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悲歌一段情
——细谈《琵琶行》中线索的运用
2022-03-17董立平
董立平
作为一首叙事诗,《琵琶行》以“我”的视角生动描述了琵琶女的人生境遇。正如现实主义诗歌对底层社会的关注,白居易通过多元化的表现手法揭露了统治者的冷酷,并以“小人物”的悲欢,从“他者”关照“自我”,进而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懑之情。其中,多元化的对比“线索”增添了该诗的艺术表现张力。基于此角度的文本分析,对读者了解现实主义风格叙事诗或许是不错的新路径。关于《琵琶行》的叙事解读,对人物形象、思想主旨、意象意境和艺术特色分析不可或缺。正如现实主义诗歌对底层社会民众的关切,白居易通过多元化的表现手法深刻揭露了当时统治者的严酷和腐化,在“缘事而发”的倡导中见证了唐中期社会的动荡不安。但是,从诗歌内容的逻辑生成角度对《琵琶行》“线索”应用的挖掘,即文本主旨、艺术特色等是如何呈现的,似乎是更接近作者创作意图和内心情感的解读方向,如“他者”与“自我”命运的形象对比、多元叙事脉络的对比、演奏曲目与命运的交织等。围绕这些线索对比,可以从更深和更广的维度剖析作者的叙述特色,感悟叙事诗的艺术魅力。
一、线索及《琵琶行》中的“线索”
所谓线索,指的就是事情发展的头绪或来龙去脉,多见于叙事性文章或散文之中。在不同的文体中,线索的类型不同,有的以情感为线索,有的以时间为线索,还有的以事情的发展为线索,等等。线索一般会贯穿全文,让文章结构更加完整和严谨,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文章大意和主题思想。线索有明线和暗线之分,如果一篇文章中既有明线,又有暗线,双线交织使用,相辅相成,可以增添文章内容的丰富性,让故事情节更加曲折生动,充满艺术张力。《琵琶行》作为唐代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最具代表性的叙事诗,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完整而又感人的故事内容,诗歌中通过作者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京城琵琶女的悲惨遭遇,结合自己的经历,表达了强烈的移情与共鸣,让读者产生闻者垂泪的效果,具有很强的艺术张力和文学魅力。该诗之所以有如此大的魅力,除了故事感人,还有诗歌语言独特、情感丰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其“线索”的应用。结合诗歌开头的并序内容,作者使用了明线和暗线相互交织的艺术技巧,两线相辅相成,共同完成组织诗歌内容与结构的使命。
二、从纵横对比线索中体会情感共鸣
作为“歌行体”叙事诗,《琵琶行》也掺杂着浓郁的抒情色彩。其中,“他者”与“自我”,即琵琶女与作者的情感共鸣是解读的关键。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么对人物形象的把握就是理解情感共鸣的前提。围绕“他”与“我”,《琵琶行》塑造了琵琶女和诗人两种人物形象,且灵活运用了多元对比手法。其中,纵向和横向对比是较为明显的两组线索。前者是过去与当下的对比,既包括琵琶女的今昔对比,也有诗人对现状有感而发的今昔对比;后者是琵琶女与作者人生命运的对比。在横纵线索的贯穿中,作者以“对比”强化了思想主旨和作者情感。
首先,在纵向对比上,作者在小序中即对被贬之事进行正面描写,包括被贬时间、地点、生活状态等命运轨迹的描述。正如文中所言,“呕哑嘲哳难为听”“杜鹃啼血猿哀鸣”,寥寥数笔,便将其“心有不甘”的谪居状态充分展现出来。之所以“心有不甘”,是因为作者自进入仕途之后,便心怀济世之志,恰逢君王赏识,政治上一片至诚与热忱,由此便有了改革时弊的政治主张,继而因触及权贵利益被诽谤、排挤,最终被贬谪为江州司马。正是这种凄惨的人生际遇,才导致了作者的怅惘与烦闷,也才有了诗歌第一部分中的“醉不成欢惨将别”。较之京城的繁华与挚友,浔阳的落寞与伶仃给抱有鸿鹄之志的诗人带来了巨大的心理落差。诚然,倘若依小序中所言,“是夕始觉有谪迁意”,诗人并无如此情感落差。但是,自谪居以来,白居易的愤懑和失落之情显而易见。例如,在《东南行》中,其述“失脚到泥涂”,在《江南谪居十韵》中,其述“俄成失水鳞”,无一例外都体现了这种情感落差。正是这种今昔对比的落差感,才赋予诗歌思想主旨更具穿透性的艺术张力。这是单一的直述形式无法实现的,也是对比线索下情感逻辑的生成。此外,对琵琶女今昔对比的叙述也较为详细。在小序和正文中,诗人细腻展现了琵琶女青葱时的风华容貌和歌舞生活,如“名属教坊第一部”和“妆成每被秋娘妒”。但是,随着容颜消逝,琵琶女在与商人的“不幸”婚姻中夜夜独守空船,只能与江水和清月为伴,今昔对比同样强烈,也更凸显了琵琶女的凄惨境况。
其次,在横向对比上,《琵琶行》将琵琶女与诗人自身的人生轨迹并置。前者在年轻时风华绝代,名震京城。然而,以容色事人,终究难以长久维持,随着容色渐衰,只能“漂沦于江湖”,过着孤独凄凉的生活。当然,琵琶女的人生境遇并非偶然,而是封建制度下艺伎群体命运的浓缩。作为朝中官员,白居易与琵琶女的悬殊地位显而易见,却在看似毫无交集的情况下为知音创作此诗。这是因为,在白居易看来,自己仕途命运的由盛及衰与琵琶女的身世有着相似之处。诗人在入仕后一路擢升,“春风得意马蹄疾”,却因小人诬陷被贬谪。当琵琶女演奏完毕,自叙悲惨身世后,诗人便与她产生了情感共鸣,即以诗抒发了自己的满腔愤懑。“同是天涯沦落人”,琵琶女的悲惨身世与作者的谪居之苦两相暗合,从而凸显了“天涯沦落”的怨恨。因此,作为诗歌内容和人物情感的载体,对人物形象的分析固然不可或缺,但要通过纵向和横向对比强化这种艺术表现张力。
三、从描写对比线索中把握诗歌脉络
“行”是一种古诗体裁,正如胡震亨在《唐音癸签·体凡》中所述,“衍其事而歌之曰行”。因此,“行”兼具抒情和叙事两种特性。但是,反观学术界和教育界对《琵琶行》的诸多研究,对抒情性的关注要远高于叙事性。对叙事性的弱化,导致了教学层面对文本内容的碎片化处理,对人物塑造、音乐描写、景物描写和情节结构的粗略化探究。因此,对比故事情节的把握,对景物描写和音乐描写的解读也是理清本诗叙事脉络的途径。
首先,在故事情节方面。《琵琶行》的情节是从诗人送客到听琵琶,再到琵琶女自述身世,最后诗人独白。需要强调的是,诗人在情节描述上,体现了明显的详略得当特征。在整体叙述方面,略写诗人自身部分,详写琵琶女部分。如对“浔阳江头送客”略写,对“与琵琶女相遇之事”详写。在具体细节方面,关于琵琶女的自叙,作者详写其昔日之风华,而略写当下之落寞;关于诗人的自白,则详写当下之愤懑,而略写昔日之荣华。这种详略有序的处理,使得情节互补,映衬得当,意在突出、深化主题。
其次,在景物描写方面。《琵琶行》的故事背景是浔阳江头的秋日凄冷和清寂,如冷色调的“荻花”和“秋月”。其中,诗人对意象“江”“月”描写共有三次,如“别时茫茫江浸月”下作者的送客景象,“唯见江心秋月白”下琵琶女曲终的景象,“绕船月明江水寒”下琵琶女自述生平的景象。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对意象的描写不仅是“寓情于景”,同时也推进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如“别时茫茫江浸月”在作者的离别愁绪下引出了下文的琵琶声;“唯见江心秋月白”则以静谧感映衬琵琶女技艺的动态感,折射出技艺的感染力;“绕船月明江水寒”则是将琵琶女的孤寂与“江月”的冷清并置,共同刻画了人物的内心世界。
再次,在音乐描写方面。在演奏技巧上,作者从“忽闻琵琶声”到“转轴拨弦”,再到“四弦一声”,最后是“却坐促弦”,人物情感随着音乐节奏的变化而变化。在演奏曲目上,琵琶女首先自行演奏了《霓裳》和《六幺》,随后再应诗人之邀续弹一曲。从这个角度讲,音乐是诗人与琵琶女交流的桥梁和纽带,而正因这些琵琶曲,诗人才在强烈的情感共鸣中导致“青衫湿”。因此,对音乐描写的分析也能窥见诗歌的叙事脉络。
诚然,叙事性与抒情性是相辅相成的。诗人的“叙”恰是对两者“同是天涯沦落人”感叹的具体呈现。如“梦啼妆泪红阑干”是琵琶女自叙其身世后伶仃和孤苦的体现,而诗人的“重唧唧”体现了两者“沦落人”的共同处境。诗歌结尾句“江州司马青衫湿”,则是诗人最终情绪的倾泻。因此,无论从故事情节,还是景物描写和音乐描写,都是挖掘叙事内涵和文本解读的路径。
四、以文本比较线索鉴赏音乐描写
纵观诗中人物情感,琵琶女和作者的“心事”均通过音乐形式呈现。因此,鉴赏诗中音乐描写的艺术价值也是文本解读的一环。对此,文本对比是一种常用的方法。以元稹的《琵琶歌》为比较文本较为妥帖,这主要源于两者高度的相似性。首先,作者的经历和创作背景相似,均作于诗人谪居之时,元稹和白居易私交甚厚,且因诗歌主张并称“元白”;其次,人物形象塑造相似,琵琶女的悲剧性和诗人的愤懑之情“不谋而合”;再次,艺术表现手法相似,尤其是对琵琶曲的描写,围绕正面描述和侧面映衬呈现了诗人与琵琶女的今昔对比。但从艺术表现角度,两者的表现张力则相差较远,现就两者的差异做具体分析。
首先,在画面营造方面,较之《琵琶歌》,《琵琶行》声画合一,画面感强烈,如“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视觉元素丰富,听觉落差明显。对比起来,《琵琶歌》中的“冰泉呜咽流莺涩”,画面感则相对较弱,难以充分调动读者想象形成体验感。
其次,在用词方面,叠词的灵活运用是《琵琶行》的语言特色,如“嘈嘈”“切切”,生动描绘了大弦和小弦的音色区别,充分赋予诗歌音乐美和节奏感。对比而言,《琵琶歌》叠词“珊珊”则显得相对刻板。在动词运用上,白居易对琵琶女的动作描写细腻而真实。如“犹抱”和“半遮面”,将琵琶女的矜持形象刻画出来,而在随后的演奏中,更以“转”“拨”“信手”“拢”“捻”“挑”“弹”“画”等一系列动作的连用展现其高超的技艺。而《琵琶歌》“弹”“弄”是主要动作,给人的感觉相对单调。
作为白居易的经典叙事诗,《琵琶行》不仅是其“文章合为时而著”的理论表达,也是我国传统古诗词文化的艺术瑰宝,文学价值和艺术价值都值得挖掘和探究。尤其是其多元化的对比“线索”,不仅增添了该诗的表现张力,更给读者提供了一种新的解读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