。苦行般清教徒式的身体养护不再是对灵魂的救赎,而被看作是对身体欲望的征服,是个人形象的提升。女性不惜大肆消费管理皮肤,是因为她们认为“肉体”的美丽能够增加身体的价值,成为迎合社会强势预制的欣赏模式。美丽作为身体符号的意义载体,被看作是提高自身竞争力的一种资本形式。

在消费社会中,电视广告大肆宣传休闲的生活格调和新的行为准则,扮演着承载新的消费文化价值观的重要角色,商品形态向生活的方方面面扩展,成为社会关系和文化产品的具体体现。芭比特从广播里得知酸奶对健康的好处,能帮助正在减肥的人塑形达到更好的效果,于是她不断购买酸奶,还没来得及吃,酸奶就已经坏了,不得不被扔掉。“如果她不买,她感到内疚。”[4](P7)在弗兰克看来,消费涉及到“对象世界对某人自己的身体和某人自己的身体对对象世界无限制的同化”。“镜像身体通过消费的典型媒介无限制地生产欲望。看见就意味着征服,寻求在一种无限循环的占有中成为自我形象的一部分。”[5](P420)

“每到晚上,她就在床上朗读经典色情小说。”[4](P15)杰克和芭比特都喜欢给对方读色情杂志,他们认为能够让听的人受益和得到满足是夫妻之间的责任。过去,在卧室里,赤裸的身体不被当作是美丽而愉快的,而且性生活只能在黑暗中进行。而在消费文化中身体不再是盛满罪恶的容器,世俗化的身体在卧室内外都可以拥有越来越多的展示机会。[5](P284)身体消费是自我和他者双重消费逻辑支配下的产物,他者在很大程度上主导我们对身体符号的消费,满足他者同时也愉悦了自己。这种被鲍德里亚称为“最美的消费品”的身体(特别是女性的身体),在被“重新发现”又被“重新占有”后,被打上了功利和色情的符号。“美丽以自恋式的重新投入转向身体,发出了使其增值的命令,它包含着作为性赋值的色情。”[3]在这里色情是作为欲望在真实中投射的身体,色情是作为欲望交换符号的载体,交换价值在其中占主导地位。

二、身体形象符号化建构与自我认同

消费社会对身体符号化的建构导致了身体主体与精神的分离。在这种环境下,像杂货店这种丰富与盘算下消费的综合,实际就是把不同类的商品并置在一起的符号混放。符号化的身体和物品构成同质的符号网络,符号承载了文化意义,具有“非我”和“异化”的特质。

杰克是山上学院希特勒研究系的主任,作为北美地区研究希特勒的最著名的人物,杰克不会说德语。希特勒研究中心的同事几乎都能流利地使用德语,学生也至少学过一年德语,“总之,我生活在奇耻大辱的边缘”。[4](P33)但研究希特勒还是让他声名大噪且在大学里站稳了脚跟,而且山上学院也因为设立希特勒研究系而闻名世界。在大学或学院里,杰克的名字和希特勒的名字是绑定在一起的,有着密切的联系。希特勒研究“具有个性,带来一种成就感”。[4](P12)为了被严肃当作希特勒问题的创新者,杰克深思熟虑后接受校长早前的建议,应该对自己的名字和外表下点功夫。杰克称自己为J.A.K.格拉迪尼,接着他反省所谓自己对自我形象表现不力的错误倾向,试图增加体重变成身材高大的大块头,“一副不健康的超重模样,充垫过的、笨重庞大夸张的样子”,[4](P17)再装饰上厚重的黑框眼镜和暗色的镜片将大大有利于他的伟大事业。希特勒作为法西斯头目,对犹太人采取种族灭绝的残暴大屠杀行为,是一个极端的谋杀者。杰克将希特勒作为自己事业发展的研究对象的用意被虚假粉饰, 死亡被消极地对待,被看作是快乐原则生命中被憎恨的入侵,这种压抑的气息让人难以忍受。在假象中,死亡抽象不断具体化,无计可施的人们掩盖它、隐藏它,在浮华享乐世界中,人的虚荣无限膨胀,人的躯壳被完美地呵护,杰克说到“我只是名字后面的虚构人物”。[4](P17)

消费主义的盛行滋养着别样的生活方式,它鼓励个体到消费之中去寻找个人的救赎与生命的意义。凯瑟琳·艾莉斯认为,女性在劳动力市场与家庭中的地位掌握在她们对自己的性别特征和生育能力的控制中。随着争权斗争、立法方面的改革以及医学技术的发展,女性获得了比较自由的选择流产与避孕措施的机会,从而确保了女性对自身身体与性特征的较大控制权,父权制家庭形式的道德规范受到挑战。[5](P443)杰克同两个女孩去超级市场购物,斯泰菲拉起杰克的手,经过的货架上的水果全都光洁、鲜亮。杰克寻求与家庭中女性成员交流,试图调节家庭关系,并进入她们的世界。到柜台结账时,与芭比特亲密互动,保持着对妻子的占有权。在这样一个分散的后核心家庭中,杰克通过购物行为来建立家庭团结以及构建他的权威,家庭分散的结构在消费业务中得以重新组合,每个家庭成员都在超市消费领域意识到责任与权力,杰克作为主导的一家之主的地位在消费领域得到保证。消费社会对女性身体有近乎苛求的制约和规定,其实质是性别和话语权力对女性身体的父权制建构。它竭力制造诱惑迷恋,强化了女性对男性的顺从和依附,在购买力中彰显男性权威。

三、身体规训与自我迷失

在弗兰克身体运用的类型学中,身体得到了延伸和发展:在那里,身体是在“话语、制度和肉身性”的等边三角形的交叉点上被建构的。[5](P423)“空中毒雾事件”中,杰克迷茫而又绝望地经历着一场末日灾难。大众媒介利用人们对死亡的好奇与恐惧,大肆渲染和消费死亡的偶然性和不可预测性,使人们长期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杰克暴露在毒雾两分半钟的事实加重了死亡侵袭的气息。他来到一家诊所检查身体,了解埋藏在身体的“死亡炸弹”,医生用内行那种居高临下的冷峻神气打量病人。发生在杰克身上的与毒雾接触的真实事件在医生眼中是规划的模拟演习的便捷数据来源,他甚至用惋惜的口吻表达伤亡人数过少、实验数据不充分的遗憾。“格拉迪尼,我输入你的名字、化学物名、暴露的时间,然后敲键进入你在计算机系统里的历史档案。你的遗传情况、个人财产、体检就医情况、心理资料、刑事档案和住院记录……它只是你的数据的总和。没有人逃避得了它。”[4](P156)“福柯全景敞视的规训系统追溯了刑罚的变迁史,从君主至高权力的公开展示,到被置于瞭望台持续不断的监视之下的监狱监禁。瞭望台的能力借助医学的凝视得到拓展,它超越了司法领域,进入由诊所、医院与避难所组成的新的制度化秩序之中。”[5](P429)人们一旦受到新兴的人类科学的细察与控制,个体的身体就依据行为规范的多元性质而被区别对待,被相互比较,然后排定顺序。电脑的普及已经形成一种“隐形的控制系统,能够确保工人严格地按照预算工作,对其表现的评估也能恰如其分。患者正在变成一种虚拟的服务使用者,原本为了衡量他或她存在而设的工具,现在正在构筑他们的生存状态。

治疗死亡恐惧的药物“戴乐儿”(Dylar)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药物,而是“一件有趣的高科技产品”。“它自我毁灭,每分钟在自身巨大的压力下内爆”,[4](P188)可以“将大脑中的死亡恐惧部分隔离,加速缓解那个部位的疼痛。它不单是具有强大效力的镇定剂,这个药物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它能够与大脑中恐惧死亡部分的中子传输体相互作用”。[4](P200)在德里罗笔下,这种药物就像埋藏在人体内的定时炸弹,不可预知地给人的身体带来毁灭性的伤害。“戴乐儿”打着为人类研究高科技药物的幌子进行牟利,研究者将机构建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秘密招募志愿者进行人体实验。为了享受延长的生命快感,身体需要被服务、定时护理和关照,个体不得不参照宣传手册,服用繁多的药片,实现某种个体所期盼的效果。“戴乐儿”隐蔽的宣传更能让沉溺于死亡威胁的狂热顾客所信任,宣传信息使得读者可以算计这笔投资的成功或失败程度。杰克的妻子芭比特瞒着杰克长期服用这种新型药物,体验刺激的生活方式。为了得到药物,她不惜牺牲自己的肉体,与项目经理格雷先生发生了婚外情,并长期保持关系。身体在此被商品化,通过美丽与色情来运作,消费过程在这里发生着。这个过程并不一定受个体自我需求的影响,也不一定是简单的欲望膨胀,更多是某种利益相关的欺诈、镇压。

“我想:这位就是折磨我的那个灰不溜丢的人物,那个偷我妻子的男人……他们做爱时有没有使床转动起来?”[4](P342)最终,在幻想了无数次妻子出轨的可耻画面后,愤怒的杰克枪杀了格雷。人之区别于其他动物,就在于人类有意识地进行生命活动,能够自我有意识地思考自己将来必有一死的事实。人类依赖于文化训练积极能动地改变环境以满足自己的需求,不断地在社会中构建自身的现实。当身体痛苦、精神麻木的损伤出现时,判断和知觉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错乱和断裂,在将自己的存在合理化的过程中甚至不惜牺牲另一个个体以抵偿自我存在,以赚取所谓的死亡积分,避免遭受无秩序带来的威胁。

小说结尾,当超市货架被重新摆过,“过道里弥漫着焦躁不安和惊慌失措,老年顾客的面孔上可见沮丧惊愕。……现在人们有一种游荡的感觉,漫无目的和精神恍惚,好脾性的人们被逼得快按耐不住了”。[4](P360)对道格拉斯来说,“身体是一个整体社会的隐喻,因此,身体中的疾病也仅仅是社会失范的一个象征反应,稳定性的身体也就是社会组织和社会关系的隐喻。我们对社会关系中的风险和不稳定的观念性焦虑因此可以通过身体秩序理论得到说明。”[5](P16)灾难过后,重新设置的购物架只给人们留下无尽的失望和空虚。人们不再去思考崇高的意义,而是在生产和消费所带来的终极享受中寻求生命的意义。人们的需要、欲求和梦想都局限于对物质层面的追求,最后,依附于他们所拥有的物品,失去了生而为人的内在灵性与主体性。

四、结语

生活在一个消费社会,每样物品都能成为消费的对象。在《白噪音》中,德里罗将美国后现代社会的文化景观和世间百态展现得淋漓尽致,探讨现代生活中身体与大众媒介、消费文化等意识形态之间复杂的互动关系。身体在消费文化中被规训、被符号化建构,深深地留下了消费社会的印记。通过对小说文本细读发现,美国后现代消费社会中的人们身体被无情地奴役,消费身体的行为未能有效抵抗死亡恐惧,反而让人们陷入个体虚无的精神深渊。德里罗在深入考察了人们被消费包围的日常生活现状之后,对身体的反抗力量也并不抱希望。他一方面批判身体在消费社会中被异化的现象,另一方面也认为身体的这种悲剧性是无法避免的,无法找到解救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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