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浩对《尚书·泰誓》之“泰”的解释
2022-11-22邓梦园
邓梦园
论史浩对《尚书·泰誓》之“泰”的解释
邓梦园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南宋史浩撰写《尚书讲义》一书,注疏及讲解《尚书》中每一篇的篇名、书序和内容。其解析《泰誓》篇名不但从《尚书》誓体文篇名命名的规律进行推求,而且结合书中各篇章及其序言的内容,吸收、借鉴前代及同时代的经、史文献以及诸家学者的解说,认为《泰誓》由姜太公所作,伐纣之谋源于太公,太公在讨伐商纣王一事上居首功,从而提出了“泰誓”之“泰”意指“太公”之“太”的观点。该阐释虽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却从另一个视角折射了宋代理学家的解经特色和风貌,以及姜太公的形象、地位与作用。
史浩;《尚书·泰誓》;解释
《泰誓》属于伪古文二十五篇之一,分为上中下三篇,主要记载了周武王在孟津大会诸侯、渡过孟津巡师、大军讨伐商纣王前的三次誓师词。南宋史浩曾对《尚书》每一篇的篇名、书序和内容进行注疏及讲解,撰写成了经筵讲章之本《尚书讲义》。其中,他在对《泰誓》篇名的解释上,基于《尚书》的篇章内容、特点与诸家众说,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一、《尚书·泰誓》之“泰”为“太公”之“太”
关于《泰誓》篇名的解释,在史浩之前及其同时代人中已有各种说法。孔安国说:“大会以誓众。”王肃认为“武王以大道誓众”;顾彪认为“泰者,大之极也。犹如天子诸侯之子曰太子,天子之卿曰太宰,此会中之大,故称《泰誓》也”;孔颖达认为“《汤誓》指汤为名,此不言‘武誓’而别立名者,以武誓非一,故史推义作名《泰誓》,见大会也。《牧誓》举战地,时史意也”[1]270;王安石认为“受之时,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武王大会诸侯誓师(往)伐,以倾(受之)否,故命之曰《泰誓》”[2]142;林之奇认为“以‘泰’为‘大’则同……然而不谓之‘武誓’而谓之‘泰誓’者,盖出于史官一时之意,篇首有‘大会于孟津’之言,遂以‘泰誓’二字为其简编之,别非有深意于其间”[3]403;夏僎认为“此名‘泰誓’者,盖出于史官一时之意,以篇内有‘大会孟津’之言,遂以泰字为简编之别,以见其为大会众之辞,非有深意于其间。况‘否泰’之‘泰’,与‘太甚’之‘太’,‘大学’之‘大’,此三字皆通用,如《孟子》《左氏》《国语》举此名篇,或作‘否泰’字,或作‘太甚’字,或作‘大学’字,以其通用也”[4]695;黄度:“会孟津未济,誓众诸侯大会,故名《泰誓》”[5]528;蔡沈认为“‘泰’‘大’同,《国语》作‘太’。武王伐殷,史录其誓师之言,以其大会孟津,编书者因以泰誓名之”[6]99;王应麟认为“《泰誓》,古文作‘大誓’,孔氏注:‘大会以誓众。’晁氏曰:‘开元间,卫包定今文,始作泰。’或以交泰为说,真燕书哉!……《大誓》与《大诰》同。原注:音泰者非”[7]55;综合各家对于《泰誓》为何命名为“泰”的原因,归纳起来大致有三种观点。一是认为“泰”与“大”“太”通用,史官据《泰誓》上篇首句“大会于孟津”之语,取其大意名篇,孔安国、孔颖达、林之奇、夏僎、黄度、蔡沈、王应麟等人持此说;一是以“泰”为大之至,认为武王此次大会诸侯乃是会中之极,故称“泰誓”,隋朝顾彪主此说;一是王安石认为武王誓师伐纣将推翻商纣王在位期间天下至否的局面,从而带来祥泰气象,故言此誓词篇名“泰”为安泰、祥和之意。林之奇、夏僎、王应麟等人否定王安石之说,言其说法与《尚书》经意不合,他们更倾向于二孔之意。可见,人们普遍以“武王大会诸侯来命名《泰誓》”一说为是。而史浩在《尚书讲义》中指出,“泰”字当作“太”,意必太公所为也[8]278,故文章命名为《太誓》。他从誓词作者为姜太公、武王伐纣之谋多出自太公两个方面进行分析,论证了“泰”应为“太公”之“太”,提出了与众家不同的说法。
二、“泰”为“太公”之“太”的原因
史浩解读《尚书》,汲取文献资料,借鉴他人之说,探摭出《泰誓》篇名中“泰”当指“太公”之“太”的原因。
(一)《泰誓》乃太公之作
史浩结合《尚书》各篇誓体文的篇名道:
夫《书》有《汤誓》《秦誓》,以人名也;《甘誓》《费誓》,以地名也,未有以义名者。今武王之战曰《太誓》,太公所为,岂非以人名乎?曰《牧誓》,战于牧野,岂非以地名乎?茍或知此,不必凿其说也。[8]278
史浩分类、归纳《尚书》各篇誓体文的命名特征,认为《汤誓》《秦誓》取“成汤”“秦穆公”等作誓词人的名号来名篇,《甘誓》《费誓》《牧誓》则以誓师或作战地的名称命名,总结出《尚书》中六篇誓体文,主要以作誓词人之名或地名对文章加以名篇,未有以篇章内容之义取名的特点。史浩认为,《泰誓》也应遵循《尚书》誓体文的命名原则,取作誓词人之名名篇,由此从《泰誓》的篇名中推究出太公为该誓词的作者,云:“‘泰’字当作‘太’,意必太公所为也……武王之战曰《太誓》,太公所为。”而对于王安石、顾彪二人言“泰”指“否极泰来”之“泰”,意为好、善,或“泰”指“大之极”等含义的解释,史浩则在《讲义》里进行了辩驳。关于二孔、林之奇、蔡沈等人释“泰”为“太”“大”,意为武王大会诸侯的说法,虽然史浩并没有在《讲义》中明确指出赞成与否,但从他总结《尚书》誓体文命名特点来看,可以推想,二孔、林、蔡等人的观点,并不符合史浩提出的以人名、地名名篇的誓体文特征,故而他亦不认同二孔、林、蔡等人的说法。
在《泰誓》誓词作者的问题上,孔安国、孔颖达、林之奇、夏僎、蔡沈等人均以为是周武王为伐纣而作之辞。《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
文王崩,武王即位。九年,欲修文王业,东伐以观诸侯集否。师行,师尚父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遂至盟津。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诸侯。诸侯皆曰:“纣可伐也。”武王曰:“未可。”还师,与太公作此《太誓》。[9]1479
皮锡瑞分析《史记》此说:“《太誓》首篇乃武王与太公共作,下篇乃武王作,中篇其文早佚。”[10]513-514《册府元龟·将帅部·佐命》所录文字与《史记·齐太公世家》大体相同,但结尾处云“还师,太公作《泰誓》”[11]3836,和《史记》略有出入。《史记》《册府元龟》皆载录了“太公作《泰誓》”的内容,无论说的是太公与武王共作一篇誓词,还是三篇皆由太公所作,这都为人们判断《泰誓》誓词的作者提供了依据。“武王之战曰《太誓》,乃太公所为”,史浩认为《泰誓》乃太公作,周武王伐纣的誓师词出自太公之手。可见其说非主观臆测,而是有所依凭,吸收了司马迁《史记》、北宋王钦若等人编修的《册府元龟》中对于《泰誓》誓词作者的记载,从而形成了自己的观点。
史浩根据《尚书》誓体文取作誓词人之名的命名规则,并借鉴司马迁、王钦若等人所撰文献内容,释“泰”为“太”,提出太公曾作《泰誓》之论。在先秦文献中没有用“太”指称“太公”的用法,除了史浩归纳《尚书》誓体文的命名特征之外,从《尚书》其他篇章的命名规律来看,篇名中出现的人名一般都用简称,这个人可能是这一篇文辞的作者,如伊尹之训太甲,称为《伊训》,成汤誓师之词,命名为《汤誓》。由此推论,如果《泰誓》为太公所作,则该篇篇名应叫作《太誓》。古代“泰”“太”通用,故史浩解释《泰誓》为《太誓》,其中“太”指“太公”,还是符合逻辑推论,有一定的道理。
(二)伐纣乃太公之谋
史浩所说“泰字当作太,意必太公所为”,此“为”字,不仅指《泰誓》乃太公作,还指武王伐纣之功多在太公,凭借着太公之谋取得伐商最终胜利,因此《泰誓》用太公名号来名篇。《尚书讲义》里解释:
昔汤为顺天应人之举,以得伊尹,故《汤誓》之序曰“伊尹相汤伐桀”,明非汤之本心也。今武王《太誓》,岂非以为吾不得太公,事不克济,故以此名之乎?矧当时太公之归,若天下之父归之,民心之趋向可知矣。若是三篇果出于其手,武王尤当名之也。《大明》之诗曰:“殷商之旅,其会如林。”其卒曰:“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乃知武王非太公未必成事,则《太誓》之名亦与《书序》伊尹相汤伐桀之意同也,学者又何疑焉?[8]278-279
史浩把伊尹相汤伐桀之事,与太公辅佐武王伐纣之举同等看待。他在分析《汤誓》书序时讲,成汤信任伊尹,伊尹忠心相助成汤,故鸣条之战,非成汤一人所专。先儒以为,成汤伐桀战于鸣条,乃是越过桀都出兵征讨,出其不意也,史浩言:“此序书者,必首言尹相汤,而不言汤用也……尹用诡道以胜桀,岂圣人之所为哉?殊不知尹之伐桀,非汤本心,韦顾、昆吾之乱,汤既诛之,尹因移兵以伐桀,遂有鸣条之战尔。”[8]233在宋人眼里,成汤与尧、舜、禹、周文王、周武王、周康王一样均被视为圣人,他们不仅具有治国平天下的本领,而且品德高尚,以德安邦,是德才兼备的圣贤之君。史浩把成汤视为圣人,他指出,汤出兵伐桀,并用诡道胜之,这是臣伐君、有违君臣伦理道德之举,非正义之事,成汤不当有此想法和行为。讨伐夏桀并非成汤本心,主张伐桀及贡献计策、与桀战于鸣条者乃是伊尹,是他辅助成汤征讨,而非成汤有意为之,因此,讨伐夏桀、与其战于鸣条之事应归究于伊尹。在看待武王伐纣一事上,史浩也持同样的看法。周武王亦为圣人君主,不应有举兵征伐商纣王、以下犯上的图谋。而在其身边辅佐的姜太公,名声智谋兼备,颇得民心,且《诗经·大明》对太公相助武王伐商之事多有歌颂,史浩便将太公视如伊尹,言武王伐纣非太公不能成,在伐纣上太公多有贡献,而武王犹似成汤,并无有意指导作战、出谋划策,故云:“若是三篇果出于其手,武王尤当名之也”,功多在太公,武王不敢自居,由此史浩认为《泰誓》篇名当书太公之名,《太誓》之名与《汤誓·书序》云“伊尹相汤伐桀”之意同。在宋儒中未见有同于史浩此说者,该阐释可谓独树一帜。
史浩不但将武王伐纣的功劳归于太公身上,还在《尚书讲义》中列举了他为伐纣而出的计策,以示伐纣乃太公之谋也。
其一,史浩认为武王借文王之德、假托文王有伐纣之志,说服西土众人出兵伐纣,使天下归服,这乃是太公伐纣的谋略之一。武王起兵讨伐商纣王,乃臣弑君之举,不符合儒家讲究的君臣道义,更不合于武王作为圣人应具备的贤德品质,因此,武王伐纣必会招致众人反对。史浩在《尚书讲义》中引《泰誓上》“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肃将天威,大勋未集”,《武成》“诞膺天命,惟九年,大统未集”等武王对西土诸侯的讲话,解析道:
武王为此说,盖有意驱西土之人以赴敌也。且文王之德,岂惟西土之人服,天下之人亦服,八百诸侯不期而会者,岂为武王哉?为文王之德在人而不厌也。武王虽为此举,惧人心之未服,故托以文王尝有此志,诸侯素信文王者亦且不疑,而武王之功或可必成矣,此太公之谋也。[8]279
史浩以为武王出兵伐纣时,惧人心未服,特别是西土众人,未遭商纣之虐,一旦武王伐纣,必有骇然不从命者,故太公献计,让武王利用西土诸侯及天下人对文王德行教化的信服,有意借说伐纣乃是文王受命于天、有志而未竟的大业,如今他将代父完成其志,劝说西土诸侯和天下人与他勠力同心,共襄盛举。在伐纣前夕,武王还对西土诸侯进行宣讲:“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史浩解释武王此举,乃是恐西土诸君有所懈怠,用文王之德再次镇服之。武王对于伐纣成败的态度为“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史浩解释云:
观武王始以文王而驱诸侯之战,出于一时之权,其心实未安。今将胜矣,当以正论而立天下之义,故不敢归罪于文王。以是见文王初无伐纣之心,武王借此以为资,藉章章矣。[8]285
武王借口文王有伐纣之志,说服西土众人参战的理由非实,故其心有不安,若伐纣失败,武王只能将失败之罪过归于自己。由此可见,武王借文王之德、假说文王有伐纣之志的计策非出自武王,当是太公所出。太公出此计谋,不仅为武王伐纣找到了合理的依据,解决了“人不服我”的问题,还为出兵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有利于武王伐商获得成功。
武王赞文王之德“光照于四方,显于西土”,孔安国认为这是武王称其父以感众也,言文王明德充塞四方,明著岐周[1]281。宋人陈经同此说,云:“武王称文考以誓众,庶几有以耸动之也。”[12]213在武王奉文王之名以伐纣的计谋上,史浩与二人观点一致。孔子曰文王:“有君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13]1307张九成谓文王乃明徳之尊:“虽无意于天下,而天下当自归……《诗序》以谓武王能广文王之声,卒其伐功,则伐纣者,乃文王之心乎?”[14]429蔡沈认为:“大勋在文王时,未尝有意,至纣恶贯盈,武王伐之,叙文王之辞,不得不尔。”[6]101史浩、张九成、蔡沈三人看法相同,认为文王本无伐纣之心,因纣王无道,武王遂以文王之德行与遗志为借口,为其伐纣行动作政治宣传。但如司马迁、郑玄、孔安国、林之奇、夏僎等人,则言文王敬行天罚,伐纣确实是其未竟功业,武王遂承先父遗志,出兵讨伐。由以上诸家说辞可见,文王高尚的德行历来为人们所共识,基本都认同武王有借用文王之德,促使西方诸侯参加讨伐的举措。虽然各家在武王采取何种计谋讨伐纣王的观点上并不一致,但仍认为伐纣的谋略出于武王,《泰誓》乃武王作。而史浩则提出,利用文王之德说服西土诸侯参战、假说文王有伐纣之志的计谋出自太公,非武王之意,故云《泰誓》篇名应以太公名而命之。
其二,太公具备高超的军事才能,史浩认为伐纣之谋略布局均出于太公。
《史记·齐太公世家》:“周西伯昌之脱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9]1478-1479《史记·周本纪》写武王兴师以伐:“师尚父号曰:‘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郑玄曰:太公乃“号令之军法重者”[9]120-121。陈经《尚书详解》:“武王问兵法于太公,凡纤悉曲折处,无有不知兵法莫难于用众。善用众者,使三军为一军,千万人为一人,故不见其为多。”[12]217又《隋书·经籍志》始载太公姜望撰兵书《六韬》,书中分为文、武、龙、虎、豹、犬六韬,主要讲兵家作战的战略战术。由此,史浩同司马迁、郑玄、陈经等历代诸家看法一致,不仅把太公看作是一位擅长兵权谋略、排兵布阵的谋臣,而且在讨伐商纣王大军中,他也是手握作战指挥权的发号施令者。《牧誓》为武王与商纣王在牧野决战前的誓师词,与《泰誓》一样,记录和反映了武王伐纣的情况。史浩将《牧誓》中记载伐纣大军的作战部署与《泰誓》所述联系起来,对《牧誓》“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一句,史浩云:
使之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以奔商人者,岂武王之志哉?太公之谋,实然也。观此则无疑于《泰誓》之为太也。[8]287
史浩以为,要求伐纣将士如虎、如貔、如熊、如罴对抗商军的策略,出自太公《六韬》文、武、龙、虎、豹、犬中的兵法,并由其加以运用,指挥作战,故云“使伐纣之兵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以奔商人者,实为太公之谋”。牧野之战是武王伐纣中的关键一役,《泰誓》所写情况也是武王伐纣过程中的一部分,史浩进而推断出计划部署在孟津会集西土诸侯、渡过孟津、说服他们一起伐纣之人也为太公。关于《牧誓》“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的理解,孔安国、林之奇、蔡沈等人将其解释为武王希望周军将士在与商军战斗时,能像虎、貔、熊、罴等猛兽一般勇猛,战前誓师、指挥作战者皆为武王。史浩则与之不同,他视武王为明德之君,不善兵家诡道之术,在伐纣中运用的兵法奇计应出自精通用兵的太公,是他谋划部署、领导指挥了讨伐纣王的战役,因此,史浩说《泰誓》之“泰”当指“太公”之“太”。
三、史浩关于《泰誓》篇名释义的局限性及意义
史浩基于《尚书》誓体文以作誓词人之名来命名的原则,依据《诗经》《尚书》《史记》《册府元龟》等文献对太公辅助武王伐纣的记录以及对太公自身军事才能的书写,认为姜太公作《泰誓》,并在伐纣过程中处于出谋划策、指挥作战的重要地位,伐纣之谋出于太公,故而在《尚书讲义》里,史浩解释《泰誓》篇名中的“泰”字为“太公”之“太”。台湾学者蔡根祥对史浩此解释作了客观的评价。他在《宋代尚书学案》中将史浩的这一释义视为其创见新说,肯定他阐释的新颖之处[15]330,但也指出了史浩对于《泰誓》篇名诠释的不足。一是他言史浩忽略了古人“泰”“太”“大”字通用之理,只意识到“泰”作“太”,未考虑到“大”亦写作“太”[15]330。二是史浩所引证据不足以支持其说。首先史浩所引《诗经·大明》“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诗句,只说明了武王伐商而朝会,未说太公向众人誓师,故不能证明太公作《泰誓》;史浩以《汤誓》书序来比附《泰誓》并不合适。他认为《汤誓》的序言表明,成汤伐桀乃伊尹授意,伊尹才是发动伐桀之战的主要责任人,武王伐纣如同成汤伐桀,讨伐纣王为太公之意,则伐纣的誓词《泰誓》篇名应以“太公”名号命名,曰“太誓”。按此说法,《汤誓》也应以伊尹之名名篇,当为“伊誓”,而非“汤誓”[15]330。由此可见,史浩的这种推论逻辑并不严密。
皮锡瑞认为:“宋时洛、闽继起,道学大昌;摆落汉、唐,读研义理;凡经师旧说,俱排斥以为不足信。其学务别是非,及其弊也悍。”[16]346“宋儒好以义理悬断千载以前之事实,凡自古相传之事与其义理少有不合,即凭臆决以为无有。故其持论虽正,而证经稽古则失之。”[17]382-383史浩在解析《泰誓》篇名时,正体现了宋儒解经的这个特点,一切以义理为依据,凡是不符合君臣大义、伦理纲常的地方,即使前代学者旧说据史可信,仍有意改变其说。如把成汤、武王视为圣人君主,否认其有违背纲常的以臣弑君之举,故将其吊民伐罪之行动归于伊尹、太公等谋臣身上,以维护他们崇尚的义理伦常。可见,史浩释《泰誓》篇名“泰”字的说法,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学术思潮和个人观念等方面因素的影响,并非简单而随意解释,从中有益于我们认识史浩乃至宋代理学家的解经特色和思想学说。此外,在聂好春、郭冬霞《姜太公形象演变探析》[18]29、刘彦彦《姜子牙形象的演变与文化内涵》[19]111等论文中,征引了史浩将“泰誓”之“泰”指称为“太公”之意的观点,进而说明姜太公的人物形象。他们认为史浩的这一解释有其合理性,为认识姜太公的形象特征和历史地位提供了帮助。关于《泰誓》篇名“泰”的理解,与史浩同时及后世之人,对他提出的这一观点少见有其认可者,人们更认同“泰”为“大”,取文章首句“大会于孟津”之意名篇的解释,而《泰誓》则多认为乃武王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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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 Hao’s Interpretation of “Tai” in
DENG Meng-yu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119, China)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Shi Hao wrote the book of, annotating and explaining the title, preface and content of each article in the book. In analyzing the title ofShi Hao not only deduced from the regularity of the title naming of the oath style text in, but also combined with the contents of each chapter in the book and its preface, absorbed and learned from the Confucian classics and historical documents of previous and contemporary dynasties and the explanations of various scholars. Shi Hao thought that Jiang Tai gong wrote the “”, the plan of defeating King Zhou of Shang Dynasty originated from Tai Gong, who took the lead in the crusade against King Zhou, so he put forward the view that “Tai” of“”means “Tai” of “Tai Gong”. Although the interpretation has certain limitations, it reflects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style of the Neo-confucianists’ interpretation of the classics from a subtle aspect in the Song Dynasty, and depicts the figure image of Jiang Taigong and his status and function in the eyes of the Song Confucianism.
Shi Hao,interpretation
I206.2
A
1001 - 5124(2022)02 - 0018 – 06
2021-09-25
邓梦园(1990-),女,广西南宁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与传统文化。E-mail: 258084748@qq.com
(责任编辑 夏登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