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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侨民女诗人笔下的中国形象

2022-03-18陈秀梅

关键词:女诗人哈尔滨诗人

陈秀梅

(山东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青岛 266590)

俄罗斯侨民文学是20 世纪世界文学中醒目而独特的存在,作为其中一个重要分支的中国俄侨文学延续了近半个世纪,具体时间是20 世纪初至40 年代末。中国的俄罗斯侨民文学主要诞生地为哈尔滨,继而又发展到了上海。它拥有庞大的作家群体,据不完全统计,发表作品的专职及业余作家、诗人有200 多位,其中有很多出类拔萃的女性作家。“中国俄罗斯侨民文学以诗歌为更突出,而诗人中尤以女诗人更为引人注目。”[1]337这些女诗人笔下的题材包含了大量中国元素,与俄罗斯本土作家笔下的题材有很大不同。当中国的人物、风景、习俗、文化等素材不断地涌现在旅居中国的俄侨女诗人笔下时,“中国形象”也不可避免地在她们的诗歌中鲜活起来。

所谓的“中国形象”,可以是文学作品中一个具体的单一形象(一个中国人、一件中国器物、一首中国诗、一处中国名胜古迹等),也可以是包含若干单体形象在内的具有抽象意义的总体形象(中国政治、历史、文化、民族性格等),它能呈现“中国”或者能使人从不同层面去想象“中国”。这些女作家出生于或生活在中国,有的甚至在中国生活了数十载。她们近距离观察中国人的生活,或者直接融入中国人的生活,因此她们笔下的中国形象不同于以往俄罗斯本土作家笔下的中国形象。她们笔下的中国形象更鲜活、更真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异国形象,而是上升为一种文化现象。东方的现实、素材、风景、人物、建筑、风俗等方方面面,均被俄侨女诗人写入诗歌,“每个诗人都描绘了‘第二祖国’那最珍贵的一角”[2]90。

一、千姿百态的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

诗人们对中国自然风光的描写也饱含着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她们的诗歌,……充满对‘温柔继母’——中国的真挚热爱。要么是哈尔滨、上海的喧闹街巷,要么是兴安岭、松花江宁静、旖旎的自然风光。”[1]337篱笆、小平房、废弃的别墅、破旧的草房、腐烂的灰色的木栅栏等意象频频出现在诗人笔下,尽管留给读者凄清的、不漂亮的、不匀称的印象,但在诗人看来这是“逃难者的哈尔滨”,“给了疲于流浪的人,以安宁/使俄罗斯之心得以保全”[3]10。女诗人法伊娜·德米特里耶娃生长于哈尔滨,东北风景如画的自然风光为她的创作提供了最好的素材。炎热的夏日,微风、溪流是最好的慰藉,“风儿吹来一阵清新,聚拢起层层乌云……潺潺慢语的河水/送来一片凉爽清新”[3]187。在她的诗歌中,东北的秋天是醉人的,耀眼的白桦林和火红的枫叶交相辉映:

房屋上威严地张开了浓浓的树冠,

那是一棵又高又大的白桦树,

在秋季安静的厌倦中,

它悄悄地挥洒金色的泪珠,

……

飘渺的远方一片绛红的山冈,

那里有默默的岩石城堡。[3]174-175

同时,秋天也是无奈的,“盛极必衰”的感悟让人莫名伤感,以致诗人“喜欢沉思的丝绒般的鱼尾菊星星,无声无息地在窗前愁闷”[3]177。而东北的冬天,雪花是最美的装饰,“白净净嬉笑的雪片/张着毛茸茸湿润的小爪——给树木戴上了蓬松松的皮帽”[3]176,“树木在银色世界里困盹,大地披上松软的棉絮”[3]184。人们在经历了漫长的冬季之后,特别期待东北的春天。诗人以灵动之笔展现了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景象:

一朵朵长满花瓣的小太阳——

伸张着金色的光泽。

我贪婪地采撷,

在百花绚丽的山坡。

……

一棵老橡树从峭壁上

垂下褐色的根须

……

河在歌唱。

山风在明媚的阳光中

欢快地淋浴。[3]188-189

除了哈尔滨,大连也是诗人们喜欢歌咏的地方。巴尔考在《银色的大连》中写道:“雾,雾在城市的上空旋转,珍珠色的雾霭淹没了轮船……那银色鸟儿银色的翅膀儿,正在入迷的水面上画着线。”[3]8-9大连的海面上慢悠悠的驳船、上下翻飞的海鸥,让诗人想起了她的“大地女皇帝——伏尔加河”[3]37-38。莉迪娅·哈茵德洛娃满怀深情地勾画着“成为我自己家的”哈尔滨和大连:哈尔滨有“蓝蓝的天”“够不着的山”和“走不完的草原”;大连则有“梧桐树的喧闹”“大风的叫唤”和“夜莺的悄语感叹”[3]90。

哈尔滨、大连是多数侨民女作家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起点,上海、北京等地也留下了她们的足迹。女诗人玛利娅·科罗斯托维茨在《北京》[3]121-122中赞美北京是“世界上最奇异的城市”“屋顶耀眼的城市”,因为它有着壮观的、巨大的庙宇宫殿建筑群,有风光迤逦的北海公园,“沉思着的柳树”“镜面似的湖水”“地毯似的荷花”以及正在“古塔跟前、大墙底下”休息的骆驼,无不让人流连忘返。在诗人玛利娅·维吉的《忆北京》中,灾难到来之前的北京是一片祥和的景象:“苍苍古老城墙下,一家家小铺开了张”,卖着“针头线脑、茶水、烧酒”;老汉们“弹弹琴,早早上床”,年轻人,在群芳争艳的花园里“成双成对”;节日之时,人们能在山后的竹林“浑黄的小河旁歇上一天”[3]269。而经历战火的北京则是一派残破的景象:“红光烧遍了天空”,城墙破败,枯草萋萋;人们“多年劳动的积蓄”被“闯进来的‘新主人’掳去”;曾经的繁华和热闹消失殆尽,“小铺一家家倒闭,再也听不见任何琴声”[3]269。

相比于萧瑟败落的北京,俄侨女诗人笔下的上海是充满生机的,“碧绿的运河,青翠的竹丛,头上是片无声无息的/酣睡的红色苍穹”[3]266;也是祥和宁静的,“运河满身水藻,夕阳下静静沉睡。尖尖的黄月牙儿,在村舍和水坝的上空/俯视睽睽”[3]267。江南水乡让诗人伊·列斯纳娅沉醉其中而不能自拔:浓阴聚拢的池塘旁,浮云无声地融化,鸟儿轻轻飞过;池水低吟,“欲睡的风儿”顽皮地“摇晃了一下天空”,花园便“倒向水下摇篮/进入梦乡”[3]237。

这些诗人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第二祖国”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在自然景观方面,作者没有大气磅礴地描绘山川大地如何壮观如何秀美,而是从小处着眼展现中国景观耀眼醉人、奇异艳丽、雄伟壮观的特点,以及留给她们的风光惹人醉、光耀逼人眼、大气填心胸等丰富的感受。在人文景观方面,诗人通过描绘景观变化揭示了中国人的生活变迁,感叹中国人的命运多舛和灾难深重。她们的诗作中充满着对中国人民的同情和感同身受般的凄然情绪。

二、独具特色的民俗风情

中国疆域辽阔,不同地区的人们有着不同的风俗习惯,而那些独具特色的中国民俗风情被俄侨女作家采入了她们的诗歌里。中国人有“慎终追远”的传统,按照民间传统的观念,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时刻都在关心和护佑着后代子孙们,生于尘世的人要祭祀祖先,以祈求或报答他们的庇护。俄侨史研究家叶莲娜·塔斯金娜说:“莉迪亚·哈茵德洛娃对中国民间祭祀祖宗时的智慧做出了反应。”[4]167莉迪亚·哈茵德洛娃在诗中写道:

在田里走路要小心,

这里安眠着你的先人,

他们守护着你的庄稼,

以全部的安心坚忍。[3]67

中国是一个以农耕文化为主的国家,农民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情感,因为土地给予他们衣食,是他们的生命之本。人们百年之后只有埋入土里,才会有叶落归根的感觉,故有“入土为安”“亡人见土如见金”之说。中国人相信,葬在田地边的祖先会替他们守望土地,而且会佑护自己的子孙后代。因此,中国农民尽管生活艰难——“破衣襟”,卫生条件极差——“水井旁腐水味难闻”,身故后也只有“简陋的坟”,他们对土地的热爱却从来不会减弱,“你黄皮肤儿子会成人,像你也懂田的深沉”[3]67。他们拥有惊人的精神力量和生存能力,因为他们有“先祖智慧、土地精神”,“什么痛苦,都战胜不了/与土地一体的人们”[3]67。

在《阴历新年》中,巴尔考详细地介绍了中国人过春节的习俗:家家户户要祭神、祭祖,“焚香的烟雾清清淡淡,缭绕在窗户、石头庙前”;除夕这天,家家焕然一新,家里换上新饰品、人人穿上新衣服,“床单上绣的都是小龙,女式棉袄,变化多端,绣花绣动物更显婵娟”;除夕夜,人们要吃团圆饺子,“蓝色的盘子里盛水饺”[3]16。按照中国传统习俗,除夕夜要放炮仗,“空中喷出扬雪般火花,街道如同喷发的火山”[3]16。这不仅表示辞旧迎新,而且是为了驱赶凶残的年兽,期盼一个祥和幸福新年的到来。因此,“行善积德人不怕炮仗,就妖魔鬼怪害怕炮仗”[3]17。当然,红红火火的新年自然少不了灯笼的点缀,“宛若远方的苍穹星辰,灯笼的光点一闪一闪”[3]17。大年初一,人们“按规矩相互拜完了年,节日烟雾笼罩的人们,就欢度大年初一的夜晚,客主一块打麻将,在桌前”[3]16-17。这新年的狂欢中还有木偶戏的参与:“木偶跳着,舞台上是半神半人的汉子”,“伙计带鼻音的解说真苦凄”,使得“脆弱的中国小女子流泪了”[3]20;“大狮子,叼起来一个男孩子,张着红布做的血盆大口”,以致“孩子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全被征服,被故事的魔力”[3]20。

由于地理上与俄罗斯接壤,旅居哈尔滨的俄罗斯人为数颇多,哈尔滨也充满了斯拉夫风情。在诗人的笔下,哈尔滨果戈理街上到处都是挂满了蜡烛、串珠、气球的枞树;俄罗斯孩子们裹着头巾,俄罗斯女人穿白色裘皮。相比之下,中国的小贩老头儿正叫卖着冻柿子和冻梨,筐里一盏嘎斯汽灯正迎风眨眼;“中国男子穿长袍拿烟袋,坐着大车走出自家院子”[3]130。两种生活情景的对比,表现了哈尔滨混合型文化的特色。诗人们尽管身处异乡,却能感受到家乡的情味,“节日餐和面包香喷喷的,家家窗下摆着枞树树枝”。她们并不孤独,因为这儿的人很亲切,“中国人的脸善良,笑眯眯”[3]130-131。当春天来到哈尔滨的马家沟时,一切都充满生机:

街上是香喷喷的空气,

大煎饼使劲挥放香气

……

中国老头坐在大车上,

嚼着烧饼,哼着小曲

……

故乡哈尔滨,中国城市,

使劲挥放春天的气息![3]129

诗人用平实的语言揭示了中国人牢固的习俗传统、坚毅的精神力量、强大的生存技能、乐观活泼的生活方式和对爱的深沉感知,这种强大的精神力量、民族心理、文化传统和生活方式是任何艰难困苦都征服不了的,一直存在于这个民族的血脉之中。中国人就是一直这么厚重而欢快地、深沉而生机地、责任而开朗地、苦难而倔强地、朴素而寓意深刻地生活着,日子一直在向前,向前奔流着。

三、丰富多彩的人物形象

当然,能反映中国形象的除了绚丽多彩的自然风景和具有历史厚重感的民俗文化,还有体现了民族精神特质的人物形象。无论是中国的历史人物还是普通人都在俄侨女诗人的作品中留下了独特的印迹。北京是中国的“四大古都”之一,拥有大量的历史古迹和人文景观,无数历史上的风云人物都在这座古城留下了他们生活的足迹。“各种柱廊,那些楼梯,雕刻着,上百年的龙饰,明亮的花纹屋顶之下,佛望着多姿多彩的柱子。……成吉思汗行经冰冷台阶,也曾来到这里做佛事。”[3]51曾被毛主席誉为“一代天骄”的成吉思汗戎马征战一生,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和抱负,他带领蒙古骑兵开始征服世界。诗人将目光投向晚年的成吉思汗:

那黄色的风,旋转着

薄薄的黄沙雾——

可是年迈的成吉思汗,

在铿铿然疾驰?[3]122

诗人想象中的成吉思汗遥望“富饶的斯拉夫大地”,这片土地最终被他的孙子拔都征服,而他自己则在远征西夏时“在寂寥的远方去世”[3]52。诗人感慨地说,“对我们他是遥远的影子,那已消失的帝国的皇帝”[3]52,空留下“庙宇宫殿那些壮观的/巨大的建筑群”[3]121,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在诗人看来,短暂与永恒是事物的两个极致,似乎永远不能并存。

女诗人巴尔考将笔触伸向现实中的中国人,以近乎写实的手法描画了日本铁蹄之下的中国人群像。她在《哈尔滨的春天》中写道:

迎面行人脚步匆匆,如穿梭,

衣裳被大风来回的拉扯。

车夫和苦力慌乱中奔跑,

五色旗在半空中被撕得稀破。[3]3

在日本铁蹄的践踏下,苦难的东北人民无所依托。“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人们“穿过雨水冲的烂泥塘,溜进破破烂烂的窝棚,过夜在草房里、田间/和松花江泛沫的波澜”[3]14。诗人描绘了无家可归之人的悲惨处境,铺在石灰浆、废物和垃圾上的褐色的叶子上,一个“黝黑的憔悴的男孩子,睡在难民病女人膝上”[3]15。战争带来的是死亡和苦难:

满城的炮弹声轰轰隆隆,

脚步声、车轮声、马蹄声

……

穿皮袄、脸色惨白的死人,

横尸大街上、路上、角落中

……

在鲜亮的冬天阳光下横尸的,

就有那来自饥寒中国农村的

受尽了折磨的可怜儿童。[3]6-7

此外,诗人的笔下还描写了为了生计出卖苦力的“古铜色肌肉紧紧地绷起”的船舵手[3]23、为了“打发愁寂的痛苦”而吸食鸦片并最终丢掉性命的“细眼堂倌来福”[3]198。对生活在困苦之中的中国人,女诗人塔·安德烈耶娃满怀同情与悲悯,“中国人在低声吟唱/咿咿呀呀的一曲悲歌”[3]194。

诗人们还以独特而细腻的笔触特别塑造了中国女性的形象,如《凤凰》中担起天下的慈禧。入宫前,慈禧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黄脸儿,斜眼儿,长袍两只袖挓挲着,辫子扎着红头绳儿,头发里石榴花红似火”[3]123,也是父母跟前撒娇的小女儿,“银镯子一阵丁丁响,四下瞧:没有追赶者?突然看见妈妈,她闲来无事躲上斜坡”[3]123。但是,命运让她“担起担子”,“于是她走进历史”,成了大清的皇后、太后,“有着八月的名字:慈禧”[3]123-124。这首诗的题目“凤凰”有着鲜明的中国寓意,因为慈禧从一个普通小女孩成了大清朝的太后,颇有“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意味。诗人描写了娇羞的怀春少女,“林阴路幽暗中脚步轻轻,少女的双膊搪在自己胸脯前,可却有陶醉的如花的唇。是从谁人慌乱的手镯上,一下下的丁东声撒向灌木丛”[3]106;描写了失去了依靠的孀妻弱子,“孩子不合拍,不理解失去,一小帮儿快活地围着身子,可那些寡妇,你理解她们,为孩子们和自己痛哭流涕”[3]85;还描写了善解人意的中国女性,“女子用的语言不是俄语,她努力驱赶你不安的情绪”[3]59。这些作品细致入微地描写了中国女性的生活状态,展示了一个多层面的女性世界。而她们的遭遇与命运,让读者时而为之欣喜,时而为之担忧。

无论是上至人皇太后还是下至流民寡妇,也无论是一死震惊天下的伟人还是饿毙街头的小民,诗人都没有描绘他们的具体容貌,往往着眼于叙述人物牵涉的历史事件,反映了中国这个古老国家的历史沧桑,控诉了外敌入侵给百姓带来的深重灾难。

四、包罗万象的具体物象

在俄侨女诗人的诗作中,一些独具中国特色的具体物象也纷至沓来,如腾云驾雾的龙、百鸟之王凤凰、寓意长寿富贵的仙鹤等。

薇拉·孔德拉托维奇-西多洛娃的诗中出现了栩栩如生的中国龙,“那里中国的金色巨龙在阳光下,闪动着鳞片在飞舞”[3]282。龙是中国最大的神物,人们视其为百鳞之长、生物世界的最高主宰。龙是中国特有的图腾崇拜,是中华民族的象征。诗人还描绘了精巧的扇子。扇子不仅是中国人夏日纳凉的用物,还是一种可供赏玩收藏的艺术品。古代的文人墨客用笔墨在扇子上寄情抒怀,今天的人们则通过扇子品味艺术、领悟人生。有时,诗人笔下的扇子洋溢着古典中国的气息:

扇面灰白,如同傍晚的天空,

如远处闪动的沉思目光。

扇面上书写的汉字

透露出它深深的忧伤。

……

扇面上是古代唐朝诗人

吟诵祖国清风的诗章。[3]280

有时,扇子成了爱情的隐喻,“手中一把天蓝绸扇,扇面上画有一朵鸢尾花”[3]154,一只蝴蝶眷恋着扇面上的鸢尾花。蝴蝶本是幸福、爱情的象征,但蝴蝶对“非鲜花的鸢尾”的依恋,则使诗人感慨“幸福——不过是场骗局”“幸福——就是虚构”[3]154-155。《扇子》中“在天空哭泣”的“仙鹤和大雁”,让杨科夫斯卡娅伤感不已,“生活如同半展的折扇!……任何人从中也猜不出/图画的延展”[3]173。对于无法把控的未知命运,诗人流露出难以言说的迷茫和惆怅。

有些女诗人的诗作中还出现了一些有着浓厚年代感的物件。比如:已经退出哈尔滨现实生活的有轨电车,“电车尖叫着朝远方弛去,玻璃上挂满发青的冰霜”[3]63;能发出“响彻云天的汽笛声”“铿锵有力的排气声”的蒸汽机车,“在车轮儿紧张的歌唱中,那无情的节奏,在跳动”[3]101;承载着时代烙印的搪瓷,“搪瓷上面画着一个小画儿,一个十分精致的软玉圆环”[3]125。诗人将搪瓷描绘得尤为细腻,“秋天毛毛雨的雨丝用细线,画出了一片幻影般的风景”,远景是“鹭鸶散步在割过的田野中”“淋湿的凤头麦鸡冻得打战”“老榆树像个方块字呆立着”“芦苇的穗子……纤纤细细插进了池塘之中”,近景是“锥形的谷草垛,披着斗篷,农民和一头老牛站在雨中”,一座“古老的佛教小庙”似乎在静静地“和子孙们对话”,因为“祖先的精神能叫心灵得安宁”,就连“鹭鸶”的“脸上”似乎都“有种神秘的表情”。诗人不禁发出感慨:“啊,中国,你像个明信片,在我心中有着美妙的倒影。”[3]125-126

诗人们在经历了失去家园、颠沛流离的痛苦之后,中国如同“温柔的继母”用宽厚的胸怀接纳了她们,给了她们安定的生活和心灵的栖息地。哈茵德洛娃道出了很多俄侨诗人的心声:“流放地就要变成祖国,而祖国如弥漫的烟雾”[3]61;“我,仍然是故我——我把中华称为我的祖国”[3]202。叶·达丽满怀深情地写道:“这个可爱的城市征服了我,这个曾经收容了我的祖国,她已经成为我的第二祖国。”[3]114哈尔滨不仅护佑了诗人——“保护、藏匿我免遭恶旋风”,而且让她的孩子“幼有所养”——“在哈尔滨,我养育了儿子”,母亲“老有所归”——“在哈尔滨,我为母亲送葬”[3]114-115。叶·涅杰利斯卡娅在《我常常觉得……》中表达了对哈尔滨的怀念:“我见过不少美丽的都市,但是你呀,我那扬尘的城市,你最亲切。”[3]152那里有她“度过少年时代的房屋……那里的墙壁和心儿紧紧相连”,还有“共同经历了多少沧桑变迁”的朋友们[3]152-153。有些女诗人已经离开了中国,但中国仍然是她们魂牵梦绕的地方,“我竟把过去和现在弄混,把梁赞市当成了哈尔滨”[3]223。

俄侨女诗人似乎对中国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她们的视角独特而新奇。龙、扇子、有轨电车、搪瓷、稻草垛、斗篷……这些中国人司空见惯的事物,吸引了诗人们的注意力。她们认为这些最能反映中国文化内涵:龙是中国人的精神图腾,代表了中国的生活智慧和精神品格;扇子、有轨电车、搪瓷等老物件,代表了当时中国人的生活状态和文化表达方式;稻草垛、斗篷和老牛,反映了农民的生活状态和生产方式。

综上,中国俄侨女诗人以平实细腻的语言和独特新颖的视角描绘了中国形象,不仅表现了中国的风土人情、现实生活和人生百态,而且展现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民族心理和文化传统。从诗人们对中国的赞叹、感激和同情之情来看,尽管她们笔下的中国形象是千姿百态、具体细微的,却具有宏大叙事的格局。她们的诗作不仅丰富了俄罗斯侨民文学的内涵,也扩展了20 世纪前半叶中国文学的外延,对俄罗斯文学和中国文学的发展都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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