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向树林的人
2022-03-17毛祖华
毛祖华
那辆摩托车在前面停下时,我并未在意。我正沉浸在因周围的美景而带来的巨大满足中。这是夏日的一个黄昏,火红的美人蕉和鲜艳的月季在身侧大片开放,另一边是空旷而蓬勃的草地,草的长势如此恣意,没有人试图将它拦截,因此它极快地蔓延至江边,只有几棵高大的桉树耸立其间。江水在霞光中粼粼闪动。
这处景致是我在去年的秋天发现的。那时我偶然兴起访古探幽的念头,于是骑着单车,向县城的各个周边进发。我越过汉江大堤和一片防浪林,从一条蜿蜒的小道绕过去,在两棵桑树和一大叢野蒿的转折之处,豁然开朗,只见它出现在我眼前。
起初,我以为这里往来的人不少,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这是一个工厂的旧址,破烂的厂房和墙上过时的标语显示它多年前就已经衰败,只有被栽种的植物依然欣欣向荣。野生的力量和人工的花圃交织在一起,迸发出一种热烈而安静的奇异之美。我久久徜徉于其间,整整一下午都没有旁人经过。
那天同往常一样,我一个人在那条路上漫步,四周安静,只有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伐木的笃笃声。丈夫已经打来电话,说在外有个聚会,这无异于一个自由的信号,我马上决定,稍后我将到江边的芦苇荡再逛一逛。这个念头正在升起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突突的声音,我回过头,一辆摩托车从身后超过来,在距离我约十米的位置停下了。
我丝毫没有在意,只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它们:一辆普通的摩托车和一个男人的背影,然后又回到自己的思绪中。我知道它们将很快在我的视线中消失,就像一只兔子在荒野中闪现并消失,或者像一个路人在镜头里出现并消失。让我意外的是,背影一直停在那里,似乎在思考什么,或者在嘀咕什么,大概过了两分钟,它做出一件让我稍稍诧异的举动:掉转车头。
摩托车重新驶过来之前,我的大脑里应该闪过一些简单的念头,比如那个人忘了什么东西,或者他要取什么东西,总之那是人们常会发生的事。我没有意识到一个凶险的事件正在发生,几分钟之前这个计划刚刚有了大致的轮廓,直到那辆摩托车再次从我身后绕过来,同时一只强壮的手猛烈地抓住我的胸部,我才恍然醒悟,这是一次短暂的、临时涌现的预谋。
骑手使劲抓住我的前胸,好像那是一个钱包或别的什么物品,他要将它劫持并带走。我感到胸前一阵剧痛,仿佛果真有个利刃要将那个器官完整切割,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我,让我几乎踉跄倒地。一切都在瞬间发生,我下意识地尖叫,甚至准备伸出手,想要反击那个偷袭我的人,但转眼之间,摩托车已经疾驰而去。
我气得破口大骂,突然之间我住了嘴——那辆车再次在距我十米的位置停下来。
他回过头,神情莫测地向我露齿一笑。
我似乎感到,有一个比刚才更凶险的事件即将发生。
许多次我都目睹过这样的袭击。大学期间,从武昌到汉口的渡口,那些等待坐船的年轻女孩常常遭遇这样的咸猪手,它们往往在人们涌向渡轮的那一刻突然冒出来,然后是女孩惊恐的尖叫声,接着被拥挤的人群湮灭。我没有看清过那些突袭者的脸,他们一定精准地计算过,知道哪个间隙是发起攻击的最佳时间,他们要倾听女人急促的呼吸和惊慌的叫喊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他们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仿佛长年活在黑暗洞穴里的生物,不敢暴露在阳光之下。
另一件事发生在乡村学校。集体宿舍里睡着十八个女孩子,木制的上下铺床,高低不平的地面,摸起来永远湿漉漉的被褥,头顶一盏昏黄的灯泡,晚上十点钟就要熄灭。冬夜寒冷,女孩子挤在一起相互取暖。那个夜半,我是被一只陌生的手惊醒的,它死劲地挤压我的身体,我在刺痛中挥手抵挡,两手撞击的一刹那,我的意识突然清醒了,这不是梦。宿舍里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身影,床铺旁似乎有响动,空气里有可疑的气息。我大声叫起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夺路而逃。快开灯,快开灯,有人喊。电灯亮起来,但迟了,深夜入侵者已奔出大门。
宿舍里灯光照耀,每个人都惊恐地相互探问。闯入者是怎样进入的,我们一无所知。宿舍门是那种老式的木质插销,有人用一个刀片就能将它打开。从脚步声判断,对方只一个人。几位女同学声音颤抖地述说起刚刚发生的事件,她们都睡在靠近门的位置,同样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惊醒,因为害怕,她们都没有叫喊。
为什么不喊呢?一个上铺的女孩问。
我以为他很快会走。一个女同学心有余悸地说。
也许她隐瞒了更多的理由。一个男人除了有强壮的体魄,他的兜里可能还藏有一把匕首,或者别的什么危险什物。如果叫喊起来,对方可能会狗急跳墙,持刀行凶。
老师很快就赶来了。里里外外查看一番,知道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松了口气,说,他不会再来了,继续睡。
我们重新将门拴好,各自躺回床上,将灯熄灭。我一直睡不着,我知道其他的人也没有睡着。有人建议将电灯打开,一位同学说了句,说不定那人就在窗户外偷看呢,吓得大家全部噤声。西墙的窗户破了很久,冬天总有风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尖厉声响。西墙外是一条僻静的小路,不时有身材粗壮的男人经过。许多次,我们都发现有人偷窥。即使是白天,也常常有眼睛出现在窗户的破洞上,让正在洗漱的女生惊叫起来。
事件发生后不久,学校差人来将破玻璃和门锁换了,但宿舍的空气里一直残留着一种浓重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它让我疑心那个人并没有离去,依然隐藏在某个角落里。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他的体味,还是某种药水的气味。我胸前的衣襟上,残留了一种暗黄色的、难以清洗的印渍,证明这不仅仅是我的幻觉。他逃走了,却还蛰伏在窗外,窥视着宿舍里每一个女孩子,等待下一次伏击。一个和十八个,这是我们在数量上的对比,对比的优劣一望而知,此时却毫无意义。某些男人是种可怕的动物,他们生来就携带一种凶器,足以让天真无知的女孩心生恐惧。我的邻居梅就是这样死的,她十九岁,晚上被一个男人堵在粮仓里,第二天就吊死在自己的床前。每个人都为她惋惜,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她的母亲抚着尸体号啕大哭,梅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凋零了。
宿舍的女生们惶惶不安,她们小声议论,试图查找某种蛛丝马迹,最后却以同样的惶恐结束。那是个漆黑的轮廓,身高不详,五官模糊,没有月亮的夜晚,找不到一点关于嫌疑人的线索。唯一可以断定的是他身上浓厚的气味和强健的手臂,他悄悄打开门,一个床铺接着一个床铺摸过来,女孩们惊醒了,却没有叫喊。他确定她们不敢叫喊。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会突然从梦中惊醒,感到那个人就站在床前,浑身散发一种咻咻的动物的气息。
但他没有再出现。整整一个冬天过去,春夏相继到来,我们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安然无恙地离开学校。
我想他大概害怕了。那晚仓皇出逃他用了不到半分钟,在半分钟里,稍稍延迟的灯光极有可能照在他脸上,一个习惯在黑暗里活动的生物将彻底暴露,露出惊恐的双眼和猥琐的首尾。他将被指认,被众多的人唾骂和批判,最后在另一个黑暗的洞穴里凄惶地度过余生。
发生在两个地点的不同事件,都以袭击者的隐没告终。他们都没有坦露过面目,一个隐没在人群里,一个隐没在黑暗中,从此“人群”和“黑暗”成为我为他们设定的场景。在我的小说里,罪犯都出现在密集的人群和漆黑的夜晚里。他们通常无业,有时拥有一个固定的身份,他们来历不明,身材各异,随时在某个角落冒出来,带着粗壮的足以使人窒息的手臂,甚至携带匕首和枪械。直到有一天,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改变了小说的设定。
那是2007年夏天。人们总会因为某些缘故记住已经模糊的时间,比如失恋、失业、意想不到的灾祸。那时我刚结束失败的婚姻,独自租住在一个敞开的小区,没有大门,无人管理,垃圾常常就丢在路口。这里有屠夫、小贩、无所事事成天闲聊的女人。他们对我的好奇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年轻的、独自出入的女人总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尤其她是否有男朋友、从事什么职业、有哪些不为人所知的隐秘,都是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很快有男人搭讪。比如按一下我的门铃,说晾晒的衣服掉在了我的窗台,或楼梯间遇上,问我是否需要帮忙。他们眼神闪烁,笑容暧昧,仿佛动物,浑身散发着油腻的黏乎乎的味道。
这些人中也有例外,比如四楼的公务员。他五十多岁,戴一副眼镜,和蔼有礼,和周围的人也不过多接触,但每次遇上我,总是亲切地打招呼,让人油然生出敬意。
一天晚上,门铃又响起来,我像往常一样不予理会。根据经验,铃声在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会自觉停止,到访者会不动声色地悄悄离去。但这一次,铃声表现出了持久的耐力。从门孔看过去,一张脸意外出现在眼前,是楼上的公务员。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有要紧事,让我开门,说几句话就走。我犹豫了一下。时钟已指向十点,按照单身女子的居家守则,我应该回绝或请他明天再来,但面对一位让人尊敬的长者,过分的怀疑和谨慎都是可耻的,尤其我这样一个外来租客,刻意与小区的人隔绝往来更显得讳莫如深,让人猜忌。我确信他一定有重要的、非说不可的理由,它关系着我生活的正常进行,或者关系着诸如社区、集会、政治活动这样的大事。如果隔着门,那势必会影响某个重要信息的传达。我踌躇了一会儿,将门打开。
门刚一开,扑鼻一阵酒气,他醺醺然直闯进来。
我还未反应过来,门已被他关上。他喃喃地说着什么,诸如“我喜欢你”之类的词汇从他口中不断吐出。袭击在一瞬间发生,毫无先兆。他热烈地拥抱我的身体,急速晃动的灯光下他的脸扭曲而狰狞,随之而来是一阵令人作呕的腐乱的气息。我恍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件正在发生,从前它发生黑暗和人群中,现在它就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夜深人静,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封闭的住宅里发生激烈的对抗,力量的悬殊是显而易见的,喘息、紧张的退让、沉重的呼吸,仿佛电影里某个熟悉的场景。
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你喊吧,我老婆又不在家。
他的回答加深了我的恐惧,这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袭击。我高声尖叫起来,他试图用手臂阻止我。一个近六十、看起来孱弱的男人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但尖厉的声音阻挡了他的动作,他脸上有片刻的惊慌和迟疑。我趁着间隙冲过去拉开大门,站在了门外。
楼梯间一片寂静:灯光、暗影、影影绰绰的台阶,仿佛刚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没有邻居出来探看,或许有,也只很快将门窗关合,可能想象不到有个单身女人正处于危险中。几分钟后,袭击者从屋内走出,带着某种懊丧、不甘和欲言又止。
我闪身进门,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
那种恶心的气味又涌上来,混合着酒气、腐乱的体味,以及某种令人恐惧的、湿腻腻的味道。它让我想起多年前学校的那个夜晚,那个面目模糊的袭击者,也留下过这样令人作呕的气息。入侵者走了,但空气里隐藏着他,留存着他,弥漫着他,仿佛一个不小心,那气息会幻化成人形,再次显露可怕的面目。我想打开窗户,让屋里的气味散去,却没有动作。我住的一楼连着路人的视线,连着不可确定的窥探和危险,尤其在这个晚上,我不敢想象,屋外是否仍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我再次回憶了刚才的一幕。对方此次的胆大妄为,所恃的不过是我孤身一人。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孤身就代表着弱势,就代表着可以强占和为所欲为。在正常情况下,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起了念头,如果不能通过正当的途径获得,那他不过想想就算了。但这个小区与整个社会和自然界一样,孤单是不被保护的,如同失散的羊被虎狼窥伺。
我仿佛预见了事件的可能:暴力已经发生了,另一个自己无法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躲在角落里绝望地哭泣。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你要是乱说,我就告诉你们单位的领导,说你勾引我。”电话那端,昨晚的袭击者厚颜无耻地说。
“王八蛋。”我愤怒地喊。
“你别装什么纯洁,一个离婚的,装什么装……”
他知道他的威胁是有用的,一个女人有这样的遭遇总会招致恶意揣测,尤其一个离婚女人,一切与两性相关的事件都将引来加倍的侮辱。围观者会亢奋而急迫地展开想象,津津乐道地揣摩其中的细枝末节,时间、地点、人物,他们在大脑中串联整个事件的过程,最终引发第二次暴力的到来。当然,我无法向众人解释,为什么在晚上十点,允许一个男人进入自己的房间。
袭击者仍然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小区,斯文儒雅,文质彬彬。每次看见我,脸上立即浮现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是胜利者的微笑,同时隐含着某种挑衅。许多次,我被这张脸以及这张脸上的笑容激怒得几乎失去理智。所有应得的惩罚都没有发生,没有告发,没有唾弃和批判,甚至一点口水的浪花也没有。一个女人经历的风暴无声无息。它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我拆除了门铃,所有可疑的电话我都拒绝接听,最后搬离了那个地方。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一个婚姻失败、灰头土脸的女人羞于启齿这样的事件。我开始害怕人——认识的人或不认识的人,宁愿与人以外的事物为伍:默默生长的植物、不会说话的动物,以及石头、木椅这样没有生命却平稳忠实的器物。人声、电话声、汽车的喇叭声,它们全被人操纵着;公交车、地铁、电梯、小巷、夜路途中,那些触目惊心的新闻标题里,女性总是处在被动的位置。
有时我想,为什么我成为一个写作的人?写作,代表着与现实世界相隔甚远的声音,它习惯沉默,长期囚禁,最后以文字的姿态在喧哗街道劈出一条生路。它背负伤痛和嘶吼,甚至沾染血腥和暴力。所有隐蔽、不可宣之于口的事都是真的,那些看似狗血的传闻中,那些幽秘的、不可追述的往事中,每个女性都是千疮百孔、死里逃生。
现在,时隔十三年之后,又一个潜伏者从一条荒芜的小路冒出来,以轻骑手的姿态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骑手顺利完成了他的突袭。天还亮着,离黑暗还有一段距离,他不愿意等待,因为现场只有一个女人。他也毫不慌张,因为不会有其他的人经过。这样一个毫无遮蔽的空间,只有蓬勃的植物和浩渺的江水,它们全都静默,发不出一点声响。他甚至从容地将摩托车停下,从座驾上回头,朝我神情莫测地一笑。
现在,我再一次打量偷袭者的面孔。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个子不高,很瘦,头发蓬乱,脸很脏,穿黑色T恤、卡其色裤子、一双粘有泥土的运动鞋。从打扮上看,无法分辨他是本地居民还是外来民工,但利落的身手和熟练的动作表明,他绝不是一个新手。
我们短短对视了几秒,或者更短的时间。摩托车的油门突突地、有节奏地响着,它剧烈地敲打我的耳膜,如同暴雨前的雷声,或战争开始之前的战鼓。我觉得自己应该马上转身,飞快地奔跑,但不知怎么的,我的脚不听使唤。也许我被某种恐惧攫住了,也许我的思维出现了短暂停滞。我站在了那里。
他回过头去,似乎重新开始思索。我没有跑掉,这仿佛在他的意料之外。一个被他袭击过的女人,在瞬间的尖叫或咒骂之后,没有像家禽一样跌跌撞撞地拍打起翅膀,慌不择路地奔逃。他没有想好怎么离开。一个猎手在掂量可能到手的猎物时,放弃或不放弃,都同样困难。
很快,他想好了。这一次,他来得更快。
我举起手机,试图拨打某个求救电话。铃声陡然响起来,丁零零,丁零零,但已来不及接听。摩托车来得如此之快,它迫使我的身体刹那间做出反应,向西侧不远的树林飞奔。我听见突突的声响在身后拐了个弯,然后突然在耳畔轰然炸裂。救命!救命!我高声喊叫。但来不及了,一只强壮的手粗暴地夺我的手机。我死命拽着,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巨大的惯性将我狠狠摔倒在地,剧烈的疼痛向我袭来,那铃声也突然停止了。
我抬起头,又一次看清骑手的脸,表情阴郁,眼神凶狠。我刚才的行为激怒了他。距我大约三米的位置,他停下摩托车,向我走来。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双粘着黄泥的运动鞋不疾不徐。我陡然起身,朝他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无数尖利的弦在耳畔刮过,全身的汗水涌出来,心脏可怕地跳动着,仿佛一个重型大鼓敲击着胸腔,我大口喘息,脑部出现短暂的虚空。意料之中的脚步声并没有靠近,我的速度很快。2007年的夏天过后,我每天都在练习奔跑。许多个日子里,我束着马尾或披头散发,穿着运动服或随便什么衣物,一步步迈过白天、黑夜、黄昏和黎明。我的血管里,不但流淌水和黏液,也流淌盐和铁质。我希望自己强壮些,再强壮些,足以抵抗下一次突如其來的袭击。树、草丛、月季、火红的美人蕉,它们全都为我呐喊;奔流的汉江,一刻不停地为我呐喊;许多模糊不辨的面孔,她们排成队,齐声为我鼓掌呐喊。我奔跑着,吼叫着,仿佛一头奋勇驰骋的野兽。道路尽头,一辆银灰的小轿车出现了,那是丈夫的车。手机再次响起来,丁零零,丁零零,那是丈夫的电话。
半小时后,我出现在医院的门诊部,我明显地精神亢奋,一刻不停地大声说话;我的下颌、胳膊、膝盖有程度不同的流血和瘀伤,对医生的询问毫无反应。二十分钟后,我出现在附近的派出所,急不可待地向民警展示我手机里的照片。手机屏幕已破裂,裂痕如伞状向四周蜿蜒辐射,但仍不妨碍他们看清楚那个人——那个骑手,他骑车返身冲向我的一刹那,我拍下了他的面孔。
就在一小时前,我和丈夫第一次通话之后,他紧接着给我留言,说要带我去参加聚会,我给他发了定位。遭受袭击后,我马上想到即将到来的丈夫,和不远处树林里笃笃的伐木声。一位伐木工人也在后来证明,在我大声叫着跑向树林时,他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呼救声。
我打定主意做一件特别危险的事,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做过。在2007年夏天之后,我就时刻准备着,改写命运的走向,给我的小说一个新的结局。
责任编辑 陈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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