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民族民间工艺德钦藏族金属工艺的价值及其活态传承

靳 凯 由梦笛 秦铭浩

云南艺术学院

民族民间工艺是承载着我国各地传统习俗与民间信仰的劳动智慧结晶，它既因其本土唯一性成为地方文化的象征，又因其区域互融性成为联结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脉络。这些手工技艺遗产是中华民族珍贵的“物质文化遗存和精神文化的物化遗存”，是有着丰富历史价值、文化价值、经济价值、实用价值等的民间宝藏。德钦藏族金属工艺作为我国传统民族民间工艺中的一员，经过长期的历史发展，已经形成了颇具地方艺术风格与审美意义的民间工艺体系，其蕴含的工艺价值能够对当下传统手工技艺的传承与发展提供指导。本文从我国对民族民间工艺传承与保护的政策倡议出发，立足于田野调查中获取的一手资料，追溯德钦藏族金属工艺传承与发展的历史，归纳其工艺价值在材料、工具与技艺三方面的体现，明晰其独具的艺术魅力，同时着眼于其当下的发展现状做深入分析，为在传统手工艺振兴的时代背景下，如何保护、传承、发展德钦藏族金属工艺提供可行思路与发展建议。

一、德钦藏族金属工艺溯源

滇西北藏区金属加工业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其中德钦县由于处于“三江并流”核心区域与“茶马古道”必经之地，也因此坐拥了丰富矿产资源及多方文化交流的地文条件，这些都为德钦藏族金属工艺的形成奠定了良好基础。同时，随着藏传佛教在德钦的传播，民众深受影响，信众络绎不绝。人们对金属制品尤其是宗教用具的强烈需求催生了一批批藏族金属加工匠人，并逐渐形成了独具民族特性与宗教色彩的德钦藏族金属工艺。此后，手工艺人代代相传，德钦藏族金属工艺不断发展，且较大程度地保持了工艺的连续性、完整性和传承性，成为代表滇西北工艺文化特色的宝贵民族精神财富。

二、德钦藏族金属工艺的价值

（一）材料方面：熟悉特性，取材有道

“巧工”需要“美材”方能成为佳作。德钦县内极为丰富的矿产资源为德钦藏族金属器物的生产提供了原料基础，当地手工艺人据此优势逐渐形成了科学、灵活的取材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德钦匠人所用的金属材料基本均来源于当地的矿产资源，且金、银等贵金属材料品质较好，可以达到制作金银器物、首饰的标准。之后，受计划经济影响，原材料转由国家统一配给。如今，金属材料的来源渠道较以往更为多样化，除市场采买外，手工艺人还会四处收集废弃的金属零件来“变废为宝”。例如一些师傅会将汽车废旧配件作为原材料来制作铁器，此举不仅降低了成本，还使废旧金属得以循环使用，益于环保。此外，德钦工匠凭借对原材料的了解，甚至会依据材料特性来不断钻研、改进加工技术，以便更好地呈现材料之美。德钦匠人所使用的金属主要有金、银、青铜、红铜、白铜、响铜等，在他们眼中，不同金属因特性的不同，所适合制作的器具也各不相同。铁的价格相对低廉，同时材料容易获得，因而多用于制作农具；铜主要用来制作佛像；金、银等贵重金属则以制作饰品居多。除金、银外，使用较多的为响铜和黄铜，响铜主要用于制作乐器。材料特性的不同也会使得在制作不同物品时使用的工艺不同，例如佛像以铸造与錾刻工艺为主，耳环则多以拉丝工艺制成。制作者可以根据自身需求去调整合金的比例，从而改变其金属特性，但这需要进行大量的实验。正是因为先辈们对工艺材料的不断探索与改进，总结出系统的配方与口诀，并不断规范制作配方，才使得今天的金属工匠能更好地把握材料特性，从而制作出更完美的器物。

（二）工具方面：古今相融，精妙改良

拥有“美材”而无称手的工具，器物制作也难以为“良”。德钦藏族金属工艺常使用的工具可以分为金工、蜡雕、铸造三类，其中蜡雕工具有木锤、老式钻孔器、木刀、龙眼睛、弧形刮刀、蘑菇状头锁、刻纹刀、锤子、雕刻刀、压平锥状铁棍。除常规工具外，德钦藏族金属工匠也会根据个人需求而自制改良工具。例如，德钦县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洛桑扎西在进行中大型佛像制蜡的过程中将废弃的锯条加热，然后用锯条对蜡模进行抹平处理，锯条的使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蜡面的处理效率。皮风箱、吹火管、焊枪、坩埚等工具主要用于化料、铸造和焊接。而金墩桩、铁臂、套头、穿孔凿、磋刀、雕刀、锥刀、锉刀、拉丝板、模具、铆钉安装器、錾刀、钳子等工具用于后期进行精加工、錾刻，完善工艺品的细节。

近年来，随着时代的发展，藏区对金属器物的需求量增大，加之德钦县旅游业蓬勃发展，金属工艺品的需求量也随之扩增，单纯采用传统的工具进行生产将面临供不应求的难题。因此，德钦藏族金属艺人学习了现代技术，将传统技艺与现代技术相融合，改良了生产模式。例如，洛桑扎西的工厂已经采用现代大型化料熔炼炉等机器，还使用石膏、硅胶等材料翻模，实现了批量化生产。此外，在德钦藏族金属工艺中，部分工艺会使用到化学物剂，有的具有毒性，除了对人体具有一定的危害外，也会造成环境污染，而工艺的改良很好地改变了这一现状。例如汞金镀和氰化镀金工艺所使用到的化学物剂具有毒性，现今用亚硫酸盐电镀镀金和金箔工艺代替，不仅消除了氰化钾和汞中的剧毒危害，同时也缓解了环境污染问题。由此可见，工艺的改进不仅降低了生产成本、扩大了生产规模，还有益于工匠的身体健康、环境的保护以及文化的输出，从而将德钦的金属工艺品进一步推向市场。

（三）技艺方面：羊油巧用，独具匠心

德钦金属工艺中最具特色的当数蜡雕工艺，当地所使用的蜡较其他地区有所不同，主要采用由羊油、蜂蜡、松香所制成的羊油蜡，羊油蜡质地更为细腻，所铸造出的成品也更加精致。现今德钦藏族金属工艺以制作佛像、首饰为主，以下以佛像铸造工艺为例简述其整体工艺流程。

1.图形绘制

制作佛像的第一步是造型设计，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藏族传统佛像造型主要根据书籍中的佛像造型进行绘制，工匠可以根据自己的主观意愿选择删减一些繁缛的细节，从而调节佛像的整体效果。佛像的比例一般以造像中人物的手指为基本度量单位，十二指为一个面部的宽度，三个面部的宽度为一个身体的宽度。坐像的身高大致为五个面宽，立像身高为九个面宽。工匠根据既定公式比例换算出具体尺寸，再按照佛画的内容绘制草图，确定好画面的视点后，在不同的草图内勾绘出佛像的各个部位。

2.制作母范

德钦所使用的蜡材是当地特有的羊油蜡，其主要由蜂蜡、松香、羊油等原材料按照6 ∶3 ∶1 配制而成。准备好制蜡原料后放在灶上煮化，再加入少量羊油搅拌调配成黏稠状，后放入捏具内即可使用。制作母范常用的模型工具是细嘴的羊皮小袋和尖细根粗的空心铁管，将空心铁管固定在捏具上，再把蜡泥放在捏具内进行塑形。藏族传统的蜡模均由手工捏制，工匠运用自己的雕塑技艺进行制作。羊油蜡模制作完成后，为使其质地更加坚固，需要放置两到三天，待其干燥后方可使用。

3.制作子范

第三步是用泥土制作蜡模的子范，步骤较为复杂，首先采用手工的方式将正面和背部的泥料进行搅拌，搅拌完成后，再用水将牛皮袋浸泡均匀，随后将浸泡后的牛皮袋覆盖在搅拌好的泥料之上，通常需放置一至两天。泥料准备好后，再将泥料涂抹于羊油蜡制成的内模上，制作泥壳通常需要涂抹四至五遍泥料，其中第一层至关重要，此外，大型物件需要厚涂，以免后期风干时模具出现破损，较小的物件可薄涂。涂泥时，需在泥壳上预留两个孔位，一个作为浇铸时的浇口使用，另一个则用于浇铸时排气所用。涂泥完成后，需将泥型模放至阴冷干燥处，至少需要放置两天时间，待泥型模彻底干燥方才算制作完成。

4.金属铸造

泥型模制作完成后，开始进行脱蜡，将泥型模置于炭火上烘烤，并在底部放置一个碗，用来盛接熔化后的羊油蜡，待羊油蜡全部熔化后，泥型模内就形成了用于浇铸器型的空壳，如此子范就制作完成了。子范制作完成后，最后便是浇铸，浇铸前需加热模具，使金属达到流动状态，只有金属保持充分的流动性才能获得完美的成品。因此，要先将模型烘烤至微红状，当外壳温度达到500℃～650℃时出炉，随即填实至300℃以上的热砂中，并立即取出金属液进行浇铸。浇铸时，要把坩埚中处于融熔状态的铜液从先前预留好的浇口处浇入外模，浇铸时一定要严格按照“先慢后快再慢”的原则操作，浇铸直至铜液溢出浇口为止，浇铸后待外模冷却。冷却完成后，用锤子和凿子将外模小心地敲开，取出铸好的器物，至此浇铸全部完成。藏族的佛像大多采用空心铸造法，以便节省材料和填充物，所以待铸造完成后，需把铜像内的泥芯也一并去除。

5.精细加工

铸造完成后，需切除铜像水口部分，并对孔洞进行修补，随后采用扣边、干拼、铆补等方式将各部件拼接到一起，再进行局部焊接。焊接完成后，需打磨去除铸像表面的气泡，使之变得光滑。打磨完成后，再根据需求进行花纹錾刻、镶嵌宝石、镏金等装饰工序，最后对铜像进行酸洗、抛光等。

三、德钦藏族金属工艺所面临的困境

近年来，尽管国家颁布了一系列政策以促进传统手工艺的延续与文化传承，但现今我国传统手工艺仍然普遍面临着边缘化、衰落，甚至断代的危机。通过本次对德钦藏族金属工艺的田野调研发现，懂得德钦藏族金属工艺的工匠少之又少，愿意学习民族传统手工艺的青年寥寥无几。此外，市场需求下降，其他民族工艺的冲击，消费群体、销售路径的单一，传统工艺缺乏创新性等因素也使得德钦藏族金属工艺的未来发展面临着众多困境。

四、德钦藏族金属工艺活态传承的思考

（一）艺术高校参与

德钦藏族传统工艺作为民族艺术，从业者大部分为未受过艺术教育的民间艺人，缺乏艺术审美、造型设计等方面的专业能力，因此不利于德钦藏族金属工艺进行创造性转化。通过加强民间工匠与艺术类院校合作，一方面，民间工匠的高超技艺与艺术高校师生的专业设计能力相结合，有利于促进德钦藏族金属工艺的创新发展；另一方面，艺术类院校师生在与民间艺人互动学习时，不仅可以了解德钦藏族金属工艺的制作方法，也会对其产生浓厚的学习兴趣，从而为德钦藏族金属手工业注入新的血液，让手工艺真正实现活态化传承。

（二）融合现代技术

德钦藏族金属工艺要想获得长远发展必须进行工艺创新。手工业从业者应坚持与时俱进，树立创新意识，将德钦藏族金属传统手工艺中的羊油、蜂蜡、松香等古老技艺与现代化技术相结合，对传统工艺进行深度的创新与开发，将创新理念全面融入传统工艺中。一方面，工艺的创新与现代化技术的应用可以降低生产成本，有效地缓解现代工业产品及其他民族工艺产品的冲击，增强德钦藏族金属工艺品的市场竞争力；另一方面，古老的传统技艺有着独特性，所制工艺品不仅可以避免市场产品的同质化，还能有效提升金属工艺品的艺术、文化与经济价值。

在当今快速发展的信息化时代，传统手工艺的发展是艰难的，手工艺的振兴任重而道远，但我们相信，德钦藏族金属工艺不会消逝于历史的长河中，反而能以其独具的工艺价值不断适应时代发展，以全新的面貌屹立于世界文化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