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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中的对立统一关系

2022-03-14侯蕊西安外国语大学日本文化经济学院西安710128

名作欣赏 2022年18期
关键词:直子阿美渡边

⊙侯蕊[西安外国语大学日本文化经济学院, 西安 710128]

一、引言

《挪威的森林》(,1987)一书,是当代日本作家村上春树(Haruki Murakami,1949— )的经典之作。此书不仅在日本的发行量达近千万部,且中文译本(林少华译本)也引起了中国读者的极大反响,甚至出现了“村上春树”现象。与在市场上的热销一致,学界也给予这部小说高度的关注。“各国学界持续三十余年讨论热度不减,普遍认为这部小说是考察村上春树时不可不论及的对象。”

目前国内研究主要有:任洁(2020)通过直子建构伦理身份的失败映射战后日本建构本民族伦理身份的失败,并通过小说中其他人物建构伦理身份的成功案例,指出解决身份困惑的方法就是理性的伦理选择。曾小玲、杨向荣(2011)指出,“木月—直子—渡边—绿子”这一生死链展现了日本现代个体面临的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表征了现代个体的生存悖论与救赎悲歌。对于小说中的种种象征意义,谢志宇(2004)、刘凤斌(2020)等也进行了详尽的分析。国外研究中,黑古一夫认为《挪威的森林》是被“当作‘现代版恋爱风格小说’来写的,而并非是‘恋爱小说’”。美国学者杰·鲁宾如此评价:“《挪威的森林》最了不起的技巧上的成就也许正在于村上将自传体的日本私小说技巧创造性地用于一部完全虚构的长篇小说。”

然而我们发现对小说中所描写的色彩(红—绿,黑—白)、现实与非现实、生与死等对立统一关系的分析,以及对这三种对立的层级关系的论述鲜有研究涉及。因此本文将在文本分析的同时,阐述上述三组对立之间的关系,表明前两种对立最终都会回归于生与死的对立,但生与死并非完全对立,它们是相互包含、相互统一的。

二、色彩的对立统一

《挪威的森林》中多处出现了“红”与“绿”这两种色彩,如主人公绿子的名字、木月自杀前和渡边一起玩台球的绿绒垫、木月自杀的红色本田车、阿美寮里飞过眼前的红色小鸟等。实际上,小说在日本发行之初,村上春树自己设计了封面装帧,上卷为红底绿字,下卷为绿底红字。“红是血液的颜色,代表生命,绿则为森林之色,森林是直子自杀之地,大约代表死亡。”刘凤斌(2020)通过紧扣文本的种种分析,认为红色意象和绿色意象既象征着生命,也象征着死亡。

从《文学批评入门》一书中涉及的神话学角度来看,“红色代表血、牺牲、激情、混乱”(赤:血。犠牲。情熱。混乱);“而绿色代表成长、感情、希望、丰收。否定意义也表示死和腐朽”(緑:成長。感情。希望。豊穣。否定的意味では、死や腐朽と結びつくこともある)。但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红色代表生命,绿色代表死亡。小说中,木月自杀的车是红色的,如“那辆红色的N360车被处理掉了”;而主人公绿子是如此生机勃勃的个体,如“可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她,全身迸发出无限活力和蓬勃生机,简直就像刚刚迎着春光蹦跳到世界上来的一只小动物。眸子宛如独立的生命体那样快活地转动不已”。因此,笔者赞同刘凤斌文中对红绿象征意义的解读,即红色代表生与死,绿色也代表了生与死。

但是以往研究中被很多学者忽略的一点就是,其实除了对红与绿的描写以外,小说中对黑与白的描写也无处不在。例如:“地面豁然闪出的直径约为一米的黑洞洞的井穴,给青草不动声色地掩盖住了。……里面充塞着浓郁的黑,黑得如同把时间所有种类的黑一股脑儿煮在了里面。”

在一开始回忆直子的时候,首先出现在渡边记忆中的是对一口井的描写。而这口井也被认为是混沌的象征,这种混沌正是黑赋予它的。“黑(黑暗)代表混沌、谜、未知的世界、死、原始的洞察力,无意识、恶、忧郁。”(黒[暗黒]:混沌。謎。未知の世界。死。原始的英知。無意識。悪。憂うつ)

当渡边去阿美寮见直子时,“远处,一缕白烟袅袅升起”;走了一段时间后,“穿过杂木林,一堵白色石墙出现在眼前。……黑色大门倒是铁铸的”;进去之后,门卫骑的“自行车挡泥板上用白漆写着32”;那里的工作人员“白色半袖圆领衬衫外面罩一件工作服”。在小说中,“阿美寮”是生与死的复合体,是村上针对现代个体的精神伤害而构建的一种救赎场所。“白:有非常多的意义。积极的意义包括光、清纯、无垢、超时间;消极意义包括死、恐怖、超自然以及不可解释的宇宙之谜和让人惊奇的真理。”(白:ひじょうに多義的である。プラスの意味としては、光、清純、無垢そして超時間。マイナスの意味として、死、恐怖、超自然、そして不可能な宇宙の謎の驚きべき真理)

1)对照组患者采用常规的修复治疗,对患者的口腔进行查看,制定修复方案,实施修复方案并给予修复后的辅助治疗等。

在此,笔者认为阿美寮里出现的这些与白色相关的描写,体现的是其中的积极意义,即一种超自然、超时间的美好寓意。这既与阿美寮在文中象征的是主人公获取救赎之地的安逸之景相统一,又与以往众多研究者笔下阿美寮是避世“桃花源”的象征意义相统一。

红和绿、黑与白之间是对立统一的关系。这正与作者亲自设计的封面一样,红色与绿色是相互融合的,现实世界的黑与非现实世界的白也通过渡边这个介质达到了融合统一。

三、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的对立统一

曾小玲、杨向荣(2011)认为,“木月—直子—渡边—绿子”形成了一条生死之链,木月和直子是链上“阴界”一极的象征,绿子是链上“阳界”一极的象征,而渡边在“阴界”和“阳界”之间徘徊。笔者认为这里所谓的“阳界”,即现实世界。“阴界”有两层象征含义:一是木月代表的真正的死亡的世界;二是直子在自杀前一直所处的阿美寮,即非现实世界。而渡边则一直徘徊在现实世界和非现实世界之间。

为什么说渡边一开始是处在现实世界的呢?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首先,渡边在上大学期间,住在一座学生寄宿院,“寄宿院内的一天是从庄严的升旗仪式开始的”,并且伴随着日本的国歌《君之代》。这些都是对自己所处现实世界的描写。后来,在与敢死队谈到自己的专业时,他说道:“是学习和研究戏剧。例如拉辛啦易卜生啦莎士比亚啦。”渡边所列举的这些大作家之名也从侧面证明他所在的是现实世界。还有后来的学生罢课,大学被迫关门,其实是以20世纪60年代后期掀起学生团体运动为背景的。“不管怎样,一九六八年春到一九七〇年春这两年时间里,我是在这莫名其妙的寄宿院内度过的。”由此可见,渡边在去疗养院看望直子之前,所生活的地方都是现实世界。

上面一节我们已经提到过,阿美寮是在研究象征意象的各学者笔下逃不掉的一个特殊象征,“尽管作者强调它仅仅是与外界隔绝的疗养院,但字里行间仍然藏不住乌托邦式的趣味”。这一点从渡边在地图上寻找阿美寮的时候便可看出端倪:“从地图上看,阿美寮委实位于深山老林之中,公共汽车向北翻越几座山头,行到再也无法前行的地方后,再从那里掉头拐回市区。直子信上说:我下车的停车站往前几步便是终点。停车站前有条登山道,步行二十几分钟便可到达阿美寮。我想,去的地方既是深山,那里必定安静。”

从一开始作者就交代了,这个疗养院位于山林深处,并且那山是在车行到再也无法前行的地方,其实这是作者在为笔下的阿美寮营造一个世外桃源的形象。“车沿着溪流在杉树林中行驶了很久很久,正当我恍惚觉得整个世界都将永远埋葬在杉树林中的时候,树林终于消失,我们来到四面环山的盆地样的地方。”小说此时开始从现实世界(杉树林外的世界)进入非现实世界(阿美寮)。因为在杉树林里面的世界,“如此农户人家在路两侧延续了好久,而人影却一个未见……每次停在村落时,都有几人下车,上来的却一个也没有”。可以说,这片杉树林就是横亘在现实世界与非现实世界——阿美寮之间的一堵墙。

所以,渡边所在的现实世界和直子所在的阿美寮——非现实世界,并不是完全对立的。正如书中所言,现实世界的人们可以乘坐公共汽车到达阿美寮,而非现实世界里的采购员也可以去往现实世界,它们是对立统一的关系。

四、生与死的对立统一

佛教讲,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人的‘生’与‘死’的关系,就如同‘冰’和‘水’般互相转递,水可以凝结成冰,冰也可以融化成水;死了以后可以再生,生了以后还是会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我们在生死轮转之中。”道教中庄子站在道的角度观生死,则生死无别。“在庄子看来,既然生与死都是大道周流的过程,都是自然造化的程序,从本质上看没有什么区别,那么人们对待死也就应该像对待生一样,抱有同等的态度。”

在日本古典文学中,对于生死最常见的表现手法就是无常观。如吉田兼好在《徒然草》第九十三段所言:“人皆生を楽しまざるは、死を恐れざる故なり。死を恐れざるにはあらず、死の近き事を忘れるるなり。もし又、生死の相にあづからずといはば、実の理を得たりといふべし。”意思是:“人活得不快乐,恰恰是因为不怕死;人不是不怕死,而是忘记了死就是眼前的事。只有超越了死生,才算得参透真谛。”作者借渡边之口说出:“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村上春树的生死观已表达得淋漓尽致,那就是——生与死并非各自位于对立的两侧,而是本来就融入了生命之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作者关于生死对立的观点,统摄着小说中现实与非现实的对立,红与绿、黑与白的对立。

既象征着生命,又象征着死亡的红色和绿色在文中是呼应着出现的。如:“两只火团样的小鸟,受惊似的从草丛中腾起。”“火”代表红色,“草丛”是绿色。从回忆开始,现实世界中红与绿这两种暗含生死的颜色就出现了。回忆木月自杀时,小说写道:“什么敷有绿绒垫的桌球台呀,红色的N360车呀,课桌上的白花呀,我决定一股脑儿把它们丢到脑后。”红与绿同时出现在渡边生活的现实世界。在阿美寮里,“穿过村庄,前行不一会,便是一片草地,像是一座四周有围栏的像是牧场的开阔地带,远处可以看见几匹马在吃草”,“头上生着一根装饰性羽毛的红色小鸟不时从眼前掠过,它们那以蓝色天空为背景飞行的身影十分赏心悦目”。草地和牧场代表的绿色,与红色的小鸟一起出现在非现实世界中。红与绿两种颜色的对立统一是现实与非现实的对立统一,同时也符合“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这一观点。

再如,黑色是宇宙的底色,是一切的归宿。从物理学的角度解释,黑色可以吸收任何颜色,并保持自身颜色不变。因此,黑色在小说中隐喻的是现实世界,而存在于非现实世界的现实物体,作者依然用黑色来描述,比如阿美寮前那扇黑色的大门。白色对其他颜色的包容性很强,它会因为其他颜色的加入而发生改变。因此,白色经常被用来象征美好的、非现实的事物。小说中的红与绿、黑与白代表了现实世界和非现实世界,而现实世界与非现实世界的转换,就是生与死的轮回之体现。

渡边所在的现实世界里,木月自杀,敢死队消失不见,初美自杀,绿子的父亲去世,死亡无处不在,但渡边和绿子并没有因为身边的人的离去而同样选择死亡。而非现实世界(阿美寮)中,人人避世而来,在那里找寻着自我救赎的方法,一派求生之景象。在这样的非现实、乌托邦式的环境里,人们所做所想的,就是努力生活。尽管如此,直子还是没能像大多数人一样选择努力生活下去,她选择以死亡来救赎自己。因此,生与死在这两个世界里都是存在的,并不完全对立。

五、结语

本文对《挪威的森林》中的色彩(红—绿,黑—白)、空间(现实—非现实)以及生死的对立统一关系进行了分析。它们之间并非完全对立,而是对立统一的关系,且红与绿、黑与白的对立统一象征了现实世界与非现实世界的对立统一,最终象征了生与死的对立统一。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表达的对于生死的态度,给予我们启示,即跳出生死观念之束缚,活在当下。

①任洁:《论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中的身份困惑与伦理思考》,《当代外国文学》2020年第3期,第82页。

② 〔日〕黑古一夫:《村上春树——转换中的迷失》,秦刚等译,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8年版,第81页。

③〔美〕杰·鲁宾:《洗耳倾听村上春树的世界》,冯涛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36页。

④ 〔日〕汤川丰、小山铁郎:《阅读村上春树的午后》,赵婕译,中国友谊出版社2017年版,第19页。

⑤ 〔美〕W.L.ゲーリン等:《文学批评入门》,日下洋右、青木健译,彩流社1990 年版,第229—230 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中文皆为笔者自译,不再另注)

⑥ 〔日〕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版,第31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⑦ 曾小玲、杨向荣:《生存悖论与救赎悲歌——〈挪威的森林〉的生死链解读》,《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第72页。

⑧ 谢志宇:《解读〈挪威的森林〉的种种象征意义》,《外语研究》2004年第4期,第77页。

⑨ 妙皇、黄敏、李明:《佛眼观生死》,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24—25页。

⑩ 王德有:《以道观之——庄子哲学的视角》,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81页。

⑪ 〔日〕神田秀夫、永积安明、安良冈康作:《方丈记 徒然草 正法眼藏随闻记 欢异抄》,小学馆1995年版,第155页。

⑫ 〔日〕吉田兼好:《徒然草》,文东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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