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日本对鸭绿江浑江流域的秘密侦察
——以三浦稔的《复命书》为中心
2022-03-17费驰
费 驰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清末时期的日俄战争,既是亚洲“新贵”日本与老牌帝国沙俄之间争夺东北亚霸权的战争,也是日俄对中国发起的侵略战争,这场战争改变了列强在东北亚的格局。战后,日本夺得了东北亚的霸权,成为朝鲜的“保护国”,并在中国东北南部确立了势力范围,建立了侵华机构,日本从此以朝鲜及中国东北南部为侵略基地,加速推进其“大陆政策”和为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做准备。中朝边境地区,是日本自始至终着力调查经营之地。甲午战后,日本在稳固对朝鲜统治的同时,就已经着手进入中国领土收集情报,如对中朝边境森林等各种资源的调查、测绘地图等。日俄战争期间,负责后勤供给的辽东兵站根据散布于占领地的各军政署调查员的报告,结合书面资料,编成的《满洲要览》①辽东兵站监部:《满洲要览》,明治三十八年(1905)十一月刊印。,被认为是日军侵略中国东北后最早形成的物资资源报告。[1]251日本的情报侦察工作,为日军在战场上打败沙俄并在外交谈判中攫取中国东北南部权益发挥了重大作用。如何落实“战果”并进一步扩大侵略权益,成为日俄战后日本侵略者面对的最重要问题。因而,在此前调查的基础上,日本军政又指派官民对中朝边境区域进行新一轮调查。1907年,以驻安东日本领事馆外务翻译员为掩护身份的三浦稔,奉令对鸭绿江及其最大支流浑江流域进行侦查,《鸭绿江浑江两江流域视察复命书》(以下简称《复命书》)是具有代表性的侦查报告,但迄今为止对这一侦查报告几乎无人关注。因此,本文拟以三浦稔递交的《复命书》为中心,梳理其调查路线、分析其调查内容及据此提出的诸多建议,揭示日本人在中国边疆地区的秘密侦察活动,以及《复命书》对日俄战后日本制定对华侵略政策所起的影响与作用。
一、日俄战后的东北亚局势与日本经营“满洲”的目标
1904 年,日本在英美的“绥靖”政策的支持下,挑起日俄战争。日本在战争中最终取得胜利,使英美达到了利用日本削弱沙俄的目的。日俄战后,日本取得对韩国①本文“韩国”指“大韩帝国”时期(1897-1910)。的实际控制权,夺得库页岛南部,并决意独霸中国东北南部,同时与沙俄暂时“联手”排挤英美在中国东北的势力,改变了列强在东北亚的势力格局。
日本宣称出于“保全”韩国的日俄战争,却在中国东北展开。日本的既定方针及计划是:打败沙俄,在“事实上将韩国作为我主权范围”后,要“谋求进一步发展我利权”须使“满洲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我利益范围,以期维护和扩张我利权”②日本外务省:《日本外交文书》第37-38卷《别册·日俄战争Ⅴ》,日本国际联合协会,1958-1960年,第60页。。因此,1905年4月21日,日本内阁确定了对俄议和三项“绝对必要条件”,即俄国承诺韩国全然由日本处置;日俄在一定期限内从“满洲”撤兵;俄国将辽东半岛租借权、东清铁路“南满”经营权让与日本③日本外务省:《日本外交文书》第37-38卷《别册·日俄战争Ⅴ》,第106页。。而沙俄“绝对不能接受”的底线是割让沙俄领土、支付赔款、解除海参崴的俄海军武装、转让通往海参崴的铁路线等,但“朝鲜”及“满洲”相关问题可以谈判。[2]508-509双方最终在9月5日签订了《朴茨茅斯条约》,[3]245-248日本在条约中“继承”了俄国在中国东北的权益。并且,基于此条约,日本在1905年11月17日成功胁迫韩国与其签订《乙巳条约》,[4]507将韩国变成日本的保护国,为1910年吞并韩国又迈出关键一步。
《朴茨茅斯条约》签订后,日本便着手与中国进行善后谈判,要将通过日俄条约“转让”来的“权益”在法律上取得中国的认可。于是,中日政府各派全权大臣在北京就日俄战后的东北善后事宜举行会谈。经过多次协商,双方在1905年12月12 日,签订了中日《会议东三省事宜正约》三款、《附约》十二款,[5]338-342以及经双方代表共同签字的会议记录十七款。[6]35-37该系列文件从法律程序上承认了日本通过日俄战争从中国掠夺的东北南部权益,从而确立了日本在该区域的势力范围,为其日后的侵华扩张奠定了基础。
日俄战争后,日本将维护其在中国东北的利益视为重中之重,甚至写入国防方针。1907 年《日本帝国的国防方针》第一条便指出,“扶植在日俄战争中牺牲数万生灵和庞大财产收获的在满洲和韩国的利权、拥护正在亚洲南部及太平洋彼岸扩张的民力的发展是无需赘言的,使它们进一步扩张是帝国施政的重要方针”④《日本帝国ノ国防方針》,《日本帝国の国防方針》,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C14061024600(第0049画像目),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因此,日俄战后,日本认为,未来经营“满韩”是十分重要的事业,长白山区域是战后补充资源及工业建筑等材料的供应地,即将开埠的安东则是鸭绿江流域的贸易中心。真正掌控该区域的资源、铁路进而实现利益扩张是战后日本必须做的事情。因此,在以往调查的基础上,日本开始组织官民对该区域进行新一轮的调查,为日本制定对华政策,落实通过战争攫取权益做准备。
日本驻华领事馆原本就是搜集中国情报的主要部门。1906年5月1日,安东日本领事馆正式开馆⑤《安東県官有財産管理規則二関スFI件》,《日露戦役二依FI占領地施政一件/安東県、大道溝ノ部》,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B07090731200(第035画像目),外務省外交史料館所藏。,冈部三郎为首任驻安东日本领事。起初,安东日本领事馆仅办理移居安东之日本人的身份业务,其最初管辖地区为盛京省的凤凰厅、兴京厅、安东县、岫岩州、宽甸县、通化县、怀仁县、临江县、辑安县等九地。同时设立的安东领事馆警察署,则管理安东、凤凰城、宽甸、岫岩,盛京(今新宾)、通化、桓仁、临江、辑安、长白、安图、抚松、庄河等13个县的警察及情报事务。自1906年10月1日起,被撤掉的安东军政署事务全部交接给安东日本领事馆,原军政署人员经协定后可继续任用,同时安东日本领事馆接管日本居留地并组建日本居留民团。这样,安东日本领事馆逐步成为日本于此地的主要行政机构。此外,安东日本领事馆还负责关东州都督府与朝鲜总督府的事务,其中的情报人员拥有日本外务省警吏的身份,为情报搜集工作提供便利与身份掩护。
三浦稔便是利用“安东领事馆在勤外务翻译员”的身份从事间谍工作。三浦稔是经过训练且有实地侦察经历的专业情报人员。1905年,三浦稔与东亚同文书院第二批同期毕业的林出贤次郎、石井久次、草政吉、樱井好孝等5人,[7]236根据院长根津一的推荐,他们被外务省派往新疆伊犁地区与蒙古地区视察,三浦稔负责调查外蒙古库伦地方。1905年5月11日至1906年7月,三浦稔经由天津、北京、张家口到达库伦进行调查,于1906年8月递交《外蒙古视察复命书》。1907 年4月,三浦稔被派遣调查龙岩浦上流黄草坪移民及归属问题①《明治37年6月22日fk(x)明治40年5月3日》,《鴨緑江葦州ノ所属ニ関スFI係争一件第一巻》,《蒙古辺境視察員派遣一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B03041224100(第0559画像目),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档案中的“黄草坪”应指朝鲜“黄草岭”。,后上报《黄草坪出差复命书》,此时他已拥有了“安东领事馆在勤外务翻译员”的新身份。黄草坪视察复命后不久,日本外务大臣授命三浦稔秘密调查鸭绿江和浑江流域,为战后中日继续就相关问题谈判及制定对华政策做准备。
二、驻安东日本领事的调查活动与三浦稔的调查路线
驻安东日本领事冈部三郎在接手军政署事务前,为尽快熟悉情况,以出差为名,实地侦察鸭绿江流域的安东、通化、大东沟、凤凰城等边疆重地,并形成《安东县状况报告书》(1905年)、《大东沟出差报告书》(1906年)和《凤凰城出差报告书》(1906年),上报给外务大臣。但这些报告书只是对上述地方的位置、建制沿革、疆域、地势、交通、户口、物产、市场、中日商人、清国官衙、各地税局等的简单记述,远远不能满足日本军政官厅的需要。于是,外务部秘密指令三浦稔对鸭绿江流域进行有针对性的专业调查,一是为战后交涉有关鸭绿江流域森林的“日清合同”做准备,二是为未来日本民力在两江流域发展上提供参考。
1907年5月14日,三浦稔从安东出发,沿鸭绿江左右两岸行至临江县,后越过老岭,出浑江流域到通化、兴京一带巡视,再下浑江流域,至7月16日回到安东日本领事馆,并通过领事馆向外务大臣提交了《复命书》②《鴨緑渾両江流域視察復命書》,《安東領事館報告書》,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B16080775900(第0128画像目),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
根据三浦稔绘制的水陆历程略图,可见其大致调查路线如下③因版面所限,论文只大致记述其经过的主要地点,其余小城镇、山岭、小河系、水陆里程数据均略去,其实这些详细的记载蕴涵着巨大的军事情报价值。:
1.沿鸭绿江流域侦察的主要路线:自安东至外岔沟门子,经帽儿山至永陵,即,安东-长甸城-长甸河口-永甸城-永甸河口-昌城(韩国)-碧潼(韩国)-楚山(韩国)-辑安县-外岔沟门子-化皮甸子-通沟-西海坪-苇沙河岸(清国侧)-帽儿山-通化县-八道江-通化-兴京厅-新兵堡-永陵。
2.沿浑江流域侦察的主要路线:关于此路线,三浦稔并无详细记述,但根据其绘制的《自通化至浑江口水路图》与“7 月16 日下浑江流域返回”的记述可推知,三浦稔在兴京、永陵一带巡视结束后返回通化,自浑江流域下游出发,沿江前行,过苇沙河,到达下夹皮沟,再渡江至浑江左岸上江甸子、下江甸子。随后,三浦稔在浑江左右岸穿行,最终从大道河子前行到达浑江右岸的怀仁、沙尖子。
由上述可见,三浦稔的调查路线是经过精心策划的。第一,按照外务大臣的调查命令与要求,其调查路线几乎覆盖两江流域沿岸的所有山川河流与县镇。三浦稔是先沿中朝边界鸭绿江溯流而上至鸭绿江帽儿山一带,再向浑江江畔出发过通化至永陵一带,自浑江下游溯流而上返回。这样的行进路线可以较为全面地视察鸭绿江、浑江左右两岸的相关情况,能够对沿线地形、地势及城镇布局有细致的了解,对中朝边境与沿途水路及其重要港口的侦察更加全面。据此绘制的地图非常准确,军用价值很高,因而其成为日本海军的重要情报资料。第二,对鸭绿江和浑江地区的重点调查。比如,对帽儿山区域的调查。鸭绿江源头至临江县帽儿山有二十四条支流,又称“二十四道沟”,各道沟之间有茂密的阔叶林和针叶林,帽儿山以南至鸭绿江下游为广阔的丘陵和山地,森林资源丰富,但此前日本人对此并不了解。在日俄战争期间,“满洲”产业调查会组织的主要由农商务省林务官及负责特务相关的军人为调查员的林业班,对中国东北展开了林业调查。但由于日俄间存在停战区,“没能前往对林业班来说,可以称为最有价值的、浑江的四道江以北至鸭绿江本江上流的帽儿山到长白山地区,是本班最为遗憾的事情”①《満洲産業調查資料》(林業),関東洲民政署,明治三十九年(1906),第1、233頁。,这种遗憾很快被三浦稔弥补。
三、《复命书》主要内容及对日本制定对华政策的影响
三浦稔的《复命书》由调查内容、经营建议、手绘地图三部分组成。
《复命书》的调查内容部分,除涉及鸭绿江和浑江流域各处的位置、建制沿革、疆域、地势、基础设施等一般情况外,重点关注途经之地的资源、商业、农业、交通、港口及社会治安等状况,体现出极高的专业调查水平。
根据既定的侦察计划,三浦稔提交的《复命书》“除了专业性的调查之外,还要提到经营问题”②《鴨緑渾両江流域視察復命書》,《安東領事館報告書》,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B16080775900(第0133画像目),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因此,三浦稔根据侦察内容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与主张,主要涉及鸭绿江和浑江流域经营据点的选择、森林采伐权、道路改良(包括水路、铁路)、土匪问题等。这些基于调查研究后提出的见解与建议为日本制定针对鸭绿江和浑江流域资源的掠夺与控驭政策提供了重要参考。
另外,《复命书》末尾附有三浦稔绘制的五幅地图:第一幅图为《自安东至外岔沟门子行程图》,绘制了沿线地形、地势、道路,标注了重要都邑、村落及清里里程;第二幅图为《自外岔沟门子经帽儿山至永陵行程图》,除标注了和第一幅图相同的基本要素外,还绘制了渡船场的位置;第三幅图为《自通化至浑江水路图》,仍绘制了与第一幅图相同的基本要素,并标注了浑江流域的浅滩各礁与木筏贸易场所;第四图为《通化附近地图》,标注了通化附近的山脉、河流、沙洲等,还绘制出其道路交通与基础设施;第五图为《牤(莽)牛哨、揪皮哨地形图》,标注了清朝在中朝边境布置的重要军事哨所。
《复命书》的调查内容和三浦稔的建议对日本制定对华政策起到了十分重大的影响:
第一,《复命书》对两江流域沿岸各地的沿革、疆域、人口、移民及文化教育等一般状况,均有具体的描述与数据统计,对通化等战略要地的侦察尤为细致,这为日本在鸭绿江流域选择经营据点提供了重要情报。正是基于上述详尽的调查,三浦稔认为值“南满洲各重要地开放”之时,应“依托南满洲稳固我国地位”③《鴨緑渾両江流域視察復命書》,《安東領事館報告書》,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B16080775900(第0184画像目),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鼓励日本人在此开拓事业,着力经营两江流域。三浦稔对东北边疆重地通化县的地理位置、建置、疆域、人口、商贸、教育、移民、居民宗教信仰等状况进行详细考察后,明确指出通化是日本经营鸭绿江和浑江流域根据地的最好选项。有两点理由:一个是来自他对通化县综合情况的分析,另一个是俄国曾将通化作为经营中国东北东南部的基地。后来日本将通化建设成其在中国东北边疆的侵华基地,这当然主要与通化的地理位置直接相关。
第二,三浦稔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对两江流域的森林资源进行精细调查①《鴨緑渾両江流域視察復命書》,《安東領事館報告書》,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B16080775900(第0133画像目),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这是日本官厅指定的主要侦察项目。三浦稔提供的调查资料及建议为日俄战后日本侵占鸭绿江流域森林采伐权提供了重要情报。
《中日会议东三省事宜附约》第十款规定:“中国政府允许设一中日木植公司在鸭绿江右岸地方采伐木植。至该地段广狭、年限多寡暨公司如何创设,并一切合办章程,应另订详细合同,总期中日股东利权均摊。”[5]341日本据此排挤掉沙俄此前获取的在鸭绿江流域的木材开采权,拟暂时通过与中方合办公司的形式为其日后独占这一区域的木材开采权奠定基础。于是,组建中日合办的鸭绿江采木公司成为日俄战后日本扩张计划中的重要事项。
在中日双方协定采木公司章程时,关涉地段划分等具体问题,经过多次谈判始终无法达成一致,这使日方非常焦虑。1907年4月,日本陆军部向鸭绿江军用木材厂厂长就鸭绿江森林问题发去电报②《鴨緑江森林問題に関ⅩⅢtf件》,《明治40年 満大日記6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C03027573500,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询问日本驻清公使与北洋大臣袁世凯会谈之事。5月4日,林权助向日本外务大臣报告有关鸭绿江木材公司与袁世凯会谈始末③《鴨緑江木材會社ノ件ニ関シ袁世凱ト會見始末報告ノ件》,《鴨緑江採木公司関係一件第二巻》,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B09040866400(第0027画像目),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林权助在报告中说:如果提案是总括鸭绿江右岸流域一带,是否会得到舆论承认,是否会遭到非难与攻击?如退一步把鸭绿江右岸及本支流流域(浑江流域)改为通化洞沟以内流域是否可行?但袁世凯对此仍持否定态度。无奈此事日本只能暂且搁置,转以确保1905年改设的军用木材厂存续为主要目标。但日本军用木材厂强制收买的行为使木把畏惧不前,甚至因此发生命案,故经营不佳,无法满足日本的军用需求。1907年5月8日,安东领事冈部三郎致信林权助,就鸭绿江右岸森林有关情况及与清政府交涉木材厂问题做出说明,这直接促成5月11日三浦稔受命侦察鸭绿江和浑江流域的行动。
三浦稔首先对两江流域的森林资源与木材生产交易等状况进行了详尽调查。他据此提出日本军用木材厂今后的业务计划④《第23議会説明材料として鴨緑江両岸森林の概況等取調方の件》,《明治40年満大日記10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C03027606500,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以及日本农商务省对清鸭绿江森林的经营策略⑤《第2号農商務省鴨録森林経営に付清国の対案に関ⅩⅢtf件》,《密大日記明治41年7月~8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C03022926200,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藏。。除此之外,三浦稔专做“附录木材篇”⑥《鴨緑渾両江流域視察復命書附录木材篇》,《安東領事館報告書》,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B16080776000(第0227-0263画像目),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对两江流域的木材采伐区域、采伐季节、樵夫入山状况、采伐权与木筏组装、木排的种类、木排流放、木材贩卖、木料税则,以及日俄战后清政府的伐木方针、木会及其章程等都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同时,他指出,在鸭绿江流域,森林资源分布在从安东到一千一百里左右的鸭绿江上流,以及帽儿山各道沟(从一道沟到二十四道沟)流域一带;在浑江流域,森林资源分布在通化上流的支流哈密河流域、八道江上流的支流源龙岗一带,以及怀仁下流的富尔江流域。这样,三浦稔的《复命书》,尤其是“附录木材篇”,为日本与中方围绕设立鸭绿江采木公司章程的谈判提供了基础情报。
在中日关于相关章程的谈判中,双方争议的焦点是划定采木公司的森林区域问题,实际是涉及木材的质量及蓄积量问题,也关乎市场繁荣及当地木把生存问题。日方坚持《中日会议东三省事宜附约》第十款规定中所指的“鸭绿江右岸地方”包括浑江流域在内,这是基于调查后发现浑江流域森林开发晚,材质更优于鸭绿江主流域,因此,日本极力要将浑江流域囊括在鸭绿江采木公司的采植范围内。但中方经过调查后认为,这样将有损林权,所以没有同意。后经过让步,双方于1908 年5 月14 日,订立了《中日合办鸭绿江右岸采木公司章程》①北京大学法律系国际法教研室编:《中外旧约章汇编》第二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划定鸭绿江右岸,自帽儿山至二十四道沟止,以距鸭绿江江面干流64 里为界,中日合办鸭绿江采木公司。9 月1日,鸭绿江采木公司总局在安东成立,下设通化、临江、长白、十二道沟和八道江5 个分局。9月11 日,中日订立《采木公司事务章程》、[5]521《合办鸭绿江森林合同》。[5]524清政府与日本以合办的形式在安东开办的“鸭绿江采木公司”,实际由日方把持。综上可见,三浦稔的《复命书》为日本攫取鸭绿江右岸森林的开采权提供了关键信息。
第三,侦察两江流域的交通状况,包括陆路、水路、水陆兼路,以及交通工具与运输费用后,三浦稔提出改良水道和建设铁路等相关建议,这对日本“经营开发”鸭绿江流域,以及通过建设安东港控驭“满洲南部”的对外贸易提供了参考思路。
三浦稔在调查通化周围的矿山及资源情况后,基于矿物运输的需要,提出了改良鸭绿江水流的利用方法,以及建设连接鸭绿江和浑江铁道的建议。即以通化作为经营据点,从矿物产地到鸭绿江畔的通沟和外岔沟门子布设铁道,并修缮鸭绿江下流的水路使汽船通航。鸭绿江水路当时的状况为:从通沟上游到帽儿山之间仅能容许不超过三十五石位的船通过,而通沟下游到浑江口之间能容纳百石位的船。这一建议被采纳后较为直接地体现在1907 年10 月安东领事具报外务省的有关鸭绿江河流改良的文件中,同时与安东港的建设相关。
日本占领安东以后,通过修筑码头、整修道路,扩张了日本新市场,刻意经营安东港,“凡鸭绿江流域及安奉铁路线所需中外商品,均以安东为集散地”[8]341。1907 年,安东开埠设关后,“国内则津沪各地,国外则英日诸邦,富商大贾纷至沓来,银行公司相继设立,商业极称繁盛”[8]341。但安东港因受潮水影响且浅滩多,不便航行,以吃水十英尺的汽船为入港的最大限度。往来安东港仅有烟台、大连等沿岸航路的汽船,而从事国际贸易的较大外国汽船都停泊在韩国多狮岛。在外国贸易上,安东港与韩国领海并无关联独立存在,加之抛锚地距安东港较远,存储搬运货物费用高,因此,安东港作为港口的价值远低于营口、大连。但日本需要通过安东扩大其在“满洲”的利益,就必须开发安东港的最大价值。日本军政当局曾有在多狮岛筑港、开港的主张,但相较之下,改良鸭绿江的方案经日本“技术人员”研究后认为比较容易实现②《鴨緑江河身改良ニ関スFI清国政府ノ計画在安東領事具報ノ件》,《土木工事関係雑件第二巻》,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B12082679700(第0579画像目),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这也与三浦稔提出的鸭绿江水流改良利用方法相契合。
另外,日本人在1906 年即提出在安东对岸新义州修筑铁桥的要求,但中方没有答应。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成立后,在安东设立运输事业所,办理安奉线客货运输业务,开始加紧推进此事。三浦稔关于鸭绿江流域的商贸调查促使日方坚持建设连接鸭绿江两岸的大桥,从而直接连接安东港与韩国的交通,发挥安东港的更大作用。1910 年4 月4 日,日本逼迫清政府签订了《鸭绿江架设铁桥协定》。[5]656-657这样,安东通过安奉铁路与满铁沿线的奉天、长春、哈尔滨等处连接。鸭绿江陆桥建成后,又限制了中国大型商船的航行,使得“往年江中船舶辐辏,商业兴盛”的中国旧市场风光不再,日本通过经营安东逐渐控制了鸭绿江流域的对外贸易。
总之,由于《鸭绿江浑江两江流域视察复命书》调查内容及建议有着极强的指向性、目的性与专业性,对日俄战后日本经营鸭绿江流域、扩大侵略“战果”起着重要的参考作用。同时因其附有军事价值极高的中国边境要地手绘地图,1910 年4 月,《复命书》被日本海军军令部调用①《鴨緑渾両江流域視察復命書》,《安東領事館報告書》,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fjas(IX)ー)Ref.B16080775900(第0261画像目),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清末以来,日人在中国边疆地区的秘密侦察活动,对日本制定侵华政策产生的重要影响,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