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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身份政治视角下的印度国家认同建构

2022-03-15韩敬云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印度人民党种姓身份

韩敬云

(云南民族大学,云南 昆明 650504)

一、身份政治与国家认同建构

(一)现代语境中的身份政治

“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也称“认同政治”,作为一个学术概念出现,它最早由蕾妮·R.安斯帕琪(Renee R. Anspach)于1979年提出,用于描述由残障人士发起旨在改变自身所处社会对残障群体认知的运动。①Renee R. Anspach, “From Stigma to Identity Politics: Political Activism Among the Physically Disabled and Former Mental Patients,” Social Science and Medicine Medical Psychology and Medical Sociology, Vol.13A, No.6,1979,pp.765-773.如今,“身份政治”这一术语已被广泛地用来描述多元文化主义、女权运动、民权运动、同性恋权益运动、民族分离主义运动、种族或民族冲突、文化激进主义以及宗教极端主义等。同时,“身份政治”也常被用来分析一系列基于文化及身份(认同)因素而发生的政治动员行为。②Mary Bernstein, “Identity Politics,”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Vol.31,2005,p. 48.概括而言,身份政治主要指人们基于对一些群体的认同而产生的政治态度、倾向,实施政治行为的现象及过程。①马俊毅:《多民族国家共同体的建构与治理——身份政治的发展与影响》,《学术界》2017年第2期,第97页。对于身份政治的内涵我们可以着重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把握:其一,身份政治以(身份)认同为前提和基础,身份认同是身份政治进行组织、动员最主要的动力来源。这也是身份政治区别于公民政治、阶级政治以及其他政治形态的关键特征。②Amy Gutmann, Identity in Democracy,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3,p.8;Mary Bernstein, “Identity Politics,”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Vol.31,2005,p. 66.其二,在国家共同体内部,身份政治以身份群体(identity groups)③身份群体是指“所识别的或认同此标记的人们所构成的具有政治意义的群体”,性别、年龄、种族、阶级、民族、国籍、宗教、意识形态、残疾(状况)和性取向等,都是这种典型的共同社会标记。参见:Amy Gutmann, Identity in Democracy,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3,p.8。为基本组织单元,即身份群体(而非个人)是身份政治的行为主体。其三,身份政治的焦点在于为社会中的少数、弱势、边缘及非主流群体(如少数民族、黑人、女性、同性恋人士、残障人士)争取享有与主流群体平等的权利。因此,身份政治本质上是一种权利政治。④许纪霖:《政治正确、文化宽容与身份政治的限度何在》,许纪霖、刘擎主编:《西方“政治正确”反思》,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78页。其四,身份政治强调的是差异而不是共性,⑤Eli Zaretsky, “Identity Theory, Identity Politics: Psychoanalysis, Marxism, Post-Structuralism,” in Craig J. Calhoun (ed.),Social Theory and the Politic of Identity, Massachusetts: Blackwell, 1994.它主张以特定身份为优先考量乃至政治判断标准。⑥谭安奎:《身份政治:根源、挑战与未来》,《探索与争鸣》2020年第2期,第100页。由于身份政治关注和强调不同文化身份差异应得到平等的对待与尊重,因此,身份政治也是一种差异政治。即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所说的“承认的政治”⑦[加拿大]查尔斯·泰勒:《承认的政治》,董之林、陈燕谷译,汪晖、陈燕谷主编:《文化与公共性》,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301页。。

(二)多民族国家语境中的国家认同建构

现代国家即“民族国家”(nation-state),主要是由至少两个或两个以上民族所共同组成的“多民族国家”(multi-nation state)。从民族国家(多民族国家)民族与国家的内在一致性以及国家认同问题的产生、演变来看,国家认同(national identity)“其实就是多民族国家内的不同民族群体或族裔群体是否认同国家的问题”⑧周平:《多民族国家的国家认同问题分析》,《政治学研究》2013年第1期,第28页。,也就是阿尔蒙德等人所说的一种关于“集体忠诚冲突”的问题。⑨[美]加布里埃尔·A.阿尔蒙德、小G·宾厄姆·鲍威尔:《比较政治学:体系、过程和政策》,第39页。因此,在多民族国家语境中,国家认同主要指国家共同体内部不同族类群对民族国家的认可、归属、忠诚及支持等。而国家认同建构就是塑造和巩固国家认同。具体而言,它是关于对国家认同“为何建构?”“由谁建构?”“从何处建构?”以及“如何建构?”等一系列问题的回答。⑩[美]曼纽尔·卡斯特:《认同的力量》,曹荣湘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6页。首先,获取、维持和提升合法性是建构国家认同的内在要求。这是因为多元、异质民族群体的普遍存在,使得国家共同体“往往面临竞争性的民族主义和民族建构谋划”⑪[加拿大]威尔·金里卡:《多民族国家中的认同政治》,刘曙辉译,《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0年第2期,第116页。。其次,国家认同建构需要基本的要素,既包括血缘、宗教、习俗、历史、语言、神话、集体记忆等原生性要素,也包括以政治性为主要特征的领土与主权、政治体系、法律秩序、公共规则等制度性要素。①[美]曼纽尔 ·卡斯特:《认同的力量》,第 6 页。再次,国家认同建构是一个认同主体和客体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互动过程。最后,作为一项极其复杂的系统性工程,现代民族国家认同建构迄今为止尚未形成统一或固定的模式,主要包括:“通过同化或排除其内部民族而将自己变成单一民族国家”,机械地创造和强化国家的合法性基础的“同化主义”模式;主张充分肯定少数民族的文化价值、积极承认和尊重少数民族的存续及其多元化的民族(族群)认同并实行多民族联邦制(multination federalism)来建构国家认同的“多元文化主义”模式;尊重和承认多元认同并对他们进行必要整合的“超民族或泛国家认同”模式。②[加拿大]威尔·金里卡:《多民族国家中的认同政治》,刘曙辉译,《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0年第2期,第116—120页。

(三)身份政治与国家认同建构的内在联系

身份政治与国家认同建构两者之间既对立冲突又相辅共生,是一种既互斥又互构的关系。

一方面,身份政治与国家认同建构之间存在着对立冲突的一面。身份政治强调不同身份群体之间的差异性,要求彰显和承认本群体“自我”较之于其他身份群体“他者”的价值独特性乃至优越性。因此,身份政治具有强烈地打破民族国家共同体“同一性”或统一性的内在冲动。③Anne Phillips, “Identity Politics: Have We Now Had Enough?” in John Andersen and BirteSiim (eds.),The Politics of Inclusion and Empowerment: Gender, Class and Citizenship,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4,p. 41.不同于身份政治强调“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差异性、特殊性或个性,国家认同建构以涵盖所有身份群体在内的民族—国家共同体为单一对象,要求不同身份群体成员摒弃狭隘的群体认同和忠诚,“以普遍共享的情感、价值与信念等文化观念为基础,通过建构平等、普遍的公民身份,在民族国家的政治边界内凝聚全体社会成员的爱国主义与国家忠诚”④林红:《身份政治与国家认同——经济全球化时代美国的困境及其应对》,《政治学研究》2019年第4期,第32页。。这就决定了在现代民族国家认同建构过程中,国家必然致力于培养、塑造和巩固多元化身份群体之间的共性而消抑其特殊性与差异性,使身份政治形成和存在丧失最基本的时空条件,一些身份群体因此长期处于弱势地位或日益被边缘化,甚至被同化。

另一方面,身份政治与国家认同建构之间也存在着相辅共生的一面。首先,国家认同建构是身份政治存续的必要条件。国家认同建构为不同身份群体的身份政治活动提供了限定性的边界或“外壳”。“共享的国家认同是实现差异的文化身份与认同的基础”⑤David Miller, Citizenship and National Identity, Cambridge and Maldon: Polity Press, 2000,p.79.,身份群体的身份政治活动要想实现政治诉求,国家认同建构所不断创造和提升的社会共识与普遍正义是不可或缺的。其次,身份政治促进了国家认同的形成与巩固。其一,身份政治能够矫正现代西方民族国家构建过程中存在的结构性歧视,改善少数群体遭受排斥和边缘的状况,从而为少数、边缘及弱势群体的权利保护提供正当性支持。⑥Francis Fukuyama, Identity: The Demand for Dignity and the Politics of Resentment,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2018.其二,身份政治“能够在政治组织和挑战霸权话语中成为发挥作用的因素之一”①Linda Martín Alcoff and Satya P. Mohanty, “Reconsidering Identity Politics: An Introduction,” in Linda Martín Alcoff , Michael Hames-García, Satya P. Mohanty, and Paula M. L. Moya (eds.),Identity Politics Reconsidered,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6,p.51.,“使社会斗争沿着不同路径并在不同水平上发生,为更大的斗争准备了客观条件和理论条件”②马俊领:《身份政治:霸权解构、话语批判与社会建设》,《思想战线》2013年第5期,第102页。。其三,身份政治的发展推进了多民族国家治理现代化,承认的政治、多元文化主义等政治理论和哲学成为共同体建构和寻求团结的思路。③马俊毅:《多民族国家共同体的建构与治理——身份政治的发展与影响》,《学术界》2017年第2期,第98页。可以说,现代民族国家认同的建构,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于身份政治这些方面积极功能的发挥。

二、身份多元性:印度国家认同建构的客观现实

国家共同体内部普遍存在着的宗教、民族、语言、种姓、文化、地域等身份多样性,是现代民族国家进行国家认同建构所面对的客观现实。“印度的多样性是惊人的”“是摆在表面上,谁都看得见的”。④Jawaharlal Nehru, The Discovery of India, Delhi: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5,p.61.在印度种类与数量众多的多样性中,宗教、语言、民族和种姓构成了印度多元身份(认同)的主要维度,是影响印度国家认同建构的关键性身份元素。

第一,宗教身份多元性。作为一个宗教多元化的国度,印度常常被称为“宗教博物馆”。印度的宗教多元性不仅体现为宗教信众数量庞大、宗教种类众多,也体现为同一宗教内部派系的繁杂。首先,印度是世界上宗教信众数量最多的国家。这是由印度13.9亿的庞大人口数量和几乎全民信教的特殊国情所造就的,其中,仅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的数量就高达13.05亿人。⑤数据来源: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https://www.mfa.gov.cn/web/gjhdq_676201/gj_676203/yz_676205/1206_677220/120 6x0_677222/。其次,从宗教的种类方面来看,印度几乎囊括了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及教派,既有本土性的印度教(Hinduism)、佛教(Buddhism)、耆那教(Jainism)和锡克教(Sikhism),也有随外族入侵从其他国家和地区而输入的伊斯兰教、基督教、犹太教和锁罗亚斯德教(也称“祆教”、“火教”或“拜火教”)等外来性宗教。此外,印度还有相当数量的部落民一直信仰的各种各样的原始宗教。最后,印度宗教多元性也表现在同一宗教内部具有纷繁复杂的派别之分。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教徒最多、影响甚广的印度教。

第二,民族身份多元性。印度是一个典型的多民族国家,被称为“民族大熔炉”,究竟存在着多少个民族,至今仍无定论。从规模大小和分布状况来看,印度的民族主要包括三大类:一类是约占印度总人口90%且分布几乎遍布印度全境的十余个人口规模在1000万人以上的相对较大的民族,如印度斯坦人(也称兴都斯坦族)(Hindustani people)、泰米尔人(Tamil people)、旁遮普人(Punjabi people)等;另一类是诸如克什米尔人(Kashmiri people)、米佐人(Mizo people)、梅泰人(Meitei people)等在地域分布上较为集中和人口规模相对较小的地域性或区域性民族;除前述两类民族群体外,印度还存在着数量众多(约1000多个)的“部族”①陈峰君主编:《印度社会述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186—194页;孙士海、葛维钧主编:《印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34—40页。,他们散布在印度全国各地,主要生活在较为狭小的地域范围内,其社会经济文化发展水平也相对更低甚至较为落后,而且各个部族彼此之间的差异也较大。其中,一部分部族群体因经济社会发展水平非常落后被印度政府列入宪法附表,享受在政治、经济、文化和教育等方面的政策照顾,这些部落因此被称为“表列部族”(Schedule Tribe,ST)。②National Portal of India, Ministry of Law and Justice, “THE CONSTITUTION OF INDIA, SIXTH SCHEDULE,” National Portal of India, https://www.india.gov.in/sites/upload_files/npi/files/coi_part_full.pdf.

第三,语言身份多元性。印度素有“社会语言巨人”(sociolinguistic giant)之称③Prabodh Bechardas Pandit, India as a Sociolinguistic Area,Poona: University of Poona, 1972.。种类有别且数量众多的语言将印度人划分为不同的语言群体(linguistic group)。④T. K. Oommen, “Conceptualizing Nation and Nationality in South Asia,” in S. L. Sharma and T. K. Oommen (eds.), Nation and National Identity in South Asia, New Delhi: Orient Longman, 2000,p.15.据印度政府1951年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印度共有语言或方言845种;⑤姜景奎、贾岩:《印地语优先:印度的语言结构正在发生重大变化》,《世界知识》2018年第1期,第61页。1961年印度政府所登记的语言数量高达1652种。⑥Mother Tongues of India, Census of India, 1961.1971年后,印度政府不再对使用人数为千人以下的地方性群体方言进行登记,语言种类数量相应地有所减少,但仍然有700种之多。此后,印度政府对语言种类数量的登记人口数提高到了万人。尽管印度政府统计基准数不断提高,总的语言种类数量有所减少,但语言种类统计数量仍然高达200多种。总之,除22种被列入宪法的邦级正式官方语言之外,印度还存在数以千计的地方性语言和众多难以计数的使用人数相对较少的方言。

第四,种姓身份多元性。种姓群体是印度一种独特的身份群体。虽然印度独立后已明确废除不可接触制度并禁止种姓歧视,但几千年来种姓制度在印度社会早已根深蒂固,迄今仍然广泛而又深远地影响着印度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个领域。除了婆罗门(Brahmin,神职人员与知识分子)、刹帝利(Kshatriya,武士与国家管理者)、吠舍(Vaishya,工商业者)和首陀罗(Shudra/Sudra,工匠与奴隶)四大种姓,印度种姓中还存在着被排斥在四大种姓体制之外、最受歧视和压迫的“第五等级”——达利特(Dalit),他们在传统社会中被称作“贱民”,即“不可接触者”(the untouchable)。而且在漫长的社会生产和分工的发展过程中,四大种姓又不断分裂、衍化出若干亚种姓(Sub-Casta),即“阇提”(Jait),他们是遍布印度全境的“无数个从事共同职业、内部通婚、有着共同生活方式的小集团”⑦金永丽:《印度现代化进程与社会分层演变》,济南:济南出版社,2015年,第23页。。经过漫长的历史演变,今天的印度各种各样的种姓与亚种姓数量多达数千乃至上万个。⑧KavitaMeena, “Diversity Dimensions of India and Their Organization Challenges: An Analysi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Sciences, Vol.4,Iss.6,2015,p.2.此外,种姓最初主要存在于印度教中,但后来也扩展到了伊斯兰教、锡克教、基督教等其他宗教之中,这就使得印度种姓的多元化进一步加深。

三、印度国家认同建构实践

认同危机是现代国家建构中所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最根本的一个危机”①[美]鲁恂·W.派伊:《政治发展面面观》,任晓、王元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1页。。去殖民化运动中,印度被赋予了一个现代(殖民地)民族国家的含义”②赵伯乐:《印度民族问题研究》,北京:时事出版社,2015年,第185页。。然而,由于英国殖民者的“分而治之”(Divide and Rule)和印度教徒与穆斯林两大宗教身份群体间的矛盾及冲突,不仅撕裂了一个正在从传统文明古国向现代民族国家转变中已初具雏形的现代民族(nation)共同体,也对在反抗殖民统治、争取民族与国家独立过程中不断凝聚而成的民族国家认同造成了严重的创伤。正是在这样的特殊历史背景下,印度开启了国家认同建构进程,并先后经历了国大党政府和印度人民党政府两个历史实践阶段。

(一)“多样性中的统一”:国大党政府的国家认同建构实践

1947年8月15日,在与巴基斯坦进行分治的基础上印度获得独立,建立了现代民族国家,正式开启了现代民族国家认同建构的艰难历程。在多元宗教、民族、语言、种姓等身份因素参与、影响甚至主导印度政治活动即身份进一步政治化而形成普遍的“身份政治”形势下,从1947年印度独立到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这一时期,印度国大党主导下的印度国家认同建构基本上始终沿着“多样性中的统一”(unity in diversity)这一路径推进。③Anwar Alam, “India: Political Experience of a Multi Ethnic Nation- State,”in Hans Christian Günther(ed.), Ethnic and Religious Cohabitation and Conflict (East and West Band 4), Erfrt: Verlag Traugott Bautz Gmbh, 2017,p.174.即既强调统一性也注重尊重和包容多元性,希望在“多元”与“统一”二者之间获得平衡。

1.多元宗教身份的整合:以多元平等为核心的世俗化道路

“由于宗教身份认同的原因,印度被一分为二”,但印巴分治非但没能如广大印度民众所期望的那样一劳永逸地解决教派矛盾,相反,“暴乱接踵而至”“造成了更加严重的流血冲突和死亡”。④Edward Luce, In Spite of the Gods: The Strang Rise of Modern India, Little: Brown Book Group, 2006,p.18.“印度的分裂是宗教(身份认同)归属感发生作用的显著案例”⑤[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年,第312页。,而作为分裂或分治“遗产”的教派仇杀同样是宗教身份认同对印度国家认同创伤的继续和深化。对此,为消抑极端化的宗教身份认同和避免宗教身份的政治化继续侵蚀国家认同,独立后的印度随即进行了以多元平等为核心的宗教世俗化实践。具体而言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国家对宗教保持中立”(neutrality of the state to religions)⑥Katharine Adeney and Marie Lall, “Institutional Attempts to Build a ‘National’ Identity in India: Internal and External Dimensions,” India Review, Vol.4, Nos.3-4, 2005, p.264.,规定政治不得干预人们的宗教信仰自由,宗教也不允许支配政治;取消教派选区,严格实行普选制;以国家根本大法——《印度宪法》的形式确立世俗化的立国原则,确保国家政治事务与宗教事务相互分离。其二,积极践行宗教平等原则,倡导多元宗教及宗教身份群体间的平等,抑制宗教身份群体认同,强化国家公民身份认同。其三,对历史上长期处于社会边缘或弱势地位和人数较少的宗教身份群体(如穆斯林、锡克教徒)的利益给予保护和适当的政策照顾,为印度国家认同建构提供了以平等、公正为原则的道德基础,使得社会边缘、弱势及人数较少的宗教群体成员的认同焦点从特定身份群体上转移到了印度民族国家共同体上。

2.多元民族身份的整合:构建单一“印度民族”

鉴于民族独立运动进程中“两个民族理论”所造成的消极影响,为避免由多个民族群体构成的新生的国家共同体继续沿着宗教或民族的身份界限而走向分裂,印度独立后,国大党政府坚定了“一个民族”的理论主张,“认为印度全体居民在长期的历史发展和反殖民主义斗争中已经融合为一个统一的民族”,而且“他们之间只有种族、宗教信仰和语言差别,没有明显的民族界限和区别”。①陈峰君主编:《印度社会述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185页。在“一个民族”理论的基础上,独立后的印度以“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为核心,开启了单一“印度民族”的建构实践。首先,“以‘一个民族’原则统合各民族”。②刀书林、张四齐:《印度“国家意识”的推进和发展》,《现代国际关系》2004年第10期,第22页。坚决反对任何基于宗教、语言、种姓等各种身份元素进行民族划分,并将“民族”(nation)这一身份概念专属性地归于印度民族国家共同体(Indian nation-state)。其次,除了承认部族群体之外,不再进行任何形式的族类群体识别或区分,竭力淡化乃至否认多元民族群体的民族性身份以强化均质性的单一“印度民族”身份。这不仅使众多民族群体丧失了继续以民族群体身份存在于印度国家共同体之中的法理基础,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进一步加强了单一的“印度民族”身份。最后,加强对以部族为主的少数民族群体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方面相关权益的保护,改善其社会经济发展状况,强化其对“印度民族”和国家共同体的认同感。

3.多元语言身份的整合:语言建邦与“多语主义”语言政策的实施

印度独立前,国大党为最大限度地将国内民族主义力量团结起来共同与英国殖民者进行斗争,承诺印度独立后将按照语言原则建立邦级行政区。③Joseph E. Schwartzberg, “Factors in the Linguistic Reorganizasion of Indian States,” in AshaSarangi (ed.), Language and Politics in India, New Delhi: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140.而印度独立后,国大党政府认为语言建邦将不断强化各地区语言群体独特的身份认同,助长地方分裂主义运动,这明显不利于印度这一新生民族国家的团结统一和整合,于是延缓了语言建邦进程并采取“单语主义”,将印地语确立为印度官方语言(official language)。这就引起了许多非印地语群体的强烈不满,于是纷纷掀起“语言运动”(language movements)进行抵制,甚至爆发了大规模的群众游行示威运动和骚乱。④Granville Austin, “Language and the Constitution: The Half-Hearted Compromise,” in AshaSarangi (ed.),Language and Politics in India,New Delhi: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p. 41-92.最终,“鉴于形势的极度危险,尼赫鲁和国大党领导人不得不屈服于压力”⑤林承节:《独立后的印度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88页。。一方面,面对多元语言身份群体建立语言邦的政治诉求,国大党政府在1953年至1956年、1957年至1986年先后出台《邦重组法案》(1956年)、《孟买邦改组法案》(1960年)、《东北部地区(重组)法案》(1971年)进行了两次邦级行政区划重组,基本上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起了完整的语言邦。另一方面,印度政府对单一官方语言政策进行调整,形成了“多语主义”语言政策:一是规定英语仍然可以作为除印地语以外的官方语言继续使用;二是“在教育中采用‘三语言模式’,并鼓励学生学习除官方语言之外两种主要的非当地语言”;①R.Amritavalli and K. A. Jayaseelan, “India,” in Andrew Simpson(ed.),Language and National Identity in Asia,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p.81.三是加强了对少数语言群体语言权利的保护,以满足他们基本的语言保障诉求。

4.多元种姓身份的整合:消除种姓压迫与实施保留制度

作为传统印度社会结构的一个重要基础,种姓制度通过内婚制、职业世袭制、血缘决定身份归属、分离而非混杂居住以及饮食和服饰的严格区分等一系列繁杂的规定,将印度社会分割成无数个相互隔离与对立的群体或集团。同时,近代以来种姓协会(caste association)形成并广泛介入政治议程,②David Arnold, Robin Jeffrey and James Manor, “Caste Associations in South India: A Comparative Analysis,” The Indian Economic and Social History Review,Vol.XIII,1976,p.354.以及安贝德卡尔(Bhimrao Ramji Ambedkar)和甘地(Mohandas Karamchand Gandhi)等人领导下的贱民解放运动,都在不断推动种姓身份的政治化。种姓群体相互间的区隔与对立甚至是冲突因此随之进一步加剧,严重妨碍了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生成。尼赫鲁甚至认为,种姓制度将导致印度“无穷无尽的分裂”。③Marc Galanter, Competing Equalities: Law and the backward classes in India,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4,p.166.因此,印度独立后,国大党政府逐步开启了建构平等的公民身份以整合多元种姓的进程。一是以国家根本大法的形式规定种姓平等、禁止任何形式的种姓压迫和歧视。如《印度宪法》第17条明确规定,“废除不可接触者制度”,禁止对贱民任何形式的歧视和隔离,任何以“贱民”为借口剥夺他人权利的行为都属于犯罪。④National Portal of India, Ministry of Law and Justice, “THE CONSTITUTION OF INDIA, Article.17”, National Portal of India,https://www.india.gov.in/sites/upload_files/npi/files/coi_part_full.pdf.二是出台《不可接触制犯罪法》(1955年)、《防止对表列种姓和表列部族暴力犯罪法》(1989年)等法律保障“不可接触者”,使其免遭压迫和歧视。三是设立了专门的执法监督机构,对相关法律法规的实施情况进行监督,甚至在一些贱民政治影响力较大的邦中也设立了专门的法律监督委员会。四是“针对广大低种姓者尤其是不可接触者采取了补偿性的扶助政策”⑤AnupamaRao, The Caste Question-Dalits and Politics of Modern India,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9,p.169.,以改善和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消除他们与高种姓群体之间的不平等,进而促进不同种姓群体相互间的团结、统一。

(二)“多元化一”:印度人民党政府的国家认同建构实践

从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至今,随着世俗民族主义和国大党的不断衰落以及印度教民族主义和印度人民党的迅速崛起,特别是2014年印度人民党在与国大党的竞争中取得“决定性胜利”以来,面对多元身份政治再次兴起所形成的新困境,印度人民党政府国家认同建构实践日益朝着“多元化一”的方向推进。

1.多元身份政治兴起:印度国家认同建构的新困境

尽管印度独立后国大党政府通过一系列的整合实践,在一定程度上消抑了多元身份政治并强化了印度的国家认同,但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由于种种原因印度多元身份政治兴起,国家认同建构陷入新困境。

第一,教派冲突加剧与教派政治崛起。不同于以往,20世纪80年末以来的教派冲突并非只集中发生在印度北部地区,而是遍及印度全国各地。“这种冲突汹涌澎湃、时落时涨;从城市蔓延到乡村,从北方扩散到南方”“法律和社会秩序频繁遭到破坏,整个国家充斥着死亡、恐惧和创伤。”①S. K. Ghosh, Communal Riots in India: Meet the Challenge Unitedly, New Delhi: Ashish Publishing House, 1987,pp.17-18.“据印度政府统计,1988年在全国452个县中,发生教派冲突或教派关系紧张的县有88个,到 1989 年时,这样的县已增加到 110 个”。②格雷格·巴特:《南亚的政府与政治》,Westview出版社,1993年,第13页。转引自孙培钧、华碧云主编:《印度国情与综合国力》,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1年,第249页。与此同时,教派政治(communal politics)也在蓬勃发展:穆斯林联盟(Muslim League)、阿卡利党(Akali Dal,AD)、印度人民同盟等教派政党不断崛起;以国大党为代表的非教派政党越来越热衷于打“教派政治牌”,所推行的政策教派色彩日益浓厚——“橘黄色化”;③AchinVanaik, The Painful Transition: Bourgeois Democracy in India, London: Verso, 1990,p.302.宗教身份(认同)日益成为印度议会选举中重要的政治动员工具。

第二,种姓冲突与种姓政治兴起。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高等种姓群体的衰落和低种姓群体在政治上的觉醒和发展壮大,高等种姓群体对低种姓群体政治经济社会地位改善和提高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和仇恨,因此时常出现暴力袭击低种姓群体的现象。而围绕着保留制度而发生的种姓暴力流血事件则更加严重,甚至引发被称为“种姓战争”(Caste War)的激烈冲突。例如,2016年2月,哈里亚纳邦(Haryana)的贾特人(“不可接触者”)发动示威游行活动,要求政府提高该群体的保留份额,最终演变为大规模的暴力骚乱,至少造成16人死亡、200多人受伤。④Harmeet Shah Singh and Susannah Cullinane, “Agreement with Delhi Caste Protesters Reached after Clashes, Water Disruption,”CNN(Cable News Network),February 23,2016,https://edition.cnn.com/2016/02/22/asia/india-unrest-water-crisis/index.html同时,种姓政治也在不断发展:大众社会党(BahujanSamaj Party,BSP)、社会党(Samajwadi Party,SP)、全国人民党(RashtriyaJanata Dal,RJD)等种姓政党迅速崛起;政治动员日益“种姓化”,政党在不断“种姓化”,“对种姓的考虑越来越影响着政党、政党的领导层及其政治纲领”⑤Surinder S. Jodhka, “Caste and Politics,” in Niraja Gopal Jayal and Pratap Bhanu Mehta, The Oxford Companion to Politics in India, New Delhi: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p.15.;种姓身份(认同)因素广泛而深刻地渗透进选举政治中,“种姓成为选举中可资利用的资源和选举行为的重要因素”⑥谭融:《论印度种姓政治的发展》,《世界民族》 2017年第3期,第5页。。

第三,民族冲突与民族分离运动加剧。印度的民族冲突与民族分离运动主要集中在东北部、西北部以及南部局部地区,其中东北地区最为严重也最具有代表性。自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来,印度东北地区的民族冲突与民族分离运动问题愈演愈烈,并呈现出扩大化、复杂化的特点。据印度媒体报道,在1990年至2016年短短二十多年里,印度东北地区在民族冲突、民族分离等事件中丧生的人数至少有22730人,其中阿萨姆邦最为严重,在此期间的冲突死亡人数至少为11047人,占整个印度东北地区冲突致死人数的48.6%,这一比例远高于位居其后的曼尼普尔邦的28%。⑦“PM Modi hails Bodo accord, says it will usher new dawn of peace and harmony”,INDIA TODAY, January 27,2020,https://www.indiatoday.in/india/story/pm-modi-hails-bodo-accord-says-it-will-usher-new-dawn-of-peace-andharmony-1640647-2020-01-27而且许多民族冲突与民族分离运动的暴力化倾向日益严重,因此又从中滋生出严重的恐怖主义活动,①赵伯乐:《印度民族问题研究》,第 241 页。即民族冲突与民族分离运动同民族恐怖主义活动交织在一起。

第四,语言建邦诉求不断。尽管在20世纪80年代印度语言邦格局已基本稳定,但语言建邦的政治诉求和运动仍然持续存在。例如,经过长期激烈的斗争后,2000年,分别从比哈尔邦、中央邦和北方邦中分割出贾坎德邦(Jharkhand)、恰蒂斯加尔邦(Chhattisgarh)、北阿坎德邦(Uttaranchal)三个新的语言邦;②Harihar Bhattacharyya, Kham Khan SuanHausing and Jhumpa Mukherjee, “Indian Federalism at the Crossroads: Limits of the Territorial Management of Ethnic Conflict,” India Review, Vol.16,No.1,2017,p.155.2014 年泰兰加纳地区从安德拉邦分割出来单独建立泰兰加纳(Telangana)语言邦。③“President rule in Andhra Pradesh, assent to Telangana bill,” THE TIMES OF INDIA, March 1,2014,https://timesofindia.indiatimes.com/india/President-rule-in-Andhra-Pradesh-assent-to-Telangana-bill/articleshow/31214696.cms.直到今天,许多身份群体(包括语言的、民族的、宗教的)仍然有着强烈的建立语言邦的政治诉求,如阿萨姆邦的博多人、迪马萨人、库基人、桑塔尔人等许多语言或民族群体都有类似的政治诉求。为实现这一目标,他们发动各种形式的“语言运动”(Language Movement)甚至诉诸武装暴动等激进或极端的方式,迫使印度政府让步或妥协。④Kapil Kapoor, “comments,” in R. S. Gupta, AnvitaAbbi and Kailash S. Aggarwal (eds.),Languange and the State: Perspectives on the Eighth Schdeule, New Delhi: Creative Books, 1995,pp.84-86.

2.国家认同建构新困境的突破:印度人民党政府的应对措施

在印度独立后,尽管国大党政府的国家认同建构实践总体上维系住了国家的统一,但并“没有完成真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建设,宗教、种姓、民族的冲突使得形式上统一的印度社会实际上依然面临着严重的分裂”⑤陈金英:《社会结构与政党制度——印度独大型政党制度的演变》,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90页。。尤其是进入20世纪八九十年代后,多元化的身份政治不断发展给印度民族国家认同建构带来了严重的冲击和挑战。印度人民党迅速崛起并于1996年成功地取代国大党成为印度第一大党。自此印度逐步进入了“印度人民党时代”⑥尽管在2004年、2009年两次全国大选中印度人民党所获议席低于国大党,但邦级议会的多数席位仍然控制在以印度人民党为首的地方政党手中。因此,尽管印度人民党在此期间并非执政党,但其影响力强劲,并不逊于作为执政党的国大党。参见:Barbara D. Metcalf and Thomas R. Metcalf, A Concise History Modern India, Cambridge, New York, Melbourne(etc.):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2,p.272.,印度的国家认同建构实践也逐渐转变为由印度人民党主导下推进。其主要举措包括以下方面。

第一,将印度教民族主义确立为国家认同建构的指导思想。印度教民族主义(Hindu Nationalism)是一种非世俗的、同质化取向的、教派主义性质的民族主义思潮。它形成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80年代后随着印度世俗(民族)主义和国大党的不断衰落,印度的教派主义、教派政治不断兴起,印度教民族主义开始由印度社会的边缘走向中心。在1989年6月召开的帕兰普尔会议上,较为激进的“一个国家,一种文化,一个民族”的印度教民族主义被确立为印度人民党的指导思想。至此之后,尽管印度人民党为了能够吸收和整合更多的政治与社会力量而提出一些具有包容性的政治主张,并在一定程度上淡化自身的教派主义色彩,但它始终毫不动摇地坚持印度教民族主义。特别是2014年印度人民党在印度大选中再次胜出后,印度教民族主义进一步崛起,而2019年的大选中印度人民党的继续获胜,“进一步稳固了印度教民族主义在印度政治思想中的主导地位”①许娟:《宗教政治化:印度教民族主义的再次兴起及其对印度外交的影响》,《南亚研究》2020年第2期,第1—2页。。自20世纪80年代至今,迅速崛起的印度教民族主义已经成功登上了印度国家政治社会生活中心位置,成为印度民族国家认同建设的指导思想。

第二,将“印度教特性”确立为印度民族的价值内核。国大党的国家认同建构实践,之所以出现多元身份政治不断兴起致使国家认同建构陷入新困境的局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国大党政府过分强调尊重“多元性”而忽视强化“统一性”,使得国家认同建构所必不可少的、具有统合与凝聚多元性和差异性功能的“价值内核”严重缺失。因此,针对20世纪80年代以来日益加剧的社会分化、人心涣散、国家凝聚力下降等问题,特别是多元身份政治不断发展所带来的国家认同危机,印度人民党政府选择将“印度教特性”作为印度国家认同建构的价值内核。2000年、2002年及2003年,印度人民党的重要领导人也即当时的印度政府总理A. B.瓦杰帕伊(Atal Bihari Vajpayee)多次公开地大力宣扬萨瓦卡尔等印度教民族主义者,为“印度教特性”站台。②邱永辉:《“印度教特性”释义》,《南亚研究》2003年第1期,第34页。汪长明:《印度人民党教派主义形态下的政治复兴对邻国关系的影响》,《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第109页。瓦杰帕伊甚至提出,“印度教特性”就是印度国民性的本质,“印度教特性”与做一个印度人之间没有不同,印度人之为印度人的基础就是“印度教特性”。③邱永辉、欧东明:《印度世俗化研究》,成都:巴蜀书社,2003年,第277页。2014年,印度人民党又一次上台执政并在2019年成功实现连续执政后,“印度教特性”已成为印度政治领域最显著的标签,在印度国家政治、社会中的地位及影响进一步巩固和扩大。

第三,实施“印度教认同”战略,进行“国族重构”。印度教是印度的第一大宗教,其信奉者即印度教徒约为11.2亿(占全国总人口的80.5%)④数据来源: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https://www.mfa.gov.cn/web/gjhdq_676201/gj_676203/yz_676205/1206_677220/120 6x0_677222/。,在印度人民党看来,整合多元、异质的印度社会以建构印度国家认同,印度教是当之无愧的印度民众的“最大公约数”或主体性群体,在民族、宗教、语言、种姓这四种主要的身份(认同)元素中,唯一能够成为印度民众主体性身份(认同)的便只有印度教。因此,作为国家认同建构重要内容的国族建构,关键在于对印度的“国族”进行重构,而“国族重构”的核心则是强化“印度教认同”。其主要措施包括:首先,确立实施“印度教认同”战略的政治方案。早在1989年印度人民党就顺应当时印度教复兴思潮的时代潮流,决定“力争恢复印度教在印度政治、社会、文化生活中的主导地位,用印度教精神一统全民思想,并作为制定国家政策的基础”⑤林太:《大国通史:印度通史》,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7年,第469页。。其次,孤立和打压穆斯林群体,强化印度教徒自我认同建构的“他者”。即“通过孤立伊斯兰教,增强运动内部凝聚力,再塑造出所谓‘印度教民族’,将其进一步推升为由国家背书的‘主体民族’——即所谓‘国族’”⑥毛克疾:《莫迪的“印度梦”:印度国家能力建设的三重任务》,《文化纵横》2019年第1期,第67页。。再次,借助以“国民志愿服务团”(RSS)为主的印度人民党外围组织力量,通过“全国统一游行”(Ekatmatra Yatra)、“罗摩战车游行”(RamrathYatra)、“全印朝圣”(Janadesh Yatra)等各种社会宗教活动强化印度民众的“印度教认同”。

第四,“印地语优先”,发挥同一语言的认同整合功能。“语言历来是民族意识、民族观念的核心要素。”①廖波:《印度的语言困局》,《东南亚南亚研究》2015年第3期,第79页。“标准化的共同用语的推广使用”因而成为凝聚民众国家意识和增强其国家归属感与忠诚感的重要途径。②Andrew Simpson, “Language and National Identity in Asia: A Thematic Introduction,” in Andrew Simpson(ed.),Language and National Identity in Asia,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p.1.1980年印度人民党成立后不久,制定并开始实施旨在推广印地语的“印刷媒体战略”(Print Media Strategy)。2014 年以莫迪为首的印度人民党政府成立以来,在“印地语优先”原则指导下,强化印地语的推广,进一步深化凝聚国民意识、促进国家认同的实践进程。这主要体现为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在学校、道路、交通枢纽、文体活动或娱乐场所等公共空间,大量使用印地语。如莫迪政府要求国有航空公司“印度航空”用印地语出票,飞机上须放置印地语报纸杂志。③姜景奎、贾岩:《印地语优先:印度的语言结构正在发生重大变化》,《世界知识》2018年第1期,第63页。其二,在传媒领域,利用报纸、互联网、图书杂志等媒介推广印地语。2014年,在全印发行量最大的10种报纸中,印地语报纸占了50%,发行量占据前3位的也均为印地语报纸。其三,在教育领域,加强非印地语地区的印地语教育。莫迪政府规定:“在所有中等教育中央委员会下设的公立学校的8—10年级设印地语为必修课;人力资源发展部要求非印地语区的高等院校为学生考核、面试提供印地语选项。”④姜景奎、贾岩:《印地语优先:印度的语言结构正在发生重大变化》,《世界知识》2018年第1期,第63页。其四,在政府活动中,也常常优先使用印地语而非英语。同时,印度人民党政府还积极利用宝莱坞电影、印度瑜伽等独具印度特色与吸引力的文化媒介,来拓展印地语在国外的影响力。

第五,深化发展与治理,凝聚国民意识、强化国家认同。国家认同的形成和巩固,从根本上取决于国家能否为认同主体(个体或群体)提供充分的权利、自由、安全等保障以促进其主体性的实现。身份政治形成和发展的背后,同样有着深刻的物质动因。以莫迪领导下的印度人民党政府更加注重通过深化国家改革、发展与治理来凝聚国民意识、强化国家认同,其具体措施包括:首先,确立以“国家团结统一”为核心目标的“新印度”愿景。2014年,莫迪政府宣布实施“新印度”愿景(“New India”Vision),即“将印度建设成为一个摆脱贫困、腐败、不洁净和没有恐怖主义、教派主义、种姓主义的国家,并通过善治(good governance)和科技应用(using technology)实现国家团结统一(unite the entire country)”⑤“PM Vision for New India-2022,” Healthy India Chronicle, https://healthyindiachronicle.in/pm-vision-new-india-2022/.。其次,强化“一个印度 /国家”(One India/Nation)理念。印度人民党政府尤为强调统一性的国家理念,“一个国家”的意识理念几乎覆盖了整个印度经济、政治、社会的方方面面,形成了“一个国家,一个‘一切’”(One Nation,One Everything)的局面。⑥Dipankar Ghose and Ritika Chopra, “One nation one everything so why two mandis: DeependerHooda,” The Indian Express,February 13, 2021. https://indianexpress.com/article/india/one-nation-one-everything-so-why-two-mandis-deepender-hooda-7186430/.如“一个印度 /国家,一个市场”(One India/Nation,One Market)、“一个国家,一次选举”(One Nation,One Election)、“一个国家,一部民法典”(One Nation,One Code)等。再次,多措并举推进经济、政治改革发展,促进国家整合。深化以“发展”为核心的经济改革;以“善治”为目标,加强政治改革,提升政府治理能力和权威;提升社会福利保障水平、改善民生,等等。

此外,莫迪政府一如既往地以“大国梦”凝聚人心。印度自独立以来一直在追求“做一个有声有色的世界大国”①[印度]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印度的发现》,齐文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56年,第57页。。莫迪政府也不例外,也一直在积极谋求作为世界“领导性力量”的大国角色。②韩敬云、王伟:《印度涉藏政策的历史演变与未来取向》,《南亚研究》2020年第2期,第80页。如通过积极谋求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席位、深化“东向行动”(India’s Act East Policy)政策、推出印度版“印太战略”等措施,不断提升印度的国际影响力和国际地位,从而提振国民信心、强化民众的国家自豪感与认同感。

四、印度国家认同建构实践的评价

(一)印度多民族国家建构的特点

第一,身份政治在印度国家认同建构中无法回避且影响深远。正如西方学者麦伦·维纳(Myron Weiner)所言,自20世纪以来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印度人的政治热情一直集中在以下问题上,“我们是谁?”“我们的集体身份(认同)是什么?”“我们应当如何建立集体的自尊?”③麦伦·维纳:《争取平等的斗争——印度政治中的种姓》,[美]阿图尔·科利编:《印度民主的成功》,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年,第232页。从19世纪到20世纪中期,随着殖民化进程的逐步加深和民族主义运动的不断兴起,印度多样化的宗教、民族、语言、种姓身份认同被逐步政治化。1947年印度民族国家独立并正式开启国家认同建构时,“尽管印度人获得了现代印度公民身份,但宗教、民族、语言、种姓、地域等不同形式的社会认同仍然根深蒂固(at the grass root level)”④Shovana Ray, “Indian National Identity: Post Independence Journey in the Light of Miller’s Theory,” Asia Pacific Journal of Research, Vol. I, Iss. L, 2017, p. 68.。而身份政治所造就的国家认同危机和根深蒂固的多元身份(认同)的存在,决定了印度自独立以来的国家认同建构不得不将如何有效应对身份政治作为一个核心议题。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来,在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下印度身份政治又一次兴起和加剧,至今仍未明显消退。这就决定了在当前及今后一个很长的时期内,多元化的身份政治仍然是影响印度国家认同建构的一个重要因素。

第二,印度的国家认同建构模式经历了从具有包容多元特点的“沙拉碗”(salad bowls)模式转变为同化主义取向的“熔炉”(melting pots)模式。印度作为一个深受西方自由民族主义影响但又有着浓厚而独特的东方传统国家特质的新兴民族国家,其国家认同建构模式并没有与“同化主义”模式、“多元文化主义”模式以及“超民族或泛国家认同”模式中的任何一种完全吻合,而是有着自身的独特性。国大党政府主导下的国家认同建构,既强调统一性也尊重和包容多元性。这种具有显著包容性的世俗民族主义方案被称为“沙拉碗”式的“复合型民族主义”模式,⑤AshutoshVarshney, “How has Indian Federalism Done?” Studies in Indian Politics, Vol.1, No.1, 2013, p.46.即一种“超民族或泛国家认同”模式的印度民族国家认同建构方式。而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印度人民党主导下的印度国家认同建构主要是在“同质化(homogening)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旗帜下,⑥Anwar Alam, “India: Political Experience of a Multi Ethnic Nation-State,” in Hans Christian Günther(ed.),Ethnic and Religious Cohabitation and Conflict (East and West Band 4),Erfrt: Verlag Traugott Bautz Gmbh, 2017, p.174.朝着“熔炉”式的“同化主义”(assimilationism)方向推进。甚至在莫迪政府的主导下已经出现了极端化的趋势,政治、经济、社会等诸多领域都由“一个印度/国家”(One India/Nation)的理念来进行统摄。

第三,印度的国家认同建构有着浓厚的宗教色彩。印度的多元性并非只集中地体现为宗教的多样性,也体现在民族、语言、种姓等多种维度上。但在诸多因素的共同影响下,基于宗教所形成的宗教身份(认同)、教派政治、教派主义对印度国家认同建构的影响尤为明显,因而使之呈现出浓厚的宗教色彩。其一,近代以前的“印度社会从根本上讲是宗教性的(fundamentally religious)。”①Vijay Kumar Kaul, “India’s Diversity and Globalization: Unifying Forces and Innovation,” Emerging Economy Studies, Vol.1,No.2, 2015, p.145.可以说,在近代以前印度社会的演进发展一直与宗教的发展演变相伴而行,从而造就了印度社会深厚的宗教土壤。其二,在近代以来印度民族独立运动进程中,宗教发挥了重要的政治动员功能,是印度民族主义运动的重要武器。其三,印度独立后国大党主导下的国家认同建构尽管确立世俗主义的主导性原则,但由于世俗化的不彻底性,宗教对印度国家政治生活仍然有着深刻的影响。其四,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世俗主义不断衰落背景下的宗教民族主义——印度教民族主义迅速崛起,特别是印度人民党政府以“印度教特性”为核心的“印度教化”国家认同建构实践,②SaumyaSaxena, “‘Court’ing Hindu Nationalism: Law and the Rise of Modern Hindutva,” Contemporary South Asia, Vol.28, No. 4,2018, p.382.再次加重了印度国家认同建构的宗教色彩。总之,宗教因素是影响印度国家认同建构的一个关键变量,国家认同建构因此始终呈现出浓厚的宗教特征。

第四,受政党政治的影响,印度国家认同建构打上了深刻的“政党烙印”。尽管印度是多党制国家,但自印度1947年独立至今,国家认同建构都是在作为全国性政党的国大党和印度人民党两大主要政党主导下进行的。全国性政党因其广泛的社会基础、完善的组织网络(体系)、强大的政治动员能力,既是印度国家认同建构进程得以持续推进的重要原因,也是印度国家认同进程随着执政党的转变而呈现出明显的政党分野的内在缘由。印度国家认同建构从国大党时期具有包容多元特点的“沙拉碗”模式到印度人民党时期同化主义取向的“熔炉”模式的转变表明,由于政党意识形态、政治目标、政策主张以及价值取向等方面的差异性,因此,不同政党主导下的国家认同建构呈现出显著的差异性。同时,由于印度政党政治的竞争性特点,不同政党上台执政后往往导致国家认同建构的改弦易辙。这就使得印度国家认同建构实践不仅缺乏充分的持续性和稳定性,而且还充斥着易变性和不确定性。

(二)印度多民族国家建构的成就与问题

1.印度国家认同建构的主要成就

从1947年民族国家建立至今七十多年,印度的国家认同建构实践总体上是成功的,其中最突出的成就是印度民族共同体意识不断强化并维护了国家的团结统一,多元与差异得到包容和协调,避免了身份政治的极化,总体上实现了“多元”与“统一”之间的平衡。

第一,民族共同体意识不断强化,维护了国家的团结统一。印度国家认同建构是在极端多元的身份这一客观现实基础上,是在民族独立运动过程中初步形成的国家认同和民族共同体遭受了严重的创伤和撕裂的背景下进行的。然而,经过七十多年的民族国家建设实践,印度的民族国家共同体意识不断巩固和加强,国家的团结和统一也得到了较好的维护。国家认同建构的核心目标就在于不断强化民族/国家共同体意识以促进民族国家的团结和统一。尤其是当考虑到印度极其多元和复杂的身份认同和统一性的国家历史传统极度匮乏这两大因素时,印度所实现的国家团结统一这一成就更是异常显著。①Harihar Bhattacharyya, Kham Khan SuanHausing and Jhumpa Mukherjee, “Indian Federalism at the Crossroads: Limits of the Territorial Management of Ethnic Conflict,” India Review, Vol.16, No.1, 2017, p.151.因此,尽管印度的国家认同建构始终存在着诸多问题,但其成功之处也是不容置疑的。

第二,多元与差异得到包容和协调,避免了身份政治的极化。印度是一个多样性极为丰富的国家,在多元化的宗教、民族、语言、种姓等基础上,形成了众多差异显著甚至是异质的身份群体,他们彼此之间不仅有着不同的身份认同,甚至普遍存在着“狭隘的忠诚、琐碎的嫉妒和无知的偏见”②Geertz Cliff ord, The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s, New York: Basic Books, Inc., 1973, p.256.。而印度独立后,通过推行以多元平等为核心的世俗化政策,构建单一“印度民族”,通过语言建邦与“多语主义”语言政策,以及消除种姓压迫与实施保留制度等一系列具有包容多元性与协调差异的政策措施,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身份政治的极端化,从而避免了印度民族共同体和国家认同再次撕裂和遭受严重创伤。

第三,总体上实现了“多元”与“统一”之间的平衡。国家认同建构所强调和指向的是“统一”,而构成国家共同体的却又是多元化或多样性的民族、宗教、语言等不同形式的身份群体。这就使得要求统一性的国家认同与多元化的身份认同二者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定的张力。因此,如何既实现牢固的“统一性”,又充分尊重和保障“多元性”,即实现“多元”与“统一”二者之间的相对平衡,始终是当今许多民族国家认同建构中的一大难题。就其实践结果而言,印度国大党的国家认同整合实践不仅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印度宗教、语言、文化等方面的多元性得到了尊重和保障,避免了身份(认同)政治的极化,而且还使得印度共同体意识不断被强化,国家的团结统一得到了维护。这无疑是应当以予肯定的。

2.印度国家认同建构存在的主要问题

尽管印度国家认同建构已经取得了一定成就,但迄今为止印度仍然尚未形成牢固的国家认同。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统一的国族观仍未形成。尽管印度早在民族独立运动时期就形成了“印度民族”的意识,但迄今为止,作为印度统一的国族观——“一种统一文化多样性的方式”③Chris Barkar,《文化研究——理论与实践》,罗世宏译,台北:五南图书出版公司,2004年,第236页。始终未能牢固地确立下来。一方面,以尼赫鲁为代表的世俗民族主义者否认除部族群体之外的多民族的存在,仅承认印度只存在一个单一的“印度民族”,但又未对其进行具体阐释。因此,作为印度国族意义上的“印度民族”一直以来都是非常抽象和空洞的。另一方面,萨瓦卡尔、戈尔卡尔以及印度人民党员等印度教民族主义者,则企图将“印度教民族”(“印度教徒”)等同于国族意义上的“印度民族”。①V. D. Savarkar, Hindutva: Who is a Hindu?New Delhi: Hindi SahityaSadan, 2003; Christophe Jaff relot, The Hindu Nationalist Movement and Indian Politics 1925 to the 1990s: Strategies of Identity-Building, Implantation and Mobilisation, London: Hurst and Company, 1996, pp.25-75.这实质上是一种狭隘、偏激的“我族至上”或“我族优越”论调,是同化主义的国族建构模式。因此,这种国族观不仅无法包容宗教、民族、语言等多元性,而且极易引发不同身份群体彼此间的矛盾、冲突和对立,使民族国家陷入分裂的危险境地。

第二,凝聚国民共识的核心价值仍旧缺失。“印度民族—国家建构(nation-building)实践中的一个突出问题是民族—国家核心价值或信仰的缺失(core values or beliefs of the nation)”。②Subrata. K. Mitr, “Constitutional Design, Democratic Vote Counting, and India’s Fortuitious Multiculturalism,” Heidelberg Papers in South Asian And Comparative Politics, Working Paper, No.4:1-3,2001, p.5.这一问题在印度民族—国家建构(nation-building)更为核心的国家认同建构(national identity building)问题上同样突出。国大党政府主导下的国家认同建构进程中,在“多样性中的统一”理念驱动下,对“多元性”的强调和关注有余,而对“统一性”的塑造和强化却严重不足,从而进一步加深了作为凝聚国民共识的价值内核缺失程度。这就使得“印度作为一个文化多元的民族国家,在心理上缺乏独特的(unique)共性民族成分(common nationality component)”。③Shovana Ray, “Indian National Identity: Post Independence Journey in the Light of Miller’s Theory,” Asia Pacific Journal of Research, Vol. I, Iss. L, 2017, p. 69.尽管近年来印度人民党一直在大力宣扬和推广“印度教特性”,意在使其成为凝聚印度广大民众的价值内核,但其同化主义性质和“我族至上”的取向使其难以被广大非印度教群体接受。因此,印度人民党政府的国家认同建构实践仍然没能解决印度国民共识价值内核缺失的问题。

第三,身份政治对国家认同建构的威胁和挑战仍然严峻。在宗教方面,世俗化的不彻底性、世俗主义的衰落以及宗教民族主义的崛起,使得教派主义再次抬头、教派政治再次兴起。在民族方面,东北部、西北部以及南部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或部族要求自治或独立的诉求始终存在。在语言方面,语言建邦和邦级官方语言地位的争夺也威胁着国家的稳定、团结和统一。而在种姓方面,独立后的印度并非彻底废除等级森严且腐朽落后的种姓制度,只是废止了不可接触制以及从法律上规定禁止种姓歧视,但种姓制度在印度仍然根深蒂固,种姓冲突仍然频频发生。由于国家认同建构进程中对多元社会的整合不彻底,“印度社会依然高度分散,统一的国家行动很难实现”,④Edward Luce, In Spite of the Gods: The Strang Rise of Modern India, Little: Brown Book Group, 2006, p.339.这就为多元身份政治的长期存在和发展提供了适宜的条件。因此,印度国家认同建构始终面临着身份政治的威胁和挑战。可谓是“‘身份政治’根深蒂固,谋求举国共识任重道远”。⑤王世达、杨瑞:《近期印度政治发展趋势及其影响》,《现代国际关系》2017年第5期,第31页。

第四,国家认同建构的极端化趋势日益明显。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随着世俗民族主义和国大党的日渐衰落,以及印度教民族主义与印度人民党的迅速崛起,印度国家认同建构实践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极端化的趋势日趋加深。“印度人民党的意识形态目标是构建一个统一的、泛印度的(pan-Indian)甚至是离散的(diasporic)印度教民族”,而且“这样一个自觉的印度教民族(a consciously Hindu nation)唯有通过极端化的政治(politics of polarisation)途径才能被塑造或统一而成。”①E. Sridharan and AshutoshVarshney, “Toward Moderate Pluralism: Political Parties in India,” in Larry Diamond and Richard Gunther (eds.),Political Parties and Democracy,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1, pp.224-225.如穆斯林、锡克教徒、基督教徒等许多非印度教的宗教少数群体被妖魔化和打压,甚至无端地遭受恐怖袭击。②Brian Girvin, “From Civic Pluralism to Ethnoreligious Majoritarianism: Majority Nationalism in India,” Nationalism and Ethnic Politics, Vol.26, No.1, 2020, pp.27-28.因此,在印度教民族主义不断高涨、印度人民党不断崛起的形势下,印度的国家认同建构日益朝着同化主义方向迈进,许多实践措施也日益极端。显然,世俗民族主义下的印度国家认同建构尽管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但其折中、妥协和包容的特性也是非常明显的,相反,印度教民族主义下的印度国家认同建构则缺乏宽容精神并充斥着强烈的排斥性和极端性。③Katharine Adeney and Marie Lall, “Institutional Attempts to Build a ‘National’ Identity in India: Internal and External Dimensions,” India Review, Vol. 4, Nos.3-4, 2005,p.272.

五、结语

身份政治涉及一个国家或政治共同体内部不同身份成员之间的关系,包含多种价值、多种文化的区隔与互动,④林红:《身份政治与国家认同——经济全球化时代美国的困境及其应对》,《政治学研究》2019年第4期,第31页。将不可避免地对民族国家共同体的内部稳定和统一产生影响。多元身份政治下的国家认同建构是一项极其复杂的系统性工程。尤其是对于印度这样一个多样性极为复杂、身份认同极其多元且身份政治根深蒂固的新兴民族国家来说,国家认同建构应当极力避免极端化的多元主义和同化主义取向,过分强调“多样性”的多元主义实践方案往往导致多元身份政治不断侵蚀国家认同,而过分强调“统一性”的同化主义的实践方案不仅不能带来团结和统一;相反,只会在多元或多重认同中造成激烈的竞争、分裂、对抗及冲突。总之,对于印度这样一个身份多元化的多民族国家来说,国家认同建构实践只有坚定不移地从本国的客观实际出发,探索或创造出一条真正适合本国国情的道路,才能够建构起牢固的国家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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