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如心理史学研究的路径及意义
2022-03-18汪兵
汪 兵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就西方心理史学的缘起和发展的脉络而言,弗洛伊德被看作这个研究领域的鼻祖式人物。他不仅明确提出了精神分析心理学的概念,还把所创立的精神分析心理方法运用于人物研究中。当然,现代西方心理史学研究的大规模发展主要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代表性著作是美国历史学者埃里克森于1958年出版的《青年路德》。到了20世纪70年代,心理史学在欧美史学领域中开始成为一门新学科。这样,在当代西方史学的跨学科研究中,心理史学成为一个重要的历史学分支体系。不过,从20世纪20年代至70年代前期,国内学界的心理史学研究并没有引起史学研究者的重视。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国外史学理论和方法的成果传入国内,心理史学研究在中国大陆范围内兴盛起来,如在研究专著方面涌现出胡波的《历史心理学》(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周晓虹的《传统与变迁——江浙农民的社会心理及其近代以来的嬗变》(三联书店1998年版)以及周感华的《中国群体性事件心理分析及对策研究》(贵州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等。但就党史研究领域来看,中共党史学家张静如是较早提出把心理学的方法运用于党史研究领域的学者,他的关于心理史学观点的阐释主要集中于其著作《唯物史观与中共党史学》(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以及有关论文中。目前党史学界考察张静如心理史学研究思想的成果还比较少,只有王跃等著的《张静如学术思想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作了零星提及。基于此,笔者拟就张静如关于心理史学研究的贡献作一专门探讨,深化对当代中国心理史学研究进展和张静如党史学思想观点的认知。
一、张静如对心理史学概念的阐释
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张静如用了很大精力投身于党史学科的基础理论(包括党史学理论和方法、党史史料学、党史学史)研究及其学科体系构建工作。在党史学理论和方法研究的领域,张静如提出要不断吸收跨学科的知识来深化党史研究,其中就包括心理史学研究的成果。他关于心理史学概念的阐释主要包括两个层面。
(一)个体心理
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在涉及到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两对人类社会基本矛盾的时候,实际上就蕴含着对个人心理和群体心理演化内容的充分关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认为,杰出的英雄人物不能违背历史的发展规律而随心所欲地创造历史,但英雄人物的个性特点、个人气质、个人能力及其活动可以影响社会发展的趋向,加速或延缓历史活动的进程。张静如在《李大钊论历史学》一文中指出,人民群众的普遍心理和杰出人物的个性心理往往对重大事件的发展趋势起着一定的决定性作用[1]。整体来看,张静如关于心理史学研究的指导思想是他对唯物史观内容的深刻理解与全面把握。他明确指出:“社会进化和变革,是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的角度分析的;群众和个人,也是作为生产力的主体的角度考察的”[2]5。应该说,这是张静如关于心理史学研究的逻辑基础和理论前提。在心理史学研究的领域中,也涉及到个体心理的研究。21世纪以来,国内史学界在这个方面陆续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如梅祖蓉著的《历史、文化与人格》(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以及邹兆辰著的《英雄的悲剧:李秀成心理分析》(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等。在党史研究中,尽管涌现出一些有关党史人物心理研究的文章,但大多都停留于有关个体心理的简单阐述,还比较缺少多维度和立体式的深入考察。我们应该认识到,历史人物的个体心理研究还需要挖掘其背后所作所为的复杂原因和心理矛盾等因素。另外,张静如明确指出,关于政党成员个体的心理是指某一政党成员在政党活动中表现出来的、受他人和群体制约的个人情感、情绪、要求和愿望等,并且党员个体的心理也是需要分层次的[3]。
(二)群体心理
个体心理和群体心理是对应的两个概念,两者的关系是彼此依存、相互影响的。个体心理是群体心理的基础和依据,而群体心理对个体心理施加影响,是对个体心理的进一步拓展。所谓群体心理研究,是指除了个体心理研究以外的“对于经济、社会、政治、军事和国际关系等各方面的历史事件和现象所做的心理史学研究”[4]。一般来说,群体内部运作具有特定的规章制度、生活方式、礼仪形式等,个体成员在这种特殊的规定中进行生活和交往,自然会产生一种特殊的心理现象,表现为特殊的心理状态,即构成群体心理或群体心态。整体来说,张静如关于群体心理的研究主要是从社会心理研究的角度进行切入的。1987年,张静如指出:在党史研究中,我们要注意吸收现代社会科学的理论和方法中有用的部分,如社会学、心理学、教育学、经济学、民俗学、民族学等[5]。1989年,张静如提出要注意从社会心理考察的角度来深化党史研究[6]。1995年,张静如指出:所谓的社会心理,是一种与日常生活相联系的初级的社会意识,也是一定时期特定的民族、阶级或其他社会共同体中普遍流行的、共同的、典型的精神状态。就群体心理和个体心理之间的内在关系而言,张静如认为两者既有密切的联系,又有显著的区别[2]132-136。当代心理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趋向是逐步深化对群体心理或心态史学的探讨。而且,群体心理的研究被视为认知特定整体社会文化变迁的一个有效途径。具体地看,群体心理既有助于考察某阶级、阶层和集团在社会变迁不同时期的总体心理状况,也有助于分析某个阶级、阶层和集团在认识、情感和行为过程中所形成的持续性倾向以及深刻把握其发生变化的原因、特点和规律。总之,“关于心理史学的研究,既要重视英雄人物的个人心理研究,又要深入研究社会的群体心理”[7]。
二、张静如对心理史学观点的运用
张静如不仅深刻地阐释了心理史学概念的内涵和内容,还将其运用于党史研究领域中,取得了明显的效果。总体而言,这既表现在张静如自己的研究成果之中,还体现于其所指导的党史专业博士研究生所开展的系统性研究。
(一)张静如本人的专门研究
除了上文提到的研究观点以外,张静如还专门撰文研究心理史学的问题。1988年,他指出:“有的人物的思想和活动,有的事件的发生和发展,未必直接与政治有关,往往可能是受文化、教育、社会心理等因素的影响。”[8]48220世纪90年代初期以后,张静如提出在关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史研究的同时,要把学术注意力逐步转移到社会主义时期党史研究以及中国共产党思想史的研究上。1991年,他在《中国共产党思想史》一书的出版序言中明确指出:“作为社会存在反映的社会意识包括两个部分,即非系统化的意识构成的社会心理和系统化的意识构成的社会意识形态”[8]617,并且,“意识形态是社会心理的凝聚物、结晶体”[8]617。接着,张静如发表了《党史研究重点应转向社会主义时期》以及《1949年至1956年中国社会的演化、变革与社会现代化》两篇论文,初步提出要以中国当代社会史(包括心理史学)研究成果为基础深化中国当代史、社会主义时期中共党史的研究。他指出:“围绕一个问题要从政治、经济、文化、思想、人际关系、阶级关系、社会组织、社会心理、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等诸方面进行”[8]638。新世纪以来,随着国内史学界关于心理史学研究进展的不断推进,张静如在心理史学研究的领域也提出了新的观点。2004年,张静如指出:“社会心理就可以直接影响党的决策。如大跃进时代人们的社会心理是什么样的?它与党的决策有什么关系?”[9]2008年,张静如指出:可研究的群体多得很,诸如改革开放以来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群体等,要着重研究“该群体的整体心理状态、该群体中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关系、该群体的社会地位和任务”[10]。因此,张静如关于心理史学研究思想进一步丰富了整个心理史学研究的内涵和基本内容。
(二)张静如指导学生的研究
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张静如所在的北京师范大学中共党史学位点逐渐形成以党史学理论及党史学史、社会史研究、社会现代化研究、李大钊研究、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研究、国外中共党史研究等为代表的学术方向。张静如不仅指导这些专业方向的研究生精心选题和撰写毕业论文,还要求弟子们毕业后对其毕业论文进行修订和出版。张静如指导的党史专业博士毕业论文涉及心理史学研究的成果,大致包括王跃著的《变迁中的心态》(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张福记的《近代中国社会演化与革命》(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李立志的《变迁与重建:1949—1956年的中国社会》(江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等。其中,王跃的专著研究了辛亥革命后到20世纪20年代末有关近代中国社会心理的变迁过程,详细探究了中国传统心态究竟是如何具体回应现代文明的挑战的。张福记的专著剖析了三个近代民族资产阶级代表人物穆藕初、章乃器、邹韬奋的心理演进变化。李立志的专著着重阐述了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社会结构、社会生活和社会心理具体演化过程及其影响。这三部学术专著在全面研究现当代中国社会变迁的基础上,深入探讨了特定的群体心理或个人心理的演化过程及其对社会发展所产生的影响。这深刻折射出的一个重要思想和研究理念是“研究社会,就要研究物质和精神生活诸方面。”[11]
三、张静如对心理史学研究的意义
张静如心理史学思想研究的意义主要体现于两个方面:其一,就心理史学的研究领域而言,整合了有关心理史学研究的思路与范式,推动了国内心理史学的研究进展;其二,就党史研究领域而言,推进了心理学等跨学科理论和方法与党史研究的有机结合,拓展了党史研究者的方法论视野,建构了党史研究的方法论体系。
(一)深化了心理史学的研究
心理史学是心理学和历史学相结合的产物。这门新史学分支学科通过对过去某时期社会状况的梳理和考察,具体认知个体心理和群体心理。历史发展过程是在长时段与短时段、结构与时间、个人作用与群体力量等诸多矛盾中行进的,心理史学就是在矛盾、纠葛的条件下寻求个体心理和群体心理的具体演化。目前国内的心理史学研究的成果已全面涉及个体心理研究和群体心理研究(包括社会心理)的内容,并且心理史学研究的理路也拓展了历史学研究的范畴和范围。史学界对国内心理史学研究进展也作出了阶段性的总结。有研究者指出:第一,要能够认识到历史学研究需要借助心理学的理论与方法,深入研究人们的心理状况;第二,要研究和探索建立心理史学的理论框架;第三,在对某些历史问题的研究上,可以从社会心理分析的角度作出新解释;第四,要探讨重要历史人物的心理特征;第五,探讨特定时期不同范围群体的社会心理[12]。党史学界的有关心理史学研究专著也深刻体现了这一观点。比如,姚桂荣博士在《“大跃进”运动的社会心理基础研究》一书中指出:国内许多著名的史学家如彭卫、张静如、郭德宏等强调社会心理在历史运动中的作用,倡导进行社会心理的分析[13]。在该书中,作者主要从毛泽东发动“大跃进”运动的心理动因、毛泽东的个体心理和行为及其对“大跃进”运动的影响、影响“大跃进”运动期间社会心理和行为表现的因素、干部和民众在“大跃进”期间的社会心理和行为及其影响等方面,揭示了“大跃进”运动发生和发展的社会心理基础及表现。闫广琴博士指出:《中国社会心理与党的路线之关系研究(1949—1976)》的成书是基于对张静如先生所著的《唯物史观与中共党史学》之“社会意识与党史学”内容而作出的相关思考;而且,研究当时人民群众的社会心理变化过程及其对中国共产党路线的影响,有助于党在执政过程中制定符合和反映民众实际利益需求的正确路线、方针和政策[14]。可见,这两部专著作者的研究思路,都受到了张静如有关心理史学观点的深度影响。
(二)建构党史方法论的体系
20世纪80年代初期以来,党史学界对党史学科的“辅助部分”研究(包括党史学理论和方法)进展比较缓慢,个中的缘由比较复杂。因此,如何进一步深入推进党史学理论和方法的研究,完善党史学科的研究理论和方法,建构党史研究的方法论体系,就凸显出紧迫性和必要性。其中一个有效的途径是对已有的党史学理论和方法研究成果进行学术史的梳理,并对其中有代表性的研究者及其观点进行个案述评。20世纪80年代后期,张静如就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如何贯彻于党史研究领域作了初步思索;至90年代中期,他第一次提出了党史学的“中介理论体系”的内容,即“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实现社会现代化为主线,以近现代社会史为基础;以社会进化为基础,以社会变革为动力;上层建筑的社会作用及其相互关系;个人和群体的相互作用及其相互关系;以社会心理为基础,以社会意识形态为导向;以历史辩证法为核心,吸取中国传统治史方法和现代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之精华。”[15]775新世纪以来,张静如把这个党史学“中介理论体系”的结构又作了完善,内容包括:“一、以近现代社会史为基础,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实现社会现代化为主线;二、以社会进化为基础,以社会变革为动力;三、以群体作用为基础,以个人社会作用为契机;四、以社会心理为基础,以社会意识形态为导向;五、以历史辩证法为基础,以中国传统治史方法和现代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之精华为辅佐。”[16]总体来看,张静如的这一重要观点既揭示了心理史学研究成果对深化中共党史、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研究所起到的重要启发作用,也贯彻和落实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指导思想,进一步拓宽了党史研究者的学术视野和理论思维。总之,在党史研究中,我们要深入运用心理学等跨学科的理论和方法,而且“只有用新方法开拓出新的研究领域,开拓出以旧的历史视野和方法所无法提出的新的重大选题,或者对一些原有的重大选题做出比用旧的视野和方法所得成果更加深入、更加全面、更加符合历史事实的结论,这样的方法才能为广大党史工作者所接受。”[15]915
四、结语
心理史学是一门具有交叉性和综合性特点的历史学科,侧重研究历史发展中的人物活动心理现象及内在规律。国内史学界也日益关注心理史学的研究内容及其进展。研究者不仅要充分认识到心理史学研究的重大意义,也要关注心理史学研究的方法论问题。就党史研究来说,党史学界要“在马克思主义方法论指导下,将社会科学的一般研究方法与党史学科有机结合,对推动新时代的党史学科发展具有重要意义”[17]。笔者通过探讨张静如心理史学研究的贡献,既可以看出张静如在党史学理论和方法问题研究中所起到的学术引路人作用,也可以看出张静如心理史学研究思想论点在构建党史学“中介理论体系”时所凸显出来的重要意蕴。在史学研究中,运用心理学的理论和方法也适应了深化整个历史学科研究的现实需要。“历史学家不一定要做心理学家才可以利用心理学的发明或学说。这种发明或学说必然可以对历史学家贡献一种新的见解,而新的解释则可以帮助历史学家纠正许多误解,改正存在于历史著作中的许多陈腐观点”[18]。因而,在分析重要历史人物个人心理的时候,必须首先考察历史人物所处的特定社会以及特定群体生产生活的具体状况,并在此基础上深入考察这个历史人物的心理。当然,有必要全面审视心理学方法在历史学研究中的运用:第一,由于有关历史史料和文献、指导思想以及研究方法等的运用都带着史学研究者主观性的色彩,研究者可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第二,心理史学的方法只是观察和阐释历史的一种视角,如果随意夸大历史人物心理的作用,就会滑向唯心主义的泥坑,因而要始终遵循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理论指导与基本要求;第三,要重视心理史学研究的新发展和新趋向,进一步厘清心理史学和心态史学两个概念之间的关系。要深入推进社会心态研究,恰当展示其对国家治理的政策价值[19]。总体而言,心理学理论和方法在党史研究中的运用,既体现了跨学科研究在整个历史学科中的应用价值,也极大地拓展了历史学研究(包括党史研究)的重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