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生命，心存悲悯

陈 艳

“咯咯咯”，一阵怪异的声响打断了我的课堂，当时我正踱到教室中间，以为哪个男生又调皮了，警告说： “谁在捣蛋？要扣课堂纪律分啊。”回应我的是一片沉寂，没有一个同学东张西望，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咯咯咯”，一阵更大的怪响传来，我下意识望向教室后排，原来是小雪，她发病了！小雪在座位上开始抽搐，身体颤抖，脖子扭向右边，脸扭曲着被扯向右侧，右手蜷成鸡爪状向内勾，怪响似乎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同座的男生已经挪开了最大的距离，几乎就要并到邻组去了，他求助似地看了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这种状况，全班8个科任老师有的一次没遇到过，而我已经遇到第二回了。记得第一次遇到时，我也蒙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好赶紧到隔壁教室找班主任王老师报告情况。王老师扔下手里的粉笔就过去了，我留在隔壁班教室里，直到几分钟后，王老师返回来对我说： “小雪没事了，你去上课吧。”我才回到课室继续上课。这一次我得自己处理，因为王老师外派学习去了，况且这是我的课堂。

我努力回忆，记得王老师曾经说过，因为不是癫痫，所以没有呕吐物导致窒息或者是不小心咬断舌根的严重后果，发病时要帮小雪拍拍背，她会没那么难受，也可以让抽搐的时间缩短。我没有时间多想，大步走过去，伸出左手上下轻拍小雪的背，小声说： “小雪，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她右侧的脸几乎埋进我的大衣里，嘴里依旧发出痛苦的呻吟。我轻轻拍着她的背，重复着那句安慰她的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雪抽搐的力道却更大了，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深秋的季节，水泥地板已变得冰凉，我不想让小雪坐在或躺在地板上，就搂着她的肩膀往上提，试图让她坐在凳子上。可是她抽搐的力道是那样大，以至于凳子都歪到了一边。我抬头望了旁边的男生一眼： “帮忙！”他赶紧站起来，伸出手，却不知道该扶哪里。刚才还一片沉寂的教室，现在却渐渐嘈杂起来。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冷眼的看客？若无其事的闲聊？居然还面带微笑？压抑着胸中的怒火，我又叫了班长小薇的名字，让她过来搭把手。小薇走过来，见我狼狈的样子，说： “老师，让她坐地上吧。”她应该见过王老师如何处理小雪发病。我点点头，手上的力道一松懈，小雪就滑坐在了地上，仍然在抽搐着。小薇一只手抓住小雪的肩膀，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又过了5分钟，小雪终于停止了抽搐。她从地上站起来，一串晶亮的垂涎从她的嘴角滑落，滴在地板上。旁边的男生撇开头，脸上闪过一丝嫌恶。小雪安静地坐回到凳子上，低着头，愣愣地看着面前翻开的语文书。

我回到讲台上，望着全班同学，语气有些激动： “你们的表现太令人失望了！王老师七年级就告诉过你们，小雪发病了该如何处理。第一次遇到，我也手足无措，第二次我知道怎么处理了，可是你们仍然像第一次那样冷漠地旁观，还有些同学居然在说笑。小雪是个残疾学生，你以为她愿意长成这样吗？如果她是你的姐妹，你还会冷眼旁观吗？”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我，我接着说： “抽搐病不会传染，刚才我帮她时，她也没有咬我，所以你们不要害怕。害怕的是小雪，只要有人站出来帮帮她，她的抽搐时间可能就会缩短几分钟，痛苦很快就会结束。”有些同学低下了头，我问道： “小雪和你们做了一年半的同班同学，你们见到过她开心的样子吗？”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在同学们眼里，小雪一直是一个邋遢、不讲卫生、身体有残疾、智力有缺陷的同学。同学们的异样目光和排斥，让小雪在班级里就像一个透明人，她唯有降低存在感，才不会引来别人嫌恶的眼光。上个学期，小雪因为找不到综合楼的教室，常在教学楼瞎逛，加上她的抽搐病随时会发作，出于安全考虑，班主任王老师向学校提交了申请，让小雪在家里学习，由学校行政和科任老师共17人组成了特殊的 “送教下乡”小组，每个星期由一个小组负责送教上门。轮到我的时候，当我在小雪家见到她时，她活泼的样子让我惊诧不已。教室角落那个瑟缩、胆怯的残疾孩子不见了，只有眼前这个话多、爱笑的女孩：她一会儿向我炫耀着王老师送给她的毛绒玩具，一会儿翻开作业本、图画本给我检查，一会儿又跑到阳台抱来雪白的大兔子要给我们看……家人的关爱和家中安全的环境让她流露出了原本天真活泼的性格，这是校园里见不到的。

“其实，小雪在家里很活泼，很爱笑，话也很多……”同学们听得很认真，下课铃响了，我说：“大家把今天语文课上的小插曲写进本周的周记里，记得把真实想法记下来。”

接下来的一周，我认真翻阅了同学们的周记本，却陷入了沉思，这是不是我想要的教育效果？

小雪又发作了，语文老师马上跑过去抱着她，慢慢帮她顺气，可是效果并不明显。这时班上的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男生小A、小B在说： “去啊，去啊，别歧视人家。”一副好好玩的样子真的很恶心。老师叫我过去帮忙的时候，我其实挺怕的，但我还是去了。那么近距离帮小雪拍背，说真的，我挺心疼她的，看起来好疼啊！

——小薇

因为不成熟的认知，有些同学会把残疾人当“病毒”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因为偏见，但凡跟残疾人靠近一些、玩在一起的人，也都会被他们嘲笑、攻击，用阴阳怪气的语气，用鄙视的眼神。

——小轩

今天的语文课上，小雪又抽搐了。这种状况我遇到过三次，但是再看见还是会不知所措，只会在座位上傻愣着，会惊慌，不敢上前去帮忙。班主任经常叫我们女生要多照顾小雪，不能看不起她，但是我们都没有做到。经过语文老师的批评教育，我决定，如果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我要勇敢地伸出援手。

——小琳

昨天的语文课上，小雪的病突然发作，有的同学帮忙，有的同学嘲笑，有的同学手足无措。我笑不出来，因为在那一刻，小雪的恐惧是我们感知不到的。我们能用眼睛看到世界的美好，能用耳朵倾听美妙的旋律，能用健康的双腿快乐奔跑，我们比小雪幸福多了，至少我们拥有健康的身体。

——小雯

七年级新生军训时，我们彼此还不熟悉，小雪突然间抽搐病发作，她冲过来抱住了我，她的指甲还掐住我的后背。我当时吓得都快哭了，直到老师跑过来安慰她，她才恢复过来。

——小洁

老师问我们有谁在小雪发病时帮助过她，我举了手，本以为会得到老师的表扬，没想到却被质问：“上次能帮，这次为什么不帮？”我愣了一下，感到委屈。那一次小雪发病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时上班主任的课，小雪的位置当时在我身后，就像今天一样那么突然，她尖叫一声，我不知怎的，突然就站起来走向她，然后帮她拍背。那个时候我感到很害怕，因为小雪的身体抖得很厉害，我的手也是，但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老师也没有。那时我的眼睛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不敢去看同学们的目光，很怕看到的是一些鄙夷的眼神。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这时班主任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过来帮忙了，我松了一口气。回到座位，老师表扬了我，我知道我做对了。

下课了，语文老师把女班干全集中到了办公室，给我们讲了小雪在家里的状况，向我们提出了要求。看着老师投来期待的目光，原来老师没有对我失望，我很开心，决心好好完成老师交给我们的任务。

——小佳

又是一节语文课，我对同学们说： “这节课，我给大家读作家朱成玉的一篇文章吧，文章的题目是《敬畏里闪着慈悲的光》。”我读得很认真，同学们的注意力也很集中，不知何时，班主任王老师悄悄站在了教室后门，也在默默聆听。教室里鸦雀无声，文章里叙述的几件事一定给了他们启示：地震后死里逃生的学生重返课堂，发现校园里多了好多单亲或者孤儿同学，还有的同学没了腿或者没了手；医学院学习的外甥做局部解剖实验，面对着一具女孩的遗体，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十三四岁，还未卸下牙套的时候；德国著名哲学家、音乐家、人道主义者史怀哲儿时护生的故事……这些无不传递出“敬畏生命，活着真好”的感慨。

“同学们，史怀哲的著作 《敬畏生命》表达了这样的生命观——所有生命都是神圣的，因此每一个生命都有不可替代的价值。一个人在伤害其他生命时，必须判断这是否基于生活的必须而不可避免，真正的敬畏里，总是闪着慈悲的光。”我继续接着说，语气和缓然而态度严肃， “作家朱成玉告诉我们，无论一棵树，还是一个人，有幸生长在这个世界上，有幸感受阳光、清风、雨水，都是无数的缘分聚散的结果。而我们同样有缘分在一个班集体，一个大家庭里有40多个没有血缘的兄弟姐妹，倘若连爱护身边弱小都做不到，又何谈大爱呢？我希望大家记住史怀哲的一句话——生命之间存在的普遍联系，是敬畏生命的原因所在。人对其他生命的关怀根本上就是对自己的关怀。”

两个月后的一天，课间时间，一名女生急匆匆跑进办公室找班主任： “王老师，小雪又抽搐了！”王老师走出办公室，我合上备课本跟了过去。教室里，小雪坐在地板上抽搐，身边的女生们都准备着轮流给小雪拍背，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史怀哲的那句名言——“以我们本身所能行的善，共同体验我们周围的幸福，是生命给予我们的唯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