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个理发师

［日］永窪绫子

“啊，真冷，真冷。”

脸蛋红红的直子从刮着寒风的室外神气十足地回到店内。这时，看见一个怀里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已经在店里了。嬰儿嘶嘶地吸着奶嘴，直子的爸爸一边慈祥地说着“宝贝乖乖”，一边将剪刀小心地贴着婴儿柔软的毛发，给婴儿理发。年轻的母亲时而摇动玩具哄逗着婴儿。

直子的爸爸是个理发师，在群山环抱的小山村开着唯一的一家理发店。

店的名字叫“枫树理发店”，但没有人这么叫，只是叫理发店而已。说不出什么原因，直子很讨厌这么没头没脑的称呼。

婴儿半个脑袋的头发已经理光了。这时，店里的电话丁零零地响起来。

“直子，去接个电话。”爸爸说，手里的剪刀没停下来。

直子将电话听筒贴到耳边，立刻听出是邻村香烟店的老奶奶打来的。

“是理发店吧？你爸爸很忙吧？我们家老爷子要理个发，能上门服务吧？”

直子把老奶奶在电话里说的话告诉爸爸。

“要等给孩子理完发才行，你就说，请她等30分钟我才能到。”

直子就如此这般地跟老奶奶说了。山村的理发店必须把“理发”送货上门。

直子放下电话，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很快，爸爸给婴儿理完发了。

“接下来，我还要到香烟店给他们家的老人上门理发……”

“明天天不亮你就要起床赶早去一趟大阪城，现在还要去上门服务，太辛苦了吧。”

从楼下传来妈妈和爸爸说话的声音。

接着就是爸爸发动摩托车的声音。直子隔窗望去，只见爸爸宽大的背影拐过黄昏的街角消失了。

北风刮得玻璃窗发出响声，天空一副要下大雪的模样。

翌日，在直子沉睡中出门的爸爸从大阪回来，已经是妈妈和直子吃过晚饭后了。

爸爸到大阪去，是为了学习城里最流行的发型。直子他们的小镇虽然是在山阴地区的大山深处，但发型的流行和大城市并无两样。

直子蜷在被炉里取暖看电视的时候，草草吃过晚饭的父亲穿上工作时才穿的新外套，站起身来。

“直子，过来一下。”

直子暗想，原来还是老一套！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其实，从爸爸说要去大阪，她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又来了，我不干。”直子目光没有离开电视，摇起头来。

“他爸，今天就休息吧，你不是才回来嘛。”妈妈从旁插嘴道。

“你说什么，我怎么能休息？学来的东西，当天必须温习才行。”说着，爸爸匆匆进了理发店，准备理发工具了。

是的，直子的头已经成了爸爸工作的试验场。身为女孩儿，头发剪得像男孩般短而又短。这些日子被剪掉的头发好容易长长了一些。

有时妈妈也要被当作模特坐上理发椅。

“喂，直子，能不能快一点？”店铺里爸爸叫喊的声音更高了。在爸爸的严厉催促下，直子磨磨蹭蹭地坐在理发椅上。爸爸立即用带花的长罩布把直子的身体裹个严严实实。

“好了，不要动。刚学的最新发型哦……”

说着，爸爸唰唰地动起剪刀。

直子的头发从头上扑簌簌落在罩布和地面上。

“我说她妈，你也来一下。”爸爸叫妈妈。

咔嚓咔嚓，剪刀的声音没有停歇。

爸爸的手过了一会儿才停下来。

“怎么样，剪得不错吧？”爸爸对妈妈说。

直子猛然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太短了。大阪真会流行这样短的发型？”

“是的，这就是最新流行的发型。”爸爸满意地梳着直子的头发。

“很适合你的脸型啊，直子。”

“这样的发型，我讨厌！”直子猛然不满地鼓起嘴巴说道。

“你不喜欢……”

“其实流行的东西变化都很快，原本长头发一直很流行来着，可是现在反而是在短发上又烫又染……”妈妈一边清扫地上的碎头发，一边解释。

“这头发，再剪短点，然后烫一下，就成了水晶冲浪，是最受年轻人欢迎的发型。”

“得了吧……”

“追赶流行，没完没了，理发店也不容易啊。”

“是的，哪怕在这么偏僻的农村，一旦被流行落下，客人就会减少。以前都是等客人上门，现在谁家都有汽车，听说哪家理发店新潮，哪怕远一点也会舍近求远地奔它而去。理发师就靠一门手艺决胜负呢。”妈妈在一边发着牢骚。

“最近生意不好做，利又薄……直子，你哥哥就说，讨厌理发师，讨厌农村，大学一毕业就在城里找了工作。直子，你呢，你说当理发师怎么样？”

“我也被人称作理发师的孩子，但我也不喜欢理发师，理发师一点也不潇洒。”

“原来你也这样想……但是，爸爸喜欢理发师这一行。头发不管怎么理，很快就会长出来，还有什么能做到这一点？我时常自豪地想，我就是个无人知晓的艺术家呢！”爸爸抚摸着直子的头，哈哈大笑起来。

冷风击打在拉着帘子的玻璃门上。

“喂，我们快来喝茶吧，热茶煮好了。”妈妈从有被炉的房间喊道。

夜间开始下的雪一天没有停。山川和田野白茫茫一片。直子放学回家，孤寂地打开家门，连个招呼都没打就上了二楼。

“怎么了，直子，哪里不舒服吗？”

妈妈从楼下仰望着，直子默不作声，把隔扇门关上。

“是不是打雪仗吃亏了？”一边给客人理发，一边说话的爸爸声音小得听不清。

真是个傻爸爸。直子在心里要喊出来了。想起在学校发生的事，直子哭了。

放学后，正要走出校门的直子发现有东西落在了教室。事情发生在取东西的时候。

“哎，等等，豆子，你看见今天直子的头发了没？”

正要进教室，直子的耳朵里传来里子的声音，里子的声音总是很大，大老远就能听到。直子惊异地停下脚步。

“看见了，看见了。什么呀，那是！”

“像個男孩子吗？剪得太短了。”又有了其他人的声音。是班里忘写作业被留在教室的几个同学在议论。直子知道是在议论自己，就站在教室外面屏息聆听。

“以前就总是剪奇形怪状的发型。”

“难道自己家是开理发店的，随随便便就换发型？”

“哈哈哈……”大家笑成一团。

直子没有了进教室取东西的勇气，无精打采地踏着积雪回了家。

没有人知道直子是为了爸爸的工作，成了爸爸练习新潮发型的模特。

“你们都是傻瓜，傻瓜！”直子这时在没有热气的房间里，一边小声骂着，一边一次次薅着映在手里的小镜子上的头发。

“直子，直子。”这时妈妈在楼下喊她。

谁劝我，我也不要听。直子一直装作没听见。但叫了好几遍，她还是不得不下楼了。

妈妈看到直子丧气的表情，脸色瞬间显出疑惑。

“快去，到肉铺买点晚饭要吃的东西啊，肉馅可乐饼很好吃。钱就放在那边的抽屉里。”妈妈说。

一看，妈妈的手里香波的泡沫正在滴落。

冬日天短，积雪反射的光亮像把直子眼前的路微微浮起。

肉铺就是今年升入中学的伸也君的家。直子开门进去，就听货架后面传来“欢迎”的声音。

“啊，是伸也君。”

“阿直，你来买肉吗？爸爸生病了，正在睡觉呢。哎，要点什么？”

“肉馅可乐饼，来十个。”

“谢谢光顾。”伸也有点滑稽地模仿大人的语气说。直子突然想到要向伸也倾诉一下自己的烦恼，就说：“伸也君，那个……你说，我现在的发型真的很奇怪吗？”

“没什么呀，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伸也先做出端详直子的姿态，然后说。

“大家都说我的发型稀奇古怪。”

“稀奇古怪？哪里有这回事！阿直，短头发其实很适合你的脸型，很好看的。”

“真的吗？你真是这么认为？”

“那当然，我一直这么想。”

“太好了，谢谢你，伸也君，你真好！”直子不禁脱口而出，然后从伸也的手里抓过可乐饼的袋子和找回的零钱，红着脸飞奔而去。

她在积满大雪的路上跑啊跑，回头看去，只见在肉铺店的灯光照耀之下，自己的足迹点点相连，清晰地印在雪地上。

发稿/庄眉舒

插图/褚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