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智库的“斗争性”
2022-03-14王文
摘要:[目的/意义]近年来,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以史为鉴、开创未来,必须进行具有许多新的历史特点的伟大斗争”,这对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具有重大的指导意义。然而,面对中外舆论战以及部分美国智库对中国发展的误解、歪曲与抹黑,中国智库的“斗争性”有待加强。敢于斗争的理念和善于斗争的能力更是新时代中国智库亟待提升的重要内容。[方法/过程]本文以中国智库在2021年底美国召开所谓“民主峰会”的前夕发布的《十问美国民主》研究报告引起全球关注为分析案例,以发布人的亲历者身份复盘该报告的始末与细节,分析智库斗争性的核心要旨与时代要求。[结果/结论]在梳理总结美国智库对“斗争性”要求的发展历程与经验教训的基础上,继提出“官方指导+创新运营+重大话题+精准时点”的新型国际传播模式后,本文从职业理想、系统投入、研究能力和心理准备等四方面提出中国智库“斗争性”的新型拓展目标,以期为提升中国智库的国际话语权与世界历史叙事权提供可参考的理论与实践指引。
关键词:中国智库 国际影响力 敢斗善斗 美国 实践研究
分类号:G312
DOI: 10.19318/j.cnki.issn.2096-1634.2022.01.07
1 前言
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以史为鉴、开创未来,必须进行具有许多新的历史特点的伟大斗争。”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进行伟大斗争”的一系列重要论述,对新时代的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长期以来,中国智库偏重于内部建言和学术研究的功能。2021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进行集体学习之后,中国智库对外讲好中国故事的工作得以进一步加强。然而,在中外舆论战日益激烈以及部分美国智库频繁误解、歪曲与抹黑中国崛起的新时代背景下,中国智库对外辩驳和主动设置议程的频次与能力显然跟不上国家的需要,对中国智库“斗争性”的提升就变得刻不容缓。
2021年12月9日至10日,美国邀请约100个国家、地区与相关国际组织的代表召开所谓的“民主峰会”,企图以新冷战的方式勾勒“民主VS专制”“自由VS独裁”的美中关系新叙事,在意识形态领域持续遏制中国崛起。中国政府多次对此表达强烈反对,并采取多项措施进行澄清、批驳与反击。2021年12月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中国的民主》白皮书,介绍中国全过程民主,强调民主是各国人民的权利,而不是少数国家的专利。2021年12月4日至5日、9日至10日、14日至15日,由中共中央宣传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主办,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央广电总台、中国外文局承办的“民主:全人类共同价值”国际论坛在北京召开,120多个国家和地区、20多个国际组织的500余名嘉宾通过线上、线下参会并发言,远比美国所谓的“民主峰会”邀请的国别更多、代表更丰、会期更长。2021年12月6日,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以下简称“人大重阳”)发布《十问美国民主》,对美国民主提出十大尖锐拷问。上述三项活动被业内称为对美国所谓“民主峰会”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三支箭”,有效对冲了美国对华的舆论攻势,勇夺全球民主概念定义权,争取当代世界历史叙事权,提升中国国际话语权。为使诸多中國智库未来发展能够获得经验借鉴与实践参考,笔者继在文章《如何打造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智库报告?——<“美国第一”?!美国抗疫真相>报告的案例分析与经验总结》中提出“官方指导+创新运营+重大话题+精准时点”的新型国际传播模式之后[1],以亲历者的视角,叙述《十问美国民主》发布的始末与细节,梳理和总结美国智库对“斗争性”要求的发展历程与经验教训,最后在职业理想、系统投入、研究能力和心理准备等四个方面提出了中国智库“斗争性”的新型拓展目标。
2 《十问美国民主》——一份对美国敢斗、善斗的中国智库报告
2021年12月6日上午,由人大重阳主办、中国人民大学中美人文交流研究中心承办的《十问美国民主》研究报告发布暨研讨会在北京隆重举行。该报告由人大重阳团队撰写,针对在2021年12月9日至10日美国召集的所谓“民主峰会”,对美国民主提出十大尖锐拷问。从内容上来说,该报告是中国智库对美国民主全面系统的、极具有震撼性的批判,极具有战斗力,用语与观点极具国际传播力与全球吸引力,令发布会在场的外交官为之惊叹,美国外交官也哑口无言;从传播上来说,该报告是中国智库采取舆论攻势,引发全球关注的又一典范案例。
该报告有中文、英文、法文、西班牙文和俄文五个语种,全文约2.3万字,超过270个英文引注,采用严谨的研究、真实的数据、客观的论述,解构美国民主,撕开美国民主的虚伪面具。该报告提出了十大尖锐拷问:“一,多数人的民主还是少数人的民主?二,实现权力制衡还是导致权力滥用?三,增进民众福祉还是加深民众疾苦?四,捍卫自由还是妨害自由?五,保护人权还是侵害人权?六,促进团结还是导致分裂?七,实现梦想还是带来梦魇?八,改善国家治理还是导致制度失灵?九,给他国带去发展繁荣还是灾难动荡?十,维护世界和平发展还是破坏国际秩序?”该报告指出美国在“民主”的名义下,能够体现其意志的却是“钱主”“枪主”“白主”“媒主”“军主”“药主”“一国六主,实无民主”。该报告中所涉及的诸多观点与内容引发了国内外舆论的高度关注。
发布会当天,来自美国、英国、俄罗斯、德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南非、印度尼西亚、伊朗、巴基斯坦等30多个国家的驻华使馆代表现场参会;来自160多国的650多位各国驻华外交官(包括美国)、200多个外媒记者收到了该报告的英文版。会场还立着60多面他国国旗,代表着这场发布会的国际化程度。
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法国《世界报》、英国《每日电讯报》、日本《读卖新闻》等14家外国媒体到场听取了报告发布。中国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新华社等40多家国内媒体记者现场与会。来自中、英、美、巴西的专家进行了现场点评。此次会议在YouTube、新浪、百度、长安街知事、观察者网等平台上现场直播,全球超过60万网友在线听取了该报告的发布。
外交部部长助理华春莹在国际社交媒体推特上第一时间推送《十问美国民主》的相关内容,2021年12月7日更以报告中的“十问”为主题做成10幅长图,连发10条推文,对美国民主进行质问。中国驻美使馆推特也重点推送了10幅长图。2021年12月6日下午,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在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说:“我注意到了这份报告。我觉得这十个问题问得非常好。美方应静下心来认真思考并回答这些问题。”此后,赵立坚还通过个人微博转发并评论了该报告,微博相关阅读量已超过百万次。
该报告引起国外媒体及社交媒体的广泛讨论和思考。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日本产经新闻、日本NHK电视台、伊朗新闻电视台、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法国《世界报》等数十家海外媒体对此次发布会或报告的相关内容进行了报道。日本NHK新闻直接以《中国智库扇了“美国民主”耳光》为标题做了长篇报告[2]。《亚洲时报》则以《中国向拜登式民主峰会开火》为题,直接引述报道内容“美国无民主,而只有‘钱主’‘枪主’‘白主’‘媒主’‘军主’‘药主’”[3]。社交媒体上多个海外推特“大V”以及数十家中国驻外大使馆脸书、推特号转发“十问”内容。古巴驻华大使推特发文,与国内中国国际电视台(China Global Television Network,CGTN)等外宣媒体在国外特推、脸书等账号形成互动,掀起讨论的热潮。人大重阳还将中英文“十问”做成图文、短视频,连续多天给一万多位全球政要名流和各界国际友人发送相关内容的邮件,放大了报告在海外的传播效果。
中央电视台六大黄金段栏目《新闻联播》《新闻直播间》《中国新闻》《环球视线》《东方时空》《晚间新闻》均对此次报告进行了深度解析。新华社、人民日报社、光明日报社、经济日报出版社、参考消息、中国青年报社、北京日报社、中新网、中国网、观察者网、澎湃新闻、凤凰卫视、深圳卫视、湖北卫视等40余家国内媒体在第一时间以文字和视频的形式报道了《十问美国民主》发布会及报告内容。CGTN英语新闻、法语新闻、西语新闻、Global Times整版、China Daily连续两天两个版面均对此次报告进行了多语种的报道。自媒体中的长安街知事、占豪、新财迷等公众号转发相关报道,多个报道的阅读量逾10万;学习强国转载新华社对报告内容的报道,阅读量逾200万;微博有5个话题上热搜排名,微博、今日头条等阅读流量逾3亿,留言评论的数万条均为正面。
這些对《十问美国民主》的国内外报道,极大地对冲了美国所谓“民主峰会”的舆论攻势,抢占了国际媒体对民主议题的报道空间,打破了美国企图制造新冷战氛围、压制中国形象的战略设计。更重要的是,在定义民主概念、评价美国民主现状等重大敏感议题上,《十问美国民主》首次开启与美国争夺定义权、叙事权和话语权的中国智库先河。多方评价称,在官方指导下,该报告是主动设置国际议程、全面破除“美国神话”、采取舆论攻势策略的一次经典的智库案例,是中国特色新型智库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典型阐述,继《“美国第一”?!美国抗疫真相》之后,再次将“官方指导+创新运营+重大话题+精准时点”的新型国际传播模式发挥得淋漓尽致。
3 从美国智库“斗争性”中汲取经验与教训
作为中国智库的研究报告,《十问美国民主》直指美国体制的内核“民主”,对其进行鞭辟入里的批判,积极捍卫中国意识形态安全,其所体现出的“斗争性”,在中国智库史上是罕见的。但环顾美国智库史,近半个世纪以来的各类斗争却是持续不断的。
在美国,许多研究者把智库称为“公共关系战线”,其主要职能是为政策目标而进行广泛倡导[4]。更有研究者用“思想的市场”“思想的战争”“思想的掮客”来形容智库知识分子在日常政治斗争中的状况与角色[5]。也有研究者将智库称为“某个政治联盟的武器”,其目的在于帮助那些具有相似意识形态的行政体制赢得胜利[6]。著名美国智库专家詹姆斯·G.麦甘(James G. McGann)博士[7]在1995年出版其第一部智库专著《公共政策研究产业中为了美元、学者与影响的竞争》的书名中,直白地点明了美国智库潜藏的“斗争性”特征。对于这些关于美国智库“斗争性”的论述启发,中国学者需要有更全面的视角去理解美国智库的演变与特征,并从中汲取值得学习的经验以及必须避免的教训。
3.1 借鉴美国智库“斗争性”经验
不可否认,产生于19世纪中叶的美国智库,在相当长的一段发展时间内,都是以无党派为特征,将知识工作功用化,为满足美国作为全球霸权国的兴起而产生学术职业化和信息倍增的需求而不断演进的[8]。
随着冷战爆发后美国社会理念保守化以及智库机构的政治化,美国智库走上了“思想的战争”之路,在“思想的市场”上寻求推广、宣传和知识竞赛的“斗争”之道[5]。其中,20世纪70年代传统基金会的成立最具代表性,其公共关系开销占年度总预算的35%~40%,自称“我们承认自己是思想战争的参战者,并声明我们是战争的一方。我们的战斗不仅仅是为了更好的政府和更高的效率,也为了特定的思想”[5]。1986年,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CSIS)从乔治城大学独立后,也以“美国正处于西方道德价值观的生死攸关之战”为思考基础,参与到冷战时对外政策的影响与国际思想干预中。超过2/3在华盛顿的美国智库成立于1970年之后,大多数智库都在传统基金会和CSIS带动下体现出这种“思想政治学”[5]。
在美国的智库研究者看来,这种“斗争性”是推动知识更好地服务于权力与现实的必要路径,也是美国捍卫国家利益、维持国际霸权的必然需求。随着冷战时美、苏竞争的白热化,美国智库在1970年以后,不只是从“思想库”(think tank)的角度助力美国在对外竞争中获胜而建言献策,更是从“行动库”(do tank)的角度去直接参与对苏联的信息战、舆论战和政治战。“没有知识的权力是可怕的,然而处于真空中未经人类生活中实际政治问题考验的知识是滑稽而虚无的”,正如著名智库研究专家詹姆斯·艾伦·史密斯(James Allen Smith)所说:“在世界政治体系正处于风云变幻之际,国家似乎更加需要渊博学识的专家和眼界开阔的公民。因此,搞清楚我们期待专家能够带来什么以及我们如何使他们的效用最大化是非常关键的。[5]”
美国政界对智库的“斗争性”表示高度肯定,时任众议院议长纽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就曾表示,“传统基金会是在国家的思想论战中影响最为深远的保守派组织,不仅在华盛顿具有巨大影响,其威力简直遍及全球”[9]。而美国的冷战对手——苏联方面则深深地感受到了美国智库“斗争性”的舆论压力、信息诱骗与意识形态浸透。1985年戈尔巴乔夫刚执政不久,就曾以“你们胡佛研究所声称我们社会正在土崩瓦解”为由抗议美国[5]。此后,美国智库以授奖或批评的两手方式分化苏联高层,以研究报告方式引导苏联自由化改革而出谋划策,通过资助文化出版与学术访问等方式瓦解苏联内部思想,不断对苏联的发展与改革评头论足以引导苏联的舆情与民心,最终美国智库对苏联解体进程推波助澜,甚至在某些方面起到了关键作用[10]。由此可见,美国智库“斗争性”与美国霸权护持的作用,就是现代版的大国“伐谋”[11]。
3.2 吸取美国智库过度“宣传”的教训
随着美国国内“否决政治”的盛行与党派倾轧的加剧,美国智库的政策倡议越来越不再以事实逻辑与公众利益为出发点,而是以捐赠者偏好、资金来源与意识形态为主要考量,将党派利益和出资方政治诉求作为智库政策倡导的目标。例如,传统基金会就公开宣称“目标不在学术研究而是为了宣传”。久而久之,美国智库不再着眼长远、持不偏不倚的研究态度,而是在影响政策的“这场硬战”中变成了主攻宣传、行事圆滑的行销机器,从而导致其美誉度、公信力与国际口碑随之急剧下降。美国学者鲍曼忧虑地表示:“我想知道智库货币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会有点像魏玛的货币——没多大价值,因为数量太多,还因为一些智库的公然鼓吹。[9]”
2021年,知名期刊《外交政策》刊发长文《为何美国人都恨智库》,其认为“美国智库面临着严重的且罪有应得的名誉问题”[12]。随着智库数量增多、社会极化,“一些智库变成了倡议团体,甚至可以说是游说者。政党需要忠诚的宣传机器,而不是吹毛求疪、模棱两可的学术架子”“普通公民无法区分诚实和不诚实的智库。结果就是政策界成为了一个大沼泽地,以权谋私的污秽与最博学和独立的政策知识分子均在其中”[12]。
事实上,早在2016年8月7日至8日,《纽约时报》就曾先后刊登两篇智库新闻报道《智库是如何放大企业界影响力》[13]《智库学者还是公司顾问?看情况》[14],描述了美国智库表面“客观”“中立”,实际上却接受企业界的资助,替企业说话,包括那些最负盛名的智库,如布鲁金斯学会也是如此。這些报道对美国智库的公众形象与公信力冲击巨大。
近年来,美国智库在美国对华政策的研究、宣传与鼓动,与当年对苏联的手段如出一辙。尽管仍然有少数智库学者保持着理性、客观的对华评价,但绝大多数美国智库发表的中美关系研究报告都围绕着中国崛起的威胁与相关负面评价而展开,甚至不惜采用造谣、捏造的方式指责中国破坏人权、中国意识形态扩张、“一带一路”的浸透、中国经济拓展的冲击、中国政治制度的倒退,推动对华科技封锁等[15]。可以说,中美面临“新冷战”的风险,致力于护持霸权的美国智库对华的“斗争性”,起到了非常重要的鼓动作用,而这也侧面导致了美国国家形象以及美国知识、信息与舆论在中国乃至世界的公信力不断下降。
4 中国智库需要怎样的“斗争性”
无论从《十问美国民主》研究报告的实践亲历来说,还是从美国智库演变对国家崛起的作用来看,百年大变局下,新时代中国智库的作为与“斗争性”密切相关。21世纪以来,继经济实力增量结构出现“东升西降”的变局后,西方领衔的国际话语霸权体系也出现了松动。以自由、民主、人权为主体概念的西方话语霸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公信力危机,以秩序、生命、发展为核心理念的中国话语影响力空前提升[16]。然而,美国的话语霸权不可能一夜坍塌,以智库、媒体及其他知识界为核心的美国机构一定会继续以“斗争性”为手段,对中国形象、话语、状况进行前所未有的攻击、抹黑、歪曲。
可以想象,未来中美话语权之争将更加激烈,这就给中国智库“斗争性”提出了更高要求,类似《十问美国民主》的智库报告必须更多地问世、传播。基于实践经验,本文认为,中国智库的“斗争性”至少要有以下几个特点。
4.1 基于时代使命与思想解放,树立对外争夺国际话语权的职业理想
当前,中国知识界部分人仍普遍对美国存在不切实际的交往幻想,以为墨守成规,美国就能够对中国和颜悦色,有的学者甚至还怪责中国政府,以为是中国先搞坏了中美关系,导致中国知识界一些人往往把那些敢于批判美国的学者视为“左派”“民族主义者”,甚至是“反美者”。其实,敢于向那些压制中国的外部势力展开斗争,是捍卫自身利益的应有之举,也是助力本国发展的必然路径。中国在扶贫、基建、科技、5G、治安等领域取得快速发展的客观事实,促使中国智库不应对外部势力的否认、抹杀、歪曲、造谣而沉默不语、无所作为。如果说新中国建立最初70年,知识分子的时代使命是为了解决“挨打”“挨饿”而做出思想与实践贡献的话,那么新时代中国智库的时代使命就应该为解决当下的“挨骂”而付出持续的努力[17]。敢于斗争、善于斗争、以斗争求合作、以斗争求团结,是解决“挨骂”难题的唯一路径。
只靠写内部参考肯定不是中国智库工作的全部,只靠西方理论肯定理解不了中国现实,只靠堆砌固有文字资料肯定无法影响世界。中国智库的“斗争性”包括但不限于对外争夺国际话语权,例如,对那些误解、歪曲与造谣中国的外部声音、文章、人物要进行澄清、辩论、批驳,对那些被沉积、遗忘与忽视的中国故事、人物、文化要进行国际研究、总结、传播,对那些被垄断、被误导与荒谬的西方概念、理念与偏见要进行解构、重塑、纠偏,对那些愿意了解、交往与帮助中国的国际友人、机构与想法要进行对接、帮助与吸收。
事实上,从学理层面来看,19世纪以来的西方社会科学体系已成为世界可持续发展与自我认知的“核心理性障碍”,需要全面“否思”[18]。中国智库“斗争性”的核心要旨就是推动社会科学的否思[19]。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围绕我国和世界发展面临的重大问题,着力提出能够体现中国立场、中国智慧、中国价值的理念、主张、方案。不仅要让世界知道‘舌尖上的中国’,还要让世界知道‘学术中的中国’‘理论中的中国’‘哲学社会科学中的中国’,让世界知道‘发展中的中国’‘开放中的中国’‘为人类文明作贡献的中国’。[20]”从这个角度来看,《十问美国民主》仅仅是解构美国民主神话、介绍中国民主现状、重塑人类民主等重大时代使命的万里长征第一步,更多的中国智库需要解放思想、兢兢业业、孜孜以求地为夺取中国国际话语权而奋斗。
4.2 基于政策改革与运营创新,增加全面运营与机构建设的系统投入
智库与学术在从业主体、研究旨趣、工作内容等方面存在巨大差异[21]。从事学术工作的学者更多的是以研究旨趣为导向,通过个人的阅读、思考与写作来实现在某个学理问题的自我思想突破;从事智库工作的学者则更多的是要以务实效果为导向,个人的阅读、思考与写作仅仅是整项工作链条中的一部分,前端需要官方指引、团队策划、经费支撑,中端需要集体讨论、文稿打磨、编辑核校,后端则需要论坛发布、媒体推广、反响反馈。笔者全程参与领衔《“美国第一”?!美国抗疫真相》《十问美国民主》研究报告的发布,引起全球总计近10亿的阅读量。但这本质上是集体智慧与团队合作的结晶。每个报告参与策划、运营和写作的人员总计超过30人,每份报告的预算约100万元,耗时数月,且在发布后仍需要持续追踪、推广与总结复盘。这些还不包括与之相匹配的国际人脉与传播链条上的各项投入。
换句话说,一份真正具有“斗争性”的中国智库报告实际上是一个系统工程,难以仅仅通过一个人、一次写作、一场论坛就完结了,而是考验中国智库整个运营机制建设的进展,以及智库发展所包含的政策环境,其背后则折射了中国参与全球治理进程与国家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水平。
事实上,中国智库与美国智库基于国情各有差异,这些差距不完全体现在研究者本身,而是在于整个智库发展的系统投入。排名前20位的美国智库年度总预算基本都在3,000万美元以上,且人均年度支出50万~80万美元;而中国智库仅有中国社会科学院等少数几家官方智库的总预算超过2亿元,且人均年度支出仅有30~50万元[22]。其中,不包括政策改革与机制创新所需要的成本与差距。由此可知,中国智库“斗争性”的增加是一个长期的庞大工程,离不开系统投入的持续提升。
4.3 基于严谨研究与理性分析,提升树立国内国际美誉度的研究能力
有些人片面地将“斗争性”理解为对斗争对象的叫骂或批评,这是巨大的误区。叫骂或批评最多能引起短暂的喧嚣,却无法收获长远和广泛的影响。只要认真读过《“美国第一”?!美国抗疫真相》《十问美国民主》两份在国际社会引发巨大影响的研究报告,就会发现一些中国智库报告中罕见的细节。例如,有上百个英文注解;所有的数据均有出处,且均来源于英文公开文献;所有的批判内容均是基于理性分析;均经过了反复核校修订。单纯地从研究写作的角度看,这两份报告本身就是严谨的学术论文;从后期反馈来看,包括美国驻华大使馆在内的多国外交官都曾与笔者接触,非常真诚地沟通报告内容及相关认知,也承认美国自身存在的问题。
中国媒体与互联网中出现的美国批判常常充满“火药味”,但“火药味”未必就是“斗争性”,反而不会引起足够的美誉度。长期追踪兰德公司、布鲁金斯学会等美国顶级智库的研究报告也可发现,严谨研究与理性分析是“斗争性”强、影响力深的智库报告的标配。美国智库报告中关于中国的观点,未必会令人信服,但只要报告中出现严谨分析,读者即便不同意,也会从内心尊敬或佩服。
用一个武侠江湖的比喻,“斗争性”强弱,比的是内力而不是招式。令人敬畏的大侠,肯定是内功深厚、武学造诣极高的人。中国智库要想增强“斗争性”也需要提升研究的内功,在数据、分析、资料、选材、角度等方面下足功夫,打磨每一个文字与资料细节。只有这样,“斗争性”才不至于砸自我招牌,才会持续提升国内国际上的智库美誉度。
4.4 基于忧患意识与长期理念,做好对外复杂而漫长艰苦博弈的心理准备
《十问美国民主》必定不会是最后一份对“美国民主”话语霸权进行斗争的中国智库报告。恰恰相反,2021年所谓的“民主峰会”后,美国总统拜登计划向国会争取4.244亿美元的拨款,用于持续推动“支持自由独立的媒体”等六大目标。在可预见的将来,美国在意识形态领域对中国的压制仍会持续提升,中国智库反击美国意识形态压制的“斗争态势”将是长期、复杂且艰辛的。
不只是美国政界,企业界对美国智库在对华竞争领域的资助也在加强。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2020年和2021年美国互联网巨头(脸书、亚马逊、谷歌、苹果等)对CSIS、新美国安全中心、布鲁金斯学会和哈德逊研究所等美国智库的捐赠额度均比2019年增加了一倍以上。这些大公司“希望影响美国对外政策精英,深度考量与评估提升美国大公司的市场能力,应对中国科技巨头崛起带来的风险”[23]。
由此可见,百年变局,不只是喊一喊的口号,而是會充分体现在大国博弈各个领域中的激烈竞争与动荡中。在中国综合国力的崛起有足够震慑力之前,美国的对华遏制政策不会改变,中、美激励博弈与在各个领域的较量也不会停止。中国智库对外部遏制势力的“斗争”也不可能停歇,切不可心存侥幸,更应具有责无旁贷的时代责任感与忧患意识。
5 结论
必须强调的是,“斗争性”不能是中国智库的全部。智库的本位仍是以研究为基础的咨政、启民、伐谋、孕才[24]。由于中国国情的特殊性,不同归属的智库对“斗争性”的要求也不相同。在中国,官方智库与政府关系紧密,对外发声往往较为稳重,“斗争性”相对较弱。社会智库和高校智库相对宽松,在政策允许的条件下,建议在研究选题、对外发布等方面下足功夫,尽可能地对外发声,体现出应有的国家与时代所需要的“斗争性”。
综上所述,本文通过对《十问美国民主》研究报告“斗争性”影响进程的复盘,结合美国智库“斗争性”发展梳理与经验教训总结,提出对中国智库建设的四个方面的建议:须基于时代使命与思想解放,树立对外争夺国际话语权的职业理想;须基于政策改革与运营创新,增加全面运营与机构建设的系统投入;须基于严谨研究与理性分析,提升树立国内国际美誉度的研究能力;须基于忧患意识与长期理念,做好对外复杂而漫长艰苦博弈的心理准备。希望在“官方指导+创新运营+重大话题+精准时点”的新型国际传播模式基础上,提出中国智库长期“斗争”策略的新型拓展目标,以期为提升中国智库的国际话语权与世界历史叙事权提供可参考的理论与实践指引,最终为助力民族复兴发挥智库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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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Struggle” of Chinese Think Tanks
——Practical Research Based on the Research Report of Ten Questions on American democracy
Wang Wen
Chongyang Institute for Financial Studie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Abstract: [Purpose/significance] In recent years, President Xi Jinping has repeatedly stressed that “to learn from history and create the future, we must carry out a great struggle with many new historical characteristics”, which has great guiding significance to the construction of new style think tanks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However, in the face of public opinion war at home and abroad and the misunderstanding, distortion and smear from many American think tanks on China’s development, the struggle of Chinese think tanks needs to be strengthened. The concept of daring to fight and the ability to be good at fighting are important contents to be improved by Chinese think tanks in the new era. [Method/process] On the eve of the so-called “democracy summit” held in the United States at the end of 2021, this paper takes the Research Report of Ten Questions on American democracy released by Chinese think tanks, which has attracted global attention as an analysis case, repeats the whole story and details of the report as the witness of the publisher, and analyzes the core thrust of the struggle of think tanks and the requirements of the times. [Result/conclusion] On the basis of combing and summarizing the development process, experience and lessons of American think tanks’ requirements for “struggle”, this paper puts forward the new expansion objectives of “struggle” of Chinese think tanks from four aspects: professional ideal, system investment, research ability and psychological preparation, in order to provide reference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guidance for improving the international discourse power and world history narrative power of Chinese think tanks.
Keywords: Chinese think tank international influence dare to fight and be good at fighting American practice research
收稿日期:2022-02-08 修回日期:2022-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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