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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锳《文心雕龙·定势》篇义证研究

2022-03-17王志清

铜仁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刘勰定势文体

王志清

【梵净古典学】

詹锳《文心雕龙·定势》篇义证研究

王志清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260019)

詹锳是最早对《文心雕龙》的文体风格问题进行全面系统研究的学者。他把《文心雕龙》作为一部“文体风格学”来研究。他的《文心雕龙·定势》之义证,采用“无征不信”而“汇释集评”的研究方法,形成了他建立在“词章之学”与“考据之学”基础上的“龙学”研究特色。他广泛吸收诸家《文心雕龙》校注与研究的精粹,对各家在《文心雕龙》研究上的创新与不足了然于胸,视野开阔,精研深掘,站上“龙学”研究的高地。詹锳征引与汇聚同一时代和不同时代诸家的观点,片善不遗,展转互证,其最高人一筹之处在于以兵学的辩证思想解《文心雕龙·定势》,表现出卓越的学术眼光和理论识见,彰显了“龙学”研究的最新水平。

詹锳; 《定势》义证; 汇释集评; 展转互证

詹锳(1916—1998),山东聊城人,中国当代“龙学”研究的杰出代表。

詹锳的《〈文心雕龙〉的风格学》①,是我国第一部全面系统研究《文心雕龙》风格理论的专著。他的《文心雕龙义证》②,博采国内外《文心雕龙》研究的最新成果,具有集解的性质,博采精诠而新义叠见,在《文心雕龙》研究史上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学术贡献,被公认为海内外“龙学”研究的权威专著。

詹锳先生的“龙学”研究,从单篇文章开始,比较早地从风格方面切入,把《文心雕龙》作为一部“文体风格学”来研究。而他那些发表于国内重要学刊上的“龙学”研究文章里,比较有影响的应该是他对《文心雕龙·定势》篇的研究。或言之,此部分乃其《文心雕龙义证》的最精华部分之一。我们则试图对他的《文心雕龙·定势》篇之义证进行研究,以窥其“龙学”研究的方法与特点。

詹锳1934年入北京大学,1937年转西南联合大学,1947年8月赴美国留学,1950年获洛杉矶南加州大学比较文学硕士学位,1953年获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心理学博士,同年回国。詹锳先生淹贯中西,而治学不拘泥于一途。

詹锳一生,最重大的贡献在两个方面:一是李白研究;一是“龙学”研究。詹锳《李白诗文系年》(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是继清代王琦《李太白全集》之后里程碑式的权威著作。他的《文心雕龙义证》,则是其四十年“龙学”研究的总结性专著。

詹锳先生是最早对《文心雕龙》的文体风格问题进行全面系统研究的。他把《文心雕龙》作为一部文体风格学著作来研究,集中探讨的是文体风格的问题,是文体的风格与文章的风格。

《文心雕龙》的第三十篇《定势》,主要论述由不同文体所决定的体势问题,文体之“势”论,成为刘勰文学思想的核心内容。而这种思想则又贯穿《文心雕龙》全书,散见于各篇中。因此,《定势》篇是《文心雕龙》全书中非常关键的一篇,也是“龙学”研究中关注比较多、争讼比较激烈的一篇。

詹锳1982年在《文学评论丛刊》发表《〈文心雕龙〉的定势论》[1]172-185一文,对刘勰“定势”的“势”作了深入研究,也有新的突破。他认为刘勰的定势论的“势”字,源于《孙子兵法》中讲的“势”,并据以提出:“《定势》的‘势’,原意是灵活机动而自然的趋势。”詹文指出:“‘势’是由‘体’来决定的。”詹锳精准切入,他认为这是理解“势”之具体命意的关键。刘勰自己既说“即体成势”“循体而成势”,又称这种“势”为“体势”,可见,刘勰所说的文章之“势”,乃由不同文体的特点所决定的。[1]172-185

《文心雕龙·定势》篇着重阐释体势的形成原理。体势主要决定于文体,因而这个“势”也就偏重于表现形式。《文心雕龙·定势》篇曰:

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史论序注,则师范于核要;箴铭碑诔,则体制于宏深;连珠七辞,则从事于巧艳:此循体而成势,随变而立功者也。

詹锳先生认为,这段论说是《文心雕龙》文体风格论的总纲。《定势》篇里的这段话,已经把《文心雕龙》上编文体论部分所划分的各种体裁,归纳成六个大类,并仿照《典论·论文》的体例,对每一大类的共同风格要求,用“典雅”“清丽”“明断”“核要”“宏深”“巧艳”六个形容词一一加以概括。[2]106詹锳先生的文体风格论,也就是围绕着这个纲领,对《定势》篇以义证的,针对性强,辨正合理,立言谨严,抓住了风格的核心问题,对《文心雕龙》文体论研究作出了重要的学术贡献。

詹锳先生的这种“龙学”研究,建立在“词章之学”与“考据之学”的集合点上,其义证注疏,深厚淹博,宏观远照,微观近切,见森林而后见树木。这是我们对其《文心雕龙·定势》之义证的总体印象。

詹锳《文心雕龙义证·序例》中有一段话,对于我们了解他是怎样研究、为什么要这样研究,是有非常重要的帮助的。

近些年来,《文心雕龙》已成显学,研究论文层见迭出,大量涌现,出版的注释、翻译、专门论著以及介绍《文心雕龙》的通俗读物也不在少数。研究人员各抒己见,真正体现了百家争鸣的精神。有的意见分歧,已经达到了针锋相对的程度。问题愈辩而愈明,从发展学术来说,这自然是好事。但是有些文章和论著,对同一问题的解说,往往各执一辞;有的甚至把自己的看法强加在刘勰身上,多空论而少实证。笔者写这部书的方法,是要把《文心雕龙》的每字每句,以及各篇中引用的出处和典故,都详细研究,以探索其中句义的来源。上自经传子史,以至汉晋以来文论,凡是有关的,大都详加搜考。其次是参照本书各篇,展转互证。再其次是引用刘勰同时人的见解,以比较论点的异同。再就是比附唐宋以后文评诗话,以为参证之资。对于近人和当代学者的解释,也择善而从,间有驳正。从已经发表的各家注解和译文来看,对原文的理解出入很大,有许多地方是值得商榷的,在此就不一一列举。[3]3

詹锳先生将其研究方法和盘托出而明示给我们。他最突出的“方法”,就是广泛吸收诸家《文心雕龙》校注与研究的精粹,“把《文心雕龙》的每字每句,以及各篇中引用的出处和典故,都详细研究,以探索其中句义的来源。上自经传子史,以至汉晋以来文论,凡是有关的,大都详加搜考。”其研究做到这一点,非常难得,也非常重要,这使得他对各家在《文心雕龙》研究上的创新与不足了然于胸,站到了“龙学”研究的同仁肩上,故而视野开阔,也精细深辟。这也是他坚持“无征不信”的研究方法的基础,而形成了他建立在“词章之学”与“考据之学”基础上的治学之道。笔者以为,具体说来,詹瑛的“龙学”研究具有这样三个特点:

(一)高视阔览,见人未见

“龙学”研究者,大凡都从儒家、释家来解读刘勰与《文心雕龙》。这无疑也是对的。曹道衡即指出:“刘勰早年就是一个相当虔诚的佛教徒”,“佛学思想对刘勰的影响是贯彻始终的”[4]。刘勰早年于定林寺出家,晚年再度出家,深受佛教的影响。然而,儒学思想对刘勰的一生都有着深厚的影响,主要还不是因为他壮年还俗后历任县令、步兵校尉、东宫通事舍人等官职,而在于其《文心雕龙》中反映出的儒学思想,甚至可以说,儒家思想就是《文心雕龙》的主导与主旨。纵观全书五十篇,从《原道》到《序志》,无一篇不标榜儒学,而且所论述的基本理论,又无一不在传统的儒家理论的基础上去发挥。因此,李庆甲认为:“《文心雕龙》的思想体系属于儒家,书中不仅未见佛学唯心主义的思想因素,而且其基本倾向是与之相对立的。”但是,他在此文的最后则又说:“佛学是唯心主义的宗教哲学,但它包含了比较丰富的朴素辩证法因素,又很注重思辨规律之学。”[5]在佛学泛滥的南朝时期,士人不受佛学影响是不可能的,何况像刘勰这样的身世与经历者,其世界观不可能纯洁到单一奉儒。复旦大学蒋凡教授就曾经说过:“《文心雕龙》的理论虽以儒家思想为主导,但绝对不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文心雕龙》的理论来源是多方面的:儒家思想在起作用,同时非儒家思想也在起作用;辩证法的因素更是起了重要的作用。”[6]539关于《文心雕龙》中的辩证思想,这也许是有识见的“龙学”家们所都感觉到的。

《文心雕龙》这部文学理论巨著,具有极强的体系性与极严的逻辑性,固然深得中国传统哲学的影响,更需要广泛汲取诸学中有益营养,这些都是必然的,而其反映出儒家或佛家的思想也是正常的。然而,研究《文心雕龙》,主要不是研究其所体现的思想,而是要研究其融会贯通这些思想而形成的文论。如果只是纠缠于表现了什么思想,停滞于思想研究之上,而作对应性的求证,不仅使研究舍本求末,也说不到点子上,说不到精髓处。诚如詹锳先生所说:

《定势》篇所以讲不清楚,主要的是由于《文心雕龙》的研究者大都从写作方法上,对这篇文章作枝枝节节的解说,而不知道《定势》的用语和观点都来源于《孙子兵法》。刘勰虽然是个文人,却主张“摛文必在纬国”(《程器》)[1]173

这应该是詹锳先生的重要发现。詹锳先生高人一筹的是,他用兵学的辩证思想,来解《文心雕龙·定势》,表现出卓越的学术眼光和理论识见,不仅非常贴切,也非常有说服力。詹瑛一下子抓到了“牛鼻子”,号脉找到了症结,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詹锳先生深有感触地说:

《文心雕龙》的风格学,体现了变化发展的观点,这显然是受了《孙子兵法》的朴素辩证观点的影响。用那种老一套的观点,去探索《文心雕龙》的定势论,总是难免曲解原意的。[1]185

在后来结集的《文心雕龙》的义证中,詹锳更加坚定地说:

刘勰受到《孙子兵法》的影响,在《定势》篇中试图运用《孙子》的朴素辩证观点,来说明文学作品风格倾向多样化的统一,“势”虽有定而无定。[1]184

詹锳以兵家思想解“势”,而使其“龙学”研究取得了重要突破。“龙学”学者涂光社认为,詹瑛先生以《孙子兵法·计篇》释“势”,“颇受《孙子》的启发是可信的。”[7]应该说,也是空性的、睿智的。詹锳其实不仅关注到刘勰于其中表现出来的辩证思想,也是以辩证思想来解读其文论以及文论体系的。

蒋凡在《〈文心雕龙〉研究的若干问题》中说:“辩证法因素对《文心雕龙》理论体系的形成关系很大。”“刘勰思想中具有一定的辩证因素。他不仅接受儒家《易经》辩证思想和佛教方式的影响,而且对先秦诸子中的辩证法也有一定的研究。如《定势》篇利用《韩非子·难一》中的故事说:(奇正虽反……两难得而俱售也。)刘勰藉此讨论文艺中的矛盾现象,这也说明了《文心雕龙》中的辩证法因素的来源是多方面的。”[6]546詹瑛先生将学者们已经感觉到了的这种辩证因素落到了实处,具体且对应《孙子兵法》而作出了令人折服的解读。

(二)片善不遗,功在别诠

詹锳在《文心雕龙义证·序例》中交代说:

本书取材较广,对于近代各种资料,无论听课笔记,残篇断简,已刊未刊,笔者本着片善不遗的精神,多有采撷。对于当代各家注释、译文和专著、论文,笔者也广泛收集,力求吸取新解。台湾近三十年来,研究《文心雕龙》成果显著,因此类书籍在大陆不经见,故多有引录。香港所出《文心雕龙》研究著作为数不多,但有的甚见功力,故亦有所摘录。施友忠英文译本第二版、第三版,亦曾详加参照,但征引不多。日本学者的译著和论文,所引仅以用汉文写成或有汉语译文者为限。[3]6

这段引述,以显示詹锳先生“竭泽而渔”的求是精神,尽最大可能地占有更多的资料,而以科学的方法得出真知。詹瑛先生自言其《文心雕龙义证·序例》具有“汇注”“集解”的性质:

全书以论证原著本义为主,也具有集解的性质,意在兼采众家之长,而不是突出个人的一得之见,使读者手此一编,可以看出历代对《文心雕龙》研究的成果,也可以看出近代和当代对《文心雕龙》的研究有哪些创获。[3]7

研究的针对性,决定了詹锳先生采用“集解的性质”,征引汇聚同一时代和不同时代诸家的观点,采用片善不遗的研究方法。历代“龙学”学者“对同一问题的解说,往往各执一辞”,“多空论而少实证”,而让读者莫衷一是。因此,詹锳先生对各家研究的最新观点广为采撷,深入比较,细加诠别,发人所未发,解决了不少悬而未决的难点。譬如对于“势”的理解。詹锳的《文心雕龙义证·定势》一开始就花了大量篇幅讨论一个“势”字。其中征引的皆“龙学”研究的著名学者的观点,如黄侃、范文澜、刘永济、郭绍虞、王元化、周振甫、施友忠、王金凌、寇效信、涂光社等,指出各家观点不一致的地方,诠别真伪,比较优劣。譬如,黄侃解曰:“‘势’当为‘槷’,‘槷’者,‘臬’之假借。”把“势”当成古代插在地上测日影的标杆。而范文澜注曰:“势者,标准也,审察题旨,知当用何种体制作标准”云云。刘永济《校释》曰:“所谓势者,姿也,姿势为联语,或称态势;体势,犹言体态也。”[3]1110-1113通过多方稽考资料,汇聚各家观点,比较异同优劣,詹瑛直言不讳地批评黄侃的说法“迂曲难通,无人从信”。[3]1110

詹锳先生抓住了“势”的本质,对《文心雕龙》的理解也更切合刘勰本意,是因为他不局限于“从写作方法上,对这篇文章作枝枝节节的解说”。詹锳之义证,非常自觉地依照刘勰《文心雕龙》的写作宗旨而进行,“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序志》篇)[3]7因此,其义证成为一个谨严的研究读本,不仅方便了一般读者的阅读,也方便了专家的进一步研究。《文心雕龙·定势》曰:“虽复契会相参,节文互杂”。詹瑛注曰:“‘杂’字各本俱同,唯《校证》径改作‘变’而未出校语,疑是笔误。”[3]1129“各本俱同”句可见,詹锳为一个“杂”字,而翻遍几乎所有的版本,根据文章本意,推论《校证》本作“变”字用,乃笔误也。《文心雕龙·定势》赞的最后两句:“枉辔学步,力止寿陵。”其中一个“枉”字,詹瑛义证注曰:

《校注》:“枉”,元本、弘治本、汪本、佘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诂本、谢钞本作狂;何本、万历梅本、……崇文本作“征”。徐渤校“枉”;冯舒云:“狂,疑作枉。”按以《谐隐》篇“未免枉辔”例之,“枉”字是。“狂”、“征”皆非。《晋书·艺术传论》:“然而硕学通人,未免枉辔。”亦以“枉辔”为言。[3]1143

按:此乃詹瑛之征引,原文见杨明照《文心雕龙校注拾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为了进一步深解,詹瑛又转引曰:

《斟诠》:“枉辔,谓驾御偏差,喻斜曲倾向。《礼记·曲礼》:‘执策分辔。’疏:‘辔,御马索也。’”

詹锳似乎只是征引而未加可否,其实他的判定已寓于其间,当“枉”,而非“狂”“征”。

詹锳先生以“片善不遗”的学术严谨,旁征博引,探本溯源,梳理发展流变,比较异同,诠别优劣,让人择善而从,心服口服。

(三)展转互证,互为发明

詹锳自云其义证,“参照本书各篇,展转互证”。“展转互证”,这是詹锳义证的重要方法。著名“龙学”专家杨明照先生在一篇与詹锳商榷的文章中也认为:“《文心雕龙》中的许多论点,都是互有关联,相辅相成,前后一致的。”[8]

詹锳先生熟读经典,全盘在胸,瞻前顾后,自由调遣,随手采撷,如囊中取物,譬如《文心雕龙·程器》有这么一段:

安有丈夫学文,而不达于政事哉?彼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也。昔庾元规才华清英,勋庸有声,故文艺不称;若非台岳,则正以文才也。文武之术,左右惟宜。卻縠敦书,故举为元帅,岂以好文而不练武哉?孙武《兵经》,辞如珠玉,岂以习武而不晓文也?

此段的大意是:岂有士子独专文艺而可不参与政事的呢?像扬雄、司马相如等人,其文章只有文采形式而没有实质内容,因而最终地位也不高。从前庾亮很有才华,因为功勋卓著而有声望,其写作才能反不为人所称颂;如果他非高官,那么就可以文才而得名。文才武术,是可以兼备的。春秋时卻(却)縠爱读古书,而被用为将帅;难道喜好文墨就一定不能精通武艺吗?孙武的《兵法》,文笔极好,怎能说习武者便就不通文墨呢?

《文心雕龙义证·定势》:“按《程器》篇说:‘孙武《兵经》,辞如珠玉,岂以习武而不晓文也。’刘勰不仅欣赏《孙子兵法》的文章,而且学习《孙子兵法》中朴素的辩证观点,并把它运用于文学理论。孙子十三篇中有《势篇》,曹操著:‘用兵任势也。’《孙子兵法》对形势的分析是《文心雕龙·定势》篇的主要来源。”[3]1112《文心雕龙·定势》乃《文心雕龙》的第三十篇,而《文心雕龙·程器》则为此著的第四十九篇,注者通盘考虑,用后篇以证前篇。

《文心雕龙·定势》开篇曰:“夫情致异区,文变殊术,莫不因情立体,即体成势也。”詹锳义证“莫不因情立体”句,调来《辨骚》《诠赋》以互证:

一位作家在不同的场合进行创作,由于“情致异区”,就会“文变殊术”,就会表现为不同的风格。《辨骚》篇说:“《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慧巧;《招魂》《大招》,耀艳而深华。”以上所说的“朗丽”、“绮靡”、“瑰诡”、“耀艳”等等,就很清楚地指出了屈原不同作品的不同风格。以赋为例:《诠赋》篇说:“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这就是作赋之前如何“因情立体”的。所谓“立体”,就是确立某一体裁作品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属于文体论的各篇里,对每种体裁的文章有什么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都有所论述。那就讲的是“因情立体”。[3]1114

又,《文心雕龙·定势》:“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其中“清丽”句,詹瑛先生征引《文心雕龙》《诠赋》(第八)、《颂赞》(第九)、《明诗》(第六)中关于“清丽”的观点与论述,转注互证,然后指出:“从上所引,可见刘勰主张赋、颂、歌、诗以清丽为表率。”[3]1126

又,“情固先辞”句,转注互证:《体性》篇:“情动而言形。”《情采》篇:“为情而造文。”《物色》篇:“辞以情发。”[3]1133一无己词,全用勰语。

这种展转互证而互为发明的方法,表现出詹锳先生学术研究的睿智,即用刘勰自己的观点来诠释他的观点,非常可信,胜过雄辩。

詹锳先生淹贯中西,治学严谨,而不拘泥于一途,常常别树一帜而新见迭出,显示出文论与文献两个方面的异常深厚的学术功力,形成了他建立在“词章之学”与“考据之学”基础上的治学之道,而在文论与文学两方面都取得了标志性的成就。

詹瑛在《文心雕龙义证·序例》的最后说:

本书编写的总原则是“无征不信”。笔者希望能比较实事求是地按照《文心雕龙》原书的本来面目,发现其中有哪些理论是古今中外很少触及的东西;例如刘勰的风格学,就是具有民族特点的文艺理论,对于促进文学创作的百花齐放,克服创作中的公式化、概念化会起一定的作用。这样来研究《文心雕龙》,可以帮助建立民族化的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体系,以指导今日的写作和文学创作,并作为当代文学评论的借鉴。[3]6-7

詹锳文献学研究,是学术的立场,更是文学的立场,建筑在深厚的文学、美学的基础上,以文学研究为出发点,也着眼于文学的需要。他的文献考证后面,有着热切的文学关怀。这是他的“龙学”研究的主要研究方法,也是他的义证所以取得巨大成果的关键,给我们的研究以重要启发。

20世纪80年代初,詹锳先生就在国内重要刊物上发表《文心雕龙》的研究文章,1982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文心雕龙〉的文体风格论》,1989年才有《文心雕龙义证》出版。詹锳先生的“龙学”研究,是先有文论而后作文献性的义证之注本的,也就是说,他的考据之学建立在“词章之学”的基础上。而我们在其义证中看得出他雄厚的文论功夫与文论自觉。我们以为,义证建筑在“词章之学”基础上的“考据之学”,才不是肤浅的搬运与整理,才不会是为文献而文献的机械作业。这正是我们研究詹瑛的“龙学”研究所最有感触的,也是最想要提出来而让当下学者分享与效仿的。

《文心雕龙·铭箴》篇在谈到铭箴写作的基本原理时说:“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其摛文也必简而深”。此二句的意思是,论事取义必须确实而分明,敷陈文章必须简约而深远。詹锳的《文心雕龙》研究(包括唐诗研究),似皆奉此为标臬。郁贤皓先生著文说:“詹锳先生主编的《校注汇释集评》吸收的成果最丰富,号称集大成之作。”[9]从此言中可以看出詹锳先生的研究特点,他在唐诗研究上也采用了这种“汇释集评”的方法,服从于其“无征不信”研究“原则”。而詹锳《文心雕龙·定势篇》之义证,则给我们以显明而生动的明证。

①詹瑛《〈文心雕龙〉的文体风格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最初以单篇论文的形式,连载于《古代文学理论研究丛刊》第二辑(1980年)、第三辑(1981年),后收入《〈文心雕龙〉的风格学》,内容略有删减。收入《语言文学与心理学论集》的则是完整版的。

②詹瑛《文心雕龙义证》,分上、中、下三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8月第一版,本文采用的是1999年12月第三次印刷本。

[1] 詹瑛.《文心雕龙》的定势论[M]//文学评论丛刊:第五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2] 詹锳.语言文学与心理学论集[M].济南:齐鲁书社,1989:106.

[3] 詹瑛.文心雕龙义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4] 曹道衡.刘勰的世界观和文学观初探[J].文学遗产,1961(359).

[5] 李庆甲.《文心雕龙》与佛学思想[M]//文学评论丛刊:第十三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263-294.

[6] 蒋凡.蒋凡学术论文集:上[M].台北:台湾万卷楼图书有限公司,2012.

[7]涂光社.《文心雕龙》“定势论”浅说[M]//文学评论丛刊:第十三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49.

[8] 杨明照.《文心雕龙·隐秀篇》补文质疑[M]//文学评论丛刊:第七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9] 郁贤皓.35年了,我与《李太白全集校注》[N].中华读书报,2016-05-06.

Research on Zhan Ying's Interpretation about Classical Book of Literary Criticism Style Determined by Different Literary Forms

WANG Zhiqing

( School of Literature,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260019, Jiangsu, China )

Zhan Ying is the first scholar to conduct a comprehensive and systematic study on the style of Classical Book of Literary Criticism. He studies Classical Book of Literary Criticism as a "stylistic study". He adopts the research method of "collecting explanations and comments" to prove the interpretation on Classical Book of Literary Criticism Style Determined by Different Literary Forms because "nothing without evidence can be believed", which has formed his research characteristics of "School of Long, i.e. Classical Book of Literary Criticism" based on the study of "poetry and prose" and "textual research". He has extensively absorbed the essence of various schools' annotation and research on Classical Book of Literary Criticism, and is well familiar with the innovation and deficiency of each school's research on Classical Book of Literary Criticism. He has a broad vision, conducts in-depth study, and stands on the high ground of "School of Long". Zhan Ying quotes and gathers the views of different schools in the same or different times, and he keeps all the valuable points and demonstrates each other's evidence. The best thing he has completed is to interpret Classical Book of Literary Criticism Style Determined by Different Literary Forms with the dialectical thought of military science, which shows his outstanding academic vision and theoretical insight, and also makes the latest level of "School of Long" research..

Zhan Ying, interpretation on, comment collection, interactive demonstration

I206.2

A

1673-9639 (2022) 03-0001-07

2022-04-17

王志清(1953-),男,江苏南通人,南通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王维研究会副会长,光明文学遗产研究院学术委员,研究方向:唐诗与文论。

(责任编辑 郭玲珍)(责任校对 肖 峰)(英文编辑 田兴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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