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定海县城市形态研究
2022-03-17来亚文
来亚文
宋代定海县城市形态研究
来亚文
(宁波大学 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研究宋代县治城市形态的变化过程,是探讨中国古代城市空间演变的重要途径。明州(庆元府)定海县于后梁时期始建城墙,呈现镇、县并存的早期城市发展模式。南宋在承袭后梁古城区及“城西市”区的基础上,再度出现军寨、县城并存,共同促进城市生长的“双子城”格局,催生了新的城市中心,继而为明清县城的形态奠定了基础。明初定海罗城的修建,改变了开放式街区形态的发展模式,体现了县邑在宋至明代由无城到有城的背景下城市空间形态所发生的变革。
宋代;县邑;城市形态;定海县;古地图
斯波义信指出:“从宋代到清代,县城的数量多达1 200-1 300个。因此,也就是说,如只是观察几个大都会城市(则)无所谓,但当谈及中国都市的全貌时,则须一直注意‘县城’这个‘常数’整体的状况和变化。”[1]2就宋代而言,学界一般以开封、杭州、苏州等大城市中所获取的认识来概括整个时代的城市面貌,近来学界意识到这一做法的局限,逐步重视起对中小型城市,尤其是广大的县治城市的研究,来梳理宋代地方城市研究的基本问题。
城市形态(Urban Morphology)这一较晚被引入史学研究的概念,近年来日益受到学界的关注,其研究目的在于将城市视为一个有机整体,考察城市的生长过程以及促进或制约其生长的机制,进而建立一套对城市发展加以分析的理论。古代城市形态的研究,同时包含城市的内部空间结构,以及附着于城市物质形态之上的政治、制度、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深层内涵[2]。因此,城市形态是考察宋代中小型城市,尤其是县治城市不可回避的研究对象。
宋代县治城市不建城墙的现象十分普遍①,在受降水与土质问题限制的南方则尤为如此[3],南宋两浙地区鲜有筑城的县邑,是宋代县邑“开放式”街区形态的代表区域,且传世方志与地图资料相对丰富,适合开展城市形态研究。此外,在元明时期的筑城浪潮中,两浙几乎所有县邑都新建了外城,聚落形态更加自由的江南城镇在受到城墙的干预后,其空间格局随即发生了改变。浙东地区的海防门户——定海县城(在今宁波市镇海区),正是研究此类问题的典型代表。
一、五代时期定海设县与筑城之始
宋代定海县的前身为五代时期吴越国的望海镇,《宝庆四明志》(后文简称《宝庆志》)载:“唐武德四年,析句章置鄞州,八年,废鄞州为鄮县,则今定海乃为鄮县之望海镇……钱镠奄有吴越,复以隶明州,更名静海镇,寻置望海县,梁开平三年也,未几改曰‘定海’,鄮亦改为鄞。”[4]5225可以确知,宋代定海在设县之前本为一处军事据点。
然而,其他史料关于定海设县前后的记载与此颇有出入。清人吴任臣在《十国春秋》中梳理了宋代之前定海的政区沿革情况:
望海,本吴越静海镇,一作望海镇。武肃王天宝二年闰八月,奏置望海县。《吴越备史》又作“静海县”,后改为“定海”。《顺存录》云“梁改定海”,《文献通考》云“宋改为定海”,未知孰是。[5]1617
吴任臣整理了定海设县前后的史料记载,但对各种记载的异同却未予以详考。记录这段历史较早的文献为钱俨所作的《吴越备史》,查《吴越备史》中定海设县前后的所有地名,共有“望海镇”“定海镇”“静安县”②“定海县”四种,最早者为“望海镇”,《唐会要》载元和十四年(819)薛戎曾奏请望海镇脱离明州管辖[6]1442,已有“望海镇”之名。《吴越备史》载广明元年(880)刘汉宏“出战船习于望海”,又载黄晟(859-909)“初应募于望海镇”,时在中和元年(881)之前,则定海设县之前确有名为“望海”的军镇。
《十国春秋》所谓“静海镇”者,与《吴越备史》之文不同,应为梁开平三年(909)钱镠所更之名。是年朱行先镇守该镇,《十国春秋》载朱行先“寻为静海镇遏使,在镇恩威并行,甚著声誉,凡十有五年”[6]1233。这段记载的史源为朱行先的墓志铭:
时天下都元帅吴越国王亲统全师,抚宁郡县,以有功者宜加爵赏,遂封协力勤王功臣,寻封佐正匡国功臣,加封右仆射。仍委之静海剧镇。府君之屯细柳也,锄耰荆棘,板筑城垒,不日而就。不恃其宠,不劳于民。卒、众辑睦,镇、县和同,商农工贾不改其业。亲载耒耜,遍植桑麻,以备祗奉,使臣供承南北,十五年内外无闲言,盖恩威并行,缓猛得所矣。以宝大元年夏四月得疾弗兴,至秋七月二十三日,终于静海镇之官舍。[7]4598-4599
从这段文献中可知,自宝大元年(924)的15年前开始,原望海镇已更名为“静海镇”,且被视作“剧镇”,朱行先在此修建城墙,为定海筑城之始。这段记载可与《吴越备史》互相印证:开平三年(909)五月,吴越王钱镠“复巡明州,因城定海镇”[8]115。所指即朱行先筑城之事,唯镇名不同③。同年闰八月,“敕置苏州吴江县、明州静安县[原注:今定海县是也],从王请也”[9]119。可见,定海设县始于此时无疑,而唯县名与前文“望海县”不同。但上引碑文载朱行先于15年后病逝于“静海镇之官舍”,则在设县多年之后,“静海镇”之名仍存,又似与《吴越备史》之文相悖,这一看似矛盾的现象,正表明五代时期,静安(或望海、定海)县和静海镇是同时存在的两种行政建制,碑文“卒、众辑睦,镇、县和同”句,揭示了五代及南宋定海县城的独特城市空间构造,即军镇(寨)与县城的“双子城”格局。
二、《宝庆志》附图中的南宋定海县城
朱行先所筑之城,相传为宋代定海县城的前身。《宝庆志》载:“县城周环四百五十丈。濠三百余丈,世传钱氏开邑时置。”[5]5229宋代周长450丈的城墙,合当时2.5里,建造起来工程量并不大,基本符合上引碑文中“板筑城垒,不日而就”的记载。十分难得的是,《宝庆志》收录的定海县城与定海县境的地图,作为少见的传世宋代县治城市地图与政区地图,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展现出南宋乃至五代时期定海县城的基本形态。
《宝庆志》于南宋宝庆二年(1226)始修,绍定元年(1228)成书,今存最早刊本为国家图书馆藏咸淳八年(1272)后的增补本,收有《府境》《罗城》等16幅地图[9],其中与定海县相关者即《定海县境图》(图1,下文简称《县境图》)与《定海县治图》(图2,下文简称《县治图》),是研究宋代定海县城市地理的重要资料。
有学者认为《宝庆志》所附地图不像出自同一人的手笔,更像保留了各县呈交版本的原始面貌[10]10。仔细对比定海县二图,虽然其刊刻者不同(图左下角分别标有“任全刊”“王智刊”),但在细节表现的画法上、地名书写的字迹上都极为相似,很可能为同一人绘制。与《宝庆志》所附其他各县的县境地图一样,《县境图》虽为全县辖区之图,但刻意将县城区的比例尺放大,以突显其重要性,这种表现方式表明了制图者眼中宋代定海县城的大致区域,即北至濠桥(图1中序号①处)及其所跨之河,西至西碶(序号②处)、妙音寺(序号③处)及其西侧之河,东、南临大浃江(今甬江),即图中定海江。图左绘出“庆元府”的城墙,而定海县则不绘城墙,表明至少在宝庆年间,定海县城实为开放式街区格局,与其他两浙地区县治城市一样,并未修建环绕坊郭区的罗城。
图1 《宝庆志》附《定海县境图》
图2 《宝庆志》附《定海县治图》
《县治图》将上述区域的比例尺进一步放大,描绘了北至海塘,西至迎恩门范围内的地理事物,这片区域涉及《县境图》所绘定海县城的周边地区,涵盖了明清定海(镇海)县城区的全部范围。与《县境图》不同的是,《县治图》除了北至濠桥的地区之外,自濠桥至海塘的区域亦有所描绘——这片占地面积不亚于定海县主城区的地区,即《县境图》中标为“水军”的军寨区。
南宋水军驻扎定海县始于绍兴二年(1132),起初并非常制,绍兴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颜亮南侵、隆兴元年(1163)“海寇”朱百五等被镇压之后,在知明州兼沿海制置使赵子㴋的申请下,明州始长期屯驻水军,至乾道年间,定海水军多达4 000人,设统制、统领、正将、副将等统兵官,据《宝庆志》载,明州建水军寨屋共5 693间,其中5 393间皆在定海县,另有房廊663间,其中553间专供定海水军收取租金以充军费[5]5068-5070,《宝庆志》载:“御前军驻扎定海凡四千人,营在县后五里。”[5]5238可见这些建筑绝大部分皆位于《县治图》中的水军寨区域④。
明州(庆元府)是南宋行在的海上门户,故其水军的设置是关系到国家安全的重要海防举措,《县治图》则是研究南宋定海水军寨的唯一地图资料。图中所绘的水军寨,共有寨门5座,其中2座名为“将门”,其余分别名为“第二将门”“第三将门”“新寨门”。从图2中可见,2处“将门”一处在招宝山下,一处正对“利涉道头”(为航海码头),为水军寨的主寨门。南宋定海水军肩负巡洋、刺探敌情和守备港口的重任。在巡洋方面,水军采取各寨之间设立烽燧铺以传递信号的办法,以招宝山为起点,烽燧铺分三路延伸至今杭州湾南岸、舟山群岛和南宋庆元府城方向[11]5985-5986,定海水军主寨门分别在招宝山下和利涉道头旁,是为了便于其巡洋、发挥海防职能;第二、第三将门,与其南侧的定海县城区相对,便于军、民往来贸易;新寨门向南直达水军船场、大浃江,亦为一处重要出口。水军寨与定海县城区南北分立,《县治图》在第二、第三将门与新寨门之间画线连接,以表示军寨围栅,区分军寨区与定海县城区,形成了南宋定海县军寨与县城既分离又融合的“双子城”格局。
三、南宋定海县城市平面形态的复原
李孝聪总结侯仁之院士的城市形态研究法指出:“用历史溯源法,从近至远,逐步复原出各历史阶段的城市面貌和空间结构……只有在完成历史城市复原图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对城市进行人文或社会领域的科学分析,舍此别无他途。”[12]13英籍学者康泽恩(M.R.G.Conzen)通过对安尼克镇历史形态的分析,创建了城市形态学研究法[13],他用量化的历史数据揭示了城市发展过程中的一般规律,即一座城市中最容易改变的是地理事物的“功能”,而最为稳定的是街道,正是由于街道的高度稳定性,令运用早期大比例尺实测地图进行城市历史形态由近及远的回溯复原成为可能,近年来学者们在宋元以来的上海、江阴、常熟等古代江南小型城市的形态研究中作出了成功的实践[14-16],这是南宋定海县城市平面形态复原的理论依据。
笔者选取1932年《镇海县城区图》为底图[17]72,结合宋至清代地方志记载、古地图资料的描绘以及实地考察所获取的地理信息,对《县治图》中的地名进行考证定位(表1),绘制出以《县治图》成图时间(1226年前后⑤)为时间断面的南宋定海县城示意图(图3)。由复原过程与结果可见,古城区的部分街道至晚在南宋时期便已形成并稳定了下来,且县城的基本范围主要在明清县城的南部。
四、南宋定海县的“双子城”格局
(一)城市内核——五代定海县城区
城市形态学中将“城镇形成之初的中心,大多是传统的特别是中世纪的,常常被称为老城(old town)的平面单元组成”称之为城市的内核(kernel)[13]129,宋代定海县城内核的主体部分是开平三年始筑城墙并设立县治的古城区,即前文所述周长450丈的城墙所环绕的区域(图3中“推定后梁城区”)。所谓“壕三百余丈”,或只环城三面,而一面以大浃江为护城河⑥。宋代450丈约合今1 237米,图3中沿古濠河、明清城基一线周长约1.3千米,与文献记载基本相符,或即后梁时期朱行先所筑镇城的基址。
表1 《县治图》中主要地名考证定位依据
资料来源:《宝庆志》、嘉靖《宁波府志》、嘉靖《定海县志》、乾隆《镇海县志》、民国《镇海县志》《宁波市镇海区地名志》(2010年版),等等。
至晚在定海筑城的90年前,时名“望海镇”的聚落已经形成,而早期聚落只能位于招宝山(又名候涛山)、巾子山南侧的大浃江沿岸一带。正如宋人所论,巾子山“与候涛山形势相控,为潮水出入之障蔽,邑无水患者,两山之力,非二山障蔽,不可为邑矣”[5]5231。揭示了定海县邑形成的自然地理条件。定海县北临大海,在南宋淳熙十六年(1189)修建石砌海塘之前,“定海塘以一木从事,岁有决溢之虞”,而图3中的水军寨北部则是海潮频繁冲击的区域,甚至淳熙四年(1177)时,海潮大涨,城南、城北“江海为一”[18]118,而因招宝山、巾子山的阻挡,图3中的后梁古城区可避免来自东北方向海潮的直接冲击,且因靠近江岸,适宜港口城镇的建设,故为早期聚落形成和发展的理想位置。
图3 1226年前后定海县城示意
除了推定后梁古城区域之外,宋代县城西部街区同样形成时间较早。古城墙环绕区域作为县城的衙署集中地,其比例尺在《县治图》中被明显放大,甚至县衙前的一片实际上面积狭小的“三角街”(图3)也被刻意描绘出来,表达了绘图者所感知的定海县城市意象——即县城是以衙署为中心的。此外,自静波庙至迎恩门一线,是《县治图》又一重点描绘的区域,此处为南宋定海县城的主要商业贸易区,即“城西市”所在,由“市西桥”的位置来看,市场的主体区域位于该桥以东,以府主庙、助海庙这两座祭祀本地海神的祠庙⑧为中心分布,其中助海庙始建于吴越王钱镠时期,史载:“钱氏有吴越,静海镇将以排筏航海,惊涛危甚,梦侯许以冥祐,顺风而济,既归,乃立庙于镇。兵部侍郎皮光业记之。”[5]5239南宋人仍可见皮光业(888-943)所作之文,则助海庙为钱镠时所建之说可以信靠;市西桥更早在唐开元间(713-741)便已修建[5]5233,且宋代定海县的“证券交易所”——交引铺便位于市西桥旁,可见“城西市”街区早期受港口贸易刺激而自然生长的特征尤为显著,亦可被视为定海县城的内核区。
(二)驻军与定海县城边缘带的生长
军寨与县城并存的格局,自五代时期开始形成,后于南宋至明代得以延续,成为古城北部街区持续向北拓展的主要动力。前文论及后梁时期设县之后,在朱行先的治理下,定海“卒、众辑睦,镇、县和同”,“镇”是否设于南宋军寨区,已无史可考。由南宋主簿厅“旧本水陆巡检寨”,直至北宋嘉祐八年(1063)始移至澥浦来看,古城内靠近古江岸地区作为军寨驻地亦有可能。
南宋驻扎定海的水军人数激增至四千,略同一普通县邑的人口规模,这一群体催生了定海县城新的居住街区与城市中心。定海衙署以北的5 393间水军寨屋,以每间30平方米计算,占地可达250亩左右,《县治图》中于“将门”“第三将门”“新寨门”之间画了一条主干道(对应今金向任弄、龚家弄),以这条街道为轴线,两侧区域即南宋水军寨屋区(图3),在民国地图中这片街区的面积为300亩左右,正可容纳五千余间寨屋。由此形成北部为海塘围护下的农垦区、低洼隙地,南部与定海县老城区相对的水军驻扎区,并刺激了军寨与老城之间的街区发展,此后逐步形成了新的城市中心——即图3中南宋“善庆”“保定”二坊相对之处,路口位于第二、第三将门出口的中段,南通老城区,东至县学,西南直达城西市,在军寨区形成之后,这一路段的重要性日益凸显,明代于此建鼓楼,成为城市标志性建筑。
南宋新的城市中心对军寨区与古城区的融合起到了关键作用,并最终促成了二者在明代的合并。从民国《镇海县城区图》中所显示的街区形态来看,县东街(今中山路)与李衙前(今鼓楼东街、西街)、丁向任弄—龚家弄(今金向任弄—龚家弄)这三条偏西南——东北走向的平行街道,分别是后梁古城区、南宋新兴城市中心区与南宋水军寨区的主要交通道,三条干道以城西市为轴心,大致呈扇形展开,成为南宋定海县城乃至明清定海(镇海)县城的城市核心区。
南宋的军寨区与古城区最终在明初彻底融合。“初,城建于钱镠,历元而隳,国朝洪武元年,千户王及贤始立木栅,七年,守御千户端聚易以石,二十年,信国公汤和建卫,拓而大之,周九里有奇,辟门为六,各建以楼。”[19]213-214这段记载揭示了明代初期兴修的定海县城经历了由木栅到小型石城,再到明清大城的过程,汤和建卫之前的小型石城仅存在了十余年,具体范围已不可考,或仍在后梁古城区一带⑨,建卫后屯军增加,卫衙(图3)与驻军活动区域仍集中在城市北部,汤和并未采取南宋水军寨单独划区建寨的方式,而是修建大城,囊括老城区与旧军寨区,从而塑造了明清至民国时期定海(镇海)县城的城市格局。
清代推行“顺庄法”之后,镇海县(旧定海县)城区划分为5个“图”,这一以城镇民居分布为主要依据而划分的赋役征发单位,恰体现了镇海(定海)县城市形态的基本发展脉络。将5个“图”所包含的地名(表2)分别定位于民国实测地图中,即可绘制出清代镇海县城的基层区划复原图(图4),从图中可以发现,“四图”“五图”区域,正与五代、两宋的古城区和城西市区高度吻合,“一图”范围与南宋水军寨区亦颇为相近,而“二图”“三图”所含区域则主要为明代拓展城墙之后的新生街区。可见镇海(定海)县的城市社会空间中清晰地保留了城市生长的痕迹。
五、余论
宋代县邑空间形态的复原研究是城市史和历史城市地理学较少触及的领域,而历史地理学的复原方法可根据仅有的少数传世宋代县邑地图与地方志资料作出较为可信的分析,从而逐步揭示出宋代普通县邑的基本空间格局,进而考察宋代以来地方中小型城市在空间形态方面所发生的变化。
表2 清代顺庄法推行后镇海县城区的“图”号与下含地名
资料来源:乾隆《镇海县志》卷一《镇隅》。按表中地名之后的数字序号与图4的序号相对应。
图4 清代镇海县城的“图”界划分
学者们更倾向于认为,以坊墙倒塌为主要特征的城市形态变革,应发生在唐宋的都城,而不一定是地方城市的普遍现象。相对而言,数量居多的广大县邑更能反映一个时代的普通城市状貌。可以说,县邑空间形态的变化形式在唐宋时期以演变(Evolution)为主,而在宋至明代则发生了较为普遍的突变(Sudden or Violent Change),这在定海县城的发展变化中得到了体现:后梁至南宋时期的城市区域长期保持稳定,在南宋之后,尤其是明初修建罗城以后,旧的开放式城市街区被重新规划,为了适应新的城墙,宋代的静安门被废,而在宋代上安坊南侧新开一街以通向新的南门;曾经最为繁华的城西市,也因明代关闭南水门之后而交通受阻;南宋宣德、亨济、柔远、仙桂等坊所在的街道也因城墙的修建而消失,等等,皆为明代城墙修建之后城市空间所发生的显著变化。由于宋代绝大多数县邑皆无城墙,元代基本延续了不筑城政策[20]168-182,而在明代普遍建起砖城之后,县邑的空间形态因此大多发生了改变,这一变革,标志着形态自由的城市街区开始受到城墙的约束而被整体上限制起来,从而导致城内街路格局、河道水量、城外街区发展、城市基层组织的划分等等各个方面均发生了变化,这一普遍存在的转变可被视为宋元至明代地方中小型城市形态的一大变革,关于这一变革,有待于积累更多个案研究予以探讨。
注释:
① [日]斯波义信《宋代の都市城郭》,《中岛敏先生古稀纪念论集》下册,日本中岛敏先生古稀纪念会发行1981年版,第289—318页;相似观点亦见伊原弘《中国人の都市と空間》第四章《県城の構造》,原书房1993年版,第148-204页。
② 按《四部丛刊》本《吴越备史》作“靖安县”。
③ 按《宝庆志》载:“钱镠奄有吴越,以明州为节镇,置望海军,又更‘望海镇’曰‘静海镇’,寻置望海县,梁之开平三年也。”则“静海镇”之名为当年所更,与上引碑文相符,《吴越备史》所谓“定海镇”或因“定”字中古音(deŋ31)与“静”(dziɛŋ35)相近而讹误。
④ 按《宝庆志》中记载的距离数字,并非皆为实测。此处“县后五里”,按浙尺折算约合2 474米,而这一位置已在海中,实际上军寨在县后300余米处。宋代两浙地区通行浙尺,1浙尺约合今27.49厘米,参见:闻人军《中国古代里亩制度概述》,《杭州大学学报》,1989年第3期。
⑤ 《县治图》所标绘的地名绝大部分与《宝庆志》记载的定海县城地物相一致,应非咸淳八年(1272)增补时所绘。
⑥ 宋代之前的大浃江距古城区甚近,明成化间海道副使朱绅、备倭都指挥张勇于定海县修建起外石江塘,该江塘“起南薰门龙王堂,西至武宁门养济院边”(明代龙王堂、养济院位置见图3)。参见:乾隆《镇海县志》卷二《水利》。北宋航济亭遗址处曾出土古代海船残体,皆表明宋代乃至五代时期的江岸位置贴近古城区。
⑧ 按府主庙(即惠济广灵王庙)祭祀东晋鲍盖,助海庙祭祀象山孔侯,二者皆为宁波地区常见的海神信仰对象。
⑨ 清人认为:“自洪武丁卯展城,跨濠,而濠河反在城内。”则时人认为展拓城墙之前,濠河仍为老城护城河。参见:乾隆《镇海县志》卷二《水利》,哈佛大学汉和图书馆藏清乾隆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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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Urban Morphology of Dinghai County in Song Dynasty
LAI Ya-wen
(Faculty of Humanities and Media, Ningbo University, Ningbo 315211, China)
The process of morphological changes of County cities in the Song dynasty is an important route to explore the evolution of urban space in ancient China. Dinghai County (定海县) of Mingzhou (Qingyuan Fu) began to build the city wall in the Later Liang Dynasty, showing the coexistence of town and county. On the basis of inheriting the ancient urban area of the Later Liang Dynasty and the “West Market” area, the “Twin Cities” pattern of coexistence of military stronghold and county appeared again, which jointly promoted the growth of urban blocks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and led to the emergence of new urban centers. It then laid the foundation for the form of city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e construction of Dinghai City Wall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changed the development mode of open block form, and reflected the changes of urban morphology in the counties from the Song Dynasty to the Ming Dynasty.
the Song Dynasty, city of county, urban morphology, Dinghai county, ancient map
K24
A
1001 - 5124(2022)02 - 0072 – 09
2021-09-02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南宋至清代江南城市基层区划的复原与研究”(21YJC770013);浙江省人文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宁波、舟山12-19世纪港口城镇空间形态的复原与研究”(21NDQN228YB)
来亚文(1990-),男,河南息县人,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历史地理学。E-mail: ywlai90@foxmail.com
(责任编辑 周 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