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龙蛇未息机
——评刘社建《清代科举监察》
2022-03-14梁宇
梁 宇
没有人能否认科举对中国人的影响,尽管张之洞与袁世凯会奏废除科举至今已经一百一十余年,但是科举的影子还在。毛泽东曾经提出“反对党八股”,今日媒体还习惯地将某地高考第一名称为“高考状元”,某些以高考闻名的中学和教学“兵法”的存在也说明“贴括之学”仍然大行其道。
今人对科举作出评价恐怕难免有些隔靴搔痒,时人留下的记录也很是分裂。同是说江南乡试也同为落榜,明末四公子演绎了秦淮河边的悲欢离合,清末陈独秀的感受却是“隔几年把这班猴子、狗熊搬出来开一次动物展览会”。或许科举最重要的价值就是为才智之士提供展现平台,并通过这样的平台保存、沉淀了传统优秀文化,但是糟粕之处也不必讳言。窃以为,舍其法而取其意,不仅是国人的选择,也是国人的智慧。
今日阶层固化之说甚为剧烈,颇有议者热衷于常春藤高校的招生制度,也有议者以日本累世公卿为美谈。但是这在中国毕竟讲不通,魏文帝君臣创九品官人法,而魏晋六朝之士内举不避亲不能不说是天下大乱垂四百年的重要原因之一。科举制度是历史的产物。隋文唐宗开科取士,可惜隋唐君臣多出武川。宋朝偃武修文,真宗亲劝学。明洪武废相,非庶吉士不得入阁,于是科举终大行其道。
千年来虽然我们也以累世翰林为美谈,也有着各种出身论,但考试制度对于社会阶层转换的作用明显,对于人心改造之力甚巨。常春藤的高昂学费是杜甫、苏东坡这样的寒士可望而不可及的,而侯方域尽管“先祖太常、家父司徒”也多次名落孙山,考试之制寄托了人们对教育公平和社会流动的某种期待。
由此来看,清代科举监察不仅有学术意义,也有时代价值。登进、铨选、入仕,科场之事本大,廉政风险不小。唐朝名士邀宠巨门,宋朝欧阳修避嫌置苏轼为第二,明朝解元唐寅坐科场舞弊,科举监察对于维护社会公平和流动确实发挥了重要保障作用。
刘社建教授《清代科举监察》中重点考察了清代科举监察规定和五起科场大案。五案中最有名的是戊午科场案斩大学士柏葰,虽有挟怨畸重之讥,但将科举作为抡才大典上升到了政治高度,也使得学风肃然,“北闱积习为之一变”,颇有造于“同光之治”,促成了帝国的末日余辉和回光返照。
晚清政莠,但是清末、民元士风并不颓唐,甚至人才颇盛,前有康梁公车上书,后有五四新文化运动,读书人也都参与、推动了历史的发展。政治腐败没有殃至士风凋落,未始非科场监察之功。
过尽千帆猛回头,悠悠万事,政居其表,学实其里。清初会试曾满汉合榜,清末却惑于满汉;曾国藩以三甲为恨,同光勋臣竟无一衡文;当轴主司不通新学,于是废科举而断齿录——科场隐伏多少兴亡之机。至于清末名臣林则徐、曾国藩、李鸿章、翁同龢、张之洞无不出于科场,左宗棠、梁启超虽科名止于举人但立功立言足以彪炳史册。《清代科举监察》钩沉的清代科举史话,可补《选举志》之白,也足见作者对历史“理解之同情”。
在近代中国的艰难转型中,科举之法久而弊起,废之代以兴学校。严修从学部卿贰到兴办南开,张謇以科场状元组织江苏教育会,从俞樾到章太炎再到老北大的薪火相传,乃至在清末民国西风朔雨交凌、民族危急存亡、政治腐败崩坏、文化将穷或衰之际,尚有一处桃源可供学人暂住,且有建瓴之便,见天下人、闻天下事、为天下法,为国家保留了不少元气。
文化是民族的精神命脉,文化传承的关键是培育人才,科举之制发挥过巨大作用,又在积弊中被废除,科举监察也随之枯荣。舍法用意,其妙无穷,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正如张謇所言“大泽龙蛇未息机”。从科举和监察的古老制度中汲取力量和经验,才能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才能更好地坚定文化自信和增进民族认同。这也正是《清代科举监察》之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