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狗同名头脑风暴小组

龚房芳

楼上801的房子卖出去了，这本来跟六年级学生李欢欢是没有关系的，就算是后来又搬来了一家三口的新住户，也对在六楼的李欢欢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可是有一天，问题突然就来了。新入住的夫妻俩在走到李欢欢家门口的时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李欢欢正要开门回答，心里还纳闷着呢：为什么放着电梯不用非要走楼梯下楼啊？更重要的是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却听见了两声狗叫。紧接着，传来女主人的大声呵斥：“欢欢，别乱叫！”

李欢欢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和一条狗同名！

现在的宠物名字，真是五花八门，取得那叫一个新鲜。国外名人、电影中的角色、花草食物、风雨雷电……果然是包罗万象。而有的人就喜欢那种听起来有亲和力的，因为他们始终把宠物当成自己的孩子，就免不了取个宝宝那样的名字，叫起来跟叫自家孩子似的。这可就苦了李欢欢这样的孩子了，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十足常见的亲民的上口的孩子名。

更要命的是801的主人遛狗挺勤快，叫起狗的名字来特别响亮，还很亲切、亲热，透着满满的亲情味儿。几天之后，跟他在同一个小区的同学王子一有事没事就故意跑到他楼下，大声地叫着：“欢欢、欢欢。”

于是从这栋楼里传出了两声应答，一声是李欢欢的回答：“哎，来啦！”他边答应着边跑向窗口。另一声是801那条狗的回应，也分不清那是热情欢快的，还是被惊扰后恼怒的抗议。从那以后，李欢欢的烦恼就真的来了，如何才能对付一条同名的狗呢？这是他一直苦苦思索的问题。

很快，李欢欢的爸爸妈妈也知道了，楼上有条狗和儿子同名。他们召开了紧急家庭会议，妈妈十分不满地说：“这明显是侵犯了咱儿子的姓名权嘛。”

爸爸很不以为然，“每一个字都是自由的，每一个人起名字也是自由的，你哪里有什么权利去告人家？”

李欢欢也心里一动，“我怎么也得比那只狗大几岁吧？也就是说你们给我取名在前，那条狗取名在后，还不是他们侵犯了我的姓名权吗？”

但是怎么去告他们呢？是告一条狗吗？还是告狗的主人？狗的主人可没侵犯他的名字。狗倒是侵犯了他的名字，但狗不是人呀。好像没有法律规定狗不能取和人一样的名字吧？李欢欢全家有些泄气，只能暗暗祈祷另一个欢欢不要太爱表现自己，没事的时候最好在家乖乖地待着。

为此李欢欢发奋阅读了一些法律知识，最近几天他的法律常识倒是掌握了不少，可真正的好主意还是没有想出来。反而是那个王子一哪怕有个针尖大的事儿也得跑到这里多叫他几回，比以前显得亲热多了，好像他多需要李欢欢帮忙似的，其实还不是为了看李欢欢和狗的洋相？

李欢欢把自己的烦恼跟同桌钱多多提了一句，他满以为这个聪明的同桌会一边笑上几声，一边为他出一个绝妙的主意。谁知道钱多多听了他的话，竟然板着脸没说话。李欢欢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明白，钱多多曾经说过她的名字跟小区里一条狗的名字一样，也一直为此烦恼呢。唉！自己真是没眼色啊，只顾着诉苦，忘了更苦的人。

谁知前座的伊点点听到了李欢欢的话，转头凑过来诉了一番苦。他本来就是一个表情夸张的人，说到这个更是义愤填膺，李欢欢看着听着都有点想笑了。

又有几个同学围过来，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这样的情况在班里还真不少呢。于是大家成立了一个“人狗同名头脑风暴小组”，一起商量如何对付这个烦恼的事情。

“我早就受够了！”伊点点同学大声嚎叫着，还挥舞着双手，最后往上举着，一副苦大仇深、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的样子。没错，可能“点点”这个狗名的使用率最高了。也就是说他走在路上，或者不管在哪里，总是被人叫出自己的名字，然而被叫者可能就是一条狗。据说有一次在晚上散步的广场上，有人叫了一声点点，回应的还不止一条狗呢。

长期积累的怨气终于爆发了，头脑风暴小组的同学把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要想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是什么，可没人愿意轻易透露给你。

当天下午放学回家，李欢欢的心情就好了许多。不过他也在心里暗暗琢磨同学们出的主意到底管不管用、够不够好。不管别的，先把作业完成再说。

他写完作业之时，正是801下楼遛狗之际—狗欢欢也和李欢欢一样该撒欢儿了。李欢欢透过门镜看到他们“一家三口”路过自己家，继续往楼下去，他深吸一口气，也开门出去，却按了电梯。

电梯好一会儿才下来，李欢欢到一楼时，狗欢欢也和主人到了一楼。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就朝狗欢欢看去。那家伙是个泰迪，李欢欢心想根据同学们提供的信息，这事儿还不太好按计划办呢。

是伊点点说的，“只要不是泰迪就行，泰迪也太不矜持了，见了谁都亲热，你就不好那样了。”

所谓“那样”，就是偷偷地对狗施压，比如在它的主人看不到时，做出恐吓它的表情，最好是怒目而视，让它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李欢欢正在犹豫，那个泰迪欢欢就凑了过来，在他的裤脚边蹭起来，好像李欢欢是它的老熟人似的。女主人拉了拉绳子，泰迪欢欢往后退了退，还是一副亲热的样子。

“没吓着你吧？这个欢欢呀，就是这样，见了谁都亲热得很。”女主人解释说。

李欢欢连忙回答：“没事。没事。阿姨，这小狗真可爱。”

“它叫欢欢，你叫它欢欢就行。”阿姨温和地说。李欢欢心中立马就变了滋味，暗暗说，我难道还不知道它叫欢欢，我也叫欢欢呀！

阿姨想把泰迪欢欢牵走，那家伙却想跟李欢欢玩，使劲拉着绳子，连项圈都朝后移了位置。

“欢欢，你今天怎么了？这样不听话！”阿姨有些着急，可能更多的是因为没有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宠物，而感觉没面子吧。

一直没说话的男主人这时找了一句话来说：“我听说咱们这个楼还有叫欢欢的呢，总是有个男孩在樓下叫这个名字，应该也是个男孩的名字吧？”

李欢欢直截了当地说：“那就是我啊，叔叔。”

叔叔显然是吃了一惊，他朝上扶了扶眼镜说：“这……真是没想到，我看我们欢欢，哦，我们泰迪还是改个名字好。”

李欢欢紧张地看看他，又看看阿姨，阿姨长时间拉不动泰迪欢欢，已经把它抱起来了。“好，改就改，我看还是叫嗨皮好。”

怎么也没有想到，人家会这么主动地要给狗儿改名字，李欢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迟疑着问：“那……能行吗？”

“怎么不行？”叔叔又扶了一下眼镜，“它本来就叫嗨皮，是我们听不惯，给它改的，你看——”

李欢欢随着叔叔的指点，看了看泰迪欢欢脖子上的项圈，有个闪亮的小圆牌上刻着一行英文。“h-a-p-p-y，happy！”李欢欢大声地念出来，“原来它叫happy啊。”

“是啊，这是女儿给它取的名字，这个小家伙的档案和证件上都是这个英文名字，后来，我们负责全权照顾它，就根据中文意思管它叫欢欢了。”阿姨说。

“那您的女儿——”李欢欢此时心里滚过无数个念头，如果这一切跟不幸的故事连在一起，那么他说什么也不會答应叔叔阿姨给泰迪欢欢改名字的。

叔叔看了阿姨一眼，李欢欢的心开始往下沉，他后悔不该多问。阿姨突然笑着说：“我们的女儿去支教了，要三年时间呢，她本来要带上这个小家伙的，可是又怕我们在家偷懒不锻炼身体，就说是为了陪伴我们才留下欢欢的，不，是嗨皮。”

泰迪欢欢并不管人们在聊什么，只是朝着李欢欢不停地卖萌。李欢欢暗暗埋怨自己电影看多了，会凭空臆想奇怪的情节。他松了口气，伸手去摸泰迪欢欢的头，“没关系，它叫嗨皮和欢欢都行。”

李欢欢的手心被舔了两次，他说到嗨皮时一次，说到欢欢时又一次。那种痒酥酥的感觉，让李欢欢直想乐。

从那以后，李欢欢注意到801男女主人真的只叫它嗨皮了。而王子一那家伙来楼下叫欢欢时，泰迪欢欢还是照样答应。

“人狗同名头脑风暴小组”的成员都没有想到李欢欢的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他们个个唉声叹气，只怪自己没碰上好邻居，没有李欢欢那样的好运气。

李欢欢的爸妈也不再为此唠叨了，前段时间这件事简直就是他们聊天的序曲，偶尔也是吵架的前奏，甚至还是听音乐时暂停的原因，虽然这些都是关起门来自家折腾，但是也让李欢欢受够了苦呀。现在好了，爸爸妈妈见了新邻居也很客气，还主动告诉他们一些小区里的情况，真是一团和气。

一天夜里，李欢欢正在梦中遨游，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而且很急促，“欢欢，欢欢！”伴随着叫声的，还有敲门声，还有狗叫声……

几秒钟后，李欢欢彻底从梦里走了出来，他翻身下床，去开门。果然，门口站着身穿睡衣的801男女主人，脚边是着急地乱叫的泰迪嗨皮。

“欢欢，快，叫醒你的爸妈，楼下要着火了！”阿姨急促地说。李欢欢转身去敲爸妈的房门，爸妈很快也出来了。阿姨又很快地说：“是我们家欢欢闻到了烟味，把我们叫醒的，楼下有个窗户正在冒烟，我们去301敲门也没有人开，你们是不是有业主群？快发消息。”

“我们挨个敲门叫也来不及，所以想到你们，如果群发消息会更快。”叔叔说话也很急。

妈妈返身去拿两个手机，爸爸接过手机就冲出家门，“我去找物业值班人员，你们报警了吗？”

“打过119了！”叔叔说着，跟随爸爸噔噔噔地从楼梯跑下去。

妈妈不停地在群里呼叫，来不及打字，她直接用了语音。“好了，有几个人回复了，正在叫醒全家下楼……301全家去旅游了，屋里没人，只能等消防员了。”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这个楼层的门都敲了一遍。

李欢欢想了想，对阿姨说：“我们也去物业那边，帮着挨家打电话，确保全都通知到。”说着他又返身抱起泰迪嗨皮，和妈妈、阿姨一起下楼。

一到楼下，李欢欢就抬头看了一眼，301窗户是关着的，那些浓烟从浴室换气扇里涌出来，还咕嘟咕嘟往外冒。估计随时都有燃烧的可能。他心里祈盼消防车早点过来。

这座楼一共十六层，很多人正在往楼下跑，有些混乱。李欢欢和阿姨、妈妈他们跑到物业值班室时，爸爸和叔叔还有一个保安正在手忙脚乱地翻找通讯录，妈妈说：“有些已经通知到的，不要再浪费时间打电话了。”

于是，李欢欢和阿姨帮着妈妈把已经收到通知的名字划去，剩下的由爸爸和叔叔打电话。怕这样还不够保险，李欢欢抓起纸笔，给陆续下楼围拢到这里的人登记。

此时，消防车呼啸着飞奔而来，见到车，人们都感觉从来没有如此安心过。那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在他们听来却如此美妙。

消防员叔叔身手不凡，开门破窗灭火，一系列动作完成时，李欢欢他们的电话还没打完呢。

险情解除，大家鼓起掌来，他们好像并不急着回家，惊魂未定地谈论了起来。消防指挥官询问谁是火情发现者，李欢欢指了指阿姨和叔叔，叔叔却指了指泰迪嗨皮，“是它，它嗅到了烟味，吵醒了我们。”

“真是了不起，它叫什么名字？”指挥官笑着想伸手去摸一下泰迪嗨皮。泰迪嗨皮却很不友好地叫了两声来示威，哈哈，可能是指挥官身上烟味太重了吧，他刚才可是带头冲进301的。

“它叫嗨皮。”阿姨有些自豪地说。

“它叫欢欢。”李欢欢这样纠正的时候，泰迪嗨皮亲切地回应了他。

“了不起。”指挥官说，“其实一开始烟味没有那么浓，它却捕捉到了危险气息。还好，301的损失也不大，如果真的着起火来就麻烦了，整座楼都很危险。”

几个邻居凑过来看泰迪嗨皮，还打趣地说：“能不能给狗儿记功？我们很感激它。”

指挥官笑了笑，没有明确回答，他挥挥手，带领他那已经清理完现场的部下撤离了。

“不管怎样，我是要给嗨皮申请奖励的。”保安很肯定地说。

“它叫欢欢。”李欢欢再一次说，不知怎么，他的心里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第二天，虽然李欢欢是带着黑眼圈去上学的，可是整个人精神着呢。一下子，他成了中心人物，手脚并用地比画着讲述夜里发生的事情，他极力渲染了危险，又很好地再现了当时的惊心动魄。提到火灾，大家当然都会跟着紧张，这个上午的课间，简直就是李欢欢的说书场。

大家围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追问细节，李欢欢一遍遍地加入内容，故事更加生动丰满了。

“停！你倒是说清楚啊，到底你说的欢欢是那只泰迪还是你李欢欢啊？”王子一虽然也在这个小区，也听到一些消息，可更喜欢跟李欢欢玩找茬儿。

“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它，不行啊？”李欢欢那个骄傲啊，简直了。

巧的是当天下午的作文课，老师让写最难忘的事。李欢欢心里那个乐啊，把上午重复了好几遍的救火经历写下來，不就是一篇好文章吗？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痛快地写过作文，不仅快，而且好。好到什么程度？老师当范文读给全班同学听了，还要推荐到杂志上去呢。

李欢欢从学校乐到家，爸爸妈妈也分享了他的快乐。说实话，他们一家人在这次行动中，也是起了很大作用的，这个谁都得承认，整个楼的邻居见了他们都客气得不得了。301的房主已经中断旅行赶回家了，第一件事就是到801和601道谢呢。

再见到泰迪嗨皮，李欢欢倍感亲切，总想逗它玩儿。那小家伙也真不矜持，直扑过来，要多亲热有多亲热，简直是要粘住李欢欢了。李欢欢一边和它闹，一边说了自己把它写进作文的事。

阿姨和叔叔听了，同时问：“你的作文能不能发给我的女儿看看啊？”

“当然能！”李欢欢答应得很爽快，当晚就把作文打出电子稿，发给了阿姨。

中间只隔了一天，阿姨就在带泰迪嗨皮遛弯也就是李欢欢写好作业的时候告诉他：“我女儿和她的学生们一起读了你的作文，都太喜欢了，喜欢你和嗨皮，他们邀请你有空去那个学校看看呢。”

李欢欢一下子跳了起来，和泰迪嗨皮玩得有些心不在焉了，他急着回家和爸妈谈判，要把假期的旅行计划改成去阿姨家女儿支教的地方。

爸爸和妈妈相视一笑，一起看着李欢欢。李欢欢有些拿不准他们在想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问：“你们就直说吧，到底行不行？我还想和欢欢一起去呢。”

“如果你同意，我们当然没有意见，本来出去旅行就是带你去长见识的，去支教学校更有意义呢。”妈妈不等爸爸说话，直接表态。

这一次，李欢欢忍住没跳起来，他又想着跟阿姨提议一起去那个姐姐支教的学校时，还要带上泰迪嗨皮。

“我敢打包票，泰迪嗨皮的主人一定会同意的，这样他们能见到女儿，嗨皮也能见到主人。”钱多多拍着胸脯说。其实，李欢欢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并不担心和着急。

伊点点凑过来问：“李欢欢，我有个事情非常想知道，就是你在叫自己的名字时，别扭不别扭？”

“有什么好别扭的？我已经习惯了。”李欢欢笑着回答。他心里想，我还要和欢欢一起去旅行呢。他想好了，两家开一辆车，带上泰迪嗨皮，正好。

至于“人狗同名头脑风暴小组”要不要继续保留，李欢欢倒是觉得有些头疼呢，他可是组长啊。

发稿/庄眉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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