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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叙述话语视角与时空的转换

2022-03-18张青淼

绥化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全知叙述者梦境

张青淼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大连 116081)

20世纪80年代初期,《人到中年》刚一发表便受到广泛关注,一方面原因在于小说内容紧贴现实;另一方面原因则在于小说叙述方式的灵活,脱离了单纯呼喊式书写。作者合理安排叙述视角与时空,使《人到中年》的情节始终在稳定的时空范畴内展开。在《人到中年》中,时空的变换与叙述视角的运用相辅相成:零视角的全景式叙述必然与自由转换的时空相联系,以此达到全知的效果,谌容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出现实情况中众多中年骨干面临的困境;内视角下的叙述事件则发生在相对稳定的叙述空间中,表现出个人即陆文婷的主观意识。一部作品中视角与时空都不是绝对固定的,它们往往伴随着作品设定而不断变化,以此达到扩大文本包容性的目的。这种独特的构思,使《人到中年》不仅摆脱了单纯反映社会问题的模式化,将社会问题的呈现与个人意识的觉醒巧妙结合,还达到了整体性形象与典型性形象完美契合的效果。

一、叙述视角的自由转换

《人到中年》主要采用全知视角的叙述模式,呈现出的是全知状态。“所谓的视角,不是小说家在特殊的叙述语境中运用的叙述对象的具体叙述视角,而是指小说家整体上把握生活对象的基本视角。一部结构复杂的长篇小说,具体叙述视角可以不止一种,而是多种视角的灵活转换和彼此配合,但是基本视角应该始终一贯。”[1](P5)谌容以全知视角的方式,将此刻病床前的景象与病人模糊意识中的“回忆梦境”融合。零视角在“现在”这一时刻得到充分利用,主要表现在孙逸民、傅家杰、姜亚芬等人看到昏迷不醒的陆文婷做出的反应,以及他们的内心思考这些方面。如姜亚芬、傅家杰对昏迷的陆文婷的呼喊,眼科主任孙逸民翻看陆文婷病例的一系列神态与心理活动,以及孙逸民和院长赵天辉对调工资的争论等一系列事件。多个人物的多种行为使此刻的叙述脱离了限制性,作品达到了人物与情节表现的全知状态,读者可以掌握众多人物角色的行为性格。此类情节中,作者从外部对全景模式下人的行为和语言进行了描绘。在这部作品中,第三人称的叙述者会夹杂少量的个人观点,费里德曼称之为“编辑性的全知”。全景式人物、情节与个人评价的结合,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获得价值观念方面的暗示。

对昏迷中陆文婷梦境回忆内容的叙述,作者只在少数个人抒情部分采用了内视角,大部分内容还是采用零视角对情节进行叙述。与反映现实世界的编辑性全知视角不同,此处的零视角不再全知,变得有限,更接近于以“她”写“我”。针对陆文婷昏迷中对前几日与个人相关的回忆,此时“全知叙述”转变为了“第三人称限制性叙述”,虽然在文字上仍然使用第三人称的标志性词语“她”,但实际上是以陆文婷的视角进行回忆,通过限制的方式达到对陆文婷心理透视的效果。“梦境回忆”中使用的零视角发生了变化,它由全知的外部描写变形,只保留了形式,转变为描写内部的限制性视角,我们称之为“有限全知叙述”。“有限全知叙述”指的是:全知叙述者采用自己的眼光来叙事,但仅透视某一主要人物的内心活动。[2](P196)这种表现方式将叙述内容和表现对象固定在一起,以陆文婷为主要人物,对她的心理与经历进行叙述。在这种叙述视角下,读者通过全知叙述者的眼光看待故事情节,但实际上接收到的信息是不全面的。

使用有限全知叙述能够使作品形成一种独特的艺术效果——借故事之外叙述者的身份讲述故事内人物的经历,看似全知实际有限。尽管作用独特,但单纯使用有限全知叙述无法将小说多条线索全面呈现。为了丰富小说情节,谌容采用了编辑性全知叙述与有限全知叙述相结合的手法,达到了在全知与限制之间自由转换的效果。

《人到中年》中使用的内视角较少,主要集中在第十七章,陆文婷病情急转直下前的内心独白“他们在喊我?我不能走,不能走啊!……”[3](P73)回忆起自己还没有给儿子买白球鞋,没有给女儿扎辫子,陆文婷的后悔情绪爆发,这句话是叙述者追忆往事后的呼喊式情感宣泄。在此处叙述者等同于作品中人物,叙述眼光与人物眼光相同。作者采用内视角的叙述方式塑造陆文婷感知到的回忆世界,抒发陆文婷个人情感。在此处,谌容将叙述者、说话人固定到陆文婷一人身上,这属于固定式的内聚焦。

谌容采用内视角与零视角结合的手法,将叙述者分别安排在故事外和故事内,将编辑性的全知视角、有限全知叙述视角和第一人称的内视角顺畅地融入一部作品中。以编辑性全知视角作为作品整体叙述角度,让事件外的叙述者表达少量的道德观点。借助编辑性全知视角,读者无需再对人物和作品思想进行主观推测,这对读者接收作品信息有很大帮助。对回忆部分的叙述,多个人物互相联系、情节交织穿插,此时的限制性视角比编辑性全知视角更加稳定,这种角度的运用恰好符合“陆文婷梦境”的特点——通常人在梦境中有自我意识,但没有明确的自我定位。再进一步深入,用第一人称方式告别,直接将读者引入情感爆发时人物的内心。与前两种视角相比,内视角容易激发读者的共情,读者会直接站在“我”的角度与“我”共同感受情感。在这部作品中,陆文婷个人的告别体现了中年知识分子渴望回归家庭的思想,她最先告别、最舍不得的是她的孩子与丈夫。随着叙述视角层层深入谌容借助内视角反映出女性的自我追寻。内视角下的陆文婷形象也得以完善,她的身份不仅是一名尽职尽责、医术高超的眼科大夫,还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二、叙述时间的灵活变换

时间是叙述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小说的叙述就在于把不同情节用时间穿插起来,把多方因素结合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通常情况下,无论是小说还是剧本,最容易的就是从始至终以同时叙述的模式进行创作,在原则上这种创作模式是最简单的:事件发生时间与叙事时间完全一致,可以减少时间差距导致的影响。但是如果单纯按照事件的发生顺序叙述,不但无法全面交代事件始末,还可能会因此影响情节的起伏。在大量篇幅中采用同时叙事,会使读者在编辑性全知叙述的影响下,偏向叙述者表达的观点,从而导致读者与叙述者、作品之间的平衡关系被破坏。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同时也为了配合艺术上的构思,《人到中年》还采用了事后叙述模式,这种时间叙述模式在当今叙事作品中十分常见。作者运用事后叙述清楚表明事件已经发生,但是并不刻意拉开叙述时间与情节发生时间之间的距离。《人到中年》中有关回忆的叙述明显是事后叙述,但谌容没有刻意交代回忆中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而是用回忆的方式自然而然地拉开事件与现实之间的距离。

在《人到中年》的叙述过程中,谌容对两种叙述时间采用了穿插式应用,将顺叙与插叙结合,用事后叙述呈现的事件补充同时叙述描绘的情节。这部作品在结构上有两条清晰的时间线索:第一条线索采用叙述时间与故事时间一致的方式把第二章、第四、六、十二章的前半部分和第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章贯穿起来。这些章节如果拼接到一起是一部完整的关于抢救病人最后病人康复的故事,但这样的故事不免有些单调。虽然借院长与眼科主任之争简单交代了中年干部工资与生活条件不如意的问题;借众多手术后的病人强烈要求看望病重的陆大夫的事件塑造了医术高明深受爱戴的陆医生形象,但有些流于表面,不够深刻。为了避免这一问题出现,丰富人物性格,第二条线索起到了重要作用。第二条线索拉开叙述时间与故事时间之间的距离,将第一条线索外的章节连缀成了一个关于陆文婷医生从毕业工作到恋爱再到十八年后突发心肌梗塞的完整故事,其中还穿插交代了她与好友、领导、患者、丈夫儿女相处的点点滴滴。

两条线索围绕着同一个主要人物,谌容没有将某一条线索下的故事作为后记呈现,而是将两条线索缠绕来推动故事发展。从章节设置上看,两条时间线在安排上没有明显规律,一方展示现实,另一方表现个人意识。作者运用同时叙述与事后叙述交代了中年知识分子处境困难的各个方面,采用同时叙述方式直观将问题矛头指出,又采用事后叙述方式罗列姜亚芬夫妻出国、陆大夫女儿生病没人照顾、傅家杰打算搬到单位住等事件,全方面告知读者“人到中年”会遇到众多方面的困难。

三、叙述空间的多样

“所谓故事空间,就是叙事作品中写到的那种‘物理空’,其实也就是事件发生的场所或地点。”[4](P563)“叙事是具体时空中的现象,任何叙事作品都必然涉及某一段具体的时间和某一个(或多个)具体的空间。”[4](P409)根据空间的真实与虚幻,《人到中年》的叙述空间可以被分为现实空间和梦境空间两种。现实空间有客观物质基础,它存在于可见的物理空间,有一群真实可感的人物活跃其中;梦境空间则是基于想象与回忆再创造出的空间,与现实空间有一定距离又关系密切。病床上的陆文婷在这部小说中是空间转换的主要载体,大部分情节借助她实现由实向虚的转换,她的梦境空间为她的意识流动创造了场所。

小说以文字语言构成,呈现给读者的故事往往带有时间感,伴随着时间的出现,空间则是小说存在的另一重要因素。借助现实世界与梦境世界两处空间场所,《人到中年》使读者多重感受交融。“梦境空间”是陆文婷过去经验感受的输出地点,她将自我经历重新组织并在梦境中加以呈现。这类一日前甚至是十几年前的经历都是陆文婷的切身体会,并且对她有重要意义。意识空间是陆文婷对现实世界精神上的再创造,被再度塑造的本体便是现实人生。陆大夫的过往经历被存放在记忆深处,一经病痛的刺激便呈现出来。可见,此部作品的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有非常紧密的联系。

作为一部带有强烈反思意味的作品,小说中呈现的虚幻空间为“个人反思”提供了包容性极强的场所。与现实空间相比,梦境空间中呈现的情节可以不受时间限制,梦境空间对故事内容的包容量也更大。一方面谌容展现了当时知识分子对其职业的热爱,另一方面还呈现出中年知识分子面对的困境,以及对家庭关注的缺失和自我反思。现实空间中展现的情节表明中年知识分子在工作上会遇到众多难题,而梦境空间中的回忆能够揭示出生存与家庭问题。

《人到中年》的叙述空间转换与叙述视角和时间的变换是紧密联系的,这部小说的内容可以分为以内视角方式叙述的梦境回忆和以零视角方式呈现的现实困境两部分。这两部分内容不是以两条并行线索的形式呈现,它们紧密缠绕在一起。整部作品以现实空间中存在的问题作为主干,梦境空间内的回忆呈螺旋式缠绕在主干上,梦境中的回忆既对现实世界情节作补充,又将现实问题进一步深化。梦境空间内的故事展现了陆文婷对于无法平衡工作与家庭关系的自责与反思,引发了读者对当时社会问题的思考。

结语

《人到中年》在内容上向读者交代了一代中年知识分子在生活与工作中的困难处境。对于这部反映问题的小说,谌容的呈现方式不是一味地呼喊,她采用多重叙述视角与时空相结合的方式,便于在叙述时贴合人物处境。独特的构思让其选择了恰当的叙述视角:从编辑性全知叙述到限制性全知叙述再到固定的内视角,时间与时空的布置也随着视角的转变而变换。连贯的时间顺序被打破,谌容实现了由外向内反映问题的过程,她不仅呈现出客观问题,还表明中年知识分子个人意识在逐渐觉醒,中年骨干们能够发现问题并自我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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