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芝及其书法艺术的文化意义
2022-03-17高新民
高新民,高 楠
(1.陇东学院,甘肃 庆阳 745000;2.天水师范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0)
张芝,东汉著名书法家,其书法艺术的创造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基于此,探讨和研究张芝的书法艺术及其书法成就,有助于我们深刻理解和准确把握中国书法艺术的精神与灵魂。
一
在历史上,关于张芝的资料并不是很多。范晔《后汉书·张奂传》仅有两句话提到张芝。其言:张奂“长子芝,字伯英,最知名。芝与弟昶,字文舒,并善草书,至今称传之。”唐李贤注引王愔《文字志》言:“芝少持高操,以名臣子勤学,文为儒宗,武为将表。太尉辟,公车有道征,皆不至,号张有道。”[1]从范晔《后汉书·张奂传》及李贤注可知:一,张芝是东汉张奂之长子,字伯英。二,张芝特长草书,很知名。三,张芝一生未仕,太尉辟,公车有道征,皆不至,号张有道。仅此而已。不过,《后汉书·张奂传》及李贤注为我们提供了张芝的基本信息或曰主要信息,这就为我们研究张芝的身世、所处的时代及其书法艺术确立了一个基本的坐标和参照。
首先,张芝是张奂之长子。按照《后汉书·张奂传》所言:张奂,字然明,敦煌渊泉即今甘肃瓜洲县人,东汉名将、学者,乃“凉州三明”之一,汉汉阳太守张惇之子,少师从太尉朱宠,习《欧阳尚书》,又自删《牟氏章句》,在东汉对外战争中功勋卓著,多以恩信安抚,招降外族,从而使北方宁静一时。后入朝,为宦官利用,率军进击窦武,事后又自责不已,拒受封侯,拜少府,迁大司农,并上疏为窦武等人伸冤,寻迁太常,又因得罪宦官而被诬陷罢免,最终回乡教授弟子,从此不再出仕。光和四年去世,终年七十八岁,遗令素服薄葬。由《后汉书·张奂传》的这些记载来看;张奂当为东汉安、顺、冲、质、桓、灵年间人也,居东汉中后期。我们以张奂字然明,敦煌渊泉即今甘肃瓜洲县人,名将、学者,凉州三明之一及“长子芝,字伯英,最知名”来看,以张奂二十岁有子即汉顺帝初年来推算,张芝大约生活于东汉顺、冲、质、桓、灵、少、献之际,其祖籍为东汉敦煌渊泉也就是现在甘肃瓜洲县人,享年可能在七十岁左右,即到汉献帝初年。
其次,张芝善草书,最知名。据西晋书法家卫恒《四体书势》言:“汉兴而有草书,……至章帝时,齐相杜度,号称善作。后有崔媛、崔实,亦称皆工,弘农张伯英者,因而转精其巧,……韦仲将谓之草圣。”[2]韦仲将就是韦诞,三国时曹魏光禄大夫,著名书法家。就是说,在韦诞看来,“杜氏皆有骨力,而字画微瘦。崔氏法之。书体甚浓,结字工巧,时有不及,张芝喜而学之,转精其巧,可谓草圣。”看来,《后汉书·张奂传》之“张芝善草书,最知名”所言不虚。从时间上来看,韦诞距张芝生活的年代最近,故此其言亦是可信的。
最后,张芝一生未仕,号曰张有道。据李贤注引王愔《文字志》所言之“芝少持高操,以名臣子勤学,文为儒宗,武为将表。太尉辟,公车有道征,皆不至,号张有道”,认为,张芝虽然出身显宦名门,然却幼而高操,勤学好古,故不以功名为念,多次谢绝朝廷征召,潜心书艺,临池学书,池水尽墨。王羲之就曾言:张芝“临池学书,池水皆墨,好之绝伦,吾弗如也。”[3]可知张芝一生没有入仕,终生居于临泉之间。当然,一般认为,张芝少持高操,一生未仕,不以功名为念,潜心习书。而事实上,据笔者看来,这可能也只仅仅是一个方面。我们知道,东汉中后期,特别是自桓、灵以降,“国命危于阉寺”,又有党锢之祸,大多文人学士避之惟恐不及,加之张芝之父受累于宦祸,所以笔者以为,这也可能是导致张芝终生未仕的原因吧也未可知。
总之,从《后汉书·张奂传》及李贤注可以看出,张芝乃为东汉顺、冲、质、桓、灵、少、献之际人,即东汉中后期,其籍贯为甘肃敦煌渊泉即今甘肃瓜洲县人,字伯英,善草书,终未仕。
二
中国文字和中国书法,大体经历了从甲骨文到金文再到小篆的渐次演进过程,至秦时基本趋于成熟。正是在小篆的形成过程中,隶书也应运而生。所以,到西汉时,隶书盛行,同时也兼有了草书,可以说,东汉时,“篆、隶、草、行、真”各体书艺基本具备。
当然,东汉草书谓之章草。所谓章草,即“隶书之捷”也。因此,章草谓之隶草。东汉赵壹《非草书》言:“夫草书之兴也,其于近古乎。上非天象所垂,下非河洛所吐,中非圣人所造,盖秦之末,刑峻网密,官书烦冗,战攻并作,军书交驰,羽檄纷飞,故为隶草,趋急速耳,示简易之指,非圣人之业也。”[3]在这里,尽管赵氏对草书的批评多于赞扬,但他在此却为我们透漏出了一个基本的信息,这就是,草书的产生始于近古,其起因是因为事多事急,需要快速简易。唐张怀瓘《书断》又言:“至建初(汉章帝年号)中,杜度善草,见称于章帝,上贵其迹,诏使草书上事……盖因章奏,后世谓之章草。”[3]这实质上就是正面谈所谓章草即隶草的起因。章草的特点是字字独立,互不连属。所以,尽管章草相比于隶书快捷方便,但章草行笔迟缓,笔势波磔,随着历史的变迁和社会的进步,已远不能适应人们快速书写的要求以及人们个性情感的抒发,于是,“今草”便勃然而起;“今草”的特点则是字字相连,上下贯通,飘逸潇洒,行云流水,大大提高了人们书写的速度和个性情感的抒发。
而张芝就是“今草”的直接奠基者和创造者。据唐张怀瓘《书断》言:“草之书,字字区别,张芝变为今草,如流水速,拔茅连茹,上下牵连,或借上字之下而为下字之上,奇形离合,数意兼包,若悬猿饮涧之象,钩锁连环之状,神化自若,变态无穷。”又说:张芝“尤善章草书,生诸杜度、崔援。龙豹变,青出于蓝。又创于今草,天纵颖异,率意超旷,无惜事非。若清涧长源,流而无限,萦回崖谷,任于造化”[3]。正因为如此,张怀瓘称张芝“学崔(媛)、杜(操)之法,因而变之,以成今草,转精其妙。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3]。就是说,张芝善章草,后脱去章草旧习,省减章草点画、波磔,而成今草。可见,“今草”的形成始于张芝。
张芝的“今草”,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大概有《终年帖》《冠军帖》《秋凉帖》《二月八日帖》《今欲归帖》等片段,其草书笔法省减章草的点画波磔,纵横连绵,洒脱奔放,气脉贯通,具有结构省减,笔画纠连的特点,一改章草字字独立、古拙厚实的传统。故后世谓之“一笔书”,亦即所谓“大草”。从而使草书得以从章草的窠臼中脱颖而出,把中国书法引入了一个无拘无束,汪洋恣肆的广阔领域,使得书法家的艺术个性和创作天赋得到了彻底的解放。张芝的书法艺术不仅“如行云流水,拔茅连茹,上下牵连,或借上字之下而为下字之上,奇形离合,数意兼包”,“字之体势一笔而成”,而且“劲骨丰肌,德冠诸贤之首”,一开始就把草书引入到了一个至高至妙的境界。尽管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终年帖》《冠军帖》《二月八日帖》《今欲归帖》等等,均为唐代书家的临摹之作,但是,我们可以从中窥见,从东汉张芝开始,中国书法,特别是草书书法已经由实用性开始向艺术性、欣赏性转化。所以,张芝被后世人们一致誉之为“草圣”。正因为如此,唐孙过庭《书谱》言:“夫古善书者,汉魏有钟(繇)张(芝)之绝,晋末称二王(王羲之、王献之)。”[3]
事实上,张芝之所以成为别开生面的一代草书大家,被后世誉之“草圣”,这也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来自于他的精心钻研和勤学苦练,没有任何功利和世俗的干扰,数十年如一日,不以功名所惑,不以利禄所困,“临池学书,池水尽墨。”而能达到“池水尽墨”者,见其绝非一日之功。
三
在中国古代,可以说,张芝的草书艺术占有非常高的地位。唐孙过庭《书谱》言王羲之在书法上最为崇拜者仅二人而已,其中一个就是张芝,另一个则是钟繇。其言:“顷寻诸名书,钟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观。”[3]梁庾肩吾《书品》品评书家一百二十三人,以张芝、钟繇、王羲之三人为“上之上”,而特言“伯英以称圣居首”,其评价至高可见一斑。
事实上,张芝作为草圣的文化意义,就在于他将书法从文字的书写中脱离了出来,而使书法成为独立的艺术形式。通过张芝的书法艺术,我们以为,可以从中得到三个方面的启示:
(一)生命意识
所谓书法艺术的创作,从张芝始不再是单纯地写字,而是对写字的超越,其所追求的是字形的神韵和律动。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感受到了“唯观神采,不见字形”“大气磅礴,一泻千里”的艺术效果。可见,书法是人生境界的体现。从张芝的书法艺术中我们可以看到,字就是宇宙,字就是自然,字就是生命。只有情系宇宙,心怀自然,关爱生命,才能创造出契合宇宙自然生命法则的书法作品。通过书法艺术的创作,再现宇宙自然的和谐之美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品性;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真正领略了什么是立于天地之间、观于六合之内、目极山川之势、心穷万物之理的艺术感受。我们才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养浩然正气,极风云大观”的豪迈气概;什么是“看云奇如画,听水韵于琴”的自然情怀;什么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生命意蕴和生命情结;也就是说,只有契合自然,才能再现宇宙自然的生命情怀;只有效法天地之道,才能尽现书法家的生命意识和审美意趣。
(二)心灵自由
书法是一种心灵自由的艺术表现,是一种不受任何世俗功利影响和干扰的心灵自由的宣泄。通过张芝书法艺术的创造,我们才真正体验到了什么是书法艺术的心灵自由和情感奔放,如暴风骤雨,似电闪雷鸣,恰雷霆霹雳,似风起云涌;我们才真正感悟到了什么是书法艺术作品中的简捷点线和飞速流动,似千里阵云,恰行云流水,像游蛇出洞,若天马行空。可以说,张芝的书法艺术不仅是一种无穷变化的美学情趣的艺术追求,更是一种任情恣性的精神向往和生命个性的张扬奔放,洋溢着强劲的时代风采和民族气质,象征着书法艺术大师的呐喊狂笑和蔑视世俗的心灵自由;可以看出,书法艺术就是一种情感艺术,书法艺术就是一种激情艺术。正因为如此,笔者以为,书法艺术作品的创造,不能以牺牲艺术感觉为代价;书法艺术风格的形成,不能以牺牲艺术发现为代价,书法艺术特色的形成不能以消磨艺术个性为代价。
(三)宇宙情怀
从张芝书法艺术作品中,我们感受到的是,书法是书法家用笔抒发他们的人生感悟,用笔去挥洒他们的生命体验; 我们体会到的是,书法是书法家表达他们宇宙情怀与文化精神的手段,是彰显宇宙自然大气磅溥和人生命运艰难曲折的媒介。无论是宇宙自然的大气磅溥,亦或是人生命运的艰难曲折,而最终体现在作品中的精神内函和展现给人们的视角感受,就是作者的宇宙情怀和文化精神。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宇宙情怀是书法创作的真谛。书法与宇宙法则的分裂,是书法的悲哀。书法与宇宙和谐的背离,同样是书法的悲哀。从张芝书法艺术的创作来看,墨色的黑白浓淡和线条的粗细变化,构成了作者对人类希望的抽象表达以及宇宙盘根错节的深邃积淀,这就是我们从张芝书法中所领悟到的社会人类学价值。
综上所述,张芝的草书艺术影响了整个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为中国书坛尤其是草书艺术的创造带来了无与伦比的生机和活力。被誉为中国书圣的王羲之自认为其草书不如张芝。大师怀素亦自谓其草书得益于“二张”即张芝、张旭。孙过庭亦称“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如此等等,都对张芝的书法艺术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特别是渗透其书法艺术内部的生命意识、心灵自由、宇宙情怀,使我们充分感受到了中国书法艺术的精神和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