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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中兴从衡水走来

2022-03-17李奎良

衡水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董仲舒衡水弟子

李奎良

(衡水学院 董子学院,河北 衡水 053000)

在当今世界,儒学是影响人类思想进程的三大思想体系之一,与基督教、伊斯兰教共同构成了人类的精神基石。然而儒学的发展史却是曲折多舛的,经历过五次严重的危机,分别是:秦朝的焚书坑儒、北朝的鲜卑政权统治、隋唐时期的经书注疏混乱、唐宋时期的佛教冲击、近代的西学东渐。每次危机都使儒学受到很大伤害,但每次儒学都从低落中复兴,其中前三次走出危机的中兴旗手都是衡水籍人士。

第一次危机出现在孔子去世后直到汉武帝时期的历史时段。孔子总结整理了他那个时代中国文化的古典成果(为了叙述方便,从上古到孔子以前的文化成果我们在这里称之为古典文化),所谓“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从《诗》到《乐》,从《尚书》到三礼,从《春秋》到《易》,孔子都进行了系统整理。他针对春秋时期礼崩乐坏的社会局面,对古典文化进行整理、发挥、拓展,形成了六种经典文化成果,后人称之为“六经”,这就是儒家学说,简称儒学。他周游列国,试图用儒学理论说服诸侯国的国君,实行“仁义”之道,但结果是处处行不通,不得已,回到鲁国,专注于教授弟子。他的教学活动成绩斐然,所谓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人,形成了数量可观的儒学群体,使得儒学成为当时的显学。但是孔子去世后,儒学逐步走向危机。

第一个表现是“儒分为八”。孔子的众多弟子根据自己的理解对儒学进行了各不相同的阐发,形成了异说纷纭的众多派别。荀子的弟子韩非子总结为八派,他说,孔子死后,儒分为八,即:子张之儒、子思之儒、颜氏之儒、孟氏之儒、漆雕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孙氏之儒、乐正氏之儒。韩非子评论这些派别“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韩非子·显学》)。《汉书·艺文志》概括儒家学说特征为“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儒家各派都尊崇这些儒家的共同特征,但是对儒家理论概念的解说却各持己见,如孔子学说的最高理念是“仁”,而其弟子所传各派却有重大分歧。从最近这些年出土的一些竹简可以看到,他们有的把“孝”作为儒学最高理念,有的把“圣”作为儒学的统摄概念,这就使得儒家发生了严重内部分裂,有的派别甚至走向了另立门户的道路。经过战国和秦朝,直到汉代前期,儒家的八派只剩下两派,即孟子学说和荀子学说。孟子学说出于孔子嫡孙子思,他们坚持了孔子的基本学说和核心理念,但是也生发出内圣之学;荀子学说源于孔子弟子子张和子夏,这个学派创立外王之学,崇尚权势和法术,到战国时期发展为法家。荀子学说是儒家八派之一,但是他的思想也开了法家先河,他有四大弟子:韩非子半是儒家半是法家,他的著作《韩非子》成为秦朝的指导思想。另一个弟子李斯是典型的法家,做了秦朝的丞相。张苍也是他的弟子,内法外儒,汉初做了丞相。浮丘伯是齐国大儒,但是他偏向道家,携鹤隐居,汉初颇有声名。荀子所师承的子夏,是孔子亲传弟子的七十二贤人之一,孔子殁后,子夏受邀讲学于魏国的西河,创立子夏学派,魏文侯、李悝、吴起等都是他的弟子,李悝做了魏文侯的相国,在魏国以法治取代礼治,率先变法,著有《法经》一书,成为法家始祖。商鞅虽不是子夏的弟子,但是他学习李悝的《法经》,且应用于秦国的变法,成为法家代表人物。由此可见,孔子殁后,儒家内部出现了严重危机,概念体系发生了混乱,核心理念也有所动摇,甚至有的走向完全背离仁义之道的方向,发展为法家。

第二个表现是秦朝焚书坑儒。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博士齐人淳于越上书反对郡县制,李斯予以驳斥,建议秦始皇焚书:“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秦始皇采纳了李斯的建议,在全国实行了“焚书”。这是中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其影响贯穿古今。在“焚书”的第二年又发生了“坑儒”事件,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听到为他求仙药的方士侯生和卢生逃跑以避祸,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招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今闻韩众去不报,徐巿等费以万计,终不得药。徒奸利相告日闻。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以重吾不德也。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秦始皇长子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秦始皇大怒,派遣扶苏到遥远的上郡去监军。司马迁在《史记·儒林列传》中评论说,秦朝,焚诗书,坑术士,六艺从此缺焉。“焚书坑儒”事件毁坏了儒家典籍,杀害了大批儒生,特别是焚书以后颁布的“挟书令”,使得全社会噤若寒蝉,不敢谈论《诗》《书》,更不敢私藏儒家经典书籍,儒家处于异常落魄的状态。

第三个表现是汉初七十年间,儒学不受朝廷重视,几乎被打入冷宫。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看不起儒生,曾用儒生的帽子便溺。直到惠帝时,才废除了“挟书令”,对儒家思想传播的禁锢有所松动。但是由于典籍无存,只能由一些尚存的老儒生根据记忆,口头传经,教授弟子,弟子们用当时的隶书把老儒生记忆背诵的经文和解释记录下来,经文谓之“今文经”,解释谓之“传”。可以说,此时的儒学是一息尚存的状态,当时由于这些老儒生个人记忆不同,传授有异,造成了儒学理论的新的混乱。特别是当时的朝廷信奉“黄老之学”,儒学并未得到重视,文帝时的国策是“无为而治”,主流思想是“黄老之学”。文帝的皇后窦漪房更是笃信不疑。景帝时,窦太后权倾朝野,尊崇黄帝、老子之言,并要求景帝也必须读黄老之书,儒生辕固生说《老子》一书的言论很平常,窦太后大怒,竟逼迫辕固生赤手空拳到兽圈刺杀野猪,幸亏景帝出手相救才得以幸免。文帝、景帝时期,朝廷里虽有儒生,但只是文化顾问而已,从未得到重用。武帝时想启用儒生,但是被窦太后阻拦,直到武帝建元六年,窦太后崩,情况才有了转机。此时的汉武帝面临两大社会难题:其一是思想混乱,所谓“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其二,各地诸侯王分裂势力日益膨胀,西汉时期,在京城之外,先后分封了五十一个诸侯国,分布在全国各地。初衷是让这些诸侯国拱卫京师,但事与愿违,这些诸侯国“地方千里,连城数十”,可自主任免官吏,可蓄养军队,反叛野心日益膨胀,“七国之乱”是一次集中叛乱,其它个别作乱行为时常发生。窦太后在世时,武帝不能有所作为,窦太后驾崩后,武帝才开始施展其抱负。元光元年,令郡国举孝廉、策贤良,问计于贤良文学之士,前后数百人,衡水籍人士董仲舒当时为博士,他的贤良对策深受汉武帝赏识。汉武帝连续三次问计于董仲舒,董仲舒则从不同方面三次作出回答,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天人三策”。在这些对策中,董仲舒为汉武帝提出了解决当时两大社会难题的方案,同时也使儒学由民间学问一跃而为国家主流思想。司马迁记载,董仲舒为西汉广川县人,此县在今衡水市境内。董仲舒的祖上为春秋时期著名史学家董狐,被孔子赞叹为“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董氏家族为晋国贵族,后代人才辈出,董仲舒是董狐的第十四世孙,年少时发奋读书,“三年不窥园”,治公羊春秋,成为今文经公羊春秋学的知名学者。据《汉书·董仲舒传》记载,董仲舒以公羊春秋学的“大一统”理论为思想武器,向汉武帝提出了一系列建议,为了叙述方便,这里只取其二。其一,“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主张强化中央政权,削弱诸侯王的权限,在全国兴办各级学校,培养人才,然后由朝廷选取优秀者为各地官吏,逐步实现全国管理统一;其二,针对“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的思想乱象,他建议“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他认为这样就可以解决“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的局面,从而实现“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汉武帝采纳了董仲舒的建议,在朝廷设儒学五经博士,为其招收弟子,兴办太学和地方学校,培养儒家知识分子,并从中选取各级官吏,逐步实现文官治国的格局。从此以后,儒学上升为国家主流思想,开启了儒学的新天地。应该指出的是,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后人总结的,并非董仲舒原意。董仲舒的建议是树立儒学的主流地位,对其它道家等学问“勿使并进”,朝廷不用,民间可存,从历史实际看也是如此。

第二次危机出现在南北朝时期。两晋以后,北方大乱,“五胡乱华”,北方地区被从草原南下的少数民族政权相继割据称雄。公元439年,同样来自北方草原的鲜卑族拓跋部统一了北方,形成了南北朝对峙的格局。鲜卑族是游牧民族,其文化基本处于原始状态,信奉萨满教,盛行卜筮,官吏没有俸禄,靠肆意抢夺、贪污、盘剥为其收入,朝野思想混乱,道教、佛教时兴时灭,儒学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所幸以后出现了“汉化改革”,儒学文化才没有在中国北方地区中断。拯救这次危机的关键人物是衡水籍人士冯太后。冯太后,汉族,信都人,即今衡水市冀州区人,北魏文成帝的皇后,献文帝的嫡母,孝文帝的嫡祖母。献文帝和孝文帝均是她抚养成人。文成帝二十五岁驾崩后,她曾两度临朝听政,即使在其孙子孝文帝亲政后,她依然是北魏朝廷的实际主政者。冯太后出身于北燕国皇族,儒学文化造诣颇深,在她主政期间,逐步去除鲜卑旧俗,实行汉化改革。政治上实行“班俸禄”,按品级发给官吏俸禄,禁止抢夺、贪污等行为;经济上实行“均田制”,限制豪强;文化上尊崇儒学,启用汉族儒生在朝廷为官,兴办学校,培养儒学人才。尤其是用儒学理论悉心教育培养孝文帝,使其刻苦读书,手不释卷,对儒家经典谙熟于心,同时涉猎史传百家,成为颇有才学、儒学造诣深厚的皇帝。所以孝文帝在冯太后在世时积极配合汉化改革,在冯太后驾崩后,决意从边陲之地的平城(今大同)迁都中原地区的洛阳,继续汉化改革,兴文庙,尊孔子,用儒学治国。可以说,是冯太后拯救了北中国地区儒学中断的危局,使得儒学得以中兴。

第三次危机出现在隋唐时期。两汉时期,自董仲舒以后的儒学史称“汉学”,当时就有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秦朝焚书时藏在房屋夹墙中,到汉代被发现的用篆书写成的经书被称为古文经)之争,东汉时期,郑玄等人整理经书的注疏,形成了不同的流派。其中郑玄注影响最大,是为“郑学”。三国两晋时期,王肃创立“王学”,与“郑学”为敌,论争激烈。南北朝时期,儒学分裂为“南学”与“北学”。到隋唐时期,儒学内部群经异说,诸师异论,纷纷攘攘,甚至互为水火,五经(原来六经中的《乐经》在秦朝焚书后丢失,以后也没能恢复)的注疏混乱,儒学成为越讲越糊涂的学问。儒学又一次遇到了危机。而隋朝建立科举制度后,需要标准版的“五经”作为科举考试的依据和学校教学的教材。这项工作隋朝未及完成就灭亡了,历史任务落在了唐朝。在唐朝完成这次儒学中兴的旗手人物是孔颖达。孔颖达,冀州衡水人,即今衡水市桃城区人,年轻时即为地方知名学者,曾在家乡一带讲学。精通五经,对当时的“南学”“北学”均造诣颇深,唐太宗时为十八学士之一(十八学士中,衡水人有其二,孔颖达、盖文达),官至国子祭酒(即中央大学校长),奉唐太宗旨意,与颜师古等知名学者共同整理五经,编写标准版的《五经正义》。孔颖达为主持人,义例的制定、是非的考论皆由其定夺。他们整理了汉代以来的各家注疏,选优汰劣,详加考证,编成了标准版儒学经典《五经正义》。这套典籍使得儒学内部师说各异、注疏不一的混乱局面得以终止,开启了儒学经典统一的时代,也使得科举考试和儒学教育有了标准教材,对中国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发展具有重大影响。

古代衡水虽不是名城大邑,但是处在齐、鲁、赵、燕这四个文化发达区域之间,历来文风兴盛,儒学大家辈出,在儒学发展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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