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温柔

杨欣妍

1.

每个周六的晌午，我都会偷偷去给空空加餐。空空是顾子穆养的小猫。

我跟它不约而定。橙黄色的阳光照过篮球架的网，我打开罐头，“当当当”敲三下，空空就会“喵”的一声跑来，再“噗”一下把粉色的小肉垫按在我肩上，把脑袋埋进食盆里。

那个盆还是我和顾子穆一起去挑的，虽然整个挑選过程中他只是斜靠在店门边上，往我挑出的花花绿绿里随手一指，似乎漫不经心又事不关己。

想到这，我揉揉空空的脑门。它茫然地抬起小脑袋望我一眼，把爪子全塞进了我怀里，扭着身子继续吃。我于是不再打扰它。

“别嫌少，这可是我一个星期省下的零食钱了，你的主子倒是个‘大款，可他不关心你呀。”就着日光和空空暖乎乎的肚子，我像往常一样细碎地念叨，又心有余悸地望一眼旁边艳丽的小花园，“幸亏你主子家住一楼，不然连这一顿也没喽，你说，他怎么那么冷漠？”

我的情绪落下去，整颗心像被灰蒙蒙的天气笼罩，最后一句其实一语双关，这是我和顾子穆闹矛盾的第21天。

2.

自从我好心办了坏事，顾子穆就对我爱答不理。起初我想道歉，但他冰山一样的表情横在那，我的嘴巴就被冻住了。再加上我也委屈，干脆不了了之。反正跟他说话，还不如跟空空说。

“谁稀罕他理我啊，半天蹦不出三个字。”我咬牙切齿，声音却和握着的逗猫棒一样飘忽。其实，顾子穆是个很温柔的少年。

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我妈妈和他的爸爸在同一所学校教书，我们两家住得很近，我们也一直上同一所学校。同班倒是难得，他一直名列前茅，而我成绩一般。高三分班时我爸托了关系，我才得以跟他坐在同一间教室。

“但你明白吗？”我摸着空空的肚子，“那种一直在你生活里不温不火的人，某天的某个瞬间，他身上一下落满了光，把普通的日子都照耀得特别明媚。”

那是我进班后不久，资质平平的我自然连凤尾的毛都够不着半根。第一次月考后，我就被各科老师连番轰炸得几乎抬不起头。我也想努力，可越急功近利越一事无成，一整节自习课，我着急地看一眼语文，又想一道数学题，一丁点儿都没学进去。

可能是我一次次换书的声音太大了，距离下课还有10分钟时，顾子穆在我身后说：“李妙，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做完这道题。”

3.

顾子穆把试卷拍在我面前，坚定的态度让我毫不迟疑地拿起试卷。我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在解出题前先清醒过来，我转身问他：“这又不是今天的作业，我写它干什么？”

“反正今天的作业你也不会。”顾子穆笑道。

我气结，顾子穆才缓缓道：“与其东摸西看什么都学不会，还不如做点基础题找找思路。”他用圆珠笔点点试卷，“你看，在三角形和圆的这里连一条辅助线……”

“对呀。”眼前的题豁然开朗。

顾子穆又笑了：“这是上上个月学的内容。”

没等我说话，他又开口：“你打开今天的作业，看第一道大题。”

我翻开，思索片刻，竟然顺着前一题的思路算出了这一题。

“这样对吧？”我兴奋地拿给他看。

他淡淡地说：“还不算太笨。”

“彼此彼此。”鬼使神差地，我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来，“你最聪明，为了研究司马光砸缸，把你爷爷的宝贝泡菜坛子给砸了，还躲到我家。”

面对我毫不留情的嘲笑，顾子穆头也没抬，但他的肩膀在轻轻颤抖，我知道他笑了。

4.

我这人天生自来熟，既然顾子穆不讨厌我，我就讹上他了。我开始无休无止地问他题目和各种问题。

“你说现在我适合学什么？”

“什么？你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教学有方嘛，”我笑嘻嘻，“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顾子穆神情温和：“你是不是有点困，先背背单词，再午休一会吧，睡前背东西记得最快。”

我试了他的方法，果真如此。这样张弛有度的日子久了，我竟然对学习燃起了兴趣，甚至开始幻想平凡普通的我一下名列前茅，开启人生无数的可能。

可我忘了，期待越高，摔得就越惨。第二次月考，我的分数竟然比上一次还少了三分！尽管顾子穆一再跟我强调，这次的试卷很难，老师又改得严格，我基础差，每道题只能写出一半所以得不到分，但我还是委屈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反正我的成绩也能勉强上一所普通学校，就这样吧。”

我丢下单词本放学回家，顾子穆在我身后喊：“真的不再试试了？你的成绩可考不上北京的本科。”

我莫名其妙：“我为什么非得考去北京？”

5.

空空就是在那个落着小雨的黄昏，被我捡到的。

彼时它在墙角窝成一团微微打着颤儿，似乎是刚出生，小得可以坐进我掌心。我把它带回家，背着我妈用眼药水瓶给它喂了牛奶，第二天赶紧带去学校。虽然大家都惊呼“太可爱了”，但一整天过去，没有一个人愿意领养它。

也是，正是高三最关键的时刻，谁有心思养小猫？小城没有小动物救助站，我怎么也不忍心再把它丢掉，我急得快哭了。桌边多了个身影，顾子穆说：“给我吧。”

我和四周同学的目光都“唰”地射向他，就在一周前，他哥们求他周末帮忙照顾一下小猫，他硬是推脱了，说小动物乱咬乱爬还掉毛。想到这，我反倒担忧起来，他能照顾好空空吗？

我迟疑地望着他，心却被他眼睛里亮闪闪的笃定与温柔融化了。我把空空往他怀里递，没想到空空突然挣扎了一下跳到了地上，我的手和顾子穆的手碰在一起。

微微的温度热得我耳朵腾地红起来，我在心里庆幸早上起床太匆忙，没来得及梳的头发刚好遮掩了我的窘态，又想起一句话：“世间万物皆苦，你明目张胆的偏爱，就是救赎。”霎时心间飘满暖暖的粉色泡泡。

6.

从那天开始，我发现了顾子穆在很多细枝末节里的“偏爱”：他从来不会给别人主动讲题；他偶尔去食堂，会记得给我带一支橘子味的棒棒糖；以及，去北京读大学是他的目标。

我转头瞥一眼他写题的模样，瘪下去的动力和信心重新鼓足，我下意识翻开书背起来。为了督促自己，我买了一大摞彩色塑料纸，每背一个单词就叠一颗星星，想象攒成一大罐送给他后他的反应。

靠着这样那样的少女心思，我破天荒开始点灯熬油地强迫自己写数理化的试卷。

巷子口的包子特别香，我再也不赖床了，每天一大早就会去排队，和顾子穆一起在热气腾腾的香味里填饱肚子，日复一日的繁重功课也变得有滋有味。我们的教室在五楼，每每走上去，我竟然都像一只轻快的兔子。

我以为这样温和的美好会一直持续下去，但出其不意地，那天英语随堂测验前，我去接水喝时习惯性帮顾子穆泡了杯咖啡，却没盖好，刚放在他桌上，就被匆匆跑过的同学撞翻了。

脏兮兮的褐色液體浸满他桌上的文件袋，正巧顾子穆走过来，他愣了一秒，眼神里结出冰霜：“李妙，你难道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趁同学还没聚集围观，转身跑了，余光瞥到顾子穆从咖啡里捞出的，是他要立刻上交的自主招生的报名材料。

7.

“有点丢人呢，好像自导自演了一场独角戏。”我抱着空空，下巴在它身上蹭啊蹭，那天顾子穆略带不耐烦的言辞与神情不断在我脑海里闪过。好在空空太可爱了，大眼睛一直望着我，像在给我加油。

“不就是成绩好吗？”我挥挥拳头，第二次模拟考就要到了，我努力了那么久，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我给自己打气！

可每每咬牙切齿写完一张试卷，我还是会下意识转头看一眼顾子穆。好多次目光与他相撞，我赶紧躲开，摇摇头不准自己想更多，把大本练习塞在眼前。

可小说里主角的光环终是没落到我身上。在和顾子穆闹僵的第49天，我逃掉了上午最后一节课，因为二模的成绩单。我鼓足勇气看完数学和英语的分数后，就把它揉成一团丢了。

8.

“喂，你逃课就为了来撸猫啊！”

明晃晃的日光下，一个熟悉的声音猛地把我从情绪的旋涡里拉扯出来。我红着眼睛疑惑又震惊地望着突然出现的顾子穆。

他叹口气，在我身边坐下，口袋里露出一截讨厌的成绩单。

“快拿走！”我用手捂住眼睛。

“怎么了？”顾子穆疑惑地掏出来，“你不会还没看成绩吧？”

“看了，英语原地踏步，数学比之前又少了十分。”我闷闷不乐。

顾子穆明白过来，他拽我接着看。我偏不要，胡乱推搡着，不小心薅到了他的头发。他边摸摸头边说：“就这么给自己判了死刑？”

“你抽奖看到‘谢字，还会继续往下刮吗？”

我把头埋进胳膊里，听他窸窸窣窣了一会儿，突然把手伸到我面前。“我们玩个游戏，抽到好的就不看成绩，抽到坏的就看，好不好？”他好脾气地问。

“为什么？”我有点蒙，随手拿了一个打开，看到“谢谢”两个字，不得不拿过了成绩单。

顾子穆露出了得逞的表情。在我看到自己前进了一百名露出惊喜神情后，他居然打开了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中奖！”

“你看，勇气不够，好事落到头上都接不到。”他狡黠一笑。

我拿书丢他：“你赖皮！”太犯规了，但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美很好。

9.

我们没回去上课，顾子穆和我坐在他家的小花园里吃着三明治当作午餐。四月末的风清甜温柔，他给空空丢了条鱼骨头，我突然想起来：“上次……没耽误你参加自主招生吧？”

“没有，材料我打印了好多份备用。”他轻描淡写地说。

等我瞪大眼睛，顾子穆叹了口气：“那天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是想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不该浪费时间围着我转。”不给我插嘴的机会，他语气里满是得意，却像老干部一样说：“知道你误会了，我干脆将计就计，激你一下，我最了解你了。”

气氛微妙，我赶紧岔开话题：“你真有这么厉害，怎么会连只猫都养不好，你看空空多瘦啊。”

他起身打开一个罐头：“那作为交换，我帮你养猫，你努力学习，追上我。”

我点点头，说：“好。”

一片花瓣落在我的发梢，我抢过空空，用它挡住滚烫的面颊。空空懒洋洋趴在我怀里，似乎很享受，再也没有一丝初遇时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揉揉它的脑袋悄悄想，不管开始时怎样，后来天晴了就好。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