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的极限主义
2022-03-15楼河
柏桦的诗最持久不变的部分也许是它们始终燃烧着一种激情,这种激情在很多时候甚至表现为一种自毁的冲动,它燃烧着,但同时压抑着,因而向我们展现了危险的濒临悬崖边缘的状态。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柏桦的诗像刀锋,有着令人颤栗的唯美主义。作为诗人,对于柏桦而言,一个十分重要的特质可能是,他既是边缘者,也是替代者。在《回忆往昔——与纳博科夫相逢》这首诗中,诗人及其作品的上述特点都有较为明显的展露。引言里,诗人借纳博科夫的语言说出:“我不愿死在一座凉亭里/因暴食和炎热/而宁愿网住一只神奇的蝴蝶”,“甲板上,一个男子,穿着长袍/沐浴着光辉——这是我。”在这里,死亡与光辉,自我与蝴蝶是同时出现的,被围困与得到解放的形象也同时出现。从情感代入的角度来说,纳博科夫就是“我”,“我”就是蝴蝶,而这只蝴蝶的状态是自由被困住(压抑)的形象。唯美主义热衷于谈论死亡,而死亡与生命意识对称,但生命意识中既包含了爱,也包含了欲望,因而“甲板上,一个男子,穿着长袍/沐浴着光辉”这一形象既是审美的,也是充满了性意味的形象,它与“神奇的蝴蝶”构成了既对称(如果“蝴蝶”是女性的象征)也等同(如果“蝴蝶”是美的象征)的关系。
在具體的《回忆往昔》这首诗里,诗人采用了对话的形式构建作品,诗人柏桦的记忆(“我”)与纳博科夫的记忆(“你”)是交织在一起的,这种交织组成了一张网,“网住一只神奇的蝴蝶”。但交织的过程也是拆解的过程——如果记忆是一种围困的话,记忆作为现实的部分就有它自己的根源。也就是说,记忆形成了此刻的我们,但它仍不是构成自我的理由,而是被选择过的,因而如果我们重新解释记忆,就能解开它对我们的围困。记忆的解释迎来一次精神治疗的工作,它被一个新的前提框定,这个前提关乎生命意义的命题,正如诗人在最后部分所说的——“我未来的读者,你看到我了吗?”而在某种意义上,所谓的生命意义实际上就是对自我命运的一种认识,它与个人身份紧密相关,在这个角度里,作者发现了与纳博科夫的亲缘。于是,我们可以说,在诗人柏桦与作家纳博科夫有关记忆的对话中,具有自我对话的性质,作为“你”的纳博科夫是被选择的,也是被想象的,作为诗人的“我”亦是如此。也就是说,这个令人颤栗的唯美主义者始终没有改变,对记忆双重建构后的结果不是改变了“我”,而是增强了“我”。在诗艺上,这种增强的策略是不断制造语流的阻滞,使情绪像空气一样被压缩而形成巨大张力,比如诗的第一句——“回忆往昔,就是让世界停止,就是闻”,其间,铺陈、并列与断裂是同时出现的,紧密得间不容发,但又戛然而止。因而在我看来,柏桦的诗不是松弛自我与世界关系的诗,而是进一步紧张它,甚至有将它推向极限的意图。
楼河,1979年生于江西,著有《楼河诗选》,曾获《诗建设》“新锐诗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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