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萧山衙前农民运动问题再审视

李云波

（嘉兴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嘉兴314001）

浙江萧山衙前农民运动是中共党史上一个重要的议题。长期以来，党史学界对该问题的研究不断深入，基本理清了沈玄庐早期革命生涯、衙前农民运动始末等问题，(1)中共杭州市萧山区委党史研究室，杭州市萧山区人民政府地方志办公室．纪念衙前农民运动90周年论文集［C］．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13；陈超．近四十年来有关衙前农民运动研究述评［J］．南方论刊，2020（8）．少数学者进一步探讨了衙前农民运动与其他农民运动的比较问题。(2)周明华．中国现代农民运动的先声——浙江萧山衙前农民斗争概述［J］．杭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4）；殷丽萍．浙江衙前农民运动与海陆丰农民运动的比较研究［J］．广东教育学院学报，2008（6）；魏法谱．海陆丰农民运动与衙前农民运动之研究［N］．汕尾日报，2016-10-23．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将衙前农民运动置于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的背景下，通过农民问题理论与农运实践相结合的历史考察，阐释衙前农民运动的深刻历史动因、减租运动蕴含的理论内涵，并结合《责任》周刊探讨衙前农民运动失败后的深刻历史反响。

一、马克思主义农民问题理论与实践的第一次结合

农民问题，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重要议题，共产主义革命的胜利离不开农民的力量。马克思在《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文中认为：“只有资本的瓦解，才能使农民地位提高；只有反资本主义的无产阶级的政府，才能结束他们在经济上的贫困和社会地位的低落。”(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456．换言之，农民和无产阶级都受到资本主义的剥削，有着共同的利益和革命目标，他们有结成革命联盟的可能性。无产阶级革命要想取得胜利，必然要通过工农联盟才能完成，“在革命进程把站在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国民大众即农民和小资产者发动起来反对资产阶级制度，反对资本统治以前，在革命进程迫使他们承认无产阶级是自己的先锋队而靠拢它以前，法国的工人们是不能前进一步，不能丝毫触动资产阶级制度的。”(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86．力子．论萧山农民协会被军队摧残事［N］．民国日报·觉悟，1921-12-20．对此，恩格斯在《1847年的运动》一文中也持同样的观点：“毫无疑问，总有一天贫困破产的农民会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到那时无产阶级会发展到更高的阶段，向资产阶级宣战”。(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511．列宁在1917年《全俄农民代表苏维埃非常代表大会》中也明确指出：“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的必要条件，就是各先进国家的被剥削的劳动农民同工人阶级即无产阶级结成紧密的联盟。”(6)列宁全集（第2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303．中共建党前后，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在重视工人运动的同时，也逐步认识到解决农民问题的重要性，他们认为：“世界上只有农人、工人是真正的生产者，是真正的爱和平者；农人、工人能为国际的组合运动，而集有实力，然后可以打消世界一切战争，然后可以建设世界真正和平！”(7)力子．世界真和平底基础在哪里？［N］．民国日报·觉悟，1921-11-11．他们指出：中国的农民受官吏、绅士、资本家的欺压和剥削，(8)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研究室．五四时期期刊介绍（第2集）［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439．解决农民问题必须“用社会主义去救济佢们”。(9)力子．颠倒［N］．民国日报·觉悟，1920-11-24．

（一）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农民问题观

现代农民运动的发起，必然是以提高农民的思想觉悟及阶级意识为前提的。中国的早期马克思主义者认为，提高农民思想认识水平的最有效方式，是知识分子“向田间去”，向农民做共产主义革命的宣传和教育。例如，有的进步青年提出，知识分子应每日抽出时间和农人共同工作，这样既可以增进农业知识，贯彻自己的“劳动主义”，还可以“打破阶级的歧视”，“与劳动者联成一气，容易做各种运动”，然后“再利用一个共同休息的时间，聚几个人在一块儿，把我们所要说的和他们说，……象普通谈话一样，要大家可以发言，也可以把他们所说的拿来做我们的一种参考”。(10)义璋．讨论怎样过我们暑假的生活［N］．民国日报·觉悟，1920-06-17．还可以通过深入群众开展演讲的方式，启发农民的觉悟，“一般农工，夜晚多团聚纳凉，更是讲演的好机会。”(11)畊莘．我们怎样度暑假？［N］．民国日报·觉悟，1920-06-14．另外有的青年提出，为了进一步提高农民的教育水平，可以为农民特设“露天补习夜校”，教他们识字，或者把演讲的话印成白话传单，分送他们，启发他们的阶级意识。(12)德聚．我们怎样度暑假？——（四）使劳动者知受教育的必要［N］．民国日报·觉悟，1920-06-25．

除了努力提高农民群众的思想觉悟，促进农民阶级的组织与联合，是开展农民革命斗争的重要关键。《星期评论》曾刊文指出，农民遭受种种压迫而“不敢违抗”，是因为他们“智识很低，没有团体，就没有组织。间有罢工加薪的事发生，资本家相约固持几日，佃户不能久持，反去讨资本家的好。所以同盟罢工，反对资本家，是永久做不到的事”。(13)诸暨县劳动界最近的状况［J］．星期评论，1920（劳动纪念号）：4．《觉悟》主编邵力子也同样认为：农民“不能结合团体，抵御资产阶级底无理压迫。——资产阶级方面却能结合团体以行使其对于劳农的压迫政策，各地方多有什么‘业主联合会’等”。因此，农民的反抗往往都会归于失败。(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86．力子．论萧山农民协会被军队摧残事［N］．民国日报·觉悟，1921-12-20．所以，进步分子认为对农民的改造与帮助，不能单单致力于“农村教育”，还应到农民当中积极组织“农民团体”。(15)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研究室．五四时期期刊介绍（第2集）［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439．

“农村教育”和“农民团体”等问题的探讨，是知识分子开始关注农民问题的重要体现，亦基本找到了农民革命斗争的主要方式和途径。然而，遗憾的是，大多数论者都将这些讨论停留在纸面或口头上，真正去农村实地考察和联络农民的不多。(16)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研究室．五四时期期刊介绍（第1集）［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8：208．

（二）沈玄庐与衙前农民的教育和动员

沈玄庐是中共早期的杰出知识分子，他出生于浙江萧山衙前一个官僚地主家庭，早在五四时期，就积极主编《星期评论》等进步刊物，宣传社会主义思想。不仅如此，他还很早认识到农民问题，揭露他们遭受的阶级压迫，进而指出，“中国机器工人不多，农民在国民中实占最大多数，中国底社会革命，应该特别注意农民运动”。(17)中共浙江省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中共萧山县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衙前农民运动［M］．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162．为了深入研究和了解中国农民现状，探索将马克思主义学说应用于中国的实际，1920年夏，他多次联络俞秀松、陈望道、叶天底等浙籍进步分子，回到萧山衙前调查农民生存现状，专门研究在农村传播马克思主义、开展农民运动(18)中共浙江省委党史研究室．俞秀松纪念文集［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9：112．，通过开办农村小学、组织成立农会等方式，提高了衙前农民的思想觉悟和革命意志，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农民问题理论的最早践行者。

创办农村小学，提高农民文化水平和革命热情。沈玄庐认为，动员农民起来参加社会革命的首要任务是开展农村教育。之所以首重教育，是因为有产阶级压制着无产阶级的受教育机会，或者“施一种为有产阶级作爪牙的教育”，这就导致社会阶级的对立和贫富分化益趋严重，从而使“人”的教育演变成为一种“人类自杀”的教育和制度(19)玄庐．衙前农村小学校宣言［J］．新青年，1 9 2 1，9（4）：4．。1921年9月，沈玄庐回到衙前创办“衙前农村小学校”，一方面是为“救济一般无力读书的儿童，避免将来生活底痛苦”；另一方面则是要“养活全人类底无产阶级，取得将来生活底均等。要在现实的社会里，从‘人底发见’后做一番‘人底事业’。”(20)意庐．浙江萧山衙前农村小学校概况［N］．民国日报·觉悟，1 9 2 1-1 1-2 4、2 5．显然，在沈玄庐看来，动员农民参加社会主义的经济斗争和政治斗争，其前提务必是要实现农民的教育平等和解放。在经费性质上，该校虽由沈玄庐等五人出资，但他们认为“我们不过拿社会底钱向社会用罢了”，“所以学校经费，已变私人的性质为社会的，而‘农村’亦为完全社会性质的学校了。”(21)意庐．浙江萧山衙前农村小学校概况［N］．民国日报·觉悟，1 9 2 1-1 1-2 4、2 5．为了打消农民在经济上的顾虑，沈玄庐等人特别声明“不收学费而无条件地供给一切应用的物品”。至于学校的组织管理，根据学校“社会的而非私人”的性质，从筹备到开办都是沈玄庐等人自己办理，不设校长而由校务会议依据其各人能力推定各职，旨在逐渐地“实现我们想要实现的无产阶级的教育”。(22)意庐．浙江萧山衙前农村小学校概况［N］．民国日报·觉悟，1 9 2 1-1 1-2 4、2 5．

为了使学生接受到更多的新知识和新思想，沈玄庐还经常邀请浙籍进步分子如宣中华、徐白民、刘大白等来校支持教学工作，逐步将衙前农村小学发展成为发动和团结衙前农民群众的活动中心。(23)周明华．沈玄庐与衙前农民运动［J］．杭州师范学院学报，1 9 9 1（4）：2 7．

动员组织农民，帮助其建立农民协会。1921年9月，沈玄庐在萧山山北的演说中指出，“地主剥削农民，皆因为农民无组织”。与有组织、有专权的“有产阶级”相比，农民未结成团体，犹如一盘散沙“自然被他们屈服下了降为奴隶牛马。”(24)玄庐．农民自决——在萧山山北演说［J］．新青年，1921，9（5）：3．他告诫农民群众，只有结合起来，“结成做一块石头，别人很不容易把你们分开来，也很不容易移动你们。”(25)玄庐讲演，潘垂统笔记．谁是你底朋友？［N］．民国日报·觉悟，1921-08-26．1921年9月27日，在沈玄庐的支持和帮助下，衙前农民在东岳庙成立衙前农民协会。10月18日，农民协会召开第一次大会，沈玄庐进一步作了关于农民有组织团体必要的演说，乡民们深受感染。紧接着，沈玄庐“接连在山北、塘头等处，开了几次演说会，听众也骤增了，农民协会筹备会底计画也发动了。”(26)○1李成虎小传［N］．民国日报·觉悟，1922-02-07．11月24日，农民协会联合会成立，绍兴、萧山等八十多村庄群起响应，争相索要协会章程，希望成立或加入农会组织。○1

沈玄庐在衙前的民众教育和动员组织工作，得到了衙前农民的广泛支持，他能“说出很明白的利害来，句句话都被农人工人听懂了”，“听了他的话，感动到十二分”。(27)玄庐讲演，潘垂统笔记．谁是你底朋友？［N］．民国日报·觉悟，1 9 2 1-0 8-2 6．同时，在他的教育和帮助下，农民们“如见天日”，逐渐由孤立的消极的农民反抗斗争走向有先进理论指导的团体自为的农民革命斗争，为衙前农民运动的最终爆发奠定了重要思想基础和组织基础。潘垂统曾评价说，“现在中国人做这种运动者，除玄庐外似乎还不多。凡是讲社会主义者，……不可不大大的注意这个运动！要知道这是根本的运动呵！”(28)玄庐讲演，潘垂统笔记．谁是你底朋友？［N］．民国日报·觉悟，1 9 2 1-0 8-2 6．正如潘垂统所言，中共建党前后，研究马克思主义农民问题的文章很多，但真正如沈玄庐敢于去实践的却寥寥可数。马克思曾经指出：“一步实际行动比一打纲领更重要”(2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96．，沈玄庐是将马克思主义农民问题理论与农民革命实践相结合的杰出代表，为现代农民运动在衙前的爆发提供了必要准备。

二、马克思主义革命学说的初步尝试：衙前农民运动的爆发

浙江萧山衙前长期处于封建军阀、土豪劣绅统治下，农民生活痛苦不堪，尤其田租赋税紧缚，使农民终年不得温饱，地主除收取当年地租外，还提前课收次年租息叫做“现息”，农民被逼于催租和缺乏粮食，死亡相继。有的地方遇到灾荒之年更是穷困艰难，“萧山县属南沙沙地，十年以来，坍去二三十万亩，失业农民，流离相属。”(30)沈定一代农民问官吏［N］．民国日报，1921-11-08．农民常年挣扎在死亡边缘。(31)衙前（在浙江省萧山县）农民协会宣言［J］．新青年，1921，9（4）：1．

衙前地区特殊的社会环境，使得地主和农民之间的矛盾愈来愈激化。1921年夏秋之间，沈玄庐开始在农民当中鼓励他们团结起来“夺回被夺去的权利”，“大地主们总有一天投降你们的。”(32)玄庐．农民自决——在萧山山北演说［J］．新青年，1921，9（5）：4．9月，在沈玄庐的积极支持和策动下，中国第一次现代农民运动——衙前农民运动爆发。

（一）《衙前农民协会宣言》和《衙前农民协会章程》

衙前农民运动最大的进步性，就是成立了现代农会并制定颁布了革命纲领——《衙前农民协会宣言》和《衙前农民协会章程》。以此为基础，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抗租减租斗争。《宣言》和《章程》的颁布表明，衙前农民运动不是无序无章的即兴农民反抗斗争，而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实际解决中国农民问题的一次光辉实践。

衙前农民运动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等原理和论断。沈玄庐早在上海担任《星期评论》主编期间，就积极学习马克思经典著作，尤其是对《共产党宣言》的学习。1919年12月，他写了《介绍“工读互助团”》一文，第一次阐述了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指出：“马克斯说‘经济倒可以决定人类的意识’。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类的生活全靠有所消费；因为要消费，才有工作；因为要工作，才有知识要求；只有社会的生活状态，可以决定人类的意识，不能把人的思想决定人类的生活状态。”(33)玄庐．介绍“工读互助团”［J］．星期评论，1919（29）：1．在沈玄庐的认知观念里，他认为私有财产制度造成了社会的不平等现象和不劳而获的剥削阶级，如果不解决农民的经济问题，也就不能解决政治问题。

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也被沈玄庐应用到衙前农民的斗争实践中。1921年9月，衙前农民协会制定通过了《衙前农民协会宣言》，沈玄庐公开主张必须“废止私有财产，土地公有。这个主张，将来必有实现的一天”。(34)衙前农民协会章程［J］．新青年，1921，9（4）：3．同一时间颁布的《衙前农民协会章程》，进一步提出农民在经济方面的具体诉求，主张“本会会员，每年完纳租息的成数，由大会议决公布。租息成数，以收成及会员平均的消费所剩余的作标准。本会会员，有因依照本会大会议决的纳租成数被田主地主起佃者，本会有维持失业会员的责任。”(35)玄庐．劳工专政［N］．民国日报·觉悟，1921-01-28．周明华．沈玄庐与衙前农民运动［J］．杭州师范学院学报，1991（4）：26、29．在这个原则指导下，衙前农民的抗租减租斗争迅速发展起来。衙前农民运动体现了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的原理和论断。沈玄庐很早就受到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斗争理论的影响，他指出：“共产党宣言‘压迫阶级和被压迫阶级，从古到今，没有不站在反对地位，继续著明争暗斗。每次斗争底结局，不是社会全体革命的新建设告成，便是交战的两阶级并倒。’……有一天阶级斗争，必有一天劳工专政。”(36)玄庐．阶级觉悟［J］．劳动与妇女，1921（5）：1-3．1921年3月，他在《阶级觉悟》一文中进一步呼吁，“共产党宣言‘一切过去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争斗的历史。’”(37)玄庐讲演，潘垂统笔记．谁是你底朋友？［N］．民国日报·觉悟，1921-08-26．沈玄庐在与衙前农民的谈话和联系中，多次向他们宣传革命道理，指出“世界上一切东西，都应该归劳动者所有”，“攒积金钱的资本家是你们底敌人；专卖气力的劳动者是你们底朋友。”(38)玄庐．农民自决——在萧山山北演说［J］．新青年，1921，9（5）：3．为了打破阶级压迫，创造一个平等的新世界，“除去‘农民自决’一个方法之外，更找不出别的活路来”。(39)衙前农民协会章程［J］．新青年，1921，9（4）：2-3．这些阶级斗争的观点也体现在衙前农民协会的革命纲领中。《衙前农民协会宣言》号召广大农民组织团结起来同地主进行斗争，《衙前农民协会章程》要求农民联合“生产工人及社会主义运动者”，尽其所能，“加以扶助”，如因反抗地主而被镇压，“本会全体会员皆为被告人。”(40)衙前（在浙江省萧山县）农民协会宣言［J］．新青年，1921，9（4）：1-2．这说明，衙前农民协会所倡导的斗争思想，已明显具有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色彩，并将农民斗争提高到更具普遍意义的“人的根本解放”的高度，指出“决定我们底命运，正是决定全中国人底命运。”(41)衙前（在浙江省萧山县）农民协会宣言［J］．新青年，1921，9（4）：1-2．从而进一步激励了农民开展减租斗争的决心和信心。

（二）农会领导下的减租抗租斗争

衙前农民协会成立后，开展的第一项运动就是组织农民抗租减租。农民协会发出告示，作出“三折还租”的决议（即按原租额的三折交租），“于是各处同声相应‘还三折’”。(42)李成虎小传［N］．民国日报·觉悟，1922-02-07．另外规定，改大斗为公斗（每斗十五市斤）量租；反对交预租，只还当年租，并且还要看年成好坏还租等等。对此，邵力子指出，“他们要推翻‘预收一年地租’的习惯，而改为‘种当年地，看年成好歹还租’。这种要求是极合情理的。田还没有种，租却要先收；有产者真是太便宜！农民哪里能有本钱先付地租？何况籽种、肥料、人工、牲畜草料，样样都要先化本钱！无非逼令农民多受重利盘剥的痛苦罢了。”(43)力子．论萧山农民协会被军队摧残事［N］．民国日报·觉悟，1921-12-20．

衙前农民协会的减租规定，符合广大农民的切身利益，得到了周边群众的积极响应。他们提出“若地主不肯改良，仍照习惯，起我地，送我租，我们联合全体，誓与他们奋斗。”(44)萧山南沙组织农民团体宣言［N］．民国日报·觉悟，1921-12-20．其间，沈玄庐还带头从自己家开始减租，并利用自己省议员的资格支持农民减租斗争，曾在省长公署贴出的禁止减租的告示旁张贴意见书，表示抗议。这些行动极大鼓舞了农民的斗争意志，减租斗争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地主们只得同意“三折还租”的要求，使农民第一次在交租后还剩余许多稻谷，进一步激发了他们的革命情绪。(45)玄庐．劳工专政［N］．民国日报·觉悟，1921-01-28．周明华．沈玄庐与衙前农民运动［J］．杭州师范学院学报，1991（4）：26、29．

随着农民反抗斗争的不断深入，农民协会对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认识也更进了一步。1921年12月，萧山南沙地区在发表团体宣言时指出：“社会的不安宁不平等，都是有产阶级形成的结果，并且有产阶级发达一步，他们的权力，也跟著发达一步。结果，使我们无产阶级的人，没有立足的地位。所以我们从今天以后，具牺牲的态度，斗争的手段，打破有产阶级在社会上的势力，叫他们有产阶级的人，在我们面前屈服！我们的肉体，是可以牺牲的；我们的精神，却是永久的留存着！”(46)萧山南沙组织农民团体宣言［N］．民国日报·觉悟，1921-12-20．南沙的宣言距离衙前农协的宣言，虽然仅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但两个宣言相比，无论是从阶级觉悟水平还是斗争的勇气决心上来看，后者都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充分说明了农民斗争意识在实践中的不断发展。

然而，农民的抗租减租斗争，很快引起了地主阶级的极大恐慌，他们开始勾结军阀及其他反动势力来镇压农民运动，派出军警解散农会，并捉拿抗租减租的农民。至1921年12月18日，各村农民协会联合会在衙前东岳庙开会，不料当时“驻扎绍兴的陆军旅部专轮开到一连，协同同时开到的警察、警备队，将东狱庙包围；捕去了项家村农民协会代表陈晋生，以及衙前龙泉阅书报社底管理员，又捕去联合会打算除名的单和澜。此外受枪刺击伤的农民三人，搜去各村农民协会委员名册。从此以后，凡在各村农民协会名册上有名的，都东逃西窜。”(47)李成虎小传［N］．民国日报·觉悟，1922-02-07．至12月底，衙前农民运动的主要领导人李成虎也被萧山警署逮捕入狱，次年初被残酷杀害，轰轰烈烈的衙前农民运动终告失败。

三、衙前农民运动的余响

衙前农民运动虽然失败了，但它是中国先进分子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的一次重要尝试，深刻启发了农民的思想觉悟和革命意志，奏响了中国无产者觉醒的序章。与此同时，衙前农民运动推动了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广泛加入到农民革命的行列，亦为此后到来的广东海丰农民运动打下良好开端，成为中国现代农民运动的发轫者。

（一）衙前农民运动与《责任》周刊

衙前农民运动遭到军阀的镇压而失败，但农民的革命意志却传承下来。沈玄庐、刘大白等浙籍先进分子亦坚持在衙前一带继续从事社会调查和革命宣传工作。1922年11月，沈玄庐和刘大白等人怀着改造社会、推动革命的目的，发起成立了名为“任社”的革命团体，其成员多为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11月27日，“任社”在衙前农村小学以北一里许的龛山继志小学创办了《责任》周刊，(48)徐木兴．衙前镇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3：245．该刊旨在宣传无产阶级团结战斗的革命思想，抨击时政。《责任》周刊经常发表拥护社会主义的文章，探讨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在民主革命中的地位和作用。在发刊词《责任底发见》中，曾明确指出，以私有制为基础的社会制度实际是人剥削人的制度，理想的社会应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反对“不劳而获”，(49)大白．责任［J］．责任，1922（1）：2-3．宣言号召人们，“一齐把世界掮上肩头，挑去腐败的遗骸，抚养新的生命。”(50)任社同人．责任底发见［J］．责任，1922（1）：1．

《责任》创办期间共发表政论性文章30余篇，其中直接或间接讨论农民运动的文章就有20多篇，尤其是总结分析了衙前农民运动失败的经验和教训，阐述了农民运动在民主革命中的地位和作用。如钱义璋在《劳动运动和农民运动》一文中详细分析了农民坚定革命意志和信念的重要性，认为只要农民团结起来敢于斗争，就一定会焕发出强大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文章呼吁：“我们如果要谋人类的幸福，做社会事业的同志们，请别要把大多数的乡村劳动者忘记！”(51)义璋．劳动运动和农民运动［J］．责任，1922（1）：3．可谓是对中国革命中农民问题的独到认识，充分肯定了农民在中国共产主义运动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责任》周刊创办后不久，很快引起了北洋政府的恐慌。1923年3月，该刊出至第15期时被军阀政府下令查封。尽管《责任》存在的时间比较短，但是它呼吁从中国国情出发探索中国革命道路的主张，是走在时代之先、具有历史意义的。它的发行在社会上产生了积极影响，一些革命知识分子和工人，如宣中华、徐白民、唐公宪、何赤华、郑复他、倪忧天、王贯三等，均通过《责任》周刊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共早期杰出的革命家和活动家。

（二）中国现代农民运动的发轫者

衙前农民运动爆发后的第二年，广东海丰县爆发了由共产党人彭湃领导的海丰农民运动。海丰农运开始于1922年6月下旬，从1922年7月29日“六人农会”成立，到1924年3月21日农会被取缔。大革命前后，再度兴起，影响全国。虽然海丰农运的持续时间和革命影响都大于衙前农运，甚至有人提出衙前农运是旧式农民运动向以海丰为先导的党所领导下的农民运动的过渡。(52)陈志根．衙前农民运动性质辨证［J］．党史研究与教学，1998（8）：53-56．然而，比较两次农运的具体过程和内容不难发现，两者在革命斗争的准备上，都通过调查研究、宣传教育等方式提高农民的阶级觉悟；在斗争的内容上，都要求反对地主剥削，把减租斗争作为主要工作；在组织形式上，都通过组织现代农会的形式发动农民、形成革命纲领和章程，保护农民利益。两次运动爆发的时间仅仅相隔半年，领导人又都是早期共产党人。显然，衙前农民运动对中国第一次农民运动风潮的爆发是有着显著而广泛的社会影响的。

邵力子在主编的《觉悟》副刊上曾专门指出，萧山衙前成立“农民协会”并开展减租斗争，“关系非常重大”，“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摧残农人即是动摇国本；这更是国民所万不能漠视的。”“国民不要把这件事看做一地方偶然的冲突”，号召全国各界群起响应。时隔不久，《觉悟》又发表另一篇文章，称衙前农民运动是“地主和佃户底阶级斗争的先锋”，号召农民“结永久坚固的团体”与地主进行“根本的阶级斗争”，以及根本上解决私有制问题，才能使农民得到真正解放。除邵力子等人外，1922年6月30日，陈独秀在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中亦提到衙前农民运动。

上述史实可以说明，衙前农民运动给中国早期农民革命运动带来的影响是全国性的，衙前农民运动与海丰农民运动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现代农民运动，衙前农民运动是中国现代农民运动的发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