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战之间:辽与后周关系嬗变考论
2022-03-17滕玉磊
滕玉磊,李 鹏
(1.内蒙古民族大学 法学与历史学院, 内蒙古 通辽 028000;2.内蒙古民族大学 西辽河流域历史文化研究中心, 内蒙古 通辽 028000)
引 言
后周广顺元年(951年)正月,后汉枢密使郭威取代后汉隐帝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周,改元广顺,史称后周。周初内忧外患,国内慕容彦超叛乱,致使政局动荡;国外南唐与后蜀趁机进犯南境。同时,河东节度使刘崇(刘知远弟)据河东十二州建立北汉,亦是觊觎后周。北境辽国更是后周劲敌,辽自太祖时期便开始积极对外扩张,对中原密切关注;辽太宗时期更是制定了南下战略,对中原的觊觎昭然若揭,尽管他在南征途中猝崩于栾城,但后继者辽世宗仍然坚持他的南下战略。可见,后周初立即面临强敌环伺的局面,辽对后周的威胁尤为严重。
关于辽与后周的关系,史学界主要从两个角度展开研究。其一,以辽为切入点。陈述先生认为,辽穆宗“始终坚持草原本位政策,趋于保守,对于燕蓟汉地不重视,不采取积极政策”[1]133。此观点忽视了辽世宗与后周的政治互动。曹流先生认为,“后周建立之初试图与辽修好,北汉亦是讨好辽,最终辽选择与北汉统一站位,与后周为敌”[2]。这一观点完整体现了辽与后周关系发展的总体脉络,但囿于文章讨论重点的限制,未对辽、后周关系的详细演变做深入研究。其二,以后周为切入点。沈琛琤认为,后周与辽关系发展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周世宗即位前,辽联合北汉进攻后周,后周太祖采取防御态势;第二阶段为周世宗即位后,开展幽云十六州收复计划,而辽穆宗基于‘草原本位’政策,对后周采取防御态势”[3]。这一观点依据两国关系发展过程,将其分为两个阶段,略显单薄,未能体现出两国发展整体脉络。
综上所述,辽与后周关系发展研究多着眼于后周以及两国战争方面,主要存在两方面问题:其一,上述成果未完整体现两国十年间的政治互动;其二,过往研究惯于将辽世宗与后周的交聘一笔带过,致使此阶段两国关系发展存疑。基于上述缺憾,辽与后周关系研究仍存余地,希望本文能够进一步丰富我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
一、后周立国之初与辽的虚假和平
辽自太祖时期起,便对中原持续关注,辽太宗更是不遗余力南下征讨。大同元年(947年),辽太宗南征返途中猝崩于栾城,面对这一突然变故,述律太后不急于治丧,却言:“待我国中人畜如故,然后葬汝”[4]1021。可见,由于辽太宗长期征战,重创了契丹国力,致使国家经济倒退,并且在契丹部族内部出现反对声音,述律太后才发出此等言论。
辽世宗即位后,继续进犯中原。天禄四年(950年)十月,辽世宗“自将南伐,攻下安平、内丘、束鹿等城,大获而还”[5]73,但考虑《辽史》记史有避败之嫌,故参见《资治通鉴》得知,此次南征,契丹军队在邢州内丘县遭遇中原顽强抵抗,导致“死伤颇多,又值月食,军中多妖异,契丹主惧,不敢深入,引兵还”[6]9452。此次南下作战未获得实质性利益,而中原却流传“契丹主慕中华风俗”致使“国人不附,诸部数叛”[6]9367。可见,南下战略促使国内矛盾渐趋尖锐,出现了部族叛乱状况,这迫使辽世宗转变了对中原的战略。
天禄五年(951年)正月,辽世宗“遣使请和于汉”[6]9452,使者到达中原,适逢后汉国中生变,郭威代汉立周,故辽世宗的和好之意为郭威所纳,《册府元龟》对这段史实有完整阐述,其文曰:“契丹永康王兀欲(即世宗)自汉末遣使寓书于汉少帝,会汉室有萧墙之乱。周太祖登极时,邢州节度使刘词驰送虏使至阙,周太祖览其书,欲因便以和之”[7]11713。可见,双方皆有和好之意。林鹄先生对辽世宗此举更是直言:“世宗主动遣使后汉,可能是因为军事上局面一时难以打开,所以寻求在外交上进行突破。”[8]126而后周初建,内忧外患,郭威亦希望安抚辽国。
随即,双方展开了一系列外交活动。广顺元年正月,郭威“遣朱宪伴送来使归蕃,兼致书叙革命之由,仍以金酒器一副、玉带一遗兀欲(即辽世宗)”[9]1700,以此迎合辽世宗的和好态度,朱宪至辽,向辽世宗阐述中原政权更迭原委。辽世宗复遣使献良马一驷贺登极[9]1710,同时,在致周太祖书中说:“两地通欢,近因晋祖议和好之理,为远大之谋”[7]11522,一方面承认郭威登极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则是加固和好之约。是年二月,郭威亦遣“尚书左丞田敏、供奉官蒋光遂衔命往聘”[10]352。是年四月,辽世宗又“遣使耨姑报命,并献碧玉金涂银裹鞍勒各一副,弓矢、器仗、貂裘等,土产马三十匹,土产汉马十匹”[9]1714,伴田敏归国。综上可见,此阶段两国频繁互通使节,辽与后周已近乎达成和好局面。
这一阶段两国关系的显著特点是双方都表达出和平共处的意愿。剖析原因,主要是辽在屡次南征后,未有实质性斩获,却致使经济衰退、国内矛盾激化,迫于现实,不再寻求南下,转而与后周缔结和平条约。但这种和平,只是藏匿于巨大野心下的权宜之计,所以和平根基并不牢固;至于后周,国家初建,需要时间巩固统治,同时,在南北受敌的双重压力下,选择性地对实力更为强劲的辽国予以安抚,显然是明智选择。尽管双方出发点不同,但结果殊途同归。然而这一和平局面却因北汉屈膝于辽而破裂,辽与后周关系发展进入第二个阶段。
二、辽、汉联军主动进攻,后周被动防御
后周立国不久,刘崇也依托河东十二州于晋阳即皇帝位,继续使用后汉乾祐年号,史称北汉。刘崇在立国后就展开对后周的军事行动,广顺元年二月,“北汉兵五道攻晋州”以及“承钧移军攻隰州”[6]9456,但数日不克,只得引兵而还。刘崇自知凭一己之力无法战胜后周,便制定了联合辽国共制后周的战略。
同年二月,刘崇遣使往辽,提出“本朝沦亡,绍袭帝位,欲循晋室故事,求援北朝”[6]9455的联盟条件,欲效仿后晋石敬瑭称辽太宗为父以及割让幽云十六州旧事,来获得辽朝支援。辽世宗积极回应刘崇,是年四月,辽世宗“遣使如北汉,告以周使田敏来,约岁输钱十万缗”[6]9460。同时,也说明了与后周的和平为虚,缓和国内矛盾为实,一旦有机会消灭后周,辽世宗自然不会放过。因此,在刘崇引诱下,本就不稳固的和平局面自然瓦解,辽开始与北汉联盟。
同年四月,刘崇遣使节郑珙“以厚赂谢契丹,自称‘侄皇帝致书于叔天授皇帝’,请行册礼”[6]9460,刘崇既然履行“晋室故事”称侄纳贡,辽世宗自当履行约定。果然,是年五月,辽便以“书辞抗礼”[6]74强留后周使节姚汉英,应为封锁辽与刘崇暗合的消息。是年六月,辽世宗遣燕王述轧“册命北汉主为大汉神武皇帝,妃为皇后”[6]9462,辽与北汉正式结成联盟。
联盟伊始,双方就积极开展对后周的军事行动。同年九月,北汉主刘崇提出南征邀请,辽世宗在部族矛盾尖锐的情况之下,强行“引兵会之”[6]9462。辽和北汉会于团柏开始南征,尽管在这次南征途中辽世宗遇弑,但此次军事行动却未终止。是年十月,辽彰国节度使萧禹厥“将奚、契丹五万会北汉兵入寇;北汉主自将兵二万自阴地关寇晋州”[6]9466。 契丹与北汉正积极准备对后周作战,此时的后周却使“晋州王晏移镇徐州”,“徐州王彦超移镇晋州”[9]1716。可见,后周仍沉浸在与辽达成和好之约的喜悦中,对辽汉联盟入寇毫无防备,未提前在北边部署重兵。同时,南唐派遣“鄂州节度使刘仁赡,以战船二百艘于今月二十五日入岳州”[9]1722,南唐亦抓准时机,进犯后周南境。后周南北受敌,只得对北部辽汉联盟被动防御,全力解决南境危机。后周王峻以“晋州城固”据城防御,后周将士顽强抵抗。适逢“大雪,……军乏食。契丹思归,闻王峻至蒙阬,烧营夜遁”[6]9470,最终,晋州之战在持续50日之后,以辽汉联盟的失败而告终。
这一时期两国关系显著特点是辽主动进攻,后周被动防御。后周被此前与辽达成的和约所蒙蔽,对辽与北汉的联合进攻未做提前准备,被动之下只得仓促应战。战后不久,后周太祖言,“既而兀欲(即辽世宗)留我行人将军姚汉英、华光裔,不令复命,由是复绝”[7]11714,辽与后周短暂的和平局面就此宣告结束。辽世宗则为刘崇所引诱,无视即将与后周达成的和好,联合北汉南征,然而此次军事行动因为辽世宗遇弑,导致了辽军战前士气低迷。同时,辽对于中原的掠夺,早已坚定了中原人民的抗辽信念,所以这次军事行动的失败亦是中原人民团结一心的结果。世宗遇刺,随后即位的辽穆宗不得不重新审视国内外的时局变化,重新制定对南战略,辽与后周关系发展进入第三个阶段。
三、辽协助北汉,后周主动防御
辽穆宗即位后,放弃南下,回归草原。在外部,利用“承会同之余威,中原多事,藩镇争强,莫不求援于辽国以自存”[11]62的优势条件,由主动联合北汉,转向协助北汉对后周施压,不主动展开对后周战争,凡穆宗一朝,只有在“汉为周人所侵,遣使来告”[5]81的情况下,才会出兵支援。同时,辽与南唐联盟。辽太宗时期南唐便与辽“更相馈遗,约为兄弟”[6]9475,故穆宗利用南唐掣肘后周。穆宗通过灵活的外交手段,利用北汉、南唐的攀附心理,架构起南北制衡后周的战略格局。在内部,辽穆宗对南京留守萧思温说:“敌来,则与统军司并兵拒之;敌去,则务农作,勿劳士马”[5]1397,反映此阶段辽穆宗重视国内生产,无意南下。综上可见,辽国已转向“草原本位”时期。
反观后周,依旧对辽采取防御战略,但已由被动防御转向主动防御。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其一,应历元年(951年)十一月,即辽世宗遇弑两月后,“汉、周、南唐各遣使来吊”[5]77,后周赫然在列。考虑晋州之战于应历元年十二月方才战罢,此时正值两国交战之时,后周仍不忘对辽吊慰。可见,后周希望息战,并重新构建和好局面。
其二,晋州之战后,郭威意识到晋州对北部边防的重要性,遂于广顺二年(952年)正月,诏令“起近镇丁夫二万城晋州”[9]1723,扩充晋州屯兵及加固城防工事。同时“发开封府民夫五万修大梁城”[6]9472,在加强北边晋州防御强度后,又对国都予以重点防护。以上举措,皆为预防辽与北汉再引战火。
其三,广顺二年九月,诏令“北面沿边州镇,自守疆场,不得入北界俘掠”[9]1728。广顺三年(953年)七月,郭威制止邺都王殷欲“寻以北边奏契丹事机”[9]1743的行为,严禁北境军民向辽寻衅滋事。
其四,广顺三年正月,定州上奏“契丹攻义丰军,出劲兵夜斫蕃营,斩首六十级,契丹遁去。甲午,镇州奏,契丹寇境,遣兵追袭,至无极而还”[9]1733-1734。面对辽在边境的种种挑衅,后周亦作出积极回应,但却保持适当距离,避免事态扩大。
显德元年(954年)二月,适逢后周太祖晏驾,北汉主刘崇遣使向辽请兵,图谋进取,随即,辽穆宗遣“武定节度使、政事令杨衮将万余骑如晋阳”[6]9501,与刘崇率领的三万兵马自团柏进犯后周潞州。是年三月,周世宗御驾亲征,史载如下:
诏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领兵自磁州固镇路赴潞州,以澶州节度使郭崇副之。诏河中节度使王彦超领兵取晋州路东向邀击,以陕府节度使韩通为副。命宣徽使向训、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滑州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等,领兵先赴泽州。[9]1758
后周军队兵分三路迎击辽、汉联军,旨在逐一击破。两军决战于高平,但刘崇与杨衮却发生矛盾,对此《资治通鉴》有完整记载,其文曰:
北汉主见周军少,悔召契丹,谓诸将曰:“吾自用汉军可破也,何必契丹!今日不惟克周,亦可使契丹心服。”诸将皆以为然。杨衮策马前望周军,退谓北汉主曰:“勍敌也,未可轻进!”北汉主奋髯曰:“时不可失,请公勿言,试观我战。衮默然不悦。[6]9504
刘崇发现后周军队极少,认为借兵于辽是多此一举,故与杨衮言谈之中多有不逊,致使辽军军队作壁上观。最终,北汉无力以一己之力击败后周,加之杨衮“恨北汉主之语,全军而退”[6]9506,高平之战以辽汉联军失败为结局。周世宗乘势攻抵太原,北汉政权岌岌可危,是年五月,“忻、代二州叛汉,遣南院大王挞烈助敌禄(即杨衮)讨之”[5]80,在后周军即将抵达幽云一线时,辽才派遣主力在忻口击溃后周军队。
这一阶段两方关系的显著特点是辽协助北汉进攻,后周主动防御。析其原因,首先,辽以北汉为南疆屏障,使其成为周军北上的缓冲区,不能与北汉关系破裂,所以继续在军事上支持北汉。其次,广顺二年,后周乐寿都监杜延熙奏“于瀛州南杀败契丹,斩首三百级,获马四十七匹”[9]1729,从战争规模和斩首数量来看,在两国接壤处只爆发小规模冲突。同时,在北汉政权岌岌可危之时,辽穆宗才派遣主力迎战后周军,两相印证可见,辽企图将大型战事锁定在后周与北汉交界处,并将防御重心置于幽云一带。其三,广顺二年六月,“辽幽州节度使萧海真(世宗妻弟)许以内附,请降于周”[11]58,后周则以“中国多事”为理由拒绝。可见,后周对于辽疑似间谍行为极为谨慎。高平之战后,辽穆宗看到后周军的强悍,两国对外战略亦发生转变,辽与后周关系发展进入第四个阶段。
四、后周主动进攻,辽被动防御
高平之战之后,辽对南战略转向保守。首先,《辽史》记载应历五年(955年)和应历六年(956年)“汉遣使来议军事”[5]81,但两次均未对后周开展军事行动。其次,应历七年(957年)二月和六月,正值后周南征,南唐两次“遣使奉蜡丸书”[5]82,企图求助于辽。应历八年(958年),辽穆宗遣南京留守萧思温趁后周攻打南唐扬州之机,攻占后周延边数城,但却遭到后周攻陷束城县的报复。自此,辽开始无视南唐求助。其三,显德六年(959年)周世宗北伐时,辽穆宗“遣使者日驰七百里诣晋阳,命北汉主发兵挠周边”[6]9597,意在借北汉吸引后周战火,但听闻后周军队南归,便停止了军事行动。综上可见,辽对南战略已转向保守,对北汉、南唐的请求视若无睹,说明辽无意与后周正面对抗。
与辽的做法相反,后周在高平之战后,开始把握战争主动权,寻求主动进攻。据笔者分析,后周战略转变,是因为形势逐渐对己有利:其一,北汉“土瘠民贫,内供军国,外奉契丹”[6]9470-9471,使得刘崇对百姓横征暴敛,待到周军来到,“其民以食物迎周师,泣诉刘氏赋役之重,愿供军须,助攻晋阳”[6]9509,刘崇早已激起民愤;其二,北汉对辽多年供养未获得实质性利益,两方关系早生嫌隙,但畏于强权,又不敢与辽断绝来往;其三,显德二年(955年)开始,周世宗分两个阶段进行南征,“第一阶段是向后蜀夺取秦、凤、成、阶四州,第二阶段是向南唐夺取淮南江北地区”[12],控制淮南江北富饶之地,保障了后周军后勤补给。凭借诸多利好,后周确有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条件。
早在显德二年,周世宗就命令忠武节度使王彦超、彰信节度使韩通在翼州东北李晏口筑城,布置重兵戍守,并积极在北境募兵。显德六年(959年)三月,周世宗开始实施收复幽云十六州计划,先是辽宁州刺史王洪举城投降;是年四月,“拔益津、瓦桥、淤口三关”[5]83,同月辽莫州刺史刘楚信据城投降;是年五月,辽瀛州刺史高彦晖以本城归顺。此次北伐,据《旧五代史》记载,“凡得州三,县十七,户一万八千三百六十”[9]1835,因周世宗发疾,便停止御驾亲征,但北部仍是捷报连连,同月攻下易州,是年六月攻下辽州。正当后周计划攻取幽州时,周世宗不幸病逝,北伐计划就此搁浅。另外值得提及的是同年辽穆宗“遣其舅使于唐”,却被后周“泰州团练使荆罕儒募客使杀之”,自此,“契丹与唐绝”[6]9606,后周以刺杀行动离隙了辽与南唐关系。
这一阶段两国关系的显著特点是辽转向保守,后周主动进攻。辽穆宗见识到中原军队战斗力后开始畏惧,不再轻易南下,在后周北伐已取三关之后,辽穆宗发出“此本汉地,今以还汉,又何惜耶”[4]1022的言论,可见,此阶段辽穆宗已将对南战略彻底转向保守。后周却借此良机在北方屡屡得手,收复大片失地,但周世宗突然病逝,丧失了大好局面。分析后周取胜原因,除军队战力强大以及稳定的后勤补给之外,我们不应忽视后周出兵神速所带来的意外效果。显德七年(960年),赵匡胤取代后周建立宋朝,辽与后周近十年的对峙结束,取而代之为宋辽对峙。
余 论
(一)影响双方关系变化的因素
辽与后周近十年的关系中,短暂和平后,便呈现长久对立,但是,在对立之中也有阶段性的变化,而导致双方关系变化的原因可归纳为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辽内部南进政策与“草原本位”政策的斗争[13]。辽自太祖时期便开始积极扩张,后继的两代君主更是直接制定了积极南下战略。但阿保机之妻述律平却是“草原本位”政策的拥护者,她在与阿保机的对话中这样说道:“我有羊马之富,西楼足以娱乐,今舍此而远赴人之急,我闻晋兵强天下,且战有胜败,后悔何追?”[4]1004以阿保机为首的南进派和以述律平为首的保守派此消彼长,直接影响了辽对南战略的转变。自小生活在述律平膝下的辽穆宗受“草原本位”思想影响,即位后迅速将积极南下战略转向“草原本位”战略。故南进派与保守派的斗争,是辽与后周关系变化的一个主要因素。
其二,后周内部局势变化是辽与后周关系变化另一个重要因素。以辽与后周之间的战争为例,晋州之战和高平之战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当时后周内部局面相对混乱。晋州之战爆发于后周初建之时,中原政权更迭以及南唐和后蜀进攻,给了辽进攻的时机。高平之战则因为后周太祖驾崩、后周帝位更迭,给了辽可取中原的假象。周世宗收复幽云十六州的计划,则是在后周内部局势稳定情况下所展开的。所以,后周内部局势变化直接影响双方战争进程。
其三,北汉和南唐亦对辽与后周关系变化产生重要影响。从辽与后周战争的走向来看,北汉直接影响了晋州之战与高平之战。晋州之战前,辽与后周已近乎达成和平,尽管和平基础不牢固,但北汉的加入,打破辽与后周达成的平衡,辽世宗在权衡利弊之后,最终与北汉联盟。高平之战前,辽穆宗对后周战略已露消极趋势,在北汉请兵之下,选择进攻,亦促进辽穆宗实行完全保守的对南战略。南唐作为辽掣肘后周的重要因素,作用亦不容忽视。
(二)双方关系发展的影响
其一,双方关系发展对辽的影响。辽联合北汉和南唐,形成了对后周南北制衡的新局面。将北汉作为自己对南的天然屏障,利用北汉和南唐在军事上与后周进行周旋,自己渔翁得利,使辽从“积极南下”时期顺利转向“草原保守”时期,保持自己在战略上的优势地位。外部环境的稳定,促使辽穆宗实行“均赋役,劝耕稼”[5]1393的农业政策,太宗及世宗长期征战所导致的倒退的经济,此时也得以恢复,为辽走向景宗、圣宗朝的盛世奠定了物质基础。
其二,双方关系发展对后周的影响。辽的强大,给了后周统治者危机感,迫使后周进行军事改革,在都指挥使之上首置殿前都点检,强化了中央集权,增强了军队战斗力。双方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使后周稳定地发展经济,为军队提供稳定的后勤补给。
辽与中原关系史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是辽太宗天显十一年(936年),太宗企图以武力征服中原的“直接统治实验”时期;第二个是天禄五年(951年),穆宗即位后的“草原保守”时期;第三个是澶渊之盟(1005年)后的“南北对峙”时期[1]126-143。辽和后周的关系正置于辽穆宗“草原保守”时期到澶渊之盟后“南北对峙”时期大背景之中。在辽与后周近十年对峙发展中,后周两位皇帝对五代以来的混乱局面拨乱反正,使中原发展步入正轨,为北宋统一南方奠定了基础。宋辽澶渊之盟后“南北对峙”的形成(或再向前追溯至赵宋立国之始,辽与北宋对立)与辽和后周的关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辽与后周的对峙就是宋辽政权对峙的预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