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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滦平话

2022-03-16汤云航汤美佳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官话承德普通话

汤云航 汤美佳

(1.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河北 承德 067000;2.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北 承德 067000)

滦平话作为塞外边城小县的地域方言,向来不引人注意。由于推广普及普通话和为绿色发展而开发利用地方文化资源等原因,大约从2010年以后,在自媒体时代网络超强传播加持下,滦平话突然在网上热闹起来。说“滦平是普通话之乡”“滦平是普通话标准音采集地”“滦平话就是普通话”者有之;说“炒作”“非恶意的传言”者有之。[1]小小滦平话引发成普通话语音标准来源大问题。为弄清滦平话的来龙去脉,本文集中探讨滦平话形成的语言背景、形成路径以及与北京话、普通话的联系和区别。

一、滦平话形成的语言背景

滦平历史悠远厚重,域内语言文化发展脉络清晰可寻,域外现代北京官话演进形成。

(一)域内明时瓯脱地,基本清空了语言底层

古时滦平是北方少数民族聚集地。早在6800年前的新石器时期,滦平就有了史前人类文明。清初以前,滦平历史上先后经历了山戎、东胡、匈奴、乌桓、鲜卑、厍莫奚、蒙古等民族的往来迁徙、生息繁衍,其时,金戈铁马、胡语番声演绎着色彩缤纷的民族文化。

“滦平县境,则周为东胡地,秦初为东胡地,后并入匈奴,汉为匈奴左地,汉武帝时为塞地,后入乌桓。后汉初为乌桓地,后属鲜卑中部,魏为鲜卑地,晋初为鲜卑段氏地,后并入慕容氏为前燕地。符坚时为秦地,属幽州,后燕复国,属幽州。后为北燕地,北魏为安州广阳郡广兴县地,西境为御夷镇地,后并入厍莫奚。北齐、周、隋唐因之。辽为中京上都路兴州兴安县、宜兴县地,明初为兴州卫,后废入诺音卫,本朝初内属。”[2]卷55

明时“蒙汉分治”瓯脱地。明代洪武、永乐初年,滦平为兴洲卫、宜兴守御千户所。其后,为蒙汉分治,撤卫迁所,内移兵民,其地交给蒙古诺音卫,一直到清初变为瓯脱地、蒙古游牧地。滦平的演进出现了二百余年的历史断层,恰似历史长卷中的留白,又似格式化后的硬盘,清空了语言底层,留出巨大的语言存贮空间。

“兴州左屯卫,洪武中置。永乐元年二月徙治玉田县,直隶后军都督府。兴州右屯卫,洪武中置。永乐元年二月徙治迁安县,直隶后军都督府。兴州中屯卫,洪武中置。永乐元年二月徙治良乡县,直隶后军都督府。兴州前屯卫,洪武中置。永乐元年二月徙治丰润县,直隶后军都督府。兴州后屯卫,洪武中置。永乐元年二月徙治三河县,直隶后军都督府。宽河守御千户所,洪武二十二年二月置。永乐元年二月徙治遵化县,仍属大宁都司。又侨置宽河卫于京师,直隶后军都督府。宜兴守御千户所洪武二年兼置卫,……永乐元年,所废。……为诺音卫地。”[2]卷55明代唐顺之《度潮河》诗描写当时景象是“几处穹庐移就草,数家瓯脱曲依泉。”

为确保边塞安全,“汉家御虏无奇策,岁岁烧荒出塞北。”[3]每到秋冬之际,派遣丁壮,深入口外边地烧荒。“令每岁七月,兵部请敕各边遣官军往虏人出没之地,三五百里外,乘风纵火,焚烧野草。以绝胡马,名曰烧荒。”[4]明代陈第《塞外烧荒行》云“年年至后罢防贼,出塞烧荒滦水北。寒风刮地人骨开,冰雪连天马蹄仄。枯根朽草纵火焚,来春虏骑饥无食。”[5]有时烧荒甚至引发边衅,如在古北口塞外,“弘治中,守臣杨友、张琼因烧荒掩杀无辜,边衅遂起。”[6]李开先《塞上曲一百首》描写到:“烧荒火发半天红,腥雨愁云更北风。千里奔腾惊塞马,一声决烈落飞鸿。”[7]边贡《烧荒》专门吟咏烧荒之状:“风怒号,振城瓦。塞草白,朔云赭。汉兵出火,扫荡胡野。祝融驱,炎帝下。腾赤龙,走朱马。火山裂,星雨洒。黄沙一望千里通,魍魉昼啼巢穴空。胡奴临水不敢遇,将军归来闭关坐。”[8]其景象惨烈荒凉由此可见。及至清顺治十二年(1655年)清朝廷还下令:“民人不得往口外开垦牧地,王公属人,有私来内地者,一律发还。”[9]这意味着蒙人不得越界放牧,民人不得越界垦荒。此地如《承德府志·序》所云“明永乐时弃与三卫,文物不及者二百余年。”

清代前中期“陪都”承德核心区。清初,滦平是喀喇沁游牧地。及至康熙九年(1670年)口外圈地占产立庄,满州八旗进入滦平,重聚人口,赓续文明。雍正二年 (1724年) 设八旗驻防,有八旗满洲、蒙古领催、骁骑共四百名,分驻喀喇河屯、桦榆沟二处。乾隆七年,设置喀喇河屯理事通判厅,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取“滦河无患,人民皆得平安”之意,将蒙汉双语合璧的“喀喇河屯厅”改名汉语“滦平县”,沿用至今。清乾隆年滦平置厅县以来,境域总体变化不大,今滦平县疆域小于清代,清时,滦平县域延至今北京密云、怀柔一带。

(二)域外京城,北京官话演进形成

明清时期北京城分为内城和外城,满人入京后,实行满汉分城居住政策。“北京内城汉民迁往外城,内城由八旗居住,是在顺治五年(1648年)八月十九日开始,目的是满汉皆安,不相扰害。”[10]6在内外城分隔与交融中,满族人完成了满汉语言的转换,北京官话演进形成。

“1644年满族初到北京时都说满语,对外行文(公事)也用满文,只有对汉族召见、颁发文告使用汉语、汉文,对蒙古则用蒙语、蒙文。清朝皇帝必须具有说满、蒙、汉三种语言的训练,即见满大臣说满语、见汉大臣说汉语、见蒙古王公说蒙古语,几乎在光绪以前都是这样。……北京满族日常说汉语起于何时,我们只能从欧洲传教士和朝鲜使节的日记中确知一二。那便是康熙晚年约当四十九年至五十一年左右,这时满族既能满语也能汉语,但通常使用汉语。”[10]7这说明,“京旗满洲人员从康熙朝中后期即18世纪初期,已经普遍进入满汉双语阶段。”[11]并且开始出现明显的向单一汉语发展的趋势,转换速度越来越快,不仅“闾巷则满汉皆用汉语,从此清人后生小儿多不能清语。”[12]而且扩展到公所,雍正六年(1728年),雍正说“近见挑选之侍卫、护军,弃其应习之清语,反以汉语互相戏谑。”[13]卷65乾隆六年,上谕称“近见满洲子弟,渐耽安逸,废弃本务。宗室、章京、侍卫等不以骑射为习,亦不学习清语,公所俱说汉语。”[14]卷138到了乾隆中期,则不仅汉语的使用范围扩大,满人的语言环境也发生了改变。满族人博赫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辑录的《清语易言》序曰:“清语者,我国本处之语,不可不识。但旗人在京与汉人杂居年久,从幼即习汉语。长成以后,始入清学读书,学清语。读书一二年,虽识字晓话,清语不能熟言者,皆助语不能顺口,话韵用字字意无得讲究之故耳。所以清语难熟言矣。”[15]这说明,此时北京满人的满语环境已经消失,满人儿童先习汉语,后学满语,满语已成“后天之学”。嘉庆以后,满语文更是江河日下,嘉庆七年(1802年)出版的《庸言知旨》的作者宜兴说:“定鼎入都,垂二百年,居是邦者杂以夷夏方言,多习汉俗,幼而叩清语,懵如也。”[16]

满族语言转换所形成的北京内城话,称为京腔,逐渐成为旗人权势地位的象征符号。戴昭铭指出:“京腔和汉语东北方言如此一致,为何后者并无前者那种独特的口音呢?这恐怕只能从北京旗人(尤其是旗人中的满人)的权势意识来解释了。在等级森严的清代,旗人位于社会的上层,满人又位于顶层,是具有至上权势的统治阶层。在满汉语言融合中在内城旗人社群形成的有别于外城北京话的京腔口音,很快就被旗人(尤其是满人)发现正是其权势地位的象征,于是在使用中就刻意地维持并不断强化其‘区别性特征’,以便显示自己与不具这一口音特征者相对的优越身份。”[17]“京腔”汉语也就成为北京官话的代表,正如日本学者安藤彦太郎所说:“在中国,最擅长说北京官话的是旗人。在清朝的300年期间,满族逐渐忘掉了满语,说起了洗练的汉语,所谓旗人,逐渐变成了上流阶级的代名词。旗人的话逐渐被视为北京官话的楷范。”[18]28直至辛亥革命后,满人优势地位丧失,这种象征权势地位的北京内城话“京腔”的口音特征才逐渐消退。

满族满汉语言的转换、北京内城话的形成以及北京官话历史地位的确立,有一个发展过程,笔者认为,在这个过程中,有几个标志值得注意:

第一,康熙十年(1671年),取消了专事翻译的通事一职。康熙帝谕令兵部:“今各满洲官员既谙汉语,嗣后内而部院,外而各省将军衙门通事,悉罢之。”[19]5-6通事的取消,说明满洲官员汉语水平已经达到了交际无障碍的程度。

第二,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八旗子弟与汉人一体用汉文应试。顺治帝登基时,“诏开科举,八旗子弟不与。”[20]卷108选举三到顺治八年(1651年),清廷接受吏部官员建议,开始允许八旗子弟参加乡会试,但规定满洲子弟在考试时使用满文答卷。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允许八旗子弟加试马步箭、骑射合格后,与汉人一体用汉文应试。汉文较之汉语难学,清朝统治者做出的这项重大改革,除去当时政权统治已经牢固确立、满汉民族关系大大改善等政治因素的考量之外,还说明满人的汉语文水平已经大为提升,甚至与汉族文人不相伯仲。

第三,雍正六年(1728年)至乾隆初年的推行官话运动。俞正燮《癸巳存稿》之“官话”条载:“雍正六年,奉旨以福建、广东人多不谙官话,著地方官训导,廷臣议以八年为限。举人生员巩监童生不谙官话者不准送试。”其后,乾隆年间又延续十几年。虽然此项推行官话运动后来虎头蛇尾,不了了之,但雍乾推行官话,表明北京官话已经是朝廷要推行的官方语言了。

第四,道光年间北京官话成为国际用语。现在学界公认明代乃至清朝前期,存在着具有竞争关系的南京官话和新兴的北京官话,南京话尤其通行于官场和文人雅士中,占据优势地位或被视为正统。但是,由于北京宫廷地位的影响,南京官话的地位逐渐让位于北京官话。威妥玛(1818-1895年)《语言自迩集》“即北京话是官方译员应该学习的语言。自从带有许多学生的外国公使馆在北京建立,不首先学这种语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它比任何其他语言都更重要。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服务的初学者,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正在学习的语言恰是帝国政府主要官员所说的话。同时,他的老师、仆人,他所接触十之八九的人,都很自然地讲这种话。”如此看来,北京官话作为国际交往用语,其下限至少应该在这一时期。

满族人在康熙中晚期既已完成了满汉语言的转换,北京官话已然形成,雍正六年及乾隆初年就是朝廷认可的官话下令在闽粤推行,这一时期正是满族人进入滦平、承德以及承德“陪都”地位确立和鼎盛时期,这种时间上的高度重合,是现代滦平话形成的重要语言背景。

二、滦平话形成的语言路径

“清康熙帝经营热河,蒙古人自动退出承德、滦平、隆化、丰宁四个地方,如滦平县的虎什哈,隆化县地叫十八里汰,丰宁县地叫波罗诺。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些蒙古名字,说明当初是蒙古人居处的地方。”[20]康熙九年的一旨谕令,京畿旗人来此占产立庄,“人流”即“语流”, 伴随着清前中期在口外的诸多重大历史事件和活动,已经演进形成的京腔开始迁徙移植滦平,滦平遂成为塞外京腔地。

(一)口外占产立庄,京腔移植到滦平土地

康熙九年二月,准户部议复:“古北口等口外空闲之地,分拨八旗。”“今以古北口外地拨与镶黄旗、正黄旗。”[19]卷32此令一出,各八旗满蒙汉军,携家带眷,蜂拥出关,占产立庄。

在滦平境内圈地建庄的满族人,既有皇家内务府派出的壮丁为皇家所建的皇庄,又有宗室王府派出之人所建的王庄,还有络绎不绝的旗人,一时间,皇庄、王庄、官庄旗地遍布长城口外。到民国初年,滦平县尚有皇庄24个,王庄133个。据《滦平县志》记载:“康熙九年,在承德圈地建庄的八旗,上三旗各王府壮丁90人及家眷350人,下五旗各王府壮丁及家眷400人。八旗总计约750人。”[22]39又如雍正元年谕令:“口外地域辽阔,开垦田地甚多,……准将在京八旗满洲、蒙古骁骑内熟谙农务者800名,前往热河、喀喇河屯、桦榆沟三处开荒。”[23]卷62这些皇庄、王庄大都演化为后来的自然村落。

(二)行宫驿站,京腔的塞外之家

清朝康乾嘉三帝北巡秋狝,所经里程不少于几千里,为“致远欲休群畜力”“以省行营驼载之劳”,“从康熙十六年(1677年)第一次北巡到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140余年间,累计建行宫48处。其中关内15处,关外33处。康熙年间,行宫总数19处,乾隆年间增至29处,嘉庆末年实数31处,其余先后裁撤。”[24]426其中,康熙年间滦平域内就有行宫8座。清代承德境内还设有5条隶属军机处、理藩院的驿道,其中,滦平域内有鞍匠、王家营、红旗营等驿站。后来,这些行宫驿站大都演变成村,守宫驻站官兵,携眷当差,就地落户,现在村民大多是守宫驻站人后裔。

(三)畿辅八旗驻防,塞外京腔“方言岛”

热河驻防属畿辅驻防兵,雍正元年(1723年)六月,雍正帝批准“于热河、喀喇和屯、桦榆沟三处驻兵。请派京城兵八百名。于热河驻四百名。喀喇和屯、桦榆沟二处各驻二百名。”[13]卷155至乾隆时期,据《钦定热河志·兵防》记载,隶于副都统的八旗驻防兵二千名,一千四百名驻防热河,四百名驻防喀喇河屯,二百名驻防桦榆沟。驻防喀喇河屯的满洲八旗兵隶属于镶红旗、镶蓝旗,分驻在喀喇河屯的红旗营、蓝旗营内,此地现在仍沿用此名。最初,驻防官兵三年轮替,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以后,改为长期驻防,携眷当差。清代实行“旗民分治”“满汉分居”制度,清代八旗驻防是国家军队驻防,这就决定了它与当地居民的隔离而不是混居。后来,兵丁落地生根,这些旗营大都演化为地名,仅滦平境内,以八旗军营命名的自然村名就有93个,现今仍在使用,如蓝旗营、王家营等。驻防旗营实际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封闭社区,其语言更为单一、纯净。

(四)御道:京腔语流流布通道

清代穿经滦平有五条御道,几乎绕穿滦平全域。从顺治初年到嘉庆二十五年的170年间,清帝顺治、康熙、乾隆、嘉庆北巡避暑或木兰秋狝,往返途径滦平230次,驻跸900余天。其中,康熙帝往返滦平90次,驻跸490天;乾隆帝往返滦平98次,驻跸293天;嘉庆帝往返滦平37次,驻跸113天。[25]2皇帝在驻跸其间,不仅仅是打尖休息,而且要处理政务,170年间的巡行驻跸,使京承御道成为流布京腔的通衢大道。

(五)木兰秋狝与承德“陪都”的带动与刷新

木兰秋狝和承德“陪都”地位的确立,强化了京承之间联系的密度和强度,使滦平话在清前中期尤其是康乾嘉时期能够时时刷新,保持与京城话的同步发展。

滦平是清朝皇帝北巡避暑或木兰秋狝的首莅之邑。陈宝森说:“清朝300历史,皇帝北巡、木兰秋狝占有突出地位,贯穿‘康乾盛世’始终,是清朝历史的一件大事。自康熙十六年(1677年)第一次北巡开始,到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143年中,康、乾、嘉三帝坚持北巡124次,木兰秋狝92次。其中:康熙帝自十六年(1677年)始至六十一年(1722年)46年中,北巡56次,秋狝41次;乾隆帝自六年(1741年)始至六十年(1795年)54年中,北巡49次,秋狝40次;嘉庆帝自元年(1796年)始至二十五年(1820年)25年中,北巡19次,秋狝11次。”[24]424皇帝北巡秋狝,路过地方的官员、庄头人等,不仅仅是看客,也要出皇差,干杂役,置身其中。“每遇巡幸,口外庄头把车辆送至承德。……数十年中,承德各地庄头所拴大车200辆,每次往返行程20日,往复于承德至木兰围场两地间。”[26]木兰秋狝当然是清廷的一次次习武绥远,但从语言传播角度看,未尝不是一次次京腔的巡展与散播,也未尝不是当地人一次次学习、效仿京城话的露天课堂。

目前油液检测的方法主要有理化指标分析法与磨损颗粒分析法[4].理化指标分析法通过对油液化学性质的变化分析判断油的质量.在油液使用过程中,由于自身衰变和外界氧化,其理化指标会发生变化[5].此外还存在众多不确定的环境因素导致油液中颗粒增多,理化指标分析法无法得到油液中颗粒杂质数量,而颗粒数量是影响油液质量的主要因素.磨损颗粒分析法通过分析油液中颗粒大小、数量等信息判断油液的污染状况,是目前油液检测中的主要方法.

康熙五十年(1711年),热河行宫扩增建筑陆续竣工,康熙帝将热河行宫命名为避暑山庄,热河遂成为大清王朝的“行政副中心”,亦称夏都。晚年的康熙对热河愈发依恋,每年的驻留时间从两三个月增加到五六个月。乾隆皇帝自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八岁随胤禛第一次来避暑山庄,至嘉庆四年(1799年)崩卒,活了88岁,实际执政64年,一生与承德避暑山庄有着80年的缘分,其执政后来承德53次。嘉庆皇帝自嘉庆元年(1796年)第一次侍奉太上皇乾隆到承德,至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崩卒,共19次进入承德。咸丰十年(1860年)八月十七日,咸丰皇帝以木兰秋狝为名,移驻避暑山庄,到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1861年8月22日)崩逝于烟波致爽西暖阁,驻留将近一年时间。清帝每次来避暑山庄,虽曰避暑,实际“综理万机,与宫中无异”,不仅皇室眷属随行,而且部院大臣一整套办事机构人员也随之涌入承德。许多经常随皇帝来避暑山庄的王公大臣在山庄之外都建有府邸,如佟王府(佟山东坡)、和珅府(在小南门)、常王府(在西大街)、肃顺府(在头条胡同)等等。各级官员随皇帝来到热河,大都带着眷属和使役,如此众多上层机构和人员汇聚承德,除了办理军国大事之外,自然也要生活和消费,所以承德迅速成为一大都会。承德与滦平咫尺相接,现今承德市区内的许多区域清时属于滦平辖地,滦平又是往返京承的必经之地,“陪都”承德当时对滦平的辐射影响不可以途经视之。

值得注意的是,满族人在康熙中晚期已完成了满汉语言的转换,即使从康熙末年算起,到咸丰末年,也有一百多年。在这一百多年里,北京内城话与北京外城话融合发展,以城区话为代表的北京官话已然形成。他们的到来,必然会把当时的北京官话带到滦平和承德;而且,由于木兰秋狝和避暑山庄的时时刷新,滦平话能保持与北京官话发展同步。在滦平,由于北京官话是官方语言,不同时期、不同来源的满族人及其他移民,必然会模仿和学用,经数代人自然更替,也就慢慢变成习惯固化下来。对此,赵杰先生说:“承德是北京的陪都,皇帝和清廷办理国事,经常往返于京承之间,大批满族旗人为看守陪都落户于承德及滦平等地,因此承德的北京官话和纯正的京腔自不必说。……即使是东八县本身的口音,也受了承德、围场、滦平、隆化、丰宁等满族京腔地的影响,成为今天地道的北京官话。”[27]

需要说明的是,满族人和其他移民迁徙滦平,其来源和缘由虽然不一,时间也有先后次第,但主要集中在顺康雍乾嘉即清朝前期和中期。“据滦平县地名办调查资料,在顺治年间迁入人口形成的自然村为40多个,康乾嘉时期迁入人口最多,形成的自然村达350多个(现在滦平疆域面积内),嘉庆以后寥寥无几,也就是说滦平现在的自然村大多数形成于清顺治至嘉庆年间。”[28]据《承德府志》记载:清乾隆至道光年间滦平县人口数为:乾隆四十七年106630人,道光七年45769人。滦平县人口出现负增长,同期朝阳、赤峰等内蒙古地区人口大量增长,说明此地出现过二次移民,后来少有移民移入,其语言受后来移民语言的影响小,则更为单一纯粹。

总之,滦平历史演进过程中明至清初二百余年的“瓯脱地”历史断层,清空了语言底层,留出了存储空间。清朝顺治、康熙、乾隆、嘉庆、咸丰五位皇帝在长达200余年的时间里,北巡、木兰秋狝、避暑山庄,“首莅兹邑”。五条御道、四个驿站、八座行宫、24个皇庄、133个王庄遍布滦平。皇帝在这里巡游、驻跸、理政,满汉兵民驻防垦荒,赶“皇集”、出皇差,满汉兵民由“雁行”而土著,“语流”随着“人流”迁徙,移植了北京官话,滦平成为清代“陪都”承德核心区、塞外京腔地,为现代滦平话的形成奠定了坚实基础。

三、滦平话与北京话、普通话

滦平话与北京话、普通话关系密切。滦平话是北京官话的移植,演进中象征优越身份地位的京腔京味消退,区别于以北京城区话为代表的北京话,只保留北京话声韵调系统即“北京音系”的滦平话意外地高度接近普通话,是自然状态下高度接近普通话语音标准的地方话。

(一)滦平话与北京话

滦平话是清前中期北京官话的迁徙移植,使得滦平话与北京话极为近似。当今许多北京官话区以外的人听声辨地,都以为讲话的滦平人是北京人,所说的话是北京话。但稍加分辨,滦平话与北京话还是有着一定区别,简单说,滦平话没有或少有北京话的京腔京味。

所谓“京腔”,一般是指旧时的北京内城话,它是由语音、词汇、语法、韵律、语调等因素综合而成的具有“区别性特征”的话语声腔,即京腔京味。学界一般认为,“与外城的北京话相比,内城的‘旗人汉语’‘京腔’在口音上的‘区别性特征’可以列出5项:第一,儿化音多而密;第二,轻声词多;第三,‘吞音’现象多,词音不够清晰;第四,语速较快,话音过于流利,以致令人有油滑感;第五,有时夹有来自满语或蒙古语的借词。”[17]概括地说,滦平话中这些“区别特征”比北京话少,比普通话多,处于北京话向普通话的过渡地带。

具体说来,第一,“儿化音多而密”。滦平话的儿化音与之比较,一是数量相对少,二是卷舌程度相对小,给人的总体感觉是滦平话显硬,北京话显软。第二,“轻声多”。滦平话中的轻声总体比北京话少,但比普通话多。普通话中必读轻声和可轻可不轻的,滦平话都读为轻声。另外,普通话口语中一般读作“重·次轻”格式的,滦平话或读作“重·次轻”格式,或读作轻声,在口语中,一般都作轻声处理。如“爱护、安慰、傲气”等。第三,“吞音现象多,词音不够清晰”。如北京话将“西红柿炒鸡蛋”说成“胸是炒鸡蛋”,“中央电视台”说成“装垫儿台”等,滦平话中基本没有这种“吞音”现象。第四,“语速较快,话音过于流利,以致令人有油滑感”。滦平话的口语语速适中,既与南方人快似机关枪似的吐字频率高相区别,又不同于干脆利落、斩钉截铁有“大碴子”味儿的东北方言,还与闲散、慵懒、悠然的北京话不一样。第五,“有时夹有来自满语或蒙古语的借词”。这一点滦平话要多于北京话。滦平境内各地不仅至今还沿用有许多满、蒙语地名,如滦平县傅家店乡之八什汗(满语领袖、首领之意),而且,许多满语日常生活词语经汉语语音系统改造后,成为滦平方言词汇,如:散状儿(食品)、额吝(衣物或被子上的渍痕)、喇忽(不用心、疏忽、忽视)、乌突(温水)等等。

第一,滦平话既然是京腔的移植,具有京腔口音的某些特点是自然而然的,但它的京腔京味消退,是由滦平历史地位衰落带来的语言心理变化所致。在清代前中期的历史中,承德虽然是“陪都”,滦平虽然是京承之间的交通要道,但承德滦平与北京的地位和影响还是无法同日而语,而且承德滦平地位的衰落又拉开了与京城的语言空间和语言心理距离。承德滦平满人地位的衰落比北京要早得多,北京是在辛亥革命以后,而承德滦平在道光年间就已经开始。嘉庆之后,再无清帝到承德滦平域内北巡秋狝或避暑理政。咸丰十一年(1861年)秋七月咸丰“崩于避暑山庄行殿寝宫”后,承德及滦平的地位陡然下降。咸丰十一年(1861年)十月,慈禧太后以同治皇帝名义发布谕旨:“谕内阁:热河避暑山庄停止巡幸已四十余年,所有殿亭各工,日久未修,多有倾圯。上年我皇考大行皇帝举行秋狝,驻跸山庄,不得已于各处紧要工程稍加茸治。现在梓宫已恭奉回京,朕奉两宫皇太后亦已旋跸,所有热河一切未竟工程,著即停止。”[29]卷一此后,承德只留下荒芜的木兰围场,衰败的避暑山庄和外八庙,滦平也只有空荡的行宫,冷落的御道,还有大批引颈南望、期待赶“皇集”的遗民。清廷不再巡幸和光顾承德,与京城的人员往来大为减少,承德也就从昔日辉煌“夏都”败落为闭塞无闻的塞外边城。辛亥革命后,承德满族人衣食无着犹如“弃民”,地位的衰落,身份的歧视,与京城联系的疏远,致使优越身份地位象征的京腔京味逐渐消退,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北京话的差异自然产生。

第二,清代康乾嘉皇帝虽然多次驻跸、巡游承德滦平,但毕竟不是常驻,一般是夏至冬返,类似“雁行”,其带来的北京内城话对当地语言的影响自然不能与京城相比,而落户此地的满族人,除了一部分官员兵丁来自北京内城,大部分是清初在京郊圈地、屯田后来迁居而来的满州八旗,这些人所说的话当时就未必是北京内城话,而是北京的京郊话。如滦平县金沟屯镇,清以前称“捕塔海噶”,蒙语,采金子的河沟。“据查,焦、牛、敖、白四姓满族,跟随摄政王多尔衮当兵作战,由沈阳进入北京。康熙四年,即1665年,受恩赐来到今北京市密云县齐各庄南金沟屯地方养兵屯田,后参加平定‘三藩’作战并立下战功。康熙废止圈地令后,受恩赐来到古北口外金沟屯地方占田立庄,其中:牛姓受赐镶黄旗、焦姓受赐正黄旗、敖姓和白姓受赐镶蓝旗,今金沟屯镇金沟屯村以及杨树沟门、苇塘沟门、后梁等地,均为皇粮庄头地。为怀念故乡,四姓满族在此地建村以后,将新址依旧称为金沟屯。”[25]49滦平此类情况的村落有很多。即使是现在,北京京郊话与城区话也有细微差别,清时京郊满族人把京郊话带到滦平并留存下来,致使滦平话与以北京城区话为代表的北京话存有差异,是很自然的事情。

第三,避赋避灾的汉族流民和移民,陆续流落或迁移滦平,日久成为新土著,其初始阶段略显分异的方言逐渐向当时当地的官方语言——北京官话靠拢,日久与满族人所使用的语言同化,遂形成沿用至今的滦平话。

随着康熙九年(1670年)口外圈地令的发布,尤其是木兰围场的开辟与避暑山庄的建立,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内地人来到口外租种土地,垦荒就食。康熙年间就有春来秋返的“雁行人”,即“流寓者”“佃民”。康熙皇帝对口外垦植持积极开放态度,其诗《口外设屯耕植聚落渐成》云:“沿边旷地多,弃置非良策。年来设屯聚,教以分阡陌。”雍正时期,更是“借地养民”,“惟开垦一事,于百姓最有裨益,……凡有可垦之处,听民相度地宜,自垦自报,地方官不得勒索,……不得阻挠。”[13]卷6乾隆皇帝也是“不禁民迁听谋食”,[2]卷11乾隆八年,指示关隘官弁,“如有贫民出口者,门上不必拦阻,即时放出。”[14]卷195清廷的放宽边禁政策,使得迁居热河境内的汉族移民数量大增,“流来内地民,日久成土著。”

滦平境域汉民的移入,带来的是汉语方言向北京官话的转换,必然会与北京话有一定区别。这些流寓者大多从直隶、山东、山西而来,他们说的并不是北京官话,其初来时自然是带着各自的方言。定居成为新土著后,置身于北京官话的环境中,为了更好地生存,必然会自觉不自觉地向当地的官方语言学习靠拢,加上他们的方言都属于北方方言,彼此之间的差别不是很大,所以,在不太长的时期内掌握当地官方语言并不是很困难的事。但是,这些移民本身地位不高,没有满族人尤其是京城满族人的优势地位,生活上不悠闲,自然没有语言上的悠然心理,自然也不会刻意强调和突出京腔京味,久而久之,经数代更替,同化于当地语言,与远在京城的北京话存有一些差异也就不难理解了。

总之,滦平话与北京话相比,由于移民的来源地不同,由于与北京相比地位不同等因素的影响,身份、地位的衰落和低微带来了象征着身份地位的京腔京味的消退和缺失。发音时没有北京人的“懒”,心理上没有北京人的“傲”,言语行为上没有北京人的“散”,话语中自然也就没有北京话中“轻松”“俏皮”、闲适、悠然的腔调。滦平这种语言心理上的特性使得滦平话“少儿化,少轻声,不吞音,清晰化”,与北京话区别开来。

(二)滦平话与普通话

滦平话是一种地域方言,不是普通话,更不等于普通话。早在1956年国务院发布的《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中,就对普通话做出了具有准确内涵和深远意义的明确界定:“汉语统一的基础已经存在了,这就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普通话。”[30]这里肯定是没有滦平话什么事。普通话的语音虽然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但北京话本身仍然是一种地域方言,并不等同于普通话和标准音,更遑论滦平话。

近年来说得比较热闹的,是1953年北京方面的语言专家到滦平进行过语音采集,进而衍生出“普通话标准音采集地”“中国普通话语音标本之源”“普通话标准音来自滦平金沟屯”等等说法。尽管1953年确实有北京来的语言专家到滦平的巴克什营、金沟屯、火斗山一带采集过语音,但若因此把滦平和滦平话用上述话语定性表述,则未免是把重大的普通话语音标准问题简单化,过于随意、草率,难免有炒作之嫌。把它理解为为了进一步确定普通话语音标准所做的方言调查,或为确定普通话标准音做音档准备和研究依据,可能更为适当。

普通话是现实客观存在的“活”语言,不是“人造语言”,它只有依附于一种自然语言才能生存和发展,事实上普通话语音“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是依附在北京语音上的。“北京语音”这个地域色彩强烈的概念给人初始的感觉具有明显的排他性,许多人不加思索地认为“北京语音”为“北京”专属,实际上,“北京语音”只是按照惯用的地理位置和北京话地位影响命名的结果。“北京语音”实际指的是“北京音系”,按照通常的理解,“平时所说的北京音系实际指的是以北京城区话为核心的语音系统”[31]186。或者说,“普通话的 ‘北京语音’指的是北京音系,也就是北京话的声、 韵、 调系统, 而不包括北京话里的土词土音。”[32]“北京语音”“北京音系”概念内涵所指的范围比“北京话”更小,内涵更抽象,但仍然能给人一定的跨地域思考空间。滦平是在语言底层几乎空白的基础上迁徙移植的北京话,而且在自身的演进过程中,由于优越地位和语言优势心理消退得比北京早,使得滦平话少有京腔京味与北京话相区别,没想到,世事难料,后来的“国语”“普通话”语音标准只吸收了“北京音系”即北京话的声韵调系统而没有吸收其地位和身份象征的京腔京味,反倒使滦平话意外地更接近了普通话,这是滦平的意外之幸,也是滦平话高度接近普通话语音标准的成因。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滦平人一直在积极地学习官方语言,清代追从北京内城话,民国时期跟随“国语”,新中国成立以后学习普通话。例如,2015年,在滦平县马营子乡发现光绪年间颁发的“热河官话字母学堂卒业文凭”,是颁发给马营子籍学生许清浦的,[33]说明在光绪末年,热河地区就已经学习推广王照的拼写京音的“官话合声字母”并进行考核,更不用说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家要求进行普通话水平测试,滦平闻风而动,扎实推进。滦平避开了京城的喧闹与繁杂,始终追随着官方语言的脚步,不断地去俗存雅,积极向标准音靠拢,从而使自身语音与普通话语音高度一致,2019年,滦平被教育部、国家语委确定为首批国家语言文字推广基地。

普通话是经过规范的标准语。既然是经过了规范,就意味着任何一种自然状态下的地域方言都不可能全部达到普通话的理想标准,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普通话。普通话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尚且要去掉北京话中的土音、土词,滦平话自然也不能例外。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地域方言与理想的普通话标准存在差异,就一概认为它们都不是普通话,事实上不同的地域方言与理想的普通话语音标准的接近程度是不同的,谁都不能否认作为一种地域方言,北京话较之汉语其他方言更为接近普通话,那么,作为北京话移植产生的滦平话,我们也不能仅仅因为它地处滦平,叫“滦平”话而不叫“北京”话,就否认它高度接近普通话的事实。

当然,正像北京话与普通话存有差异一样,滦平话与标准的普通话也确实存在着一定的差异,我们要搞清楚这些差异形成的原因,同时也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这些问题。

滦平话与普通话语音的差异主要表现在:古清声母入声字派入四声的比例与北京话稍有区别,古入声清声母字分派上声偏多。比如,北京话、普通话读阳平的“国职节革福”等字滦平话有的读成上声;北京话、普通话读为去声的“鲫霍质室腹触”等字滦平话也读成上声。声母方面,有些字的读音与普通话存有差异。比如“古影疑二母开口一二”等字,如“爱安藕恶”等字,北京城区话和普通话都读成零声母,滦平话有的前加[n]或[ŋ]。古浊声母合口字如“农暖乱滦闰弱”,普通话读音是合口呼韵母,滦平话有的人读成开口呼韵母“农nenɡ”“暖nan”“乱lan”“滦lan”“闰ren”“弱rɑo”。一些古入声字如“责、择、册、策、色”等的读音,北京话和普通话中声母是舌尖前音,滦平话中有的读成舌尖后音。

普通话是发展变化的,地方方言也在发展变化。上述滦平话语音中声调、声母与普通话存在的差异,一般只存在于老年人文白异读的白读中,在中青年以下的话语中已经很少出现,说明普通话的巨大吸附效应。另外,据林焘先生介绍,上述语音现象在北京郊区也都存在。[34]过去一般认为这是受东北官话的影响,考虑到滦平的移民来源,大多来自北京城区或京郊,把它看作是当年京郊移民语音遗存,可能更为适当。

总之,滦平话与普通话的差异,不是语音系统上的差异,它在保有“北京音系”基础上又少有或没有北京话的京腔京味,使得它是自然状态下高度接近普通话语音标准的地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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