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文化思想的内在逻辑
——以思想史和马克思文本文献为核心的考察
2022-03-17冯凯
冯 凯
(安徽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淮南232001)
从《莱茵报》时期到《德法年鉴》时期的过渡是马克思思想发展中至为重要的一环,有了《莱茵报》时期对社会问题的体察,有了克罗伊茨内赫时期对于法哲学、国家哲学的研究,马克思从书房回到社会舞台,进入到社会结构中探寻文化问题之解,在探寻人的现实文化解放和文化自由之路时逐步认识到,人是人的最高本质,从而将他对文化思想的研究推到一个新的高潮。
一、从《莱茵报》到《德法年鉴》:思想史进程中的文本文献
回顾德国当时的文化环境可以看到,《莱比锡总汇报》因直言普鲁士国王违背承诺而被查封,海尔维格被驱逐,卢格主办的《德意志年鉴》也被查封,最终《莱茵报》也未能幸免。作为整个《莱茵报》精神上的领导人的马克思愤而辞职,成了“失业的知识分子”,但是,他已经透过对社会现象的分析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普鲁士压制新闻出版自由,制造了压抑、闭塞的文化氛围,给文化的发展带来极大的桎梏。此时的他,“迫切的事情是要找到稳定的工作并结婚”(1)戴维·麦克莱伦.马克思传[M].王珍,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63.,既要解决因为父亲去世带来的生活难题,又要给等待自己七年之久的燕妮一个答复。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来到克罗伊茨纳赫,在这里结婚,“从社会舞台退回书房”,潜心研究黑格尔法哲学,围绕国家的本质、立法权与行政权的关系、官僚制度的本质规定、私有制背后的经济问题、黑格尔对于市民社会的分析等问题一一作了详细的笔记摘录,后人给这些笔记冠以“克罗伊茨纳赫笔记”之名。
总的来看,从《莱茵报》到《德法年鉴》时期是马克思思想发生巨大转变的重要时期,承载着对于《博士论文》时期对自由和自我意识的独到理解,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现实,加深了他对“定在中的自由”的理解,逐步厘清了现代化进程中的复杂而交织的文化问题,进而发现“‘副本批判’的限度,转向‘原本批判’”。理解这一时期马克思文化思想的旨趣,要立足马克思的文本文献,在梳理思想史进程中切近这一时期马克思文化思想的内核。
1843年6月,马克思来到克罗伊茨纳赫,开始着手研究黑格尔法哲学,这一时期称之为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克罗茨纳赫时期。这期间,卢格筹备创办《德法年鉴》,准备把巴黎作为《德法年鉴》的出版地,他与马克思联系创刊事宜,两人进行了一系列通信,学界称之为“1842-1843年通信”。可以看到,这一时期,马克思的著作承继了对《莱茵报》时期文化思想的独特理解,把对“现实之谜”与“历史之谜”的理解与他所处时代的具象结合起来,通过政治经济学的视野把文化与政治经济学紧密结合起来,“从世界的原理中为世界阐发新原理”(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66.。
创办《德法年鉴》的过程中,为了交流具体办刊事宜,讨论杂志的性质、目标和定位,马克思与卢格等人通过信件交流,主要包括1842年2月10日、3月5日、3月20日、4月27日、7月9日、11月30日马克思于特里尔致阿诺德·卢格的信,1843年1月25日、3月13日马克思于科隆致阿诺德·卢格的信等等。这些信多数已收入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版第47卷。此外,根据陶伯特等人的考证,从1843年3月至9月,马克思与卢格之间还有一系列通信。(3)聂锦芳.清理与超越——重读马克思文本的意旨、基础与方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83.作为记录思想发展历程的信件,凝结和透露着马克思思想的发展过程,对于了解马克思思想发展进程的细节具有重要的作用。从时间上来看,这些通信恰恰处在从《莱茵报》到《德法年鉴》时期过渡的中间环节。因此,对于把握马克思文化思想的内在逻辑具有重要的意义。具体而言,在1842年3月5日马克思于特里尔致阿诺德·卢格的信中,马克思谈到曾撰写过从国家的内部制度对黑格尔自然法进行批判的文章,也曾在信中谈论新闻出版自由问题,为德国的精神文化自由奋笔疾书。可以看到,《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对于文化问题的思考在这里得到具体体现,他的关注视角已经由德国的精神文化问题转向更广的范围,从各个国家发展的历时性视角看到德国社会问题,承接着对于下一阶段文化问题的思考。
《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创作于1843年夏至1844年秋,是马克思对《法哲学原理》中《国内法》部分第261—313节进行批判分析的手稿,马克思在阅读中逐字逐句摘录,对所摘录的内容进行评论。同马克思其他众多手稿一样,没有完成。这部手稿主要是接续克罗伊茨纳赫时期对现实国家问题的思考,探寻普鲁士不自由现状的原因,在异化的国家和社会中寻找背后的支配力量,在理性与非理性、应然和实然的对立中探寻通过自由之径。马克思身处复杂的环境中切身体会到了德国的“病症”,在与社会主义者接触并建立联系后,他深入思考了德国的现实问题,创作了《导言》。因此,《导言》也成为求解人的解放的文本表征。在这部著作中,马克思延续“哲学是文化的活的灵魂”的思想,提出把哲学与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将无产阶级视为物质力量的基础。《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及其《导言》已收录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版第3卷。通过梳理,可以看到,这一时期的不同在于,马克思到了巴黎以后亲身接触工人运动,在德法两国不同的共时性文化氛围中思考精神文化问题,在由机器和大工业造就的社会中看待人的价值、尊严和自由问题。《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及其《导言》是马克思文化思想发展历史进程中重要的文本文献,马克思在拨开这一时期笼罩在他思想上空的历史的谜团之后,即将彻底弄清楚黑格尔法哲学及政治国家的异化问题,彻底解决头脑中的疑问,向着众多复杂社会问题背后的政治经济学问题过渡,更深层次思考文化问题。
《论犹太人问题》写于1843年10月中—12月中,1844年2月发表在《德法年鉴》上,是马克思对鲍威尔《犹太人问题》和《现代犹太人和基督徒获得自由的能力》两篇文章的批判。马克思在《论犹太人问题》中驳斥了鲍威尔把犹太人解放的问题归结为宗教问题的错误观点,深刻阐明了宗教解放、政治解放、人的解放的问题。通过马克思的论述可以看出,无论是宗教解放、政治解放还是人的解放,最终都指向的是人这一社会的主体,研究人的现实存在问题就是要摆脱“天上的神和地上的神”带给人的桎梏,走出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贫困状态,消除社会的紧张对抗,让文化向着更加有利于人的方向转换,使得文化成为确证人的存在的内在力量,使人迈向自由自觉的活动阶段。马克思以宗教领域里的压迫为例,阐明了马克思对文化问题的思考。他认为,宗教压迫就是文化领域里亟待解决的问题。基于此,马克思要求通过革命变革不合理的制度,消除异化状态,实现向共产主义的过渡。
通过思想史进程中的文本文献分析,不难看出,从《莱茵报》到《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已经有了足够的知识积累和充足的信念和勇气去面对复杂的社会问题。此后不久,马克思走出书房,回到社会舞台,直观地观察社会问题,探究社会结构中的文化问题。
二、从书房回到社会舞台:深入到社会结构中探寻文化问题之解
受卢格的邀请,1843年10月,马克思从克罗茨纳赫带着未完成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来到巴黎,排除一切障碍,“对当代的斗争和愿望作出当代的自我阐明”(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 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4:6 7.,从书房回到社会舞台,完成了《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及其《导言》和《论犹太人问题》,在这个新世界的新首府继续其文化思想的研究。一方面,从社会舞台退回书房潜心理论研究使得马克思开始怀疑黑格尔哲学,并且经由费尔巴哈哲学完成了对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的批判,对物质利益的难题的思考使得马克思在理论上武装成为一名思想家;另一方面,从书房回到社会舞台关注现实,践行德法联合的思想使得马克思有了足够的理论积淀,在面对现实问题的考验中艰辛探索,进而沿着现实经济关系对私有财产背后的经济政治学问题进行了研究。因此,在这样一种双向的循环中,马克思深入到了社会结构中探寻文化问题之解。
需要指出的是,这一时期马克思思想的主要特点是从黑格尔哲学转向费尔巴哈哲学,并且在费尔巴哈的哲学基础上批判了黑格尔的法哲学。马克思的文化思想主要体现在他思想史进程中的文本文献中,较之《莱茵报》时期,有了苦恼人的现实问题,加之克罗伊茨纳赫时期理论的积淀,他的文化思想在革命实践和理论探索的结合中更具现实性、深刻性,逐渐通往“原本批判”。
第一,对德国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深入思考。“在法国和英国,问题是政治经济学,或社会对财富的统治;在德国,问题却是国民经济学,或私有财产对国民的统治。”(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9:8、1 8.从时代背景看,当时欧洲资本主义经济开始迅速发展,英国和法国已经通过资产阶级革命进入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而此时的德国却面对“德国式的现实问题”:政治、经济落后,但在思想文化上依然处于时代的制高点,哲学和文化站在了时代的前列。1843年10月底,马克思移居巴黎以后,切身体会到法德两国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中的迥异之处。以文化领域为例,启蒙运动和狂飙突进运动后的德国文化民主主义逐渐扎根,并且对社会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在文化领域中提出反对封建专制,主张政治与文化相分离,但仅仅是在思想文化领域中提出这一要求。与此不同,此时的法国经过大革命的洗礼,孕育着较为彻底的反封建思想,提出了明确的目标,并且已经贯彻到行动中来。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认为,“德国的复活日就会由高卢雄鸡的高鸣来宣布”(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9:8、1 8.,高度重视思想文化之于现实解放运动的意义。
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深刻地意识到这种发展的不平衡,并且深入研究了不平衡的内在原因,已经较早开始关注各国发展中的文化模式问题,思考各个国家走上现代化背后不同的文化模式和文化动因,并且开始有意识地对黑格尔著作中德国的国家哲学和法哲学进行猛烈批判。马克思认为,对宗教的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他强调宗教是人创造产生的,就必须把人的本质还给人,并把“人是人的最高本质”作为德国解放的理论立足点。马克思深刻阐明了宗教带给人的现实苦难,又逐渐将批判从彼岸世界引入此岸世界,从而把实现真正的人作为奋斗目标,关于“政治解放”和“人的解放”的问题,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展开了更加深入的论述。质言之,马克思在思考德国向何处去的问题时,立足德国实际,又放眼于世界文化和文明进程,体现出一位致力于社会改造的哲学家深邃的眼光。
第二,资本主义给人们带来的精神压迫。不可否认,资本主义带来了贸易的繁荣、市场的扩大、经济的发展,但是,工业革命、资本主义造成的各种严重的社会病状也是显而易见且深刻的。这主要表现在对人的精神的压迫和对文化的摧残。“现实的世界存在着天上的神和地上的神对人的奴役”(7)黄建都.“苦恼的疑问”及其解决:《莱茵报》—《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文献及其思想再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27.,资本的扩大和在全球的扩展使得资本成为统治世界的无形力量,人们不可避免地被抛入资本所带来的从属关系之中,资本背后的私有财产强有力地对人进行控制,并且开始从经济领域逐步延伸至精神文化领域。在马克思之前,傅里叶、赫斯等人就已经对工人的处境做了深刻的分析,恩格斯在他的《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中用翔实的材料、贴近现实的调查分析,认为资本主义对文化的发展造成严重的罪恶,广大人民群众“穷困和生活无保障的情况现在至少和过去一样严重”(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9:3 7 5、1 1.,恩格斯以商业危机后的1826年和1837年为例,详细分析了苏格兰和爱尔兰人民在居住、饮食、医疗、教育等各个方面的详细资料,痛陈工人阶级遭受的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迫。他认为,要想了解工人处境悲惨的原因应当到“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中去寻找。对此,马克思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两位伟大导师在这一问题上表现着惊人的一致,将资本主义对人的压迫表达得淋漓尽致。无独有偶,不仅仅在资本扩大中,在宗教领域中也呈现着资本主义给人带来的剥削和压迫。19世纪40年代的欧洲虽然经过了法国大革命的洗礼,但是欧洲宗教势力依然笼罩在德国和法国上空,给人们的文化生活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落后的宗教势力反对思想文化的自由,人民本该拥有的权利在宗教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信仰自由也成了最荒谬的表达,人民的文化生活看似严肃实则单调、呆板,看似威严实则压抑、荒唐,俨然可以与中世纪封建专制时期相提并论。马克思到达巴黎以后,在对犹太人问题的批判中将深入剖析这一问题。
第三,实践基础上的文化表达。马克思在这里第一次鲜明提出了实践的作用,并且与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分道扬镳。在《导言》中,马克思认为,人类受到私有财产、宗教和专制统治的压迫,为了“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就必须通过无产阶级在实践的基础上把哲学当成精神武器,实现人的彻底解放。那么,如何才能让人意识到自己处于被压迫地位,从而激起实现自己解放的意识和斗志呢?马克思认为,必须高度重视文化的内在作用,发挥文化对于实践的引领带动作用。我们注意到,在理解文化理论观念与实践的关系时,马克思在《导言》中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9:3 7 5、1 1.鲜明阐述了文化观念同现实实践的关系。马克思在批判宗教的基础上,看到了宗教是“一种颠倒的世界意识”,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把批判的矛头指向德国的现实制度”(10)衣俊卿,胡长栓.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 0 1 7:7 9.。德国的哲学走在了时代的前列,与当代发展同步,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恰恰相反,这也就决定了德国要与现存制度进行决裂,在思想文化走在前列的理论中预见和发现德国解放的目标和现实归宿,要想实现这一目标只有一种解决办法——实现有原则高度的实践。显而易见,文化理论观念的作用在这里得到彰显,马克思站在有原则高度的实践之上强烈批判了“实践政治派”与“理论政治派”脱离现实、忽视实践的弊端,重视无产阶级的物质武器力量,同时也重视哲学和文化理论的精神武器力量。最终,将二者有机统一结合起来,汇聚于人的解放这一现实课题。
实践和文化是一对密不可分的概念,具有本质上的联系。文化在实践中产生,离开了实践,文化就失去了本质规定性;同时,文化又赋予实践内在规定性,从而使得文化超越于动物本能,建立在人的本质之上。文化是在人的实践活动中形成的,人通过实践改造现实社会,开辟出不同于自然界的“第二自然”,人逐渐从依靠自然转向依靠人自己创造的“第二自然”,在这一活动中,人的本质得到彰显,人类社会在此基础上得以建立和发展,人生活于其中,区别于动物。在这个意义上,形成了人——实践活动——文化这一现实逻辑。马克思深刻洞悉了人类社会的发展,善于从历史中借鉴经验,从而准确揭示了文化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这种实践基础上的文化表达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论述文化的起源问题作了准备。文化理论观念除了内在蕴含着实践性的向度,还蕴含着批判性和否定性的向度。马克思高度重视文化理论对人和现实社会发展的影响,以文化为视角,透视社会领域中的各种问题,凸显了文化的批判性对德国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深入思考,还是对资本主义给人们带来的精神压迫亦或扬弃落后文化等种种问题的创见,都离不开马克思的文化视角。马克思在现代性逻辑的强势统摄中,以独特的思路、犀利的批判和深邃的思想回应时代问题,投射出对现代性的分裂的深刻反思,在人类文化发展的历史进程和现实纵横交错的复杂坐标系中熔铸批判的文化武器,主张通过文化的进步推动社会的进步。
这一时期的法国已经开始了现代化的进程,地主阶级、农民阶级、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马克思接触工人运动,看到了无产阶级是推翻这一不合理制度的力量,并且通过无产阶级的联合解决现实问题旨在彰显人的主体价值。
三、人是人的最高本质:人的现实解放归宿
通过对上述问题的深刻分析,对社会的勾画,马克思意识到占社会绝大多数的无产阶级在经济上拮据、贫困,政治上权利得不到保障,文化上带着沉重的枷锁。总之,“恶劣的生存环境、可怕的贫困以及不堪的精神、道德状况无疑是时代的病症”(11)聂锦芳.恩格斯的资本批判及其当代价值[J].哲学研究,2020(12):4.。但是不能到人性中去考察和批判其发生原因,只有深入到社会结构中,才能对社会文化问题的根源有深入了解。这时,马克思已经认识到必须要由“副本批判”转向“原本批判”,立足于资本主义之上探寻通往共产主义的现实解放之路,实现“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85.,“到最近将来的必然的形态和有效的原则”——共产主义中探寻现实的人的文化解放之路和未来文化形态的构建。
人是人的最高本质是马克思文化思想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马克思为之奋斗一生。对于人的现实解放之路的探索,马克思历尽艰辛,深入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中,找寻文化问题的答案,寻找通达人是人的最高本质的入口,通过对政治经济学的深入研究发现了社会的弊病,最终找到了超越于现实苦难之上的文化解放道路。以宗教领域的解放为例,鲍威尔认为,犹太人问题的症结在于“犹太教排他性和特殊主义的自我意识”(13)李亿.“犹太人问题”争论在唯物史观形成中的作用[J].哲学动态,2020(12):51.,进而错误地提出,只有废除宗教,共同服膺于普遍自我意识精神,放弃原有宗教立场和观点,宗教问题才能得到解决,社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这种把宗教解放作为起点的解决方案看似具有合理性,实则是一场心理革命,并没有触及到现实的深层次问题。在马克思看来,不能离开现实的利益关系看待宗教问题,宗教解放仅仅是人的解放最表层的东西,消灭宗教不能消除宗教产生的现实原因。因此,不能把人的解放的问题简单归纳为神学问题。犹太人问题实质上是世俗的问题,信仰宗教的原因在于现实社会生活中精神文化的压迫迫使民众寻求精神领域的慰藉。鲍威尔恰恰忘记了是人创造了宗教。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马克思看待人的解放的视角和出发点与鲍威尔完全不同,他通过艰辛的探索进入到物质生产的层面逐步实现了对鲍威尔的批判,直指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一现实的归宿。解决犹太人问题首先要做的是改变宗教产生的土壤,通过政治批判,改变现存的不合理制度。通过这种途径,人可以获得奠基于政治解放之上的人的解放。宗教解放仅仅是精神文化领域中人的解放的一种途径,为了达到这一高度,马克思付出了毕生的努力。
有了对现实问题的深刻思考,马克思开始摆脱德国传统观念和同时代知识分子的影响,在具体——抽象——具体的科学辩证法中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即通过哲学与无产阶级的结合,通过革命的途径完成人的解放。马克思在德国现实与哲学发展错位的现实状况中看到了革命的潜力,为德国文化的发展和未来文化形态的构建铺就了一条崭新的道路。一方面,从哲学这个“解放的头脑”看,德国的现状虽然落后,总是重复英国和法国的历史,但德国在思想文化领域却独领风骚,成为多国革命的理论来源。在现实的社会运动中,德国应该把哲学革命和现实革命结合起来,批判不合理的现存制度,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自己在文化领域中的地位,激起他们革命的勇气。也要看到,通过革命,实现由政治解放向人的解放过渡,需要一种文化观念——德国彻底革命的理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鲜明立起人本主义的大旗。另一方面,从无产阶级这个“解放的心脏”看,无产阶级迫切需要改变文化上的窘境,摆脱物质和精神的贫困,更加注重人的价值、情感、尊严。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资本主义制度的确立和现代工业的深入进行,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在各个方面都出现了巨大的差别,资本通过贸易向社会各个领域延伸,资本制度最终确立了对人的统治。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出巨大的差别,产生了严重的对立,无产阶级生活在无穷无尽的精神剥削和压迫之下,资本家对剩余价值的追求导致大多数人生活在异化状态下,权利得不到保障,自由被无情践踏,只能依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勉强生存,精神文化的贫瘠程度可想而知。面对这种情况,马克思看到了隐藏于社会问题之后的文化病症,因此,他主张凝聚起最广大的无产阶级的力量,打碎强加于他们之上的文化枷锁,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1.,到那时,人的自由自觉的劳动本质得到彰显,人类的解放就有了物质力量的保障。有了哲学与无产阶级的联合,德国的解放就不会太远,德国面临的现实问题和国家问题也会得到解决。
四、结语
文化是人类社会在漫长历史中通过劳动实践积累而成的,是人类社会所特有的现象,体现着人的自由自觉的类本质特征。马克思的哲学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具有强烈时代气息的文化精神,透露和折射出马克思文化思想的精神实质,对于马克思而言,时代永远是马克思思想诞生的场域,既是他理论批判的焦点,也是他思想产生的现实土壤。回顾资本主义的发展历史,可以看到,文化参与和建构了资本逻辑的形成和发展过程,正是有了文化的参与,时代才会沿着有利于人的方向前进。归根结底,文化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产物,必须要实现向人的复归,进而有利于人的全面发展。这一时期,马克思高度关注德国现实问题,在阐明宗教解放、政治解放和人的解放的基础上,表达了对人的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预见了人类社会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必然性。在马克思去世以后的岁月里,伴随着波谲云诡的政治环境,文化的力量再次被激活,文化对社会解放和人类进步发挥了不可估量的重要作用。正如随后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卢卡奇所强调的,必须通过传播革命思想,进行意识启蒙,发挥思想文化在人的解放中的作用,化内在的文化为现实解放的力量。马克思的文化思想鼓舞和激发了无数人的革命热情,展现了文化对于现实解放运动的价值。
当今时代,资本的力量显露在社会的各个角落,随着互联网的深入发展和信息技术的高歌猛进,全球化、网络化、数字化的世界交往格局正在加速演进。在此基础上催生了消费文化、快餐文化和大众文化,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社会生活与消费活动呈现出巨大的张力,消费已然成为文化的一种主导力量显现在现实生活中。今天,我们应如何看待文化领域里的变化,是否偏离了人是人的最高本质的解放之路,尤其是在收入差距拉大、社会分工越来越细的今天,这种文化会不会强化社会领域里的不平等关系,导致文化上的鸿沟,必须在学理上阐释清楚。需要注意的是,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经营方式的改变和国际政治局势不断发生的新变化,文化领域出现了众多新情况,在表面的精神文化享受背后是价值观的渗透,文化与资本、消费发生很多纠葛,致使人的情感、价值、尊严不可避免地丧失。因此,马克思对于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化的趋势的预见和对资本时代来临以后文化面临的诸多情况的分析在今天依然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我们既要看到文化在当今世界的表象,又要发掘其本质,善于通过其现实表现对现实效应进行评估,不能仅仅只关注物质生活和短暂的精神享受,更要把人的情感、价值、尊严放在首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