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柏坡时期党的自我革命精神内涵探析——以整党运动为中心的考察

王贺坤

（石家庄学院 图书馆，河北 石家庄 050035）

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将“自我革命”确立为党取得成功的宝贵经验之一，表明了“自我革命”在党领导的革命、建设事业历史进程中的重要地位。梳理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党的自我革命经验的系列论述，可知党的自我革命的基本含义是指：“马克思主义政党为顺利推动所领导的社会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敢于正视自身存在的问题，以刀刃向内、刮骨疗毒、壮士断腕之勇气不断克服缺点、修正错误、清除内部毒瘤，从而实现党的自我净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永葆党的纯洁性先进性，永葆党的生机和活力。”[1]

西柏坡时期，在亟需土改以支持解放战争的形势下，党内存在的地富分子、流氓分子、阶级异己分子等所带来的地富思想、小资产阶级思想、自由主义思想等错误思想，以及存在的命令主义、惩办主义等错误作风，致使党内在组织领域、思想领域、作风领域存在严重的不纯洁现象。这种状况，削弱了党的力量，影响了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和威信，阻碍了土改及解放战争的顺利进行。对此，刘少奇在全国土地会议上指出，“党内不纯的情况不改变，即便政策彻底也不行，不只是不能完成土地改革任务，也不能进行战争，还会使党走向灭亡”[2]365。为纯洁党的队伍，我党以伟大的政治勇气和政治魄力，作出了结合土改进行整党的战略决策。针对土改整党运动中“树立农会或贫农团的领导地位，超越甚或抛弃原有基层组织和政权机关”的重大举措，时任中央法律委员会委员谢觉哉发出这是“自己革自己的命”[3]1205的感慨。此番感慨，言出了我党自我革命的伟大精神。在运动中，通过思想斗争、组织整顿、纪律制裁等一系列举措，实现了党的队伍在思想领域、组织领域、作风领域上的高度纯洁和统一，基本清除了内部毒瘤，实现了党的自我革新，为土改及解放战争的胜利提供了强大的组织保障。可以说，整党运动是党在这一时期开展自我革命实践的具体展开。毛泽东曾对此评价道，土地会议总的来说还是正确的和必要的，因为土改会议把土改中的右反掉了，并且成就了“最伟大的一次整党，把石头一搬，增进了党与人民群众的联系，把混入党内的地主富农分子和党员中的地主富农思想清洗掉了”[4]，“经过整党、整军，全党团结得差不多像一个人似的”[5]345。

从认识论的意义上讲，精神是实践的内在根据，认知精神内涵是深刻认识历史和获取启示的基本途径，有着镜鉴当下的现实且重要意义。按照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方法，本文以整党运动的历史进程为理路，对党在整党运动中的自我革命精神内涵进行概要梳理。具体而言，至少蕴含着以下依次展开而又紧密相连的精神谱系。

一、正视问题、敢于斗争的坚定精神

从党的自我革命的实践逻辑来看，能够正视自身问题，并敢于采取行动去加以克服，是开展自我革命的逻辑前提。从抗战末期和解放战争初期起，针对基层党员干部中存在的不纯洁问题，部分解放区已开展了诸如“反新贵”和“洗脸擦黑”式的党员干部教育运动。甚至有的解放区提出“贫农团要代替党支部”[6]343进行土改的工作思想。这些作法虽无西柏坡时期整党运动实践的剧烈性，但也显示出党对于党员干部不纯洁问题的正视和初步应对。到西柏坡时期，随着土改的持续推进，党内不纯的问题日益暴露出来，整顿党的队伍成为势在必行的政策选择。刘少奇在1947年8月4日《关于土地会议情形及今后意见向中共中央的报告》中提出“土改必须彻底完成，农民民主自由必须保障，作风必须改变，脱离群众的干部必须撤换，犯罪者必须受到应有处分”[2]270的意见，随后，中共中央于1947年8月13日作出了“我们完全同意你的意见”的答复。这深刻地彰显了中央高层对党内不纯问题的正视和敢于斗争的坚定态度。在全国土地会议的结论中，刘少奇发出“党内不纯的情况不改变，即便政策彻底也不行，不只是不能完成土地改革任务，也不能进行战争，还会使党走向灭亡”[2]365的警告，并正式作出整编党的队伍的重大决策。这个论断，不仅表明了整党的内在原因，也体现了中央高层勇于正视自身问题的政治品格。在边区，潘自立在晋冀鲁豫中央局召开的整党会议上，将这次会议称为是关乎“晋冀鲁豫生死存亡的会议，不克服个人利益会亡党亡国亡头”[7]67-68。彭真在指导晋察冀边区土改整党工作的会议上指出：“在整党过程中，可能遇着严重抵抗，甚至发生若干事变，因为这不仅是一种通常的党内斗争，而且是一种社会阶级斗争以党内形式表演出来……党必须采取坚决态度，战胜一切障碍，完成整顿党、整顿队伍与土地改革的任务，而不为任何反抗和阻力所动摇和吓倒。”[8]349这不但展现了地方领导人对整党工作重大性、紧迫性的认识，也彰显了对党内不纯问题的正视和坚定斗争态度。从历史经验来看，面对自身问题，只有具备正视问题并敢于斗争的精神，才能走出自我革命实践的第一步。

二、正确领导、周密部署的严谨精神

从实践的角度讲，拥有正视问题、敢于斗争的精神是开展自我革命实践的前提，那么，具备正确、科学的实践精神则是获得成功的条件基础。刘少奇在向中央报告关于整编党的队伍的认识中曾提出：“如无正确领导和周密准备，必致发生重大事变。……如此类似富田事变及打AB团改组派等严重错误，亦可能重复，特别在军事紧张情况下更可能。”[2]270刘少奇的此种认识，即反映了对整党运动可能带来的严重性、不良性后果的一种隐忧，基于此，提出了整党必须要有“正确领导”和“周密准备”的基本认识。彭真在部署晋察冀边区整顿队伍与平分土地的讲话中指出：“整顿队伍，特别是整顿党与彻底平分土地……都是极剧烈的阶级斗争……。必须全党上下一致……审慎地周密的考虑、决定政策和方针……粉碎地主富农与一切坏蛋的破坏与抵抗，才能完成。”[8]377薄一波在晋冀鲁豫中央局召开的整党会议上强调：“何时开始？就必须在我们工作就绪之时，《土地法》一公布即执行，但注意两点：一是公布之前绝对保守秘密；二是公布之后，即全力协同大动起来。”[7]62-63“在具体执行中，需要讲究策略，不要千篇一律，要分别对待。政府出布告要适时，不然的话，会步调不一致，就没有力量，要吃亏的。……宣传也要适时，不准暴露秘密。”[7]65基于此，在整党运动实践中，树牢正确领导、周密部署的严谨精神，以保持或增强在整党运动中的力量和优势，成为整党运动中的一种精神体现。从顶层设计来看，在《中国土地法大纲》中明文规定：“乡村农民大会及其选出的委员会，乡村无地少地农民所组织的贫农团大会及其选出的委员会，区县省等级农民代表大会及其选出的委员会为改革土地制度的合法执行机关。”[2]417“政府负责切实保障人民的民主权利，保障农民及其代表有全权在各种会议上自由批评及弹劾各方各级的一切干部，有全权在各种相当会议上自由撤换及选举政府及农民团体中的一切干部。侵犯上述人民民主权利者，应当受人民法庭审判及处分。”[2]420各解放区通过制定颁布《告党员书》，规定党员是“人民的长工”的公仆思想，“训令一切党员干部必须接受农会或贫农团的审查，违者予以处分”[9]49-53；制定并颁布《告农民书》，保护和支持农民民主权利诉求，提出“要彻底发扬民主、并且有权审查一切组织和干部”[6]357的政策号召。这就从上层建筑上营造出了浓厚的政策环境，提供了思想宣传上的支持和保障。见微知著，从基层实践来看，彭真对晋察冀边区整顿队伍与平分土地工作作出的细化指导个案，也充分体现了党在自我革命实践上的严谨精神。主要步骤是：“一是干部到村后，要求一切村级地富干部，应该一律撤职，村级地主富农党员，应该一律停止党籍，停止其一切政治活动；二是营造环境氛围，通过张贴宣讲《中国土地法大纲》、禁止各种破坏的布告、干部与党员应遵守的纪律、保护农民民主权利的布告、其他必须之公告等，营造整党的思想环境；三是土改前，民兵武装由区委负责整编，掩护土地改革，或暂时将武器集中……待村级组织调整，贫农团成立后，再发下去；四是普遍召开无地少地农民会议，成立贫农团……树立雇贫农核心领导；五是以雇贫农为中坚的新农会成立后，应由农会负责彻底改造村政权；六是在雇贫农真正翻身后，再依靠基本群众审查干部党员并彻底改造党；七是部队应在所在地积极参加土地改革，用一切力量给雇贫农撑腰，以壮大雇贫农的声势和威风。”[8]372-374各解放区因战争环境因素不同，采取的具体措施存有差别，但随着整党的深入推进，正确领导、周密部署的精神持续得到加强和体现。从历史背景看，处于战争环境的形势下，整党工作具有的敏感性、复杂性和重大性的属性，决定了正确领导、周密部署精神是获得整党成功的重要保障。

三、为了人民、依靠人民的公仆精神

早在整党运动前夕，刘少奇在晋绥边区干部会上就尖锐地指出：“共产党就是为人民办事的，如果我们真是那样无利于人民，我们自己就可以宣布取消解散。”[10]519同一时期，在致贺龙、李井泉、张稼夫等人的信中强调：“我们任何干部，包括各级的负责人在内，均必须接受群众的、切实的、毫不敷衍的考察和鉴定。……只有充分发扬群众的民主，才能清除我们党内和政府内一切贪污腐化及官僚主义的现象，才能肃清社会上数千年的封建残余。”[10]520刘少奇在全国土地会议上的结论中提出：“实施这样的平分土地的政策，整顿党，整顿作风，直接目的是为了广大农民的利益……只有发动群众，彻底进行土地改革，把党整纯洁，才能战胜蒋介石。”[2]372这就从目的论和方法论上，阐明了“为了人民、依靠人民”的精神内涵。在整党运动实践中，这一精神获得了充分体现。在《全国土地法大纲》中明确规定了“农民及其代表有全权在各种会议上自由批评及弹劾各方各级的一切干部，有全权在各种相当会议上自由撤换及选举政府及农民团体中的一切干部”[2]420的民主权利。全国土地会议后，中央工委关于树立贫雇农在土改中的领导等问题给晋绥分局的指示中，进一步明确细化了保障农民权利的若干方法、步骤。[2]513-514各解放区依据各自具体情况，规定了内容、形式略有差异但精神一致的具体方案，保障群众的民主权利，发动群众参与整党的积极性。在晋察冀平山县的整党会议上，邀请党外群众对党员开展揭发、批评和审查，会议连续开24小时，群众都不愿散去。群众感言：“真感觉成了毛主席党，与毛主席通了气。”[11]294在山西潞城县张庄村的整党运动中，因受到强大的群众压力，有的党员心力憔悴，“虚弱到没有人扶就不能从炕上起来”[12]375。历史实践也进一步证明，“为了人民”是开展整党的目标归宿，“依靠人民”是获得整党成功的力量源泉。毛泽东在党的七届三中全会上对土地改革的胜利作了充分的肯定，他指出：“我们的胜利是从哪里来的呢？就是靠这一万万六千万人打胜的……就是因为在这一万万六千万人中进行了土改……要肯定这个伟大的胜利，有了这个胜利，才有了打倒蒋介石的胜利。”[10]545这个结论，既真实地反映了土改整党的伟大成绩，也内在地蕴含了为了人民、依靠人民的精神内涵。

四、坚持真理、修正错误的科学精神

“坚持真理、修正错误”，作为我党革命工作实践的一项重要精神原则，在土改整党运动中得到了积极贯彻和重大体现。刘少奇在全国土地会议上所作的结论中指出：“我们要准备坚持真理，随时修正错误，这是毛主席的口号，今后要继续去发现我们的错误。”[2]364毛泽东在1948年2月27日对党内的一份指示中强调：”现在敌人孤立了，但是敌人孤立并不等于我们的胜利，如果我们政策上犯错误，还是不能取得胜利，具体说来，在战争、整党、土地改革、工商业和镇压反革命五个政策问题中，任何一个问题犯了原则错误，不加改正，我们就会失败。”[13]1286在整党过程中，根据运动实践中的认识深化和变化情况，不断修正认识、调整政策、纠正错误，成为整党运动中始终闪耀的一条精神主线。择要而言，主要有：一是修正原有的“超越原有基层组织而进行土地改革和整党”的片面政策，调整为“吸纳原有组织中的好党员好分子，参与土地改革和整党”；二是对过度或错误打击的党员，开展整党复议，降低处分或减小打击面，增强党的团结；三是随着认识的深化，改变起初忽视区域情况、具体条件等一刀切的机械主义做法，区分老区、半老区及新区的不同情况开展土改和整党，逐渐修正和完善整党的思想认识和政策规定。“坚持真理、修正错误”作为我党革命实践工作的精神原则，为推动整党工作按照正确方向发展，保障党的团结、增强党的力量起到了重要的精神指引作用。

西柏坡时期，以整党运动为具体展开的自我革命实践，过程是复杂的，结果是伟大的，其蕴含的精神也更是彰显着党自我革命的智慧和勇气。本文只是简明概要地勾勒了党在这一时期开展自我革命的精神内涵，并未能深入每一局部每一环节而全面细致地予以钩沉和刻画。历史给予我们的启示是：开展党的自我革命，目标指向必须是实现党的团结和统一，有利于促进党领导的革命和建设事业的发展，而不能是其他。在这里，西柏坡时期整党运动中的左倾化偏向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尤其值得镜鉴和吸取。对当下党的建设伟大工程而言，自我革命已然成为党加强自身建设的重要途径和方法。因然，因时制宜，视情而定，树立正确和科学的精神指引，成为具有认识论意义上的根本和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