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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两汉隐逸诗赋中的休闲文化探析

2022-03-17

内江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诗赋两汉隐士

刘 小 珍

(湘潭大学 碧泉书院, 湖南 湘潭 411105)

隐士作为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的独特群体,滥觞于先秦时期。自范晔在《后汉书·逸民列传》中单为隐士设传后,历代史书中一直立有列传来专门记载隐士事迹。由隐士为主体而构成的隐逸文化,作为主流文化的补充,同样历史悠久。隐逸文化对于中华传统文化的形成与发展具有深远影响。同时,休闲文化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与隐逸文化存在着密切联系。一方面,隐士在隐居后拥有了大量的闲暇时间,其所进行的活动,如琴棋书画、游山玩水等,可称为休闲活动;其所创作的诗词歌赋等文学作品,其中也含有休闲思想与休闲文化。另一方面,隐逸之“逸”与休闲之“闲”具有一定的契合之处,故有“闲情逸致”等词语的产生。

隐士只是不做官的士人,但同样接受文化教育,具有较高的学识素养,所以即便他们独立于主流文化以外,依然创造了丰富灿烂的隐逸文化,隐逸诗赋即是隐逸文化的产物。不少人研究“隐逸”,多是侧重于“隐”,谈及原因时,重在强调外界社会的黑暗和个人内心的失志,赋予隐逸消极含义,不自觉忽略了避世之后隐士们在生活上或精神上的“闲情逸致”。基于隐逸文化与休闲文化的密切联系,本文以休闲文化角度重新理解隐逸诗赋中所描述的隐逸生活,对于发掘古代隐逸文化中的另一积极侧面具有重要意义。

一、概念界定

先秦两汉隐逸诗赋是当时隐逸文化的创造物,界定隐逸诗赋,要先理解隐逸文化。中国古代隐逸文化是中国历史上的一种既特殊又普遍的文化现象,以隐士为主体。因此,厘清隐士、隐逸等概念,方可更好界定隐逸诗赋。

“隐士”由来已久,《庄子·缮性》中就已出现“隐士”一词,据传上古时期已有许由、善卷等隐士身影。他们与士人一样,接受文化教育,具有较高学识素养。士人们因各自原因而退隐山林或在家闲居或产生隐逸倾向后,他们的身份便从士人转变为了隐士,并有“身隐”与“心隐”之分别。

“隐”“逸”最初是两个释义不同并单独使用的文字,《说文解字》对二字作如下解释:“隐,蔽也。从阜,急声。”[1]305“逸,失也。从辵兔。兔谩訑,善逃也。”[1]203“隐”字为遮蔽之意,“逸”指逃跑之意。至西汉才出现二字合用组成“隐逸”一词,《汉书·何武传》载:“ 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职在进善退恶。吏治行有茂异,民有隐逸,乃当召见,不可有所私问。”[2]3484此句中的“隐逸”作动词用,即隐居避世之意。此后“隐逸”一词既可作动词用,含“隐居”之意;又可作名词,指代“隐居之士”。自范晔撰《后汉书·逸民列传》为隐士单独立传,历代史书都设有列传来记载隐士事迹,《晋书》以“隐逸”为名来撰写隐士传记,自此,“隐逸”成为隐逸文化中的常见核心用语。

隐逸诗赋作为反映隐逸文化的文学作品,从古至今多有学者进行论述。本文所论隐逸诗赋不以作者身份为判定标准,而是以内容为准则,涉及隐逸生活的方方面面,凡是在内容上,或展现隐逸生活、或表达隐逸思想、或抒发隐逸情怀、或称颂古代隐士等,含有此类内容并占有较大比重的诗赋均可归为隐逸诗赋。

休闲文化与隐逸文化有着密切联系,要了解丰富多彩的休闲文化,首先要明晰“休闲”这一概念。“休”在甲骨文中就已出现,许慎《说文解字》释“休”为“息止也。从人依木。”[1]125“休”即表示休息、停止等含义。 “闲”古作“閑”,由“閒”引申而来,“閒”即“间”字,本义指空间上有空隙,由于词义引申,用来指代时间上空闲。后来假借“闲”表示此引申义[3]179。关于“闲”有两个层次,明人张萱认为:“闲有二:有心闲,有身闲。辞轩冕之荣,据林泉之安,此身闲也;脱略势利,超然物表,此心闲也。”[4]444在“身闲”这一层面注重的是以感官来体验欢乐,在“心闲”这一层面,则更加看重内心与精神世界。“休闲”一词最早见于《三国志·魏书·陈思王植传》裴松之的注解中:“植常为琴瑟调歌,辞曰:‘长去本根逝,夙夜无休闲。’”[5]576并在此后的史籍中多有出现。“休闲”一词不仅可指身体上的放松,更强调在精神层面的自由状态。关于“休闲”,西方学者也多有论述,最早可以追溯至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他对“休闲”给予了极高赞美,在其著作《政治学》中就提出“休闲才是一切事物环绕的中心”的命题。以休闲为研究对象而形成的休闲学虽是近代以来的事情,但关于自由闲适的生活状态,在闲暇时间内获得愉悦的心理体验,却是自古有之。休闲作为人类的一种生活方式和文化现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重要位置[6]。

隐逸文化与休闲文化,同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联系紧密,在一定程度上是相通的。其一,从字义上看,段玉裁为“逸”字作注时认为:“亡逸者,本义也。引申之为逸游,为暇逸。”[7]472在《今文尚书·无逸》中即借用此引申义,含有闲适、安乐、放纵等含义。可见“逸”字在字义上含有一定的休闲成分。其二,从思想渊源上看,儒家的待时之隐与道家的适性之隐是古代隐逸思想的重要源头[8]26。同时,儒家道家思想中均蕴含着丰富的休闲理想。例如,孔子对“曾点之志”的看重,既是其休闲观的反映,也是其隐逸情怀的体现;庄子所提倡的“逍遥”,恰是一种自在休闲。其三,从内容上看,隐逸和休闲具有重叠部分,隐士们在隐居后,摆脱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后, 拥有了大量的闲暇时间,不仅可以进行琴棋书画、吟诗作赋等休闲活动,而且在精神上获得了解脱,使得身心处于一种悠闲放松的自然状态,这也正是今人不易获得的休闲心态。其四,隐居与休闲活动,都是人们选择后而做出的主动行为。

选择先秦两汉这一断代,一则此时期是传统文化的重要阶段——萌芽期,对后世的隐逸传统和休闲文化均有重要影响;二则对隐逸文学虽多有研究,但这一时段的隐逸诗赋却较少受到关注,古今研究多是详后世而略前朝;三则在这一时期的隐逸文化与休闲文化有其重精神而轻物质的时代特色。

诗赋家在创作过程中,常常会将时代背景、思想情感、个人生活等融入到作品之中。本文采用休闲文化这一新视角,以先秦两汉的隐逸诗赋为窗口,来重新理解隐逸诗赋中所展现的隐逸生活,对于发掘古代隐逸文化中所蕴含的休闲价值具有重要意义。

二、先秦两汉隐逸诗赋中的休闲文化

先秦两汉隐逸诗赋虽处于隐逸文学的初期阶段,但在内容上已涵盖广泛,或展现隐逸生活、或表达隐逸思想、或抒发隐逸情怀、或称颂古代隐士等。休闲文化历史悠久,自先秦《诗经》到明清小说,无不体现着休闲文化的丰富内涵,“休闲”不只是简单地指身体上的放松,更强调心理与精神的一种自在状态,故可将休闲分为重感官体验的“身闲”和关注内心状态的“心闲”这两个层面。先秦两汉隐逸诗赋中所蕴含的休闲文化、其中记载的休闲活动,也为我们探寻时人的休闲生活提供了丰富素材。

(一)“身闲”

首先,“据林泉之安”的“身闲”正是隐逸生活的真实写照,隐逸往往是隐居于山林之中,与大自然有更为密切的关系,诗赋中也常有对自然景物的描摹。先秦诗歌《箕山操》即叙写了许由隐居的箕山之景:“登彼箕山兮瞻望天下。山川丽崎,万物还普。日月运照,靡不记睹。游放其间,何所却虑。”[9]308在描述优美的自然景色之外,也表达了游于自然逍遥洒脱的情怀。秦汉之际的商山四皓《采芝操》对隐居的自然环境作了大致刻画:“皓天嗟嗟,深谷逶迤。树木莫莫,高山崔嵬。岩居穴处,以为幄茵。”[9]91东汉班固在《终南山赋》中,不仅书写了终南山的自然景象,还想象着荣启期、绮里季等隐者在大自然中进行登高游览的休闲活动:“伊彼终南,岿嶻嶙囷。……傍吐飞濑,上挺修竹,玄泉落落,密荫沉沉。荣期绮季,此焉恬心。三春之季,孟夏之初,天气肃清,周览八隅。”[10]534西汉淮南王刘安门客所作的《招隐士》则是极力渲染隐居山林之可怖:“山气巃嵸兮石嵯峨,溪谷崭岩兮水曾波。……虎豹斗兮熊罴咆,禽兽骇兮亡其曹。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11]107深山之中,既有山险水急的恶劣环境,又有虎豹熊罴等凶狠猛兽。作者极力刻画山林险恶,想借此劝退世人的隐逸想法,却恰恰从反面说明隐士在自然中所获得的欢乐之多,足以令“王孙”在山林久留而不愿入世。隐逸诗赋中出现的自然景象,不仅是对隐士居住环境的描写,更是将自然山水看作心灵解脱之所。作者在书写隐士在山林中闲适生活的同时,其精神仿佛也与上古隐士一起徜徉于自然,在与自然的融合中获得精神慰藉。

其次,中国士人自古以来就具有极高的艺术修养,抚琴、饮酒、吟诗、作赋等文化活动也成为隐士们在山林中的主要休闲方式。“乐”作为六艺之一,是隐逸生活中的重要休闲活动,如荣启期望山清歌,王子乔随风吹笙。“乐”不仅可以带来生理上的愉悦,更可以令心灵得到放松。东方朔《非有先生论》中所刻画的是一位于深山中弹琴自乐的隐士:“故养寿命之士莫肯进也。遂居深山之间,积土为室,编蓬为户,弹琴其中,以咏先王之风,亦可以乐而忘死矣。”[10]173可见“乐”不只是士人的技艺之一,更是其休闲生活的重要组成。对于失意士人,酒是其物质层面的短暂欢乐,遁世是其精神层面的暂时解脱。酒可以较好消解因仕途不得志而产生的悲愤情绪,汉诗《满歌行》中,作者因处境苦难、福祸难测,在打算隐遁的基础上,产生了及时行乐的想法,“饮酒歌舞,乐复何须”[9]276。不管是隐遁还是饮酒,只是作家顺遂内心的手段,最终目的是“为当欢乐,心得所喜”[9]276。酒也可以成为隐士休闲生活中的调剂,增加隐逸乐趣,“良朋萃止,则陈酒肴以娱之;嘉时吉日,则亨羔豚以奉之”[12]1644。以上是借助外物来达到安闲舒适的“身闲”。

(二)“心闲”

先秦两汉因其时代特点,作者更多关注“心闲”,不管是受道家影响的“自得其乐”,还是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修身求志”,又或者受神仙方术影响的“随仙远游”,无一不是为追求心之自在。大量抒发情感、感叹人生的隐逸诗赋,为我们走进作者内心世界、关注士人个人生活提供了契机。

其一是含有“自得其乐”休闲精神的诗赋。隐士有别于在官场上追求仕进的士人,他们既然选择隐避世外,可见他们所追求的不再是世间的荣华富贵,而是山林中的任情逍遥,这正是道家隐逸思想的实质:“适性”。所谓“适性”是指契合个人的自然天性,让其自由发展,纵意所适,即让个人之天性自觉安适自在[13]4。《诗经·考槃》中就有这样一位隐士,在偌大的山林中,且行且歌,生活安乐:“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14]321-322他虽独自一人,却不孤寂,反因幽静的隐居环境符合其天性而感到舒畅适意。《楚辞·渔父》中所出场的渔父,是一位深受道家隐逸思想影响的高蹈隐者,其中既含有道家“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11]39的全身思想,其最后莞尔而笑、鼓枻而歌、以水洗脚的随性模样,“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11]39更是道家适性之隐的直接体现。先秦渔父于江畔怡然钓鱼的自由闲散,也使得钓鱼成为后世隐者的重要休闲方式。后世士人虽未以身隐于自然,但其对隐逸生活中悠闲的向往却是与先秦道家隐逸思想的适性是一脉相承的。东汉张衡虽未离官隐居,但其所作的《归田赋》则在想象中表达了他对隐逸生活的企慕。赋中既有早春时节的自然美景,亦有日落后的平淡生活:“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鸧鹒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11]745-746正是因此赋第一次完整地展现隐居田园的乐趣,首开文人恬淡自适的田园之隐的先河,使得其在赋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15]。其后的仲长统在此基础上,更是对于田园隐居生活作了具体描绘,在良田广宅中,尽享休闲乐趣:“逍遥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不受当时之责,永保性命之期。”[12]1644以上诗赋多是着重强调隐逸时的愉悦体验,在字里行间中透露出作家的自在心境。

其二是含有“修身求志”内容的诗赋,其作家大多是仕途不得志的失意之人。一方面,因政治上无法有所作为,不得重用而产生悲愤之感,故有隐遁之想法;另一方面,深受儒家典籍熏陶,含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无法做到真正“避世”,且受孔子“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的观点所影响,士人在其居家拥有大量闲暇时间的同时,选择不断提高自身修养,以待日后被重新征聘。这正是休闲的一种表现,即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16]1。如屈原在《楚辞·离骚》云:“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11]2屈原在被楚王放逐的流亡期间,他虽有怨怼愤懑等情绪,却也不忘涵养自身,并保持内心纯正。再如东汉冯衍在《显志赋》中表达自身“退而幽居”的隐逸倾向后,打算经营牧业以谋生,扩建祠庙尽孝道,闭门读书以养志:“将西田牧肥饶之野,殖生产,修孝道,营宗庙,广祭祀。然后阖门讲习道德,观览乎孔老之论,庶几乎松乔之福。”[10]367东汉蔡邕称病返乡,赋闲于家时,往往以读书为乐:“思危难而自豫,故在贱而不耻。方将骋驰乎典籍之崇涂,休息乎仁义之渊薮,槃旋乎周孔之庭宇,揖儒墨而与为友。舒之足以光四表,收之则莫能知其所有。”[10]947也正是因为蔡邕在隐居时的勤勉不怠,才能成为东汉著名大家。以上可知隐逸常常作为士人失意之后的一种生活选择,借助隐居时的休闲生活以研经读史等修身活动来纾解自身的郁结,使内心于无奈世事下得到暂时的解脱。

其三,在隐逸诗赋中“随仙远游”的神游内容是作者隐逸想法的体现。神仙方术自先秦就已产生,秦汉时期的帝王为追求长生不老,不断寻仙问药。士人由于现实不顺而产生的遁世思想,常常借助游仙诗赋来表达。《远游》开篇:“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11]35即借精神之游历来表达其隐遁倾向。作者在想象世界中,常与上古仙人或先前隐士一起,或遨游于仙境,或游历于人世。西汉严忌在《哀时命》中幻想自己与隐士王子乔、赤松子共同悠游于天地间:“下垂钓于溪谷兮,上要求于仙者。与赤松而结友兮,比王侨而为耦。使枭杨先导兮,白虎为之前后。浮云雾而入冥兮,骑白鹿而容与。”[11]109汉诗《长歌行》勾画了一幅与仙同游的悠闲图景:“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太华,揽芝获赤幢。”[9]262冯衍则在独自一人的漫游中寻找隐士并向其请教:“驷素虬而驰骋兮,乘翠云而相佯,就伯夷而折中兮,得务光而愈明。欵(款)子高于中野兮,遇伯成而定虑;钦真人之德美兮,淹踌躇而弗去。”[10]369不论是与仙同游,还是独自漫游,皆是作者展开丰富想象所营造的一段有别于现实的精神历程。其游仙目的是为了远离尘世,摆脱世俗事物的困扰,实现内心的平静与安逸,这恰与隐逸的内在精神相契合。游仙与隐逸是紧密相连的,是隐逸意识表达的一种重要方式[17]31。士人们在精神世界纵情遨游,“敖翔太清,纵意容冶”[9]205于中所体验到的愉悦、感受到的自在,让他们暂时忘却了人生的坎坷、淡化了情绪的沉闷。

诗赋作为文学创作,常常寄托着作者的思想情感。先秦两汉隐逸诗赋中,以隐逸为创作主题,来表达作家的隐逸思想;其中蕴含的自在状态、闲适生活,体现了当时的休闲文化。

三、先秦两汉隐逸休闲文化的特点

先秦两汉时期作为隐逸文化的发轫期,其特性有别于后世自唐宋以来的隐逸文化,前者在隐逸文化上多注重精神和心理层面的追求,重精神而轻物质,后者则呈现出世俗化和生活化的倾向[18]。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当时的休闲文化。隐逸诗赋中关于悠闲生活的憧憬、对逍遥恣意的情感抒发,正是作者将对休闲的感悟融入到了文学创作中。

第一,先秦两汉时期休闲文化的特点与隐逸文化存有相通之处,注重精神状态,追求逍遥自由的心境。隐士作为士阶层的一员,有着较高的文化修养,故隐士即使物质生活贫苦,依然可以用自己独特的休闲方式来享受隐逸乐趣,身处岩穴有观景之乐,躬耕田园有自足之乐,闲居家中有著书之乐。隐士的目光随着避世从社会移向个人,在悠然平和的心境下,才能真正感悟安贫乐道之实质。如《诗经·衡门》中的隐士,吃鱼娶妻不求名贵,只道知足常乐。儒家中被孔子高度赞扬的隐士颜回,亦是虽在陋巷,仍有其乐。在贫困的隐居生活下,所欢乐的正是其精神富足、内心自由。

第二,先秦两汉时的失意士人常以隐逸休闲作为暂时性手段来纾解身心。先秦两汉隐逸诗赋承载着作者的情感思想,其情感活动伴随着篇章内容而时有变化。隐逸诗赋中含有隐遁意愿的作者,多是在政治上不遇的失意士人,他们的情感基调常是悲愤郁结,但随着退隐念头的产生,其心绪也有了一定变化。诗赋中所夹杂的悠然自得的内心状态是值得关注的,士人虽无法与隐士那般达到真正的超脱境界,但在困厄处境中,以远游幻想或读史著书等休闲方式来暂时宽慰自身,体现内心的短暂放松。

第三,先秦两汉的隐逸诗赋多是基于想象,在叙述过程中常常是虚构与现实相互交织。先秦两汉隐逸诗赋的作者主要为士人,而非隐士,其中对于隐逸生活的描写,也是虚设而成。诗赋中出现的隐逸生活、隐者仙人,既有一定的现实基础,展现了当时士人对先秦两汉隐逸现象的认识;也是作者内心的写照,在对隐逸生活的理想描述、仙境的细致刻画的过程中,寄托着作者对美好社会的向往,构建了士人心中的精神乐园。

四、先秦两汉隐逸休闲文化的影响

首先是先秦两汉时期隐逸休闲文化对后世隐逸传统的影响。先秦两汉的隐逸文化作为历史悠久的古代隐逸文化的先声,对于后世隐逸文化的发展影响深远。在隐逸思想上,先秦两汉隐逸思想主要是由儒家的待时之隐与道家的适性之隐所构成,后世隐者虽还受佛教等宗教因素的影响,但其隐逸行为依然不出儒道二家。在日常生活中,先秦两汉隐士在精神层面的富足,使得其虽在山林丘壑间独行,却依然有自己的人生乐趣,或于江畔渔钓、或以读书为乐、或以弦歌为愉。后世文人们退隐后的休闲活动,正是发端于此。在文学作品上,先秦两汉的隐逸诗赋多以上古及先秦隐者作典故,常出现山水、琴酒等意象,这些都被后世文人所继承并发展,先秦两汉隐士对自然的亲近认同,使得后世的隐逸诗赋,逐渐出现了山水诗、田园诗等类型。在园林建筑上,先秦两汉隐士避世于山林,使得后世隐者多寻求深山作为隐居之所,“岩穴之士”成为隐士的重要称谓之一,就算处于城市,在其居所也要人为地取石构山、营造自然,这对中国的古典园林艺术产生了重要影响。

其次是先秦两汉时期隐逸休闲文化对当今休闲文化的重要借鉴。休闲与生活密切相关,并对人类发展有重要作用。但休闲并非只是简单地“玩”,休闲文化具有丰富内涵,研究先秦两汉的隐逸休闲文化,对于我们正确认识休闲,促进我国休闲文化的建设与发展具有借鉴意义。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我们拥有更多可自由支配的闲暇时间,但我们的身心却没有随着自由时间的增加而更为轻松,反而在匆忙的生活中愈加疲惫。物质主义生活方式已经从很多方面损害了我们的休闲感受[16]171,我们的休闲活动往往是与金钱消费相挂钩。然而,先秦两汉隐士的生活,纵然物质条件贫乏,依然充盈着休闲智慧。正是因为,他们的休闲是建立在深厚文化底蕴的基础上,使得在物质方面的要求极具伸缩性[19]326。这种重精神轻物质的休闲观念以及隐士宁静闲适的生活方式正是今天我们所需要的,这也是探讨隐逸休闲文化的现实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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