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情:林语堂与苏东坡精神的契合点
2022-03-15赵焕亭
赵焕亭
(平顶山学院 文学院,河南 平顶山 467000)
一、林语堂的“近情”论
“近情”就是通情达理、和善平易,它是为人的一种品格,是人文主义的核心精神,其反义词就是不近人情、不通情达理。学贯中西的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中专门就“近情”这一主题进行了阐述,他写道:“和逻辑相对的有常识,或更好一些的说法,还有近情的精神。我以为近情精神实是人类文化最高的、最合理的理想,而近情的人实在就是最高形式的有教养的人。世人没有一个人是完美无缺的;他只能力争上游去做一个近乎情理的生物。……我们只有在世界的人类都是近情的人时,才能得到和平和快乐。”[1]366在此,林语堂不仅阐释了“近情”精神的含义、价值,而且指出了近情品格与平和心态、与快乐人生的关系。可以说,“近情”论是林语堂的一种独特的哲学思想,一种鲜明的美学追求。在林语堂看来,人类的政治、文化、艺术和生活都应该近情。周艳梅《林语堂的“近情”美学研究》一文,称林语堂的近情论是一种近情美学,其哲学基础就是西方的基督教美学与中国传统的中庸哲学融合而成的人文主义。
如果把林语堂的“近情”论与宗白华的“艺境”说、朱光潜的“静穆”论等文艺美学思想并行来看,可以感受到他们在20世纪上半叶启蒙、救亡的年代里提出这些主张的现实意义。他们实质上是要通过提倡一种现代文艺观来寻找一种现代人生观。林语堂一方面从理论上探索人生与艺术的哲学,另一方面,从历史上的杰出人物中为自己的理论寻找注脚。他找到的这个理想人物甚至是偶像人物就是苏东坡。
林语堂在美国旅居期间撰写了《快乐天才:苏东坡的生活和经历》(TheGayGenius:TheLifeandTimesofSuTungpo),这部书目前的中译本取名《苏东坡传》,有张振玉和宋碧云的两种中文译本。从该书的英文名就可看出作者对苏东坡的乐观性格和绝代才华的赞许,从其内容的记述中可以感到林语堂可谓苏东坡这位旷古奇才的隔世知音。他从根本上认同苏东坡的人生哲学。苏东坡身上那种儒家的积极进取、道家的顺其自然、佛家的慈悲为怀等特征,都是林语堂所欣赏的。
传记作者与他选择的传主之间往往具有某种精神的密码。林语堂在《苏东坡传》的序言中写道:“我写苏东坡的一生其实没有别的理由,只是想写罢了。多年来,为他作传之事一直挂在我心上。1936年,我携家赴美,随身除了带着一套精选精刊的国学基本丛书,还带了几本苏东坡所著及与他有关的古刊善本书,完全没有顾虑到它们要占很大空间。那时候,我就希望能写一本有关他的书,或者翻译他的一些诗文,就算做不到这些,在我出国期间,也希望有他陪在身边。书架上有这样一位魅力无边、创意无限、廉正不阿、百无禁忌且卓尔不群的人所写的作品,会让人觉得有无比丰富的精神食粮。现在,我终于可以全心来为他写传,实在是一大乐事。”[2]3苏东坡的著作是林语堂出国时携带的两类书之一,这不能不说苏东坡在其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可以说,林语堂正是出于对苏东坡人品、文品的钦敬与向往才为其做传的。这也正印证了法国近代传记家安德烈·莫洛亚的观点:传记作者对传主的选择,往往与作者内心某种隐秘的愿望相应和;或者是传主与传者本性相投;或者借传主的遭遇,抒发执笔人的感怀。[3]笔者认为,林语堂与他的传主苏东坡的本性特征极为相似。
林语堂认为苏东坡的最佳名言是他对弟弟子由所说的话,也是他自己最好的写照:“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2]6这里包含了林语堂对苏东坡才华与品格的双重肯定。“生平无书不读”的文化大师林语堂不也正是德才兼备之人吗?他像苏东坡一样才华卓越而且善良随和、极近人情。他在《八十自述》中这样描写自己:“他与外交大使或庶民百姓同席共坐,全不在乎,只是忍受不了仪礼的拘束。”[4]29这话与苏东坡的自评颇为相似,说明了他们都是近情之人。
“近情”是一个人赢得他人认可、获得生命快乐的基础和前提。林语堂说:“苏东坡一生行事都关乎心灵。难怪他快活无比,无忧无惧,一生如一阵清风拂过。”[2]6这里揭示了苏东坡快乐一生的根本原因就是心地坦荡,极少私怨。林语堂写道:“他恨罪恶之事,对作恶之人却不记在心上,只是不喜欢而已。怨恨是无能的表现,他从未才不如人,因此他从来不知何谓怨恨。大体说来,我们得到一个印象,他一生优游吟咏,怡然自得,悲伤和不幸降临时,他也能一笑置之。在下一支拙笔想要描写的就是这种风骨。他能成为众多中国读书人所钟爱的诗人,原因也在于此。”[2]5这就是林语堂对苏东坡之所以受到读书人敬仰的原因的剖析。苏东坡的诗文书画能够广泛流传后世的重要原因与其优秀的人品、良好的口碑有很大关系。
一直以来就有许多文学家、学者赞佩苏东坡,诸如刘辰翁、赵翼、刘熙载、钱钟书、余秋雨、康震等,但关注更多的是苏东坡的诗文才华,而王国维和林语堂则从人格修养方面给予苏东坡更高的评价,如:王国维评价苏轼是“三代以下诗人,无过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章者,殆未有之也”[5],把苏轼与屈原、陶渊明、杜甫平列,并称赞其人格自足千古;林语堂在他的《苏东坡传》序言中称赞苏东坡是一个富有个性和魅力的人。
从思想情感、学识才华和幽默豁达等诸多层面考量,林语堂与苏东坡有许多相似之处。
苏东坡打动林语堂的地方有很多,但最能打动林语堂的在于苏东坡是一个近情之人。苏东坡无论对妻儿、兄弟,还是朋友甚至是政敌都做到了“近情”,林语堂亦是如此。苏东坡“近情”之遗风在林语堂这里有突出表现。
二、苏东坡和林语堂“近情”比较
对待亲人的态度能体现一个人真实的品质。那些尊重家人、关爱家人者,往往同时具有一种博大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在对待自己家庭里最亲近的人——妻子和孩子的态度上,林语堂与苏东坡十分相似,都表现出了至亲至爱,忠贞信任。现实生活中,林语堂就是以苏东坡的才学和人品为楷模的,他对待家人、朋友甚至论敌也都奉行近情原则。
(一)对家人的近情
苏东坡的人生伴侣一共有王弗、王闰之和王朝云三位,她们分别是原配夫人、续弦夫人和侍妾。不管是谁,不管是生前还是身后,苏东坡对她们都情谊深长。
王弗16岁时与苏东坡结婚,27岁去世,陪伴苏轼11年,为他留下儿子苏迈。在王弗去世十周年时,苏东坡梦见亡妇,伤心哀痛,写下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6]8。这是中国文学史上悼亡词的绝响,它情感真挚、直抒胸臆,表达了苏轼对结发妻子王弗刻骨铭心的思念,体现了苏轼的至情至性。此时,正在密州(今山东诸城)任上的苏东坡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四川老家的亡妻坟茔,孤单凄凉,不免伤心落泪。
王弗去世三年后,苏东坡续娶王闰之。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给苏东坡生下儿子苏迨、苏过。王闰之善良敦厚,对堂姐王弗留下的苏迈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好。在王闰之过生日之际,苏轼到池塘放生鱼为她资福,并作《蝶恋花》纪事,用“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的词句来赞美夫人对三个儿子一视同仁的贤德。此外,在苏轼的其他诸多诗文如《题杨朴妻诗》《黄州上文潞公书》《后赤壁赋》中,都有王闰之贤惠、体贴、干练的身影。如《后赤壁赋》记述:“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须。’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6]206苏轼在元祐七年(1092)写的《次韵晁无咎学士相迎》诗里说:“且须还家与妇计,我本归路连西南。”这是向自己的弟子晁补之说:“何去何从”这种大事必须征得夫人的同意。这体现了他对妻子的那份信赖和尊重。
元禧八年(1093)八月一日,王闰之在汴京染病去世,时年47岁。苏轼痛断肝肠,他在《祭亡妻同安郡君文》中写道:“我曰归哉,行返丘园。曾不少许,弃我而先。孰迎我门,孰馈我田?已矣奈何!泪尽目乾。旅殡国门,我少实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呜呼哀哉!”这篇祭文表达了苏轼对患难夫人王闰之的深切怀念之情和痛失妻子的无限悲伤。
王朝云是苏东坡的侍妾,她的地位虽不能与王闰之相比,但她在艺术感受上,与苏东坡有更多的共鸣。苏东坡也因此把朝云引为闺中知己。苏东坡被贬惠州时,王朝云经常吟唱苏东坡所写《蝶恋花》词,为其解愁闷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6]73
每当朝云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时,就掩抑惆怅,不胜伤悲,哭而止声。东坡问何因,朝云答:“妾所不能竟者,‘天涯何处无芳草句’也。”苏轼大笑:“我正悲秋,而你又开始伤春了!”朝云去世后,苏轼“终生不复听此词”。这件事情说明了苏东坡对朝云真挚深厚的感情。
绍圣二年(1095)七月五日,苏东坡在惠州的新居正要完成之时,年仅34岁的朝云却染瘟疫去世。苏东坡将其葬在城西丰湖边的小山丘上,靠近一座佛塔和几间佛寺。墓后有山溪瀑布和松林。附近葛庙的和尚筹钱在墓顶建了一座亭阁来纪念朝云。这年十月,亭子旁边梅花开放的时候,苏东坡以花喻人写了咏梅词《西江月·梅花》,来纪念长眠于此的朝云。“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7]该词借咏梅以怀人,格调哀婉,情韵悠长,表达了对朝云的一往情深。
以上所述均是苏东坡对家人近情的表现。林语堂与苏东坡对待家人的“近情”是颇为相似的。林语堂一生爱过三个女子,她们分别是赖柏英、陈锦端和廖翠凤。赖柏英是林语堂的初恋情人,陈锦端是青年林语堂的追慕对象,廖翠凤是林语堂的结发夫人。
婚后,林语堂对自己的妻子廖翠凤和女儿并不隐瞒自己少年时与赖柏英的初恋和青年时对陈锦端的痴情。林语堂终生痴迷于家乡坂仔的山水。晚年,女儿带他看过无数的山川美景,但他认为都不如他家乡的山好看。《林语堂传》的作者施建伟认为,林语堂在不同的场合,曾多次把家乡青山的力量夸张到神秘化的地步,奥秘就在于:“他以乡情,乡思、乡恋为载体,寄托了刻骨铭心的初恋之情。……把爱情寄托于乡情,爱情和乡情互为表里;通过对家乡山水的痴恋折射对赖柏英的思念,于是自然美和爱情美融合为一。”[8]少年时期青涩而朦胧的初恋滋味,青年时期的虽两情相悦而鸳鸯离散的遗憾萦绕林语堂一生,这正说明了他的“近情”精神。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通过分析苏东坡写给刁景纯和陈襄的两首诗,特别是其中的“厌从年少追新赏,闲对宫花识旧香”和“羞归应为负花期,已是成荫结子时”两句来证明苏东坡曾经初恋堂妹,并认为这是苏东坡心灵的一角,很少为人发现。[2]126-127林语堂对苏东坡诗句的这种解读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他本人的情感经历,透露了他本人丰富复杂的情感世界。
情感丰富并不代表爱情不忠。林语堂对自己的妻子廖翠凤非常尊重。他们1919年结婚,婚礼上,当着众宾客的面,林语堂拿出婚书,对廖翠凤说:“我把它烧了!婚书只有在离婚的时候才有用,我们一定用不到。”婚后,他们相濡以沫,携手走过近60个春秋。他们婚姻和谐的秘密在于两个字:“给”与“受”——尽量多地给予对方,而不计较对方付出多少。这是他们在庆祝结婚50周年“金玉缘”时告诉年轻人的幸福婚姻的秘诀。在他们的金婚纪念晚会上,林送给廖一个手镯,手镯上刻着林翻译的雪莱的《老情人》(AnOldSweetHeart):“同心如牵挂,一缕情依依,岁月如梭逝,银丝鬓已稀,幽冥倘异路,仙府应凄凄,若欲开口笑,除非相见时。”[4]51这一举动与当年婚礼上的撕掉婚书一样使廖翠凤幸福无比,百感交集。在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中,有这样评价苏东坡与夫人王闰之关系的段落:“这种官场生活需要官太太极度的信任和了解,不过,好太太的问题主要在于找一个好丈夫,好丈夫的问题就是找一个好太太。家有贤妻,男儿不遭横祸。苏夫人知道她嫁了一个人人欢迎的诗人才子,她当然不想和他竞争文学的荣誉。她决定做贤妻良母。……她采取明智的做法——充分信任他。”[2]124-125林语堂与夫人廖翠凤的关系也颇似苏东坡和他的夫人王闰之,彼此尊重、信任。
正因为他对妻子和女儿的忠诚和坦诚,林语堂赢得了妻子和女儿对他感情的理解。妻子廖翠凤多次把陈锦端请到家里做客,女儿在带他游览名山大川时,彻底理解了再好的风景都比不过父亲故乡山水之原因。1962年,林太乙夫妇带林语堂到香港新界落马洲。从这里的山上可以眺望远处的中国内地,林语堂眯着眼睛,仔细地寻找着。女儿问他坂仔的山是什么样子,他说:“高山。香港的山好难看,许多都是光秃秃的。”到了山顶,他看见四面环水,又说:“环绕着坂仔的山是重重叠叠的,我们把坂仔叫做东湖,山中有水,不是水中有山。”林太乙知道父亲是在寻找他童年记忆中的山陵,那里有他美好的初恋。在父亲心中,那里始终住着一个美丽的姑娘。
林语堂对他的三个女儿及外孙子、外孙女都极为疼爱。早年在上海居住时,林语堂常带着三个女儿在花园中散步。夏天阵雨过后,他和孩子们到屋后的溪水中去捕小鱼,他还为孩子们在花园中开辟了一个小菜园,让她们自己种西红柿、豆子、南瓜等。冬天,他和全家人一起到公园打雪仗,直到公园关门才回家。周末,他会带着全家去看电影,或到附近的城市旅游。晚年的林语堂喜欢和外孙女黎至文、外孙子黎至怡姐弟俩一起做花生糖、玩捉迷藏,快乐得像个孩子,并自称他们三人是“三个小孩”。他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和黎家姐弟的照片拼在一起,拼出一张“三个小孩”的照片。他喜爱和孩子们吹肥皂泡儿,喜欢跟孩子们一起与他的夫人廖翠凤捉迷藏。文化大师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令人羡慕,这正是林语堂近情的自然体现。
(二)对不同政见者的近情
“近情”精神从家庭扩展到社会,就是博大的人道主义精神。林语堂赞叹“苏东坡的人道精神由于遭受许多困难而更加醇美,却没有变酸”[2]4。我们可以从苏东坡对待退出官场的王安石的友好态度中更加深刻理解这句评价。
王安石与苏东坡因政见不合,对峙多年。年长东坡十五岁的王安石多次劝神宗贬黜东坡。苏东坡因此而大半生漂泊流离、历尽磨难。然而,元丰七年(1084)七月,刚离开黄州贬所的苏东坡竟然来到江宁府(今江苏南京),会晤了已经退居江宁八年的王安石,并劝王安石出面阻止当前朝廷接连用兵和屡兴大狱的措施。之前,大约通过王益柔(胜之)的斡旋,苏东坡已经与王安石取得了间接联系。王安石收到了苏东坡的《同胜之游蒋山》,还作诗《和子瞻同胜之游蒋山》加以回应。之后,苏轼又做《次荆公韵四绝》。这些唱和诗打开了两人之间的坚冰,消除了彼此间的隔阂。[9]118苏东坡这种不计前嫌、屈身拜谒、与长者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举动和胸怀可谓“近情”的一种表现。难怪王安石在送走前来拜谒的东坡后,对人说:“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会晤两年之后,王安石去世。作为晚辈,苏东坡可以说做到了他对长者的尊重和近情。若是没有他的这次主动拜访,二人恩怨恐怕是永远难消了。
无独有偶,林语堂与鲁迅曾经是朋友,后来因政治观和文艺观的不同而闹翻,鲁迅鄙夷林语堂的“性灵”文学主张,称林语堂的幽默文学是“麻醉文学”,并多次在公众场合让林语堂颜面扫地。林语堂批评鲁迅是“左倾急进主义”。因此二人很久不曾联系。但是,鲁迅病逝后一年之余,林语堂写下了《鲁迅之死》。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鲁迅与我相得者二次,疏离者二次,其即其离,皆出自然,非吾与鲁迅有轾轩于其间也。吾始终敬鲁迅;鲁迅顾我,我喜其相知;鲁迅弃我,我亦无悔。大凡以所见相左相同,而为离合之迹,绝无私人意气存焉。我请鲁迅至厦门大学,遭同事摆布追逐,至三易其厨,吾尝见鲁迅开罐头在火酒炉上以火腿煮水度日,是吾失地主之谊,而鲁迅对我绝无怨言是鲁迅之知我。《人世间》出,左派不谅吾之文学见解,吾亦不愿牺牲吾之见解以阿附初闻鸦叫自为得道之左派,鲁迅不乐,我亦无可如何。鲁迅诚老而愈辣,而吾则向慕儒家之明性达理,鲁迅党见愈深,我愈不知党见为何物,宜其刺刺不相入也。然吾私心终以长辈事之,至于小人之捕风捉影挑拨离间,早已置之度外矣。[10]
这段话表现了林语堂对长者鲁迅的尊重,对逝者鲁迅的敬慕。在政治立场和文艺思想上,林语堂虽然与鲁迅观点不同,但对鲁迅的学识始终是敬佩的。有一次,在新加坡,林语堂告诉赵世洵说,《中国小说史》到今天为止,还是鲁迅写的那一本最为完备。后来,林语堂的女婿将《中国小说史》翻译成英文,林语堂为之作序。林语堂为人的豁达通透、近人情理可见一斑。
林语堂说:“一个有教养的人就是一个洞悉人心和天理的人。儒家借着和人心及大自然的天然程式的和谐的生活,自认可以由此成为圣人者也不过是如孔子一般的一个近情的人,而人所以崇拜他,也无非因为他有着坦白的常识和自然的人性罢了。”[1]367林语堂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认为人类文化最高理想就是“近情”,即合乎人情。他说,凡不近人情的宗教、政治、艺术等都是不好的,不近人情的生活也就是畜牲的生活。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一书的《情智勇:孟子》篇中写道:“孟子列述‘大人’的三种‘成熟的美德’是‘仁、智、勇’。我以为把‘仁’字改为‘情’字当更为确当,而以‘情、智、勇’为大人物的特质。……如果我们没有‘情’,我们便没有人生的出发点。情是生命的灵魂,星辰的光辉,音乐和诗歌的韵律,花草的欢欣,飞禽的羽毛,女人的艳色,学问的生命。没有情的灵魂是不可能的,正如音乐不能没有表情一样,这种东西给我们以内心的温暖和活力,使我们能快乐地去对付人生。”[1]93林语堂这里所谈的“情”是广义的,具有热情、情感、圆熟、温和、慷慨等多重含义。林语堂是近情文化的倡导者,也是践行者。
(三)对陌生人近情
除了对家人和政见不合者,苏东坡和林语堂都有近情表现之外,他们对待陌生人,同样也表现出一种仁者情怀和善良举动。如苏东坡为被控告还账的团扇商人画扇筹资,林语堂为了讨得文具店一个害羞小男孩的开心,买了一大堆自己并不需要的信封、棕卷袋和原子笔等,这都是二人近情精神的自然流露。每当他人遇到困难或尴尬时,他们会寻找到一种让人愉快接受的方式施以援手。这种近情其实是一种博爱,是一种高尚的品质,一种高雅的修养,一种理想的人格!
三、结语
“近情”是林语堂与苏东坡精神的一个契合点!他们都因为“近情”而受到世人的尊敬和喜爱。苏东坡在世时,受到英宗皇帝、高太后、欧阳修、司马光以及诸多诗友、百姓的喜爱,今天,苏东坡仍然有许多大众粉丝。正如童强在《苏轼》一书中写道:“如果以雅俗共赏、妇孺皆知作为标准来衡量的话,东坡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历史上少数几位最流行、最受欢迎的文学家之一。”[9]168类似的,“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林语堂用智慧和幽默传播中国文化,他的《吾国与吾民》《生活的艺术》等作品也深受读者喜爱。可以说,苏东坡和林语堂都受到了世人敬爱,这与他们共有的“近情”品格有着密切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