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住在屋顶上的熊

2022-03-18张牧笛

少年文艺 2022年3期
关键词:棕熊楼顶秋千

张牧笛

周六加班时,主编把一份打印好的新闻稿交给我。内容大致如下:花城3月2日讯,城东云端社区内某50层住宅楼顶发现了大型棕熊出没的踪迹,目前该头棕熊已被有关部门监管。楼内某年仅十岁的住户坚称这头棕熊是她的朋友,除了在大楼楼顶种菜之外,它从未做过任何危害人类社会的事情……

一头棕熊,住在人类建造的高楼上,种菜?这种荒谬又蹩脚的新闻到底是谁编出来的?我有些不屑地想。新闻稿的下方手写了一行小字:云端社区B座5008,卫小晚。想來这人就是我的采访对象,那位自称是棕熊朋友的十岁小鬼了。

抱着跟主编交差的态度,我去往云端社区,找到位于B座顶楼的5008,摁下门铃。门过了好半天才拉开一条缝,门缝里夹着一张粉红色的小脸。

“卫小晚?”我不大确定地叫她的名字。

“你是谁?”她的语气很冲,表情也不太友善。

“我是《花城日报》的记者,我来是想……”话没说完,“砰”的一下,门被毫不客气地甩上了。

“我来是想问问你有关棕熊的事情。”我继续举着记者证,提高了音量道。

“没有什么棕熊。你走吧。”女孩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

虽然采访时吃闭门羹是件令人沮丧的事,不过这次我的心情却并未受到影响,反正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是真的。不过,出于记者的本能,我还是沿着台阶上了楼顶,新闻里说人们就是在这里发现棕熊的。通往楼顶的铁门上着锁,透过钥匙孔,我只能看到一丁点门后的景象,那里好像确实有什么东西,绿油油的。

于是第二天上午,我又来了,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钥匙孔里瞥见的那一小片绿色总让我有点放不下。我轻车熟路地来到B座5008,摁了门铃,没人应答。我不确定卫小晚是不在家还是不想给我开门,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摁,旁边的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卡通装,胳膊上挎着喷水壶的小女孩从楼上跑下来,粉扑扑的小脸上挂着汗珠。

对视之下,我俩都愣住了。卫小晚白了我一眼,说:“你怎么又来了?”

“你从楼顶下来的?”我答非所问道。

“关你什么事。”她凶巴巴地把我挤到一边,打开家门,想要再一次把我关在门外。

“我想听你说说那头棕熊。”我有些焦急,语气中不自觉就流露了几分恳切。

“如果你跟他们一样,根本就瞧不起小孩子的话,不如现在就回去吧。”卫小晚昂起头道。

“他们?还有其他人来找过你吗?”我问。但卫小晚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像是在揣测我这个人是否值得信任。

“我信你说的。”我含糊地应着。记者在很多时候出于职业需要不得不说些无关痛痒的谎言。

“光说不算,得拥抱一下才算朋友。”卫小晚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礼貌性地抱了她一下,没想到她立刻皱起了眉,“难道从来没有人教过你要怎么拥抱?”

我呆呆地嘟囔道:“拥抱不就是这样。”

“算了,我教你吧!首先要张开双臂。”卫小晚示意我把手臂打开,举高。

“再用力扑到对方怀里。”话音未落,卫小晚就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我吓得险些岔了气。

“然后就是拥抱,要热烈,最好能把对方抱起来转上一圈。”卫小晚使劲地想把我举起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我是个成年人,而她才十岁,不过她的手臂还是出奇地有力,我的肋骨都被勒得生疼。卫小晚放开我后,我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她“唉”地长叹一声,大概是觉得我挺没用的。

“这下,你就是自己人了。”卫小晚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刚才那个拥抱,就是熊教给我的。我可以告诉你它的故事,但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我答应了,于是我坐进卫小晚家的客厅里。客厅又大又豪华,但因而也显得有些空旷。

“双休日你爸妈也不在家吗?”我想起昨天来的时候,也是卫小晚给我开的门。

“不在。他们忙得很,有时我们很久都见不着面。”卫小晚随意地说道。

“说说那只熊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开门见山,并征得她的同意,打开了录音笔。

“这个嘛,就要从两年前说起了。你确定要听?”卫小晚停顿一下,像是要给我最后的反悔机会。

“嗯。”我郑重地点点头。

卫小晚便开始了她的讲述——

我家是两年前搬来云端社区的。搬家那天特别热。我和爸妈乘电梯到了50楼,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妈妈惊呼一声:“这是什么?”我凑过去一看,是个粉红色的塑料饭盒,里头装着些花花绿绿的蔬菜,像是沙拉。

“可能是邻居送的。”爸爸猜测道。

饭盒被妈妈随手塞进了冰箱,再也没有打开过。而我本来就很讨厌吃青菜,自然也对这份邻居的礼物没什么兴趣。之后好几天过去了,有天早上,我拉开门准备去上学的时候,看见门口又出现了一个饭盒。这次是绿色的,里头同样装着蔬菜,有西红柿、黄瓜、卷心菜、苦菊,还有其他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配菜。

我觉得这个邻居真是奇怪,送礼物非要搞得神神秘秘的。

当天晚上,新家的空调坏了,我热得睡不着,只好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数羊。大概数到一千只时,我听见客厅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好像是开锁的声音。是小偷吗?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把耳朵贴在卧室的门板上,聆听外头的动静。客厅里接连传来脚步声、喘气声、拧水龙头的声音,接着是细细的水流声,错不了,外头的确有人。我吓得手脚冰凉,不知道是该冲出去还是继续在房间里躲着。但一想到我今后的志向是当警察,就觉得自己绝不能在这种时刻退缩。我拎起墙角的棒球棍走了出去。

客厅的壁灯亮着,一个高大的黑影背对着我,正在水龙头那里接水。我小心地朝他靠近,手中的棒球棍举得直直的,就在棍子马上要碰到他后背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竟然是一头熊!一瞬间,我俩都吓得不轻。我接连倒退了几步,而它更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它方才用来接水的喷水壶也打翻了,打湿了地毯。

我俩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它率先回过神来。它扶起还在往外冒水的喷水壶,站起身,挠了挠头,说:“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真是抱歉。我没有恶意的,你不要害怕。”我必须承认,当时我的确很害怕,但它看起来比我还要紧张,这在某种程度上安慰到了我,我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心心念念想要抓的小偷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头熊!我觉得它至少有两米高,或许还要更高,它用两条腿直挺挺地站着,并像普通人一样穿着橄榄色的风衣。它的鼻子和嘴巴都很大,眼睛也很大,它是一头大得让人不寒而栗的棕熊。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和它保持着安全距离,压低了声音问。

“之前装修的时候,你们把钥匙落在门口,刚好被我捡到了。”它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你也应该还回来,拿着钥匙偷偷跑进别人家里,这是犯法的呀!”但话没说完,我就意识到,它是头熊,不知道人类的法律对它适不适用。

“对不起。”它耷拉着脑袋,看着地面,很老实地道歉。

“好吧,我可以不报警,但你必须告诉我,你是来干什么的。”我威胁它道。

熊连忙点头,说:“我只是想借点水,真的。好多天没下雨了,地太干了。”

“可是,物业的人每天都会给地上洒水呀。”我不解地说道。

“我说的不是那种地,是我的菜地。”熊苦恼地说。

“你的菜地?”我不由得抬高了声音。爸妈卧室传出的连贯的鼾声中断了几秒钟,我和棕熊面面相觑,直到鼾声再度响起,我们才一同舒了口气。

“你们没收到我之前送来的蔬菜吗?”棕熊小声地问。

“啊,原来东西是你送来的。”我恍然大悟。

“是啊,老来这里接水很不好意思,总要送你们点谢礼才行嘛。”说到接水的事情,棕熊的脸颊上又浮现了两团火烧云,“怎么样,东西还好吃吗?”

我打开冰箱,取出那两个饭盒。饭盒里的蔬菜因为打蔫而显得少了许多。

望着棕熊失望又心疼的神色,我的心里莫名地涌上一丝歉意。尽管当时已是深夜,尽管我早就刷了牙,而且我的肚子一点也不饿,但我还是端着饭盒,大口吃了起来。以前我不爱吃蔬菜,是觉得蔬菜和白开水一样,无滋无味。但是饭盒里的这些菜,明明没加任何调料,吃起来却清脆爽口,鲜嫩多汁。吃完第一盒,我又想去吃第二盒,棕熊慌忙劝道:“半夜吃这么多东西,对健康不好。”

“哦。”话音刚落,我就打了个饱嗝。熊笑了,样子很开心。

“你想不想去看看我的菜地?”熊突然说。

“菜地?在这个小区里吗?”我不由得想到小區里那些漂亮的绿植。

“就在这座楼里。”它神秘地说,露出雪白的牙齿。

卫小晚突然停止了讲述。她说:“后面的故事不应该在这里讲,走,我带你去菜地。”

我跟随她来到楼顶。卫小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锁孔里。

“你哪里来的钥匙?”我惊讶地问。

“当然是熊给的呀。”卫小晚欢快地笑起来。

门推开,我的眼前陡然一亮。一个游泳池大小的空地上,铺了一层红色的泥土,土层上分门别类地种着油菜、菠菜、韭菜、小白菜,还有一些其他的蔬菜瓜果。由于光照充沛的缘故,蔬菜都生得圆圆胖胖,长势喜人。卫小晚不时地弯腰检查蔬菜的生长情况。虽然春季很少下雨,但许多叶片上都挂着水珠,像水银一般地闪光。我心下了然,看来卫小晚把这片菜地照顾得很好。

菜地的正中有一顶绿色的凉棚和一架木制的秋千。凉棚里头放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没有床,但有一面镜子。

“熊也会照镜子吗?”我好奇地问。

“当然,正因为是熊,所以才更需要照镜子。”卫小晚答。

“什么意思?”我有些疑惑。

“人类照镜子是为了好看,但是熊不一样,它照镜子是为了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了自己是谁。除了镜子,它还喜欢照相机,后来我就把家里的拍立得送给了它。”卫小晚爽朗地笑了。

“所以它才在这里种菜?是为了不忘记从前的生活?”我若有所思地道。

“我等下会讲到的。”卫小晚在秋千上坐下来,冲我招招手,“你来推我一下。”

我走过去,轻轻地在她背后推了一下。

“用点力啦,它以前可不是这样推的。”卫小晚不满地说道。

我只得加大了力度,秋千一下子荡得很高,像是要从楼顶上飞出去,我看得心惊肉跳,卫小晚却笑得前仰后合。直到秋千停了,她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来。木板很粗糙,硌得我屁股生疼,但坐在秋千上,感觉自己仿佛年轻了许多。

“那天晚上……”卫小晚再度开口,终于回归了正题。

我跟着熊上了楼顶。它走得蹑手蹑脚,应该是怕吵醒楼内的居民。它从风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开了楼顶的门。借着楼顶镶嵌的灯带,我看到了眼前的菜地。由于连日干旱少雨,地里的蔬菜都显得有些没精打采。棕熊提着喷水壶,忙着用从我家接来的水浇灌泥土。我跟在它的后面东张西望,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菜地(虽然是在楼顶这样一个不大寻常的地方),原来蔬菜是这样长出来的呀,我感觉非常神奇。

“如果雨水好的话,它们可以长得更好,可惜了。”棕熊心疼地摸了摸悬挂在藤蔓上的略显营养不良的番茄,又倒了一点水在掌心,轻柔地抹去番茄表面的灰尘。

“就算有雨水,种在楼顶,总不如长在田地里吧。”我撇撇嘴道。

“是啦,但是得到了精心照料的蔬菜和随随便便种出来的蔬菜,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棕熊温柔地笑着,在长满秧子的土豆田里趴下身,对着一棵刚冒头的小土豆苗,冲我招手说:“你来闻闻这个。”

我学着它的样子趴了下去。

“闻的时候要这样,把鼻子贴上去,深吸一大口气。”棕熊把鼻子凑到了土豆苗的一侧,而我凑到了另一侧,我俩的脸近得几乎要贴上了。

“准备好了吗?”棕熊耐心地问,我点点头。

“我数三下,然后我们一起吸气,三、二、一,阿嚏!”就在我刚准备深呼吸的时候,棕熊突然打了个喷嚏。那声音大得惊人,我感觉整栋大楼都震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其实对粉尘有些过敏。”棕熊捂着嘴巴,满脸窘迫,“这次,还是你自己闻吧。”

我忍着笑,再次将鼻子贴近了那棵沾满泥巴的小土豆苗。棕熊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满心期待着我的反馈。

“咦,怎么臭臭的?”我掸了掸鼻子上的土,嫌弃地说。

“那是施的肥。”棕熊慢吞吞地答道。

“除了肥料的味道,我闻不出其他什么了。”我趴得有些累了,准备就此起身。

“再试一次吧。”棕熊央求道,“你们人类每天闻到的气味太多,鼻子也变得不太灵敏了,记得要深呼吸。”

“好吧,最后一次哦。”我有点没信心,但还是照做了。鼻尖碰触到土豆苗时,我用力地吸气,像是要把土豆里的汁水都吸出来。上次这么用力地呼吸,还是游泳课考试的时候。而现在,当那一口气卡在胸腔的时候,我又有了回到水底的感觉。所有繁杂的声音、画面、气味统统都被过滤掉,我能感受到的,只有纳入鼻腔的这缕空气,和它所包含的全部意义—阳光、雨水、风、泥土、露珠、温度,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加复杂的气味,它沉在所有的气味之下,那些味道仿佛都是在它的基础上才生长出来的。

“这是什么味道呀?”我睁圆了眼睛,啧啧称奇。

“是森林的味道。”棕熊像是很清楚我在说什么,“这些泥土、种子,都是我从森林里带来的。”

“原来你是从森林里来的呀。”我醒悟了似的,興奋地说。

棕熊默默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黯然。

小区外钟楼的钟沉沉地响了两下,已经凌晨两点了,但我丝毫不感到困倦。

“要玩秋千吗?”棕熊似乎也舍不得我走。

直到棕熊带着我绕到它睡觉的凉棚后面,我才看到了那架秋千。

“住户装修的时候剩了不少木头,我捡了两块搭了这个。”棕熊道,“你不要看它的样子不好看,我特别加固过了,很结实的。”

我坐上秋千,自己用力蹬了两下,秋千吱呀晃晃,像个垂暮老人。

“你以前没玩过秋千吗?”棕熊有些感叹地说,“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这个小区里好像都没什么给小孩子玩的设施。”

“没玩过。”我承认道,“我们的爸妈更希望我们学奥数、学英语,顶不济也要学门乐器。玩,那不是浪费时间嘛。”

“不玩,怎么能好好长大呢?”棕熊一脸同情地看看我。

我突然感到有些惆怅。

“我来推你吧。”棕熊开口道。我还没反应过来,熊已经在我的背上推了一把,它的力气那么大,秋千就像鸟一样飞了出去,就在我惊叫着以为自己要被甩出楼顶的时候,秋千荡到了尽头,又落回来,那双毛茸茸的大手接住了我,又推了一下,这次,我飞得更高了。晚风呼啸着灌进我的体内,又从我身上每一个打开的毛孔中渗透出来,头顶的夜空变得近了,更近了,我伸直双腿,仿佛就能踢到月亮。渐渐地,我身后的那双大手消失了,我凭借自己的力量荡起来了,我尽情地玩着,像个真正的小孩一样浪费着时间,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

“我喜欢在这里看风景,城市里的灯光很好看,唯一遗憾的是灯太亮,就看不见星星了。”秋千停下来后,棕熊柔和地说道。

的确,头顶的天空折射着霓虹的光影,星星全部隐没不见了。

“你的家乡就是这个城市吗?”棕熊把头转向我问。

“不是啦,我的老家在海边。我们新搬来这里的。”我答道。

“从这里,能看到你的家乡吗?”棕熊又问。

“怎么可能,那里远着呢。”我笑起来。

“我的家乡也很远,即使住得这么高了,也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棕熊露出伤感的神情。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我迟疑了片刻,问它。

“是因为姐姐要结婚了,我过来看看它,但来了才发现弄错了地址,它早就不住在这里了。这一片区域,原先都是荒地,还有森林,现在全盖起了楼,变成了城市。我躲在这栋楼里,想着等没人的时候偷偷离开就好,但底下总是有人,楼一天比一天高,我也就跟着一层一层地往上爬。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走也走不掉了,只能住下来。好在我随身带着准备送给姐姐的礼物——土壤和种子,我开始种菜,菜越种越多,家乡也离我越来越远。”棕熊悲伤地说。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呢?”我发觉自己的想象力太贫乏了,贫乏到根本无法跳出这座小区,去构想小区之外的世界。

“你说森林呀,那里没有这么高的大楼,我见过的最高的东西是天,然后就是树。那里也没有灯,到了晚上,除了月亮和星星,什么都看不见。林中有溪流,冬天结冰,春天解冻。树上挂着熟透的果子,树下落着五彩的花瓣。下过雨后,潮湿的泥土里会钻出蘑菇。这么说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蘑菇了。”棕熊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听得入了神。

“你想回家吗?”我问它。

“当然。但是,我已经想不起来家乡在哪里了。”棕熊的眼睛红了。

“你失忆了?”我吓了一跳。

“我们熊就是这样啦,一旦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就很容易忘记事情,来到这座城市以后,我发现我每天都会忘掉一些事,童年的伙伴、家人的生日、犯过的错、走过的路,就在昨天,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棕熊垂下头难过地说。

“名字不重要啦,我就叫你熊好了,反正我认识的熊只有你一个。”我安慰它。它点点头,似是认可了这个名字。

“不过,关于你的家乡,你总该记得些什么吧?只要有线索,我就能帮你找到。”我信心满满地说道,毕竟我是将来要当警察的人呀。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画过一幅画。”它小心地从风衣的内兜里掏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纸的正中画着一棵形状有些特别的大树,树边有条河,河边长着蓬勃的野草。

这线索未免太少了吧,我心中嘀咕着,但望着棕熊期待的目光,又不忍心让它失望。

“给我点时间,我会帮你找到家的。”我把画揣进口袋里,郑重地跟它承诺。

那天,我们在秋千上坐到了天亮。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日出,粉红色的太阳用了好半天才升到50层楼的高度,整个世界像是刚从蛋壳里孵出来,新鲜、温暖、可爱。临别前,棕熊有些害羞地问,能不能和我拥抱一下,它说对熊来说,拥抱是件意义重大的事情,比了解对方的姓名还要重要。它抱住我的时候,我差点窒息。它把我抱起来,转了一圈,又轻轻地放在地上。“现在我们就是朋友了。”它认真地说。

卫小晚停止了讲述,我俩久久地没有说话。录音笔还开着,细微的嗡嗡声好像一串无尽的省略号。

“很不可思议吧?”卫小晚主动打破了沉默。

“嗯。”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你相信我说的吗?”卫小晚歪着头,目光直视着我。

“我……”话到嘴边,我又犹豫了。

卫小晚有点失望,她说:“你们大人都是这样,又爱撒谎,又顽固,要让你们相信点什么,就得先说服你们,太难了。”

“对不起,我其实想要相信你,但整个故事实在是……”我思忖着,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我早就知道,你之前说相信我是在骗我。”卫小晚噘起嘴,“你和其他那些人一样,你们来找我,不过是想证明我在撒谎。”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把故事告诉我呢?”我有些尴尬地问道。

“就是种感觉吧。”卫小晚用一种像是怜悯的目光扫了我一眼,“你看上去挺累的,就像我爸一样,我觉得你需要这个故事。”

“后来呢?”我很矛盾,一边怀疑一边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下去。

后来,卫小晚就经常泡在图书馆里,翻阅各式各样的森林书籍,针叶的、阔叶的,热带的、草原的,她心里清楚,要在近乎无限的资料库中找到一棵大树,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她并没有放弃。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半年,一年,又一年,就在卫小晚以为她永远不可能成功的时候,在图书馆的角落,一本落满灰尘的大百科全书里,她看到了那棵大树,以及树下的一行注释:碧城,棕熊森林。卫小晚抱着那本书兴奋地一路飞奔回了家。

然而,当她登上大楼楼顶的时候,却没有看到棕熊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很多人,有居民、警察、记者,还有动物保护协会的人,他们在棕熊珍爱的菜地里踩来踩去,对着秋千和凉棚拍照,好像那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起初,没有人注意到卫小晚,直到她冲上去問他们把棕熊带到哪里去了,他们才意识到这个小女孩一直都知道有熊住在这里。卫小晚瞬间成了所有人的关注对象,但他们谁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只知道棕熊被发现了,被带走了,但到底被带去了哪里,她不知道。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守着棕熊的菜地,让地里的蔬菜继续生长,但她清楚,当这件事情平息之后,社区的人就会来把这片菜地铲平。

坐在回报社的车上,卫小晚的嘱托一直在我的耳边萦绕。“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答应了要帮我,就不能食言。这头熊来自森林,它不属于这里,我希望你能找到它,然后送它回家。”那本厚重的大百科全书此时就躺在我的怀里。我翻开夹了纸的那一页,纸上画的大树的确和书页上的图片充分吻合。

我开始尽我所能地跟进这个新闻。在与花城动物管理协会和花城动物园的人取得联系之后,我提供了碧城棕熊森林的相关资料,并恳请他们将棕熊送回它的居住地。起初,没人将我的话当回事,但在我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他们终于开始查证我所提供的信息,并最终确定,这头棕熊的确是从棕熊森林来的。经过协商,他们决定,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将棕熊送回它的家乡。

不久之后,我收到了卫小晚寄来的信。信里附了一张拍立得的照片。一头穿着橄榄色风衣的棕熊,正提着喷水壶蹲在一小片菜地前。它的身后是一棵形状有些特别的大树。

我捧着这张照片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轻轻地笑了。

发稿/沙群

3509501289595

猜你喜欢

棕熊楼顶秋千
务虚笔记
“荡秋千”的由来
我不是胆小鬼
割草机
荡秋千
小棕熊捡漏
在楼顶
楼顶慢跑
澳动物园上演“人熊情未了”
荡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