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迷局：集成式创新的路径选择与风险预判

罗俊

“元宇宙”（Metaverse）原本只是出现在科幻小说、电影中，2021年3月，美国网络游戏公司罗布乐思（Roblox）将元宇宙写进招股说明书，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大获成功，由此，元宇宙迅速被许多互联网公司竞相追捧，并引起了学界的高度关注。然而，对于元宇宙究竟是什么，迄今为止业界、学界均未能形成一个能够被普遍接受的定义，似乎“万物皆可元宇宙”。于是，出现了一种颇为奇特的现象：科技圈与学术界都在畅想元宇宙，同时都承认很难说清楚元宇宙到底是什么。虽然有人说这正如“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毕竟元宇宙属于科技创新而不是艺术审美，其概念不应有如此的宽泛性和延展性。对于元宇宙的价值，有人认为它是互联网与数字经济的新风口，有人认为只是硅谷与风投资本通过概念炒作制造出来的噱头；有人认为它将使人类获得新生，也有人认为它会把世界引向灾难。虽然元宇宙俨然已经成为一个“迷局”，但现在不仅众多的知名互联网企业正在积极布局元宇宙，而且我国多个省市也相继出台相关规划与扶植推进的政策，已有20多个城市启动元宇宙项目建设，大量人力物力正投入这个还没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到底会给经济社会发展带来什么的科技项目之中。在这种情况下，解开“元宇宙迷局”，评定这一新事物的性质，分析其发展趋势，是需要学术界给出明确回答的时代之问。当前，我们首先需要正确认识元宇宙的本质的特征，准确判断其对经济社会发展的积极作用，辨识那些能够重塑国家核心竞争力的关键赛道，选择合理可行的发展路径。此外，还必须看到，正如互联网在推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同时也会伴生许多新的问题一样，元宇宙也将带来一系列新的风险与挑战。因此，学术界不能仅仅畅想“美丽新世界”，更重要的是要前瞻性地思考新技术的应用将会衍生怎样的政治经济社会新问题，对其可能带来的新的风险与挑战作出预判。

一、新兴信息通信技术的集成式创新

尽管业界、学界对元宇宙的描述各不相同，但依然存在一个共识——搭建元宇宙必须依靠多种新兴信息通信技术的集成式创新。正因如此，认识元宇宙必须从这些支撑性的技术入手，这些技术主要包括扩展现实（extended reality，以下简称XR）、数字孪生（digital twins）、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5G/6G、边缘计算等，其中又以XR、数字孪生最为关键。下文以这两种技术为重点，从技术层面展开分析。

（一）扩展现实：建立元宇宙场景与实现虚实交互

扩展现实（XR）包括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以下简称VR）、增强现实（augmented reality，以下简称AR）、混合现实（mixed reality，以下简称MR），因此也被作为“3R技术”的统称。

VR技术是一项萌芽于20世纪并在21世纪进入应用阶段的信息技术，其基本实现方式是综合运用三维图形技术、多媒体技术、仿真技术、高分辨率显示技术、多传感器交互技术、伺服技术等手段，在计算机中制作出能够支持三维视觉、触觉、嗅觉等多种感官体验的虚拟世界，从而使人获取身临其境的感受。VR可以分为两个组成部分：一是通过计算机生成的高度逼真的三维立体图像和三维声音，亦即由人工制造出来的、具有高仿真度的数字场景；二是可实现多感官模式的人机交互设备，包括头盔显示器（以下简称头显）、数据手套、数据衣等。传统的计算机显示屏一般呈现的是二维图像，而从VR头显里看到的则是三维图像；传统计算机通过键盘、鼠标等设备向计算机输送信息，而VR技术则运用三维位置跟踪器、数据手套、数据衣等设备捕捉用户的信息并输入计算机，让用户可以通过物理运动和计算机进行交互。从本质上来看，VR是一种用于创建和体验3D虚拟世界的计算机仿真系统。

AR技术是VR技术的进一步发展。从VR头显里看到的是完全由计算机生成的数字场景，而AR则是将计算机生成的虚拟信息实时叠加到现实世界中，构造出一个虚实结合的数字空间。例如，用于军事训练的飞行模拟器就采用了AR技术，飞行员在现实的驾驶舱环境中戴上AR头显进行飞行演练时，既可以看见自身的真实情况，也可以看见由计算机模拟出来的飞行环境。

MR技术可以视为AR技术的升级版，也有人将之作为AR技术的一种类别。它与AR区别在于对虚拟图像的真实感有更为严格的要求，AR主要是实现虚拟的对象直接显示在现实世界的图像上，而MR是让虚拟对象以更逼真的方式融入现实世界，或者让现实空间的对象融入虚拟空间，其关键特征之一就是两个空间中的实体可以实时交互，从而给人以浑然一体的沉浸式体验。VR、AR、MR三者之间的区别在于：VR提供的是完全虚拟的场景；AR能创建虚拟内容与现实内容叠加的场景，但两者之间不能交互；MR则可以实现虚拟环境与现实环境的交互，创造出虚实交织的混合体。

XR技术应用领域广泛，从影视特效制作、军事训练、航空航天逐步拓展到医疗、教育、设计等应用场景。在影视领域，近些年的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中，每次都有运用XR技术的节目，在演出时将事先制作好的图像与真实场景叠加在一起，为观众带来新奇、震撼的视觉体验；在军事领域，XR技术可用于战斗演练、装备维修、指挥控制等，通过模拟战场环境、作战装备、战场态势，为军事人员提供逼真的训练环境，提高训练效果，降低训练成本；在航天领域，运用XR系统让宇航员反复演练在太空中将要完成的工作任务，以确保实际操作时能够万无一失；在医疗领域，通过建立病人身体的3D模型，能够使医生在正式手术前进行一次或多次预演，以提高手术的成功率；在教育领域，可以利用XR技术建立生动、逼真的学习环境（如虚拟实验室），使学生获得更为真实的感受，以增强其对知识的理解与记忆，提升学习效果；在设计领域，可以运用XR技术将设计师的各种设想模拟出来，预先在虚拟环境中观察实际效果，既有助于提升设计水平，又能够节约时间和经济成本。

以上列举的应用场景都还是较为单一化的，如果将XR技术与互联网深度融合，将有望创建一个拥有众多场景的规模庞大的虚拟世界。

（二）数字孪生：建立物理世界在元宇宙的映射

2012年，美国通用公司提出“工业互联网/先进制造”计划，揭开了21世纪新一轮世界产业竞争的序幕。2013年，德国紧随其后提出“工业4.0”战略，正式定义第四次工业革命，并将在工业制造中建立信息-物理融合系统（Cyber-Physical System，以下简称CPS）作为核心手段。CPS的目标是运用大数据分析、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通信技术构建智能工厂，通过在虚拟世界的仿真分析和预测获得最优的结果，来驱动物理世界的运行①丁纯，李君扬.德国“工业4.0”：内容、动因与前景及其启示［J］.德国研究，2014（4）：49-66，126.。数字孪生是CPS最关键的支撑技术。按照美国航空航天局（National Aeronautics and Space Administration，NASA）的定义，数字孪生指充分利用物理模型、传感器、运行历史等数据，集成多学科、多尺度的仿真过程，它作为虚拟空间中对实体产品的镜像，反映了相对应物理实体产品的全生命周期过程②杨林瑶，陈思远，王晓，等.数字孪生与平行系统：发展现状、对比及展望［J］.自动化学报，2019（11）：2001-2031.。通俗地说，数字孪生是一种仿真技术，能够在信息系统中镜像复原物理实体的状态和行为，并利用各种传感器监测物理实体的运行状态，通过数据建模仿真来验证对物理实体的控制效果，最终实现控制和优化物理实体运行目的。例如，一座制造车间可以在计算机里建立与之对应的模型，并通过传感器实时采集该车间的各种运行数据，实现与车间真实状态完全同步，相当于在计算机里为该车间制造了一个双胞胎兄弟。由于物理实体的运行数据被实时映射到数字孪生模型，工程师们能够基于数字孪生模型判断车间的运行状况，还可以进行实验。尤其是对于那些成本昂贵、危险性大、失败率高的测试，可以先在数字孪生模型上进行，在获得了一定的把握后再到真实场景中完成。

数字孪生主要涉及数字支撑、孪生构建、人机交互三大类技术，借助这些技术，数字孪生模型成为物理实体的准确的数字化表达。它所仿真的物理对象可以是产品、设备、建筑、生产线，还可以是更为复杂的环境，甚至包括人与人、人与机器之间的互动。数字孪生与XR既有相同之处也存在显著区别。两者同是在计算机里生成的3D虚拟世界，其底层技术（如3D建模技术）也有颇多共通之处。但借助VR技术所建立的虚拟世界大多是设计者按自己的意愿制作出来的、在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或与现实世界有着明显差异的虚构环境；而借助数字孪生技术建立的虚拟世界是一定范围内的现实世界的真实映射，是与现实对象在结构、运行机制上保持高度一致的。此外，数字孪生模型与其所仿真的现实对象之间能够以特定的方式互动，这又与MR相似。

基于数字孪生模型的仿真分析可应用于产品全寿命周期的策略分析和优化，贯穿产品设计、加工工艺、生产过程、维护维修等各个环节。正因如此，数字孪生技术在数字经济领域受到高度重视，已经成为产业数字化（尤其是智能制造）的核心技术之一。数字孪生应制造业转型升级的需要而产生，但CPS不仅能够服务于数字经济，还可以应用于数字治理领域。例如，将数字孪生技术与地理信息系统（GIS）、智能建筑模型（BIM）等技术相结合，能够为城市建立数字孪生模型。数字孪生城市可以呈现真实城市运行状态的样貌，用于分析城市规划与治理中存在的问题，制定改善的策略与措施，还能够通过模拟实验来预测城市可能发生的问题，提前准备应对方案①世界经济论坛，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数字孪生城市：框架与全球实践洞察力报告［EB/OL］.（2022-06-12）［2022-08-01］.https：//max.book118.com/html/2022/0609/7154155200004130.shtm.。据全球技术研究与咨询机构BIS Research在其《全球数字孪生市场》（Global Digital Twin Market）报告中预测，到2025年，数字孪生技术在制造业、汽车业、航空业、能源与公共事业、健康业、物流零售及其他行业领域的市场规模将达300亿美元；大规模、多尺度的数字孪生可视化与仿真分析将成为未来城市、工业、交通等多类行业的共性需求②易观分析.元宇宙应用场景趋势报告［EB/OL］.（2022-10-25）［2022-11-01］.https：//max.book118.com/html/2022/1117/8045140074005013.shtm.。

理论上，如果拥有足够的计算机存储容量和计算能力，可以凭借数字孪生技术把整个地球都映射到数字空间之中，建立一个与现实世界同构同步的信息世界，这无疑会给一些科学家与工程师带来对未来互联网的无尽想象。

（三）集成创新：创造元宇宙的复合型技术支撑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新兴信息通信技术的迅猛发展，人类经历了两次互联网革命浪潮。第一次是以台式机、笔记本为主要硬件，以微软Windows为主要操作系统，基于TCP/IP/HTML协议的“Web互联网”；第二次是以智能手机为主要硬件，以苹果的iOS、谷歌的Android为主要操作系统的移动互联网。近20年来，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在全球范围内迅速普及，用户规模持续增长。一些具有强大科技创新能力的互联网公司不断开疆拓土，开辟出一个又一个应用领域，在深刻改变人类生产生活方式的同时，自身也收获了极为可观的利润。然而近年来，互联网公司的成长空间已开始显现出日渐缩小的趋势。一方面，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用户规模的增速已经放缓，截至2021年1月，全球手机用户数量约为52.2亿，互联网用户数量约为46.6亿，社交媒体用户数量约为42亿，全球互联网普及率已达59.5%。另一方面，用户上网时间也难以再有大的增长，互联网用户平均每天在所有设备上使用互联网的时间接近7小时，除去每日8小时睡眠时间，用户已有超过40%的清醒时间是在网上度过的③全球网民达46.6亿人，全球网民平均上网时间7小时［EB/OL］.（2021-01-28）［2022-08-01］.https：//t.cj.sina.com.cn/articles/view/1094293345/4139976101901bbye.。对于互联网公司来说，这意味着即将面临“流量见顶”的局面，这个已经习惯了高速增长的行业也将不得不面对“内卷化”趋势。因此，能否寻找到新的增长点，关乎众多互联网公司的可持续发展甚至是关乎存亡。同时，对于科技风投资本来说，如果新兴信息通信技术产业就此告别了高增长时代，将意味着它们也会随之失去很多投资机会。由于科创投资本来就具有很高的风险，因此必须通过更高的预期回报来对冲风险。在两次互联网革命浪潮中收获颇丰的科技风投资本也期待再度出现颠覆式创新。

在新一轮信息通信技术革命中相继站上风口的新兴技术，如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人工智能、区块链等都已在合适的应用场景落地，短时期内不会再有爆炸式增长；而量子计算、脑机接口这类还处在早期探索阶段的前沿技术，何时能取得突破性进展尚无确切的时间表。在这种情况下，以融合运用多种新兴信息通信技术为特点的集成式创新就成为优先考虑的路径。XR与数字孪生两种能够建构3D信息世界的技术由此受到了格外的重视，业界有人萌生了将其与其他新兴信息通信技术相结合，推动互联网从2D向3D升级的设想。例如，早在2014年，美国社交媒体巨头脸书（Facebook）创始人兼CEO马克·扎克伯格在计划收购VR设备初创公司Oculus时就认为，如果将VR技术与网络社交平台集成在一起，创新出“VR社交平台”，将成为“杀手级应用”。他预期脸书在VR社交平台上也能像在台式机、移动设备上那样获得巨大成功①2014年扎克伯格收购Oculus逸事［EB/OL］.（2022-07-11）[2022-08-01].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8049368790738-317&wfr=spider&for=pc.。当时就有分析师认为，在互联网、移动互联网之后，未来10年的某个时刻将会出现新一代的平台。又如，腾讯董事会主席兼CEO马化腾也预判在VR等新技术、新软硬件的推动下，互联网的又一次转型即将开始。2020年底马化腾就在公司内部刊物上发文称：“一个令人兴奋的机会正在到来，移动互联网十年发展，即将迎来下一波升级，我们称之为全真互联网。”②马化腾.大洗牌即将开始，全真互联网到来［J］.中关村，2021（1）：58-59.

2021年，在科技公司努力寻找新的发展空间、科技风投资本迫切需要新的项目之际，一个极具吸引力的概念出现在资本市场——元宇宙登场了。

二、元宇宙的演变脉络以及概念泛化

2021年3月，罗布乐思公司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成功上市，首日收盘股价上涨54.4%，公司估值超过450亿美元③袁满.元宇宙第一个Roblox的历程、模式与未来［EB/OL］.（2022-09-19）[2022-10-01].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4412972003142907&wfr=spider&for=pc.。最能引起互联网企业关注的是该公司在招股书中宣称其最终目标是创造一个元宇宙，而这一概念立即受到很多互联网用户的青睐和追捧。此后，一些知名互联网企业相继宣布进军元宇宙，并向公众描绘一个个他们期待实现的愿景，推动元宇宙成为互联网与数字经济的新风口。在这一过程中，元宇宙被不同的公司赋予了不同的内涵，概念泛化和混乱也由此而产生。下文通过对最具代表性事件的梳理，展现元宇宙从科幻想象到数字经济风口的演变脉络，进而揭示元宇宙概念泛化的原因。

（一）虚拟世界：从科幻元宇宙到游戏元宇宙

“元宇宙”一词来自美国赛博朋克作家尼尔·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1992年出版的科幻小说《雪崩》，书中描绘了一个由计算机模拟出的3D数字空间，人们只要戴上特殊的目镜和耳机并找到连接终端，就能够以数字化身（avatar）的方式进入这个虚拟世界，与其他人交流、娱乐。2018年上映的科幻电影《头号玩家》则展示了一个戴上VR设备就能进入的“绿洲”，它是一个与处在混乱和崩溃边缘的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虚拟世界。一个在现实社会中毫无存在感的普通人在这个游戏宇宙中能够成为超级英雄，原本遥远的梦想可以变得触手可及。

斯蒂芬森的幻想在网络游戏中得以“实现”。2003年，美国互联网公司林登实验室（Linden Lab）发布网络游戏“第二人生”（Second Life），该游戏搭建了一个数字空间，用户可通过虚拟化身成为其“居民”，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做一些类似现实生活中的事情，如社交、购物、旅游等，还可以制造“产品”、交易虚拟财产和服务。2009年，沙盒建造类游戏“我的世界”（Minecraft）上线，游戏用户可以在虚拟的3D空间里，打造建筑物、社区，创造物品和艺术品，还可进行多人互动。2020年，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的毕业生因疫情影响不能返校，于是他们在“我的世界”里按照原貌搭建了一个虚拟校园，在“云端”举行了一场特殊的毕业典礼。

罗布乐思公司为这类沙盒游戏增加了更多的互联网元素。该公司运营一个面向年轻群体的在线游戏创建平台，用户在注册时可以个性化他们的身份或头像，以任何自己想成为的人出现在3D虚拟世界中，然后就能够进入与其他用户自由互动，获得沉浸式体验，从事诸如越狱、探索热带丛林、建造和运营主题公园、领养宠物等活动，并且用户可以使用虚拟货币“罗宝币”（Robux）在平台的头像市场中体验特定的增强功能或获得头像物品。罗布乐思的游戏元宇宙是一个全球用户生成内容（user generated content，以下简称UGC）平台，公司主要负责平台的搭建与维护，不依赖专业团队设计、制作游戏，而是采用收益分成的方式鼓励更多的用户来创作。任何用户都可以成为该平台的开发人员或3D游戏创建者，还能够通过微交易、“基于参与的支付”以及销售虚拟物品来赚取罗宝币。该平台的“开发者交换项目”（Developer Exchange Program）能够让创作者将赚取的罗宝币兑换成真实货币。2020年，“开发者交换项目”的参与者一共赚了3亿多美元。

罗布乐思首席执行官戴维·巴舒基（Dave Baszucki）提出了元宇宙需要具备的8个要素：身份、朋友、沉浸感、低延迟、多元化、任何地方、经济系统和文明。按此标准，元宇宙不仅要使现实中的人能够以数字化身形式进入虚拟时空，在其中进行娱乐、社交、消费、内容创作等活动，获得高度逼真的体验，还要拥有可运行的经济系统，这接近于在信息空间中创造一个新的社会①曹钟雄.元宇宙：数字经济的全球新一轮产业布局和科技博弈［EB/OL］.（2022-01-05）［2022-08-01］.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6149598.。这种元宇宙叙事在罗布乐思上市过程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罗布乐思没有采用市场通行的IPO模式，而是以直接上市模式登陆资本市场。直接上市指不经过投资银行承销，由企业投资者和雇员直接将其拥有权转换为股票，然后在股票交易所挂牌。股票一旦上市，公众就可以购买，投资者也可以随时兑现。如果未聘请大型投行作为承销商，就意味着企业的质量与合规性未经承销商把关，因而没有相当规模的对企业具备了解、信任的用户群体看好企业的发展前景，上市就可能失败。罗布乐思之所以敢于采用直接上市模式，一方面源于其平台的日活跃用户数量已超过3000万，这些用户能够形成有力支撑；另一方面可能是罗布乐思相信其围绕元宇宙展开的叙事可以向公众描绘出极具吸引力的前景。

2021年4月，也就是罗布乐思上市1个月后，美国视频游戏和软件开发商Epic Games宣布成功融资10亿美元，该项资金将用于打造元宇宙空间，创下当时元宇宙项目的最高融资纪录。Epic Games估值也因此达到287亿美元，而2020年8月其估值还只有173亿美元，8个月时间里猛涨65.9%②融资超＄10亿的游戏巨头Epic Games为何看好元宇宙？［EB/OL］.（2021-11-11）［2022-08-01］.https：//www.cngold.com.cn/202111112564117407.html.。

罗布乐思举着“元宇宙第一股”的旗号登陆资本市场，Epic Games为打造元宇宙空间吸引融资均获得了成功，这足以表明一个高度逼真的、具有多种功能的数字世界对为数众多的互联网用户具有很强的感召力。于是，一些比罗布乐思、Epic Games规模更大、技术实力更强、知名度更高的互联网公司开始运用元宇宙这一概念来展开更为宏大的叙事。

（二）借势宣传：从企业元宇宙到工业元宇宙

2021年5月，微软首席执行官萨蒂亚·纳德拉（Satya Nadella）在一次主题演讲中表示，微软正在努力打造一个“企业元宇宙”。企业元宇宙指“随着数字世界和物理世界的融合而产生的基础设施堆栈的新层”，它是数字孪生、物联网和AR的结合。而之所以要打造企业元宇宙，是因为根据微软的研究，如今大多数企业员工既希望可以选择更灵活的远程工作方式，也希望有更多的面对面的交流协作，于是微软提出了“混合工作的新理论”。混合工作的解决方案或者是让企业员工既能远程工作也能现场工作，而无须在两种方式之间来回切换；或者是采用混合模式，即一些会议是亲自参加的，另一些是远程连接的。这需要用新的协作应用程序来打破通信、业务流程和协作之间的障碍，将它们融合在一起，从而形成更加统一的工作流程，为未来员工的工作提供动力③微软CEO Satya Nadella在演讲中提出全新“企业元宇宙”概念［EB/OL］.（2021-09-10）[2022-08-01].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10492427928868271&wfr=spider&for=pc.。纳德拉描述企业元宇宙时使用了诸如“基础设施堆栈的新层”“混合工作的新理论”“协作应用程序”这类术语，非专业人士或多或少会觉得有些莫测高深。其实，简单地说就是通过运用数字孪生、AR等技术，使分散在不同地方的企业员工能够在互联网上更方便地面对面交流协作，并且让这种交流协作有亲临现场的感觉。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蔓延全球，许多企业不得不采取远程办公、线上会议的方式维持业务的运行。Zoom、Meet、Teams、腾讯会议等远程会议平台得到前所未有的广泛应用，于是微软有了把在线会议平台升级为3D版的设想，在罗布乐思上市前就启动了该项目的研发。3D版的在线会议平台与2D版的Zoom等的不同在于召开会议时不再以网格图像而是以数字化身来呈现参会者，人们可以看到对方的肢体语言，可以用手势交流，更接近于现实中的面对面。或许是看到了元宇宙概念的热度，为了使3D版的在线会议平台更具吸引力，微软将其称之为“元宇宙会议”。并且，由于这种平台不仅能够用于会议，还能直接或在稍加改进增强后应用于各种需要企业员工交流、协作的业务环节，因此微软进一步提出了“企业元宇宙”概念。

2021年8月，美国英伟达（NVIDIA）公司先是在官方微信上发布了一则视频，视频展示了英伟达CEO黄仁勋的数字化身和他的虚拟厨房，并介绍了是如何制作出来的。几天后，英伟达又正式宣布推出全球首个为建立元宇宙提供基础模拟和协作的平台Omniverse，向数百万新用户开放。英伟达称，该平台是一个专为虚拟协作和实时逼真模拟打造的开放式平台，它能够使分布在世界任何地方的视觉特效设计师、3D概念艺术家、数字人动画师、数字AI艺术家、环境艺术家等创作者在一个共享的虚拟世界中进行实时合作。并且，它还适合应用于3D游戏的开发，能够优化游戏创作者的工作流程，使之以新方式和从未体验过的速度进行创作。英伟达希望Omniverse平台成为广大用户构建元宇宙的技术工具，这进一步激发了很多用户对元宇宙的热情。但值得注意的是，Omniverse平台起初并非为打造元宇宙而设计，它原本是一个面向企业的设计协作和模拟平台，是全球第一个可以让处于世界各地的3D设计团队跨多个软件套件工作，并在同一虚拟空间中进行实时协作的技术平台。其打造初衷是为企业提供实时协作和计算机仿真，加速3D设计和数字孪生的工作流程和项目。Omniverse平台早在2020年12月就发布了公测版，宝马集团、Foster建筑事务所、WPP传播集团、洛克希德·马丁等企业的专业人士相继参与了该平台的评估，宝马的虚拟数字化工厂就是基于Omniverse平台打造的。在2021年4月举行的GTC大会上，黄仁勋再次介绍了正在公测阶段的Omniverse，并预计其将于当年夏天正式商用①英伟达为元宇宙埋下伏笔，这个“宇宙”要爆发了吗？［EB/OL］.（2021-08-15）［2022-08-01］.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08142763852603900&wfr=spider&for=pc.。或许是罗布乐思成功上市引发的元宇宙热度，以及微软抛出企业元宇宙概念收获的关注度，让英伟达发现了商业宣传的机会。同时，Omniverse也确实能够应用于艺术创作和游戏开发。于是，以前只是把Omniverse平台称为面向企业的3D仿真协作平台，到正式商用时则改称其为“全球首个元宇宙平台”（Omniverse可译作“全宇宙”）。

此后，微软、英伟达等知名企业又提出了“工业元宇宙”概念，为元宇宙再增热度。而实际上，微软的工业元宇宙就是将原来的基于数字孪生技术的工业互联网创新项目改了一个名字。此前，微软就致力通过构建数字孪生模型，为企业提供生产流程的模拟运行、预测性维护以及智能分析、业务洞察等服务。此外，微软还致力运用MR技术来建立“云工厂”，通过数据空间与现实空间的叠加显示，帮助制造商更好地了解生产状况、指导工人操作、预测风险，以达到优化流程、节约成本的目的。现在，微软把这些全都装进了工业元宇宙的筐里。

由上可见，在罗布乐思以“元宇宙第一股”上市之后，对市场热点具有敏锐嗅觉的微软、英伟达似乎都是在借用元宇宙概念的吸睛效应，灵活改变了正在实施之中的创新项目的宣传定位，以求获得更好的推广效果。微软、英伟达这类知名度极高的ICT企业的跟进，也无疑会进一步推高元宇宙的热度，而此后脸书的激进入局，则可谓是在全球科技公司中掀起了巨浪。

（三）着眼未来：谁掌握下一代互联网的入口

2021年10月，马克·扎克伯格高调宣布公司更名为“Meta”，该名称取自“Metaverse”一词的前缀，更名意在表达公司的新发展战略和未来愿景。扎克伯格认为，元宇宙将成为移动互联网的继任者，如果公司在元宇宙支撑技术的开发方面能够领先对手，将巩固其在行业中的地位，因而计划在5年内将脸书转型为一家元宇宙公司，建立一个比游戏元宇宙更为庞大的，能够融合工作、社交、教育、游戏、健身等众多功能的网络新世界。他希望在未来10年内，由该公司打造的元宇宙覆盖10亿以上的人口，进行数千亿美元的数字商务，并为数百万创作者和开发者提供就业支持①杨清清.Facebook更名背后的“一盘大棋”：押注元宇宙［N］.21世纪经济报道，2021-11-01（03）.。扎克伯格不仅将愿景描述得极为宏大，而且他的实施计划还尤为激进，宣布公司将全面投入（all-in），颇有将公司未来全部押注于元宇宙的气势，此举在网络上被称为“扎克伯格梭哈元宇宙”。扎克伯格为何如此看好元宇宙？如果对脸书近些年的战略构想有所了解，就会发现这是他在考虑多方面因素之后作出的风险决策。

脸书拥有全球最大的社交媒体平台，但作为一个以应用软件为主要技术特长的互联网公司，其业务依赖于苹果、谷歌等公司的操作系统和浏览器，不能独立地为用户提供服务。PC机、微软的Windows操作系统、浏览器是互联网的基础设施，智能手机与苹果的iOS、谷歌的Android操作系统是移动互联网的基础设施，用户必须通过它们才能上网。因此它们实际上掌握着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的入口，各种应用软件、应用平台都对之有依赖性。例如，脸书有很大一部分用户使用苹果公司的设备（手机、平板电脑），苹果由此对脸书在iOS端的广告收入按30%的比例收取佣金。此外，苹果公司制定的一些规则还会影响脸书的业绩，脸书2021年3季度营业额和4季度业绩预测均未达到其预期，部分原因就在于苹果在收集用户数据方面制定了新的规则，对脸书和Instagram（脸书旗下的另一款社交应用）的业务产生了影响。对此，扎克伯格只能指责苹果垄断收租、在隐私规则上采用双重标准、阻碍创新，却也拿它无可奈何②钱童心.脸书遭遇苹果隐私新政打压 计划改名［N］.第一财经日报，2021-10-26（A01）.。这无疑会使扎克伯格意识到拥有互联网基础设施，掌握互联网入口的重要性。

如果互联网从2D升级为3D，就必须为之配备新的软硬件基础设施，以使用户能够方便地接入。这对扎克伯格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机遇——如果脸书能够先人一步，攻克3D互联网基础设施的关键支撑技术，就能够掌握下一代互联网的入口。这意味着脸书将成为下一个苹果、谷歌，不仅不再“受制于人”，还可能进而将基础设施与应用软件两大优势集于一身，成为3D互联网时代的王者。显而易见，VR头显等XR设备以及与之配套的操作系统将成为3D互联网的基础设施，因此脸书已经在XR这一技术领域耕耘多年。2014年以30亿美元的高价收购VR设备初创公司Oculus时，扎克伯格就曾在公告中宣称：“移动互联网是当前的平台，收购Oculus是为明天的平台做准备。”③马伟民.Facebook抢购Oculus背后：欲做虚拟现实里的“苹果”［EB/OL］.（2014-11-25）［2022-08-01］.http：//cio.idcquan.com/64585.shtml.此后，扎克伯格对VR头显的技术研发持续投入重金。

VR头显可分为外接式头显与一体式头显。外接式头显需要配备高性能的台式主机，不能成为像智能手机那样的移动设备，不仅用户使用时其活动范围很受局限，而且依赖台式主机意味着仍然可能受微软Windows操作系统的限制。一体式头显则无须借助电脑主机和任何输入输出设备，但技术难度更大，需要将原本在台式主机中完成的数据计算、图形渲染等工作的功能模块集成到头显之中。Oculus最早的产品Rift属于外接式头显，此后又开发出了一体式头显，代表作是Quest，但性能、成本还达不到商用的要求。2017年，扎克伯格将技术难度更大的一体式头显确定为主攻方向，这一战略性选择表明，他已经决心完全自主地研发3D互联网的基础设施，让Oculus攻克VR头盔硬件和3D操作系统。如果这一计划能够成功，就意味着脸书形成了包括硬件设备、操作系统和应用市场在内的完整体系，彻底摆脱对其他公司的依赖，从用户接入3D互联网到登录应用平台，都将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然而，将Quest一体式头显从概念机做成可商用的产品是一项艰难的任务，Quest必须功能极其强大，还要体积足够小、重量足够轻、功耗足够小。如果又大又重，用户穿戴起来会感到不舒适；如果功耗较大，使用时就必须频繁充电。因此，Quest首先需要有高性能、低功耗的芯片，芯片要小到足够放进头显之中，轻到不显著增加头显的重量。同时，Oculus还要从头开始构建与硬件配套的自主操作系统。2019年，Oculus从微软Windows的联合开发者中引进技术人员，参与研发XR OS操作系统。此外，还参照苹果应用程序商店（App Store）搭建了自己的Quest应用程序平台。扎克伯格为此投入了大量资金，因此有业界人士称其“为VR帝国的地位而开始了流血扩张”。

脸书在XR领域耕耘7年后，罗布乐思成功上市，微软、英伟达等相继跟进，元宇宙的热度被步步推高。如果说扎克伯格起初设想的还只是以“XR+社交+远程办公”为主要应用场景，罗布乐思提出的元宇宙8要素中的经济、文明2个要素，无疑又使扎克伯格格外振奋，因为脸书的另一个重要业务板块天秤币（Libra）也有望被纳入元宇宙之中。天秤币是一款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加密数字货币，其愿景是成为集稳定性、低通胀、可互换性于一体的全球性数字原生货币，计划首先向脸书既有的超过20亿用户群体开放，使他们能够采用这种加密数字货币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支付。如果这一计划能够实现，脸书不仅能够改变几乎完全依赖广告收入（超过总收入98%）的盈利模式，还可以进一步提升其作为数字App、数字网站和电子商务开源工具提供者的地位。但是，天秤币以成为全球普遍接受的超主权数字货币为目标，那么发行者就有可能成为一个“超级央行”，这必然会给各国货币政策、金融监管、金融安全，以及世界货币格局、国际政治经济竞争格局带来难以预估的巨大影响。因此，自2019年6月脸书发布《天秤币白皮书》起，一直受到多方质疑，多国的政策制定者都认为天秤币是世界金融秩序潜在的灾难性危险①《比较》研究部.读懂Libra［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199-204.。甚至业界有不少人认为，扎克伯格有建立“世界金融帝国”的野心。尽管扎克伯格进行了多种努力，但天秤币项目终因受到美国、欧盟等一些国家和组织的严格审查乃至抵制，在历经周折后未能推行。罗布乐思提出在元宇宙中建立经济系统，那么这个虚拟世界中的经济系统理所当然地应该采用数字加密货币，此前夭折的天秤币将有望在元宇宙中重获新生，成为虚拟经济系统的基础设施。并且，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经济交互（例如罗布乐思的罗宝币可兑换成真实货币），将能够在天秤币与现实经济系统中的货币之间建立起桥梁。此外，掌握了元宇宙的“铸币权”无疑也将为扎克伯格进军电子商务奠定基础，因此他说希望在未来10年内，元宇宙里可进行数千亿美元的数字商务。

由上可见，扎克伯格进军元宇宙并不是简单的跟进行为，他早就在为3D互联网做准备。当元宇宙的热度被不断推高，似乎让他感觉时机已趋成熟，或者是担心被别人抢占了先机，故而在元宇宙的支撑技术尚未成熟时就迅速采取了行动。扎克伯格描绘的元宇宙远比罗布乐思的以游戏为主的元宇宙宏大，脸书的各个业务板块都被整合在其中，俨然要在互联网上打造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数字世界。当然，如此庞大的元宇宙绝非凭一家公司之力能够完成，因此扎克伯格高调宣布全面投入元宇宙，也意在为元宇宙继续增加热度，将其制造成风口，让其他的互联网公司嗅到属于自己的机会，一同加入元宇宙的创建中来。脸书只要掌握了元宇宙的核心设施，建构起3D互联网的基础生态，就能够确保站在价值链的顶端，在未来竞争中居于主导地位。

现实也如扎克伯格所愿，他的激进战略将元宇宙热度推到了顶峰，带动了一大批互联网企业相继跟进，迅速把元宇宙制造成了互联网与数字经济的新风口，2021年也由此被称为“元宇宙元年”。

（四）概念泛化：科技公司与风投资本共同驱动

通过以上对具有代表性的企业入局元宇宙的意图、愿景、侧重点等方面的考察，可以发现元宇宙概念泛化甚至概念混乱的原因。首先，元宇宙是不同的科技公司通过新兴信息通信技术的集成式创新，实现各种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应用从2D向3D的升级。而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的应用领域极为广泛，其细分场景更是千姿百态，任何一家科技公司都不可能囊括其全部，因此大多只能先聚焦于自己擅长的、具备相当技术和商业积累的领域。并且，升级不同应用领域与细分场景需要采用的技术也不尽相同。例如，以网络游戏为主营业务的罗布乐思是运用XR、游戏引擎、区块链等技术将2D网络游戏升级成游戏元宇宙；面向产业提供CPS服务的微软则是运用XR、数字孪生、人工智能等技术将2D在线协作平台升级为企业元宇宙。出于提升创新项目宣传推广效果的需要，很多科技公司在元宇宙成为市场热点之后，迅速向这一概念靠拢。例如，英伟达将原来的3D仿真协作平台改称为“全球首个元宇宙平台”，微软则把原来基于数字孪生技术的工业互联网创新项目改称工业元宇宙。这就导致每家公司对元宇宙的描述都有各自的特点，应用场景不尽相同，采用的技术也不尽相同，于是难以形成统一的定义。同时，知名互联网企业的入局也使这一市场热点持续升温，吸引更多的企业跟进。于是，元宇宙被越炒越热，概念也越来越泛化，最终元宇宙成了一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在游戏元宇宙、企业元宇宙、工业元宇宙、社交元宇宙之后，又出现了教育元宇宙、影视元宇宙、动漫元宇宙、医疗元宇宙、农业元宇宙、体育元宇宙、军事元宇宙等，一时间万物皆可元宇宙。可以预见，将来还会有某种新的元宇宙出现。从表面上来看，这似乎是因为很多科技概念在提出之初，每个企业都有自己的理解，并有自己的不同切入点和落地布局；而从深层次来看，每个企业在布局时都结合了自身的优势，并且它们在默契地制造互联网与数字经济的新风口，创造属于自己的机会。

元宇宙概念泛化的另外一个原因是科技风投资本为了“讲好故事”而炒作概念。必须看到，科技风投资本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它是前沿技术和新兴产业的孵化者，许多创新型企业的成功离不开资本的支持；另一方面，它也具有很强的投机性（有时甚至是欺骗性），最关心的是如何获得丰厚回报。科技风投资本青睐的科创项目一般具备两个特点：一是具有巨大的应用前景，一旦成功将能够实现爆发式增长；二是便于展开令人神往的叙事，能够让公众浮想联翩甚至热血沸腾，这样未来就会有人愿意高价接盘。正因如此，几乎所有的新兴技术从萌芽到成熟，都会经历一个炒作周期①芬恩，拉斯金诺.精准创新：如何在合适的时间选择合适的创新［M］.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专家组，译.北京：中国财富出版社，2014：19-20.。将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的多种应用（不是全部应用）从2D向3D升级，确实具有诱人的前景，于是正苦于缺少投资机会的科技风投资本纷纷入局②万亿资本涌入元宇宙，投资人们都在布局什么？［EB/OL］.（2022-07-17）[2022-08-01].https：//view.inews.qq.com/a/2022-0717A07KG000?refer=wx_hot.。而它们往往会动用包括媒体在内的各种社会资源操弄新潮概念，放大所投资的创新项目的价值，而元宇宙显然比3D网络游戏、VR社交平台等概念更容易被用于展开宏大而震撼的叙事。于是，在若隐若现的资本之手推动下，媒体对元宇宙的炒作蜂起，使与元宇宙相关的信息愈加杂乱，对于元宇宙到底是什么愈加众说纷纭，直到把元宇宙描绘成“Z世代的社会价值”“人类的终极生态”“心灵的最后家园”，制造出又一个科技乌托邦，似乎人类只要从现实世界迁徙到元宇宙，就真能摆脱各种束缚而重新掌控人生。

（五）信息世界：认识元宇宙的本质与价值

看清了元宇宙概念泛化的原因，就不难正确认识元宇宙的本质与特征。元宇宙的本质是一个3D信息系统，是通过新兴信息通信技术的集成式创新，实现互联网/移动互联网众多应用场景从2D向3D的升级，从而创造新的、更具前景的业态。元宇宙可能成为有史以来最为庞大、复杂的人工信息系统，在国家治理、经济金融、工业制造、媒体传播、电子商务、教育培训、医疗卫生、文化娱乐、旅游会展、人际社交等众多领域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但需要特别强调的是，不论将来的元宇宙有多么庞大的体系、丰富的内容、复杂的结构、多样的功能，能够带给用户怎样逼真的沉浸式体验，它终归只是一个信息世界。现实世界具有物质、能量、信息三种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要素，而元宇宙的世界只有信息，没有物质和能量。因此一方面，它必须依靠现实世界的物质和能量才能够存在和运行；另一方面，这个信息世界只有能够服务于现实世界才有存在的价值。因此，它只能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平行世界。虽然元宇宙将带来全新的信息服务和消费方式，但不必去幻想人类借助元宇宙来重新掌控人生，虚拟世界里的“第二人生”不可能是真实完整的人生。建立和发展各种元宇宙项目的意义在于使其服务于现实世界，因而应当把以虚促实、以虚强实作为主线。

要在当前混杂着概念炒作的信息环境中正确认识具体的创新项目，无须在意这些项目被冠以什么样的元宇宙头衔，而应首先考察其运用和发展了哪些技术，具体应用于哪些场景。例如，游戏元宇宙其实就是3D网络游戏，社交元宇宙其实就是VR社交平台，工业元宇宙其实就是更普遍运用3D技术的工业互联网。然后，根据这些元宇宙项目对具体应用场景带来的效用提升，判断其能够对经济社会发展起到什么样的作用，进而就能够准确地评估它们的价值。元宇宙的应用场景可分为面向消费者、面向企业、面向公共服务三大类。例如，游戏元宇宙、社交元宇宙是面向消费者，工业元宇宙是面向产业，数字孪生城市则主要是面向公共服务。面向产业与面向公共服务的元宇宙项目一般都具有数实融合的特点，其中很多项目能够成为数字经济、数字治理的新动能，有利于推动经济社会实现高质量发展，解决当前发展阶段中所面对的一些重大的问题。例如，借助工业元宇宙创新项目推动更高水平产业数字化，实现制造业转型升级，关系到中国能否实现从制造大国到制造强国的跃升，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能否跨过中等收入阶段，实现可持续发展。又如，我国的教育资源稀缺，优质师资力量不足的状况在短期内难以根本改善，而教育元宇宙能够使来自任何地方的优秀教育工作者充分发挥作用，如果将线上教育转变为更具沉浸感体验、更具互动性的方式，无疑能够提升在线教育的效果。相较而言，面向消费者的元宇宙就需要谨慎对待，有些应用场景是否应该放在优先扶植的位置，则需要在充分考虑市场真实需求，综合衡量成本和产出、经济效益和社会价值后做出判断。

发展元宇宙需要认清两个赛道，一是底层技术赛道，二是应用场景赛道。例如，脸书就是同时布局两个赛道，一方面在VR头显、XR操作系统、区块链等关键底层技术上投入大量研发资金，力图掌握3D互联网的入口；另一方面在远程办公、在线会议、网络社交等应用场景的升级上尽力抢占先机。由于元宇宙概念里装进了太多的内容，因此其赛道是多层次、多元化的。一些赛道上的角逐将决定能否掌握下一代互联网的主导权，成为塑造国家核心竞争力的重要力量；一些赛道则相对次要。正确辨识元宇宙的关键赛道将有助于为我国发展元宇宙作出正确的路径选择。

三、中国企业的元宇宙布局与未来的路径选择

中美同为互联网大国，在美国互联网企业积极推动元宇宙之时，中国的知名互联网企业也纷纷加入进来，依据自身的特点和优势布局元宇宙。从我国具有代表性的互联网企业当前的布局思路看，它们在底层技术赛道与应用场景赛道的选择上有所不同。

（一）因势利导：从应用层面的细分领域切入

网易认为进军元宇宙应从细分领域切入，因而选择主要从网络游戏入手。在网易看来，网络游戏是元宇宙最容易落地的应用领域，而该公司在游戏研发方面又有相当的技术积累。2021年8月，基于3D游戏引擎、人工智能与云计算等技术开发的“网易瑶台”正式上线。它是一个沉浸式虚拟活动平台，可为客户提供行业峰会、展会展览、艺术展厅、学术会议、线上发布会等多场景服务，用户只需要上传照片就可以快速生成自己的数字化身（俗称“捏脸”），以数字化身的方式参与活动①行业首创！网易伏羲发布沉浸式活动系统“瑶台”［EB/OL］.（2021-08-24）［2022-08-01］.https：//yaotai.163.com/cs/news/hangyeshouchuangwangyi.html.。网易瑶台主要运用3D虚拟人、3D场景复刻技术，使线上活动能够有线下活动的真实感。这属于应用层面上的开发，是根据市场需求来提供适合的应用工具，但尚未深入底层核心技术。目前，网易瑶台还是通过台式机的浏览器登录，尚未接入VR头显，亦即建构了3D显示画面，但没有3D人机交互技术。

以电子商务为主营业务的京东，线上销售与线下物流是其主要运行项目，既拥有庞大用户群体及其购销行为的数据，也有来自实体仓储、供应链的大量场景，因而在数据与实体、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的融合方面具有优势。京东最为关注的是如何提升供应链运行效率，基于对未来供应链的前瞻，提出了“产业元宇宙”。产业元宇宙的目标是运用新技术构建一体化供应链，覆盖从创意、设计、研发到制造、营销、交易、物流等的供应链全流程，打破数据孤岛、实现产销协同的全链路优化。京东认为借助产业元宇宙打造一条跨时空、跨产业链的实体企业的生态链模式，将能够实现生产效率的提升和商业模式的转变，进而提高企业的盈利能力②黄心怡.腾讯、京东抢滩布局！产业版元宇宙初具雏形［EB/OL］.（2022-10-10）［2022-10-20］.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20250674.。京东在元宇宙的布局显示出以虚促实的特点，注重通过将3D技术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塑造新的产业形态和商业模式。

上述两家互联网企业主要还是针对不同的场景来追求应用创新，百度则立足于自身优势，以人工智能技术切入元宇宙。百度凭借搜索引擎技术成为互联网巨头，此后因尤为看好人工智能的发展前景而确定其为公司的战略发展方向。近10年来，百度为人工智能项目投入的研发经费已超过1000亿，每年的研发占比均超过15%，最高时达到23%。百度的决策层认为，人工智能是构建3D虚拟世界必不可少的支撑技术之一，不论是各种场景的打造还是用户通过数字化身进行沟通、交互，都要借助智能语音、计算机视觉、自然语言理解等人工智能技术。凭借在这些领域的技术积累，百度于2021年12月推出元宇宙产品“希壤”，并正式开放定向内测，用户可凭邀请码进入希壤空间体验。希壤实现了10万人同屏互动和“万人演唱会级”真实声效还原。值得注意的是，百度将此次发布的版本称为“-6.0版”，意在表示它距离设想的目标还有巨大的成长空间③徐晶卉.首个国产元宇宙世界来了！百度“希壤”开放内测，率先实现10万人同屏互动［EB/OL］.（2021-12-22）［2022-08-01］.https：//wenhui.whb.cn/third/baidu/202112/22/440439.html.。

人工智能是搭建元宇宙必不可少的底层技术之一，百度的元宇宙布局将底层技术与应用场景结合在一起，但尚未介入争夺3D互联网入口的最关键赛道。相比之下，字节跳动和腾讯对元宇宙的布局则切入更深，接触到了3D互联网的基础设施。

（二）深度布局：触及3D互联网的核心技术体系

成立于2012年的北京字节跳动科技有限公司（2022年5月更名为北京抖音信息服务有限公司）以建设全球创作与交流平台为愿景，公司从聚合式资讯平台“今日头条”起步，此后因短视频业务大获成功而成为社交媒体巨头，并进而将经营业务拓展到游戏、教育、知识分享等领域。2021年，字节跳动以一系列紧锣密鼓的战略性收购展开了对元宇宙的布局。在应用场景方面，字节跳动把重点放在了网络游戏与网络社交上，先后收购了游戏公司上海沐瞳科技、有爱互娱，投资了游戏引擎研发公司代码乾坤，还推出了自己的游戏品牌“朝夕光年”；于2022年收购了北京波粒子科技，该公司是一家专注于二次元虚拟社交的初创公司，其虚拟社交产品“Vyou微你”因自由度极高的捏脸、换装系统而受到很多用户青睐。在基础设施方面，字节跳动于2021年8月以90亿元人民币的高价收购VR制造商PICO，并围绕VR产业链上下游进行周密布局，先后投资光舟半导体等三家芯片公司、智能音频与光学解决方案提供商聚芯微电子、VR数字孪生云服务商众趣科技等。此外，字节跳动与XR芯片供应商美国高通公司合作，在高通的开发平台骁龙Spaces上开发未来的PICO XR产品；2022年3月，高通和字节跳动宣布将合作开发 XR 设备和软件，目标是研发一个全球 XR 生态系统①麻吉.字节在元宇宙“跳动”［EB/OL］.（2022-07-04）［2022-10-01］.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8862408.。

在国内互联网企业中，腾讯可能是最早关注3D互联网的公司。在元宇宙概念成为市场热点之后，腾讯是少有的不刻意向元宇宙这一高热度概念靠拢的互联网企业，仍然使用全真互联网这一概念。腾讯认为元宇宙不是一个具体、成熟的概念，不同的人对之有各种不同的理解，而全真互联的概念则很清晰，也有越来越明确的操作路径。由于元宇宙更偏向于VR，而腾讯注重的是数实融合而非单纯虚拟，因而按腾讯的解释，全真互联是通过多种终端和形式，实现对真实世界全面感知、连接、交互的一系列技术集合与数实融合创新模式，即在实现沉浸体验、实时孪生的基础上，通过双向交互，对真实世界实现可操作、可执行，最终目的是基于沉浸式的“全真”体验与可操作的互联交互来解决真实场景中的实际问题。2022年9月，腾讯在联合埃森哲发布的《全真互联白皮书》中，再次强调数实融合是全真互联的主战场：多维感官的真实呈现、海量信息的全面连接、人机操作的自由交互、虚拟与现实的有机融合等，这些融合数字与实体、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全新连接方式，能够为用户、产业和社会价值创造，提供新的解决方案，带来新的应用场景，孕育新的产业生态，塑造新的生活方式②腾讯，埃森哲.全真互联白皮书［EB/OL］.（2022-10-17）[2022-10-26].http：//tecdat.cn/?p=29478.。由此可见，腾讯的全真互联网与元宇宙存在很大的交集，业界有人称其为“腾讯版元宇宙”。

腾讯可能是国内最有条件进军元宇宙的企业。网络游戏、网络社交被认为将是在元宇宙中最先成熟的应用，而腾讯不仅已成为全球最大的游戏发行公司，并且微信、QQ等社交应用已经积累了规模超过15亿的用户。同时，腾讯凭借微信支付在移动支付市场上超越支付宝，这意味着在元宇宙或全真互联网的经济系统建设中也有望占据一定的先机。并且，腾讯是拥有最强算力的中国互联网企业之一，其大数据平台每日实时计算量高达65万亿次。依托自身的优势，腾讯也像脸书一样，同时在底层技术和应用场景两大赛道上展开布局。

腾讯认为全真互联网的具体落地有赖于孪生/视频、远程交互、泛在智能、（主要基于区块链的）可信协议、无限算力五大技术体系的不断演进③刘燕.腾讯全面拆解全真互联网：要解决哪些问题，跟元宇宙有何不同［EB/OL］.（2022-09-27）[2022-10-10].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5119275188338419&wfr=spider&for=pc.。在这五大技术体系中，XR、数字孪生、区块链、人工智能、云计算是核心技术。由于腾讯在区块链、人工智能、云计算方面已有一定的技术积累，因此尤为重视XR、数字孪生这两个3D互联网最关键的赛道。2022年2月，腾讯成立XR部门，并在相关业务上增加技术研发人员。6月，腾讯高级副总裁马晓轶表示，腾讯已经成立软硬一体的XR业务线，希望抓住未来4—5年内的机会，在软件、内容、系统、工具SDK、硬件等各环节积极尝试，打造行业标杆的VR产品与体验④欧阳宏宇.腾讯确认成立XR业务线 马晓轶：5年内打造行业标杆的VR产品［EB/OL］.（2022-06-28）[2022-08-01].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6862558624557171&wfr=spider&for=pc.。在应用场景赛道，腾讯或许也认为游戏将是元宇宙最先落地的应用，早在2012年，就投资了美国3D游戏公司Epic Games，持有其40%的股份，拿下了虚幻游戏开发引擎，成功切入游戏产业的核心技术。腾讯还于2020年2月参与了罗布乐思的1.5亿美元的G轮融资。当然，3D游戏是偏向单纯虚拟的应用，在数实融合方面，腾讯提出将首先致力人与人全真实化沟通协作、人与机器之间双向协同、产品与AI之间的模拟测验、人与机器之间的无阻作业、基于孪生的城市管理、基于孪生的企业全价值链管理、人与产品之间的营销连接、人与服务之间的交互体验等8大应用场景。除了孪生城市属于数字治理范畴，其他7个应用场景主要面向数字经济中的产业数字化，贯穿于研发、生产、沟通、协作、运营、管理、营销、服务全链条①腾讯，埃森哲.全真互联白皮书［EB/OL］.（2022-10-17）[2022-10-26].http：//tecdat.cn/?p=29478.。这表明腾讯不仅想在自己的优势领域（如游戏、社交）保持领先，还决心借互联网从2D向3D升级之机，进军此前较少涉足的工业互联网领域。

（三）路径选择：辨识关键性技术与应用赛道

从以上几家国内具有代表性的公司的元宇宙布局不难发现，网易、京东、百度在赛道的选择上，主要是依托自身既有的优势，首先从最擅长的领域切入。而字节跳动、腾讯除了发展自身的优势领域，还基于对下一代互联网发展趋势的预判，对一些此前并未形成优势的但未来会变得至关重要的领域也展开布局。例如，字节跳动以前并未深度涉足VR硬件、XR操作系统，现在正往这些领域里投下重资；又如，腾讯凭借社交媒体、网络游戏、移动支付成为互联网巨头，XR、数字孪生并非其已经取得领先地位的技术，工业互联网、孪生城市也并非其具有长期商业积累的领域。对技术赛道与应用赛道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不同企业对下一代互联网的不同理解。

从技术层面来看，元宇宙是以融合多种新兴信息通信技术的集成式创新来驱动的，因此在技术赛道上能否居于领先地位至关重要。例如，扎克伯格就是基于这种认识而在XR这一关键技术赛道上不惜重金投入，意在掌握下一代互联网的入口。当前，在XR、数字孪生、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人工智能、区块链、5G/6G、边缘计算等与元宇宙密切相关的技术中，中国只有华为在5G/6G上居于世界领先地位，其他的各项技术或者与美国存在一定差距，或者在技术的底层（如人工智能芯片、操作系统、工业软件）对美西方有不同程度的依赖。由于在关键领域的创新能力不足，中国的数字经济尚未根本改变产业链供应链受制于人的局面。因此，中国若要争取在下一代互联网的竞争中占据优势，必须解决底层技术的短板问题。

关键性底层技术的研发不仅投资巨大，而且投资回收期往往较长。例如，要达到描述中的元宇宙的逼真效果，XR技术其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当前一些公司推出的XR产品，大多建模还不够精细，人机交互时的延迟、卡顿等问题也尚未得到很好的解决。即便是为了在XR技术赛道上取得领先地位而不惜“流血扩张”的Meta，推出首个元宇宙虚拟形象时就因为形象粗糙、风格简单而受到广泛批评；2022年10月，Meta年度大会上发布的最新VR头显，依然不能准确估计用户的肘、腿等身体部位的实际位置②罗亦丹.扎克伯格的元宇宙遭遇群嘲 平台没人气Meta转型仍需砸钱［EB/OL］.（2022-10-19）［2022-10-26］.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7121657551334597&wfr=spider&for=pc.。可以预见，一些底层技术在未来5—10年还将经历多次迭代，因此在关键性技术赛道的角逐将会非常激烈，而胜利者将掌握下一代互联网的主导权。从我国多项从学习追赶到实现超越的技术的发展历程看，要在这些关键性技术赛道上争取领先，充分发挥新型举国体制的优势，将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两种推动力量有效结合起来是最佳的路径。2021年12月国务院印发的《“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提出，要重点布局5G、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等领域，突破智能制造、数字孪生、城市大脑、边缘计算、脑机融合等集成技术。对元宇宙关键性技术赛道的布局还需要有更为具体的顶层设计，全国一盘棋，以期形成有效的合力；确保对底层技术、底层硬件的研发给予政策倾斜与资金支持，引导社会资源流向锐意进取的新技术研发者；通过积极鼓励和大力扶植关键性技术的创新，避免未来在3D互联网时代再次陷入产业链供应链受制于人的被动局面。元宇宙在步入公众视野伊始就伴随着概念炒作，混乱的信息环境无疑会对政府的认知与决策造成不同程度的干扰。当前，一些地方政府出台的元宇宙发展规划中未充分体现出对关键性技术赛道准确清晰的定位，这可能导致在推动元宇宙技术发展的过程中，脱离实际产业基础与资源禀赋而追逐新概念，或者将有限的资源主要投入一些非核心技术领域，甚至被一些假借技术创新之名的企业投机套利。

从应用场景来看，布局元宇宙应遵循以虚促实、以虚强实的基本原则。在应用赛道的选择上，应坚持价值引领创新，优先扶植符合国家发展战略，对解决现阶段经济民生、社会治理的突出问题有显著促进作用的项目。如前文所述，很多面向产业、面向公共服务的元宇宙项目能够为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提供新动能，对于面向消费者的元宇宙，需要审慎判断一些应用场景的效用提升是否迫切需要、是否具有足够的价值。例如，元宇宙社交是否在近未来将成为一种刚需？有多少人真会愿意每天戴着VR头显去网上与人交流？这种效用提升能否带来远大于成本的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Meta旗下的元宇宙社交平台地平线世界（Horizon Worlds）最初的目标是到2022年底达到月活跃用户数量50万，但到10月时尚不足20万，远未达到预期；而更让扎克伯格没有料到的是，自己公司的员工也很少使用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平台①一个空荡荡的元宇宙世界！Meta元宇宙平台用户不足20万［EB/OL］.（2022-10-16）［2022-10-26］.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6839144231429181&wfr=spider&for=pc.。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当前的技术不够成熟而导致用户体验未达到预期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并非所有人都看重网络社交从2D升级到3D带来的效用提升，恐怕是更为重要的原因。

将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各种应用场景从2D升级到3D，不仅需要投入研发成本，其运营成本也必将大大上升。例如，由于实时渲染的3D图像的数据体量远大于2D图像，因此必须以更大的算力为支撑。业界都承认，实现当前描述的高度逼真、永远在线、场景丰富且互联互通的元宇宙，需要“行星级算力”。算力是靠消耗能源来获得的，我国现阶段能源对外依存度较高，为并非必需提升效用的应用场景（如一些单纯娱乐性的应用场景）而耗费大量能源，这与碳达峰碳中和目标背道而驰。因此，对于消费元宇宙需要认真辨识赛道，优先发展那些真正对社会民生具有积极意义的应用。

四、对元宇宙社会风险的前瞻性思考与防范

马克思主义科技观认为,科学技术是一种积极的、革命的力量，它能够增强人类改造世界的能力，但也可能异化为与人的本质相对立的力量②李桂花.论马克思恩格斯的科技异化思想［J］.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5（6）：20-23.。科学技术的发展具有一定的外在于社会价值的自主逻辑，导致新兴技术既可以为现实世界赋能，也可能因技术异化而带来新的社会风险。能够给社会带来巨大变化，甚至引发时代变迁的新兴技术，往往在推动人类文明进程的同时，所伴生的一些新问题也会构成复杂而严峻的挑战。科学技术的这种两面性，在发轫于世纪之交的新一轮信息通信技术革命浪潮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例如，互联网社交媒体能够让不同地域的用户不受时空的限制进行大规模的思想交流与行为互动，但也把为数众多的人带入了“后真相时代”；大数据与大数据技术提升了人们洞察现实、预测未来、优化决策的能力，但也衍生出“大数据杀熟”等乱象，并使信息安全面临前所未有的复杂形势；区块链实现了不依赖于第三方的信任机制与高可靠的交易方式，但与之如影随形的是围绕加密数字货币的投机炒作与非法交易。在这些技术问世之初，不论是技术的发明者还是新闻媒体，往往大多都聚焦于技术的正面功能，而对其可能产生的负面效应防范较少，因此大多是在其社会危害性充分暴露之时才真正着手监管和治理，因此有时会陷入仓促应对、被动应付的窘境。作为下一代互联网的元宇宙，其在技术赋能和技术异化两个方面将会爆发出更大的能量。因此，在布局元宇宙之时，就应当对其可能产生的社会风险进行前瞻性的思考。

（一）信息内容生态治理面临新挑战

互联网从2D向3D升级必然会使其信息生态愈加复杂化，将给网络治理带来一系列新挑战，其中最为严峻的可能是虚假信息传播与个人信息安全等问题。

虚假信息泛滥一直是互联网的顽疾之一，而且随着信息技术的进步，虚假信息可以被制作得越来越逼真，造假的成本也越来越低。网络虚假信息最早是以文字方式出现，此后随着计算机图形处理技术的发展，借助PS技术制造虚假图片变得轻而易举，继之智能语音合成技术又取得突破性进展，使得虚假信息能够被制作得图文兼备、声情并茂，近年来又出现了基于人工智能的深伪技术，借助这种技术能够低成本地制作出高度逼真的虚假视频信息。利用深伪技术制造的虚假信息，即便专家的眼睛也已难辨真伪，更遑论普通用户。造假的技术手段不断升级使网络虚假信息治理难度越来越大，而造假的成本日益低廉、效率不断提高，又必然导致虚假信息的生产量越来越大。

如今，为打造出能够使用户获得极致体验的元宇宙，业界正在尽力提升XR、人工智能等技术，以使计算机生成的虚拟世界更加具有真实感。例如，数字虚拟人是元宇宙重要的组成元素，其技术追求是使之无限接近于真人。可以预见，这些技术一定会被某些人用于制作虚假信息。为了建造规模庞大、场景丰富的元宇宙，许多公司都采用发动、激励用户参与创作的UGC模式。为此，这些公司会给用户免费提供各种软件工具。例如，罗布乐思就是通过提供制作虚拟场景、虚拟人的软件工具，并制定奖励机制，让大量的用户参与平台游戏的创作。这在客观上会加快相关技术和工具的社会化，势必进一步加剧网络虚假信息的传播，导致治理难度陡升。

个人信息安全是必须受到高度重视的问题。用户在使用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的各种服务时，应用平台会获取若干敏感信息，如果没有可靠的、系统性的数据安全措施，就可能发生敏感信息泄漏，造成不同程度的危害。近年来，数据泄漏、被非法窃取的事件时有发生，从个人隐私到国家机密都面临着威胁。相对于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元宇宙的应用平台采集的个人信息会更多，除了空间位置、银行账户、购物支付、消费习惯等，还会获取生物特征这类极为敏感的信息。这就要求在建造元宇宙之初，必须对数据安全将会面对的复杂形势有所预判，周密考虑如何从技术、法规等多个维度建立与3D互联网特点相适应的信息安全机制。

此外，色情淫秽信息、低俗作品等也将能够借助3D技术升级，形成更为强烈的感官刺激，会对某些人群具有更强的吸引力。这也无疑将给网络信息内容生态治理提出更高的要求。

（二）网络沉溺可能更为普遍

“网络沉溺”指用户对网络产生强烈的依赖感，失去自我控制互联网使用行为的能力，因过度使用网络而导致其社会、心理功能受到明显的损害。在各种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应用中，网络游戏、短视频、网络社交最容易使用户沉溺其中，另外网络购物等消费类应用也能使一些用户成瘾。对某些行为成瘾并非互联网时代才出现，但网络加剧了这类现象，这与网络应用平台的盈利模式有很大关系。

许多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应用平台对用户免费，其收入主要来自广告。例如，脸书社交平台不收取用户任何费用，通过采集用户的使用行为等数据，运用大数据技术分析用户的心理特点、消费偏好等，然后有针对性地向不同用户推送他们感兴趣的广告，以此向广告商收取费用。在这种盈利模式之下，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应用平台要获取更多的收入，就需要拥有尽可能多的用户，并且要设法把用户“粘住”。因此，众多网络应用平台必然会利用人类成瘾性机制，尤其是当流量见顶，客户争夺战越来越激烈时，那些能够让用户欲罢不能的应用更容易在竞争中胜出。于是网络游戏被设计得越来越精美新奇，短视频的推送越来越精准，社交软件为适应用户心理而不断更新迭代。

大量研究表明，网络沉溺会对用户的身体、心理带来负面影响，对未成年人的危害尤其显著。据调查，2020年我国未成年网民规模达到1.83亿，未成年人的互联网普及率为94.9%，高于全国互联网普及率。未成年人触网的低龄化趋势更为明显，超过三分之一的小学生在学龄前就开始使用互联网，部分未成年网民可能存在过度使用互联网的情况。未成年网民工作日平均每天上网时长在2小时以上的为11.5%，节假日平均上网时长在5小时以上的为12.2%①共青团中央维护青少年权益部，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2020年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R/OL］.（2021-07-20）［2022-08-01］.http：//www.cnnic.net.cn/NMediaFile/old_attach/P020210720571098696248.pdf.，青少年网络沉溺问题凸显。而心理学研究表明，长期沉溺于网络可能对正处于发育关键时期的青少年大脑造成功能损害，因为青少年沉溺于网络，其大脑神经元之间的功能连接就容易强化在虚拟空间，现实交往的功能会被削弱，影响青少年大脑的眶额回、伏隔核、纹状体等奖赏相关脑区的正常功能，使相应的奖赏信息处理发生异常。这些脑功能损伤会导致青少年高度关注网络游戏、短视频等网络情景，而对正常的知识和技能学习、社会交往等适应性行为漠不关心②姚昆，宋鸿兵.沉迷网络，你的大脑“很受伤”［N］.光明日报，2021-09-05（06）.。

并不仅仅只有未成年人容易网络沉溺，近年来老年人中也出现了网瘾群体。据《2020老年人互联网生活报告》，我国有0.19%的老人在一些App上日均在线超过10小时，超过10万名老人几乎全天候生活在移动网络上。60岁以上的老年用户日均使用时长达到64.8分钟，平均每个老年用户一天登录5次App③张守坤，王阳.“网瘾老人”为何越来越多？［N］.法治日报，2021-06-10（08）.。一些老人出于特定的心理需要与情感补偿，容易对某些质量较低的娱乐、保健等信息形成依赖。

在各种网络沉溺中，以对游戏的沉溺最为突出。2019年世界卫生组织将“游戏成瘾”列入精神疾病范畴，这表明其对网络沉溺的危害性的重视。然而，对网络沉溺的防范与治理还很不尽人意。例如，虽然很多互联网平台已经设置了“青少年模式”，但具体措施还主要是限制上网时间、限制内容推送，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

当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应用从2D升级为3D，游戏元宇宙、社交元宇宙等在沉浸式体验的加持下，将具有更强的用户心理满足与情感补偿功能，也将更容易使人沉溺于其中。尤其是当网络游戏升级为更具致瘾性的3D场景化游戏，必然将使更多人沉浸于其虚实交织、亦真亦幻的世界里难以自拔，占据更多原本应属于学习、工作等现实生活的时间。值得注意的是，罗布乐思的招股书显示，我们的大多数用户都在13岁以下，该公司表示自己并未成功地瞄准13岁以上的人群。

特别需要警惕的是，当前业界学界对元宇宙的许多畅想，恰恰有引导、鼓励人们沉溺其中之嫌。例如，扎克伯格讲述建立元宇宙的意义时说的：“我虽然很穷，但是我可以在元宇宙里成为一个成功人士。”这实际上是在推崇到虚拟世界里去开启所谓的“第二人生”，不仅很多年轻人对此满怀憧憬，一些社科学者当前也陷入了这种价值迷思之中。如前所述，没有物质和能量的元宇宙不可能成为真正能够让人类生活于其中的平行世界，它终归只是一个信息空间。如果大量用户将来真的过度沉溺到扎克伯格建立的虚拟世界之中，Meta公司自然可以获得丰厚的利润，而这些用户的衣食仍然只能依靠他们在现实世界中的劳动来创造。这样的“第二人生”恐怕只会成为真实人生的麻醉剂，亦真亦幻的数字世界可能成为吞噬人们时间精力的黑洞。

（三）虚拟经济系统的经济金融风险与防范

在关于元宇宙的众多畅想中，在其中建立起一个类似于现实经济系统的虚拟经济系统，并使之与现实经济系统紧密关联起来，是给予很多人无限遐想的愿景。然而，这可能是最能带来经济社会风险的举措。

如前所述，元宇宙终归只能是一个信息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能够生产的只能是信息类产品，而不是物质类、能量类产品，对此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当然，信息类产品也具有价值，但如果把信息类产品当作物质类、能量类产品来衡量，就会陷入不产生任何真实价值的投机游戏。

披着高科技外衣的投机活动在元宇宙元年就如火如荼地开始了。2021年在元宇宙里开始兴起虚拟房地产交易，那些由计算机仿真出来的根本不能用于居住的“黄金地块”“海景房”似乎真的变成现实世界中的稀缺资源，让不少人趋之若鹜。2022年初，虚拟房地产频频创出价格新高，一块不足5平方米的虚拟土地卖出能卖出400万美元的天价。但是，虚拟房地产依托的是区块链技术，只要在区块链上敲出一串代码，就能在计算机里生成成排连片的虚拟房产。这种既无实用性也无稀缺性的“投资品”注定会被打回原形，在火爆了几个月后，虚拟房地产行情急转直下。如今，海外主流虚拟房产平台虚拟房产平均价格下跌超80%，不少平台因用户大量流失而关门歇业，一批高价买入虚拟房产的投资者损失惨重。

2022年称得上虚拟资产的泡沫破灭年。比特币价格遭遇断崖式下跌，短短一年时间内从最高点47343美元跌至20000美元以下，累计下跌超60%。其他虚拟货币也几乎全军覆没，有交易平台倒闭，有贷款公司破产，风险传导至“币圈”产业链上的每一环节。2021年借助元宇宙概念而异常火爆的非同质化代币（NFT）市场，2022年的市场热度也急速降低。例如，艺术品拍卖行佳士得在2021年售出了100多件NFT，价值约1.5亿美元①陈嘉玲.魔幻的NFT拍卖：2021年佳士得NFT拍卖成交总额接近1.5亿美元［EB/OL］.（2022-02-21）［2022-08-01］.http：//finance.sina.com.cn/jjxw/2022-02-21/doc-imcwipih4520465.shtml.，而2022年至今售出的总价值仅几百万美元。

元宇宙被视为互联网与数字经济的新风口，投机资本则将之作为炒作的新风口，因为自带高科技光环的元宇宙显然是一个绝佳的炒作题材。当虚拟经济系统与现实经济系统相联通，投机资本在虚拟经济系统中的恶意炒作，很可能向现实经济系统传导，造成严重的金融风险，产生社会不稳定因素。在这方面是有过先例的，例如，“第二人生”中的年经济总产量达到了数千万美元，其通用的数字货币林登币（Linden Dollar）已经跟美元开通了汇率。由于林登币和美元可以实现兑换，为虚拟世界的财富转化为现实世界的利益提供了通道。有些游戏玩家辞掉现实世界中的工作，在“第二人生”中从事全职工作；有些团体和个人抓住机会，在虚拟世界里开银行、做股票交易。据林登实验室的分析，这些机构的收益率大多在20%以上，有些甚至达到了40%～60%。在高额利润的驱动下，虚拟世界里不仅银行业泛滥，出现了很多借银行名义施行的诈骗行为，还催生出一个个林登币黑市。由于黑市中的林登币兑美元汇率要远低于官方汇率，居民利益及虚拟世界经济都受到了很大的损害②Ultiverse：身临其境意味着什么？［EB/OL］.（2022-05-09）［2022-08-01］.https：//ishare.ifeng.com/c/s/v002imwrUHTYPnyYUwivYqjUutxNAM3RO0MM--WFtFdraO9M__.。

自从比特币出现后，它除了被用于投机牟利，还很快成为洗钱、跨境转移资金、非法交易的工具。可以预见，元宇宙不论使用何种加密数字货币，这些问题将不可避免地出现。此外，元宇宙中的货币发行权的归属也必将成为一个焦点问题，如果像扎克伯格期望的那样由建立元宇宙应用平台的科技公司来发行，则其对给各国货币政策、世界货币格局的冲击绝非可以等闲视之的问题。如何管控虚拟经济系统与真实经济系统中的货币兑换，其重要性与复杂性并不亚于真实世界的金融体系。政府部门需要审慎看待元宇宙虚拟经济系统，高度警惕其可能带来的经济金融风险，提前展开公共治理政策研究，为有效监管做好准备，引导元宇宙向健康有序的方向发展。

五、结 语

在世纪之交，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人工智能、区块链、5G/6G、XR、数字孪生等新兴信息通信技术相继登上历史舞台。这些技术首先在各自适合的应用场景落地，带来了一系列颠覆式的创新。此后，融合运用多种新兴信息通信技术,以集成式创新来实现某些应用场景的升级成为一种新趋势。原本来自科幻小说的元宇宙概念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开始被用于描述科技创新项目，这些项目最主要的技术特点是将XR、数字孪生这类3D技术与其他信息技术结合在一起，通过集成式创新来实现互联网/移动互联众多应用场景从2D向3D的升级。由于应用场景众多，升级这些应用场景所采用的技术也有所不同，导致不同科技企业对元宇宙的描述也各不相同，从而造成了如今的“元宇宙迷局”。科技企业为提升商业宣传效果而靠拢市场热点并制造风口，风投资本为放大投资机会而炒作概念，在两者的共同驱动下，包括一些社科学者在内的不少人陷入了“元宇宙迷思”。通过对具有代表性的互联网企业对元宇宙的布局的梳理分析，可以发现元宇宙概念泛化甚至混乱的原因，在此基础上不难认识正确元宇宙的本质和特征。元宇宙的本质是一个3D信息系统，将对众多领域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借助它能够创造新的、更具前景的业态。元宇宙的世界只有信息，没有物质和能量，因此它只能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平行世界。建立元宇宙的意义在于使其服务于现实世界，因此布局元宇宙的基本原则应当是将以虚促实、以虚强实作为主线。从发展阶段来看，以成为下一代互联网为目标的元宇宙还“混沌未开”，其真正成形、成熟还要经历一个相当长的过程。在这一发展过程中，需要认清底层技术与应用场景两个赛道，正确辨识元宇宙的关键赛道有助于我国作出正确的路径选择。XR、数字孪生、人工智能等是元宇宙的核心支撑技术，能否在关键性技术赛道上领先，将决定谁能在未来的竞争中占据优势，甚至决定谁掌握下一代互联网的主导权。因此，我国应充分发挥新型举国体制的优势，将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两种推动力量有效结合起来，积极鼓励和大力扶植底层核心技术创新，避免未来在3D互联网时代再次陷入产业链供应链受制于人的困局。在应用赛道的选择上，应坚持价值引领创新，以数实融合为主线，遵循以虚促实、以虚强实的原则，优先扶植符合国家发展战略，对解决现阶段经济民生、社会治理的突出问题有显著促进作用的项目。此外，在积极推进元宇宙的同时，必须充分认识防范技术异化的重要性。回顾互联网/移动互联网20余年的发展历程，根据相关技术曾经带来的负面社会效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见一些元宇宙项目可能伴生的新的社会风险，例如虚假信息传播的加剧、维护个人信息安全的难度加大、网络沉溺问题可能更为普遍、虚拟经济系统向现实经济系统传导风险等。对此，政界学界必须作出前瞻性地研判，对元宇宙时代的网络综合治理未雨绸缪，提前展开公共治理政策研究，不能消极地“等子弹再飞一会”，以避免将来陷入仓促应对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