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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励生育政策能否提高生育率?
——基于生育成本缺口递增的视角

2022-03-09张乐陈璋陈宸

南方人口 2022年1期
关键词:生育率育儿生育

张乐 陈璋 陈宸

(中国人民大学 应用经济学院 ,北京 100872)

1 引言

21世纪以来,中国的生育水平下降趋势十分明显,人口问题已经成为制约中国经济可持续增长的重要因素。生育率①本文生育率均以总和生育率(TFR,total fertility rate)表示,代表每位适龄女性在育龄期间的平均子女数。是衡量人口再生产的重要指标,是影响人口数量和人口结构的重要因素。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中国的生育率一直处于人口更替水平以下。2013年以后,虽然中国政府逐步施行了“单独二孩”、“全面二孩”等各种政策以应对不断走低的生育率,但是这些生育政策调整尚未达到社会各界的预期效果[1]。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2020年中国总和生育率仅为1.3,远低于人口更替水平。这意味着中国存在陷入生育率陷阱的风险,引发了社会各界对少子化、老龄化、社会保障压力乃至经济增长持续性的担忧。人们开始呼吁转变生育政策并倡导政府鼓励生育[2]。然而,在这些呼声背后却隐含有一个问题亟待回答。那就是,鼓励生育政策是否有效?什么样的政策能够提升生育率水平?纵观中国人口演变历程,中国尚无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鼓励生育的经验实践。倘若不能客观评估鼓励生育政策的有效性,那么就很可能错误的估计低生育率的危害。因此,合理评估鼓励生育政策的效果具有现实急迫性。

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全球范围内尤其是发达经济体的生育率呈现出持续走低的趋势。欧美、日本等经济体的生育率在六十年代降低至更替水平后,并未出现“人口转变理论”所预期的生育率停滞[3]。面对逐渐下滑的生育率,“低生育率陷阱”、“人口塌陷”[4][5]等观点一时兴起。在此背景下,多国开始进行生育政策转向,从收入补贴、税收减免、家庭政策等多个维度鼓励生育,积累了较多的政策经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本文通过对多国鼓励生育政策进行梳理与评估,指出既有的生育政策集中于转移支付,并通过经验实证去检验这些政策的政策效果,以期为充分认识中国生育率低下风险提供参考。

围绕鼓励生育政策的效果,既有文献已展开大量讨论。一部分文献否定鼓励生育政策的效果,认为低生育率是城市化、工业化以及自由主义的必然产物,坚持“发展是最好的避孕药”[6],而鼓励生育政策只能改变生育时序,却无法扭转生育率持续低下的趋势[7]。相关结论也得到了进一步经验验证,对瑞典妇女的实证研究也取得了类似的结论,即鼓励生育政策缩短了出生间隔,能够引致短期生育率的波动,但是长期来看难以缓解生育率下降的趋势[8]。鉴于各国在人文、历史等方面具有较大差异,多国定量分析的研究方法逐步取代了对单国的经验定性研究。Ouedraogo et al.发现一个国家的生育率与其计划生育政策之间存在显著的负关联,但与其积极生育政策之间并没有显著的关系[9]。郑真真从东亚国家的政策实践出发,发现政府的长期投入与干预并未使其摆脱低生育率状态,并认为家庭制度、文化因素是其中的重要原因[10]。吴帆通过构造相关指数分析欧盟17个国家庭政策与其生育率之间的关系,指出家庭政策无助于挽救低生育率陷阱国家,原因是家庭政策的发挥作用条件较为苛刻,需要强有力的政策力度以及生育意愿超过更替水平[11]。

另一些文献则提出相反的观点,认为鼓励生育政策尤其是补贴政策可以提高居民收入,缓解育儿成本,进而提高生育率。Cohen et al.利用以色列中央统计局1999-2005年的面板数据进行研究,发现抚养孩子的边际成本对生育水平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儿童补贴额度每提高 1%,次年妇女怀孕的可能性增加 0.176%[12]。Bradshaw & Tokoro对日本四个年份的现金补贴政策进行了研究,表明现金福利更能解决家庭抚育困难,从而提升生育率[13]。于也雯和龚六堂基于内生化生育率的跨期迭代模型,认为生育补贴政策可以极大提高生育率[14]。除了对生育补贴的关注,近来文献也开始强调家庭政策在家庭生育决策中的重要地位。Feyrer et al.认为,高收入国家的生育率上升可能是由于政策鼓励男性参与家庭的增加[15]。周云和彭书婷指出荷兰的鼓励生育措施尤其是家庭政策帮助其维持较高的生育率[16]。田中景对比日本与法国的政策,认为法国政策有效提升生育率的原因在于早期干预、社会各界紧密配合以及较大的力度[17]。房莉杰和陈慧玲通过比较英国、西班牙、瑞典和德国四国案例,认为通过支持女性就业可以提升就业率[18]。

值得注意的是,第一,目前针对生育政策效果的评估多为局部国家的案例式定性研究。因受制于所选取样本国家以及样本期间的不同,政策效果评估的争论也较大。正如Ouedraogo et al.[9]的研究表明,样本期间的选取以及样本国家的选择都会导致评估效果的差异。为此,本文使用世界人口政策数据库,基于全球国家样本利用固定效应模型定量分析生育政策对于生育率的影响,并进一步使用OECD国家样本,从生育年龄与结婚率两方面进一步探究鼓励生育政策的作用效果。第二,尚未有完整的分析框架揭示鼓励生育政策的作用机制,这也是目前对其效果存有争议的主要原因。为此,本文通过梳理多国政策实践,指出鼓励生育政策的逻辑基础在于静态的生育成本,并基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说明生育成本是动态的结构性问题,进而说明“生育成本缺口”增速要快于收入增速,由此导致生育率的降低与鼓励生育政策难以发挥作用。

本文研究结果表明,第一,生育成本是一种动态结构,需求跃迁导致“生育成本缺口”增速快于收入增速,进而决定了基于转移支付的鼓励生育政策很难真正提升生育率。第二,现行鼓励生育政策的本质在于转移支付,仅能在短期改变生育时序安排,并未在长期提升生育率;第三,经济的发展、医疗的改善、教育的普及以及女性参与劳动力市场程度的加深都导致了更低的生育率。本文的边际贡献在于,第一,本文在长时序的全国家样本上定量评估鼓励生育政策的影响,从而聚焦于生育问题的普遍规律而不囿于国别特殊性;第二,本文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出发,构建动态结构性的“生育成本缺口”概念,以此在理论上揭示鼓励生育政策失效原因,指出由于育儿带来的需求跃迁导致“生育成本缺口”快于收入增速是鼓励生育政策失效的根本原因;第三,本文的结论说明,人口政策设计要避免单纯的定额转移性支付,而要从社会环境、文化背景等多方面入手,这为中国进一步的政策设计提供了参考。

2 积极生育政策的典型事实

2.1 生育率下降是世界趋势

自上世纪70年代开始,全球生育率进入下降阶段,由1970年的5.04下降至2018年的2.37②数据来源:World Development Indicators,https://databank.worldbank.org/source/world-development-indicators.,至今仍呈现缓慢下降态势。回顾不同收入国家的总和生育率历史,有以下两个特征。

第一,不同收入水平国家的生育率呈现明显的趋同性。如图1,1961年时,高收入国家总和生育率比低收入国家低3.6,比世界平均水平低2。但是在2018年时,高收入国家生育率比低收入国家低3,比世界平均水平低0.7。不同收入水平国家间的生育率水平差距在逐步缩小。这其中的直接原因在于,中低收入国家自上世纪下半叶开始实行较为普遍的节育措施,导致本国生育率的快速下降。此外,这种趋同性还体现在中等收入国家与高收入国家生育率的趋同,二者在1960年生育率之差为2,而至2018年差距逐步缩小为1。

图1 1960年至今不同收入水平经济体生育率

第二,生育率下降的不可逆性。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由于生育率已低于更替水平且仍在不断下滑,诸多高收入国家开始施行旨在提升生育率的鼓励生育政策。尤其是发达国家生育率自1980年跌破更替水平后,虽施行诸多鼓励生育政策,但再也没有反弹至更替水平之上,且从2010年开始继续下降态势,至2018年已下滑至1.68。

2.2 积极的生育政策

为了应对低生育率的担忧,高收入国家在上世纪下半叶开始大多施行了鼓励生育政策。如图2所示,1976年仅有30余国施行鼓励生育政策,而到了1996年,约70国施行鼓励生育政策,约占全球国家个数的三分之一,且主要集中在高收入国家中。与此同时,施行抑制生育政策的国家个数在20世纪70年代以后缓慢增长,这些国家主要集中在中低收入国家,如: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

图2 施行鼓励生育政策的国家个数

虽然众多国家施行鼓励生育政策,但其政策内容较为接近。通过表1梳理可知,鼓励生育政策的主要内容为通过转移性支付来降低生育成本[19]。具体来说,鼓励生育政策可以总结为直接补贴政策与间接补贴政策。前者是以直接增加收入或减少成本为核心的政策,主要包括生育奖励、育儿津贴、健康保险、与就业关联的补贴和减免税收政策等,其实质都是依托市场,直接提供转移支付以增加居民收入或减少育儿成本。后者则主要包括“家庭政策”,包括:(1)对母亲的支持,如孕产期保健、医疗和营养咨询服务、住院分娩等;(2)帮助父母兼顾工作和养育子女,包括育儿假、儿童照料、教育服务等。家庭政策的出发点更多的考虑生育的家庭微观决策过程,尤其是考虑生育行为所带来的家庭内部合作关系的调整,例如由于育儿所带来的父母照看职责的分配,生育后休假制度以及如何重返劳动力市场等诸多问题[20]。间接补贴政策主要调节的是家庭合作关系,积极的间接补贴政策可以起到“去家庭化”效果,帮助女性提升在劳动力市场的地位,从而起到改善家庭收入状况,降低生育机会成本的作用。此外,鼓励生育政策根据补贴与收入的关系可以区分为定额补贴政策与收入比例的补贴政策,前者指针对不同标准的对象予以实现规定金额的补贴,如生育补贴、儿童津贴等;后者指补贴额度是基于收入的百分比而确定,如针对子女的税收减免,育儿假内工资制度等。

表1 鼓励生育的典型政策

3 基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动态生育成本缺口分析

鼓励生育政策的核心在于通过转移支付提高家庭收入或降低育儿成本。这一政策设计的逻辑基础在于生育成本说。这可以追溯至Becker所开创的家庭经济学,其中生育行为首次被纳入成本收益分析框架中,生育成本成为分析生育行为的重要概念[21]。Kravdal进一步将女性生育的机会成本包括至生育成本中[22]。依次逻辑,只要通过对家庭的转移支付提高家庭收入或降低家庭生育成本,那么理应提高生育率。但缘何我们没有观察到这样的经验证据呢?本文认为,传统的生育成本说是一种静态的机械的观点,其生育成本被外生于家庭的收入过程,因此无法揭示出生育率的长期趋势,更无法分析鼓励生育政策的政策效果。本文通过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去探讨作为动态结构概念的生育成本,说明伴随收入的上升“生育成本缺口”将不断增长,从而抑制生育行为,降低生育率。

3.1 需求跃迁导致需求规模递增

在家庭做出生育决策时,其生育成本只是一种想象的成本,而非实际的任何支出。也就是说,生育成本是家庭基于某种需求的预期支出。因此,生育成本高实际可以理解为家庭预期的需求过高。由于家庭育儿行为是家庭需求的一种结果,因此可以通过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Maslow[23]予以分析。

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个体的需求层次会依次经历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认知需求、审美需求、自我实现和超越需求等八个层次的需求。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还假设只要条件满足,个人总是更希望达到更高层级的需求。一般来说,只有当下层需求基本满足后个体才会向上寻求更高的需求,这一过程可以称为“需求跃迁”过程。现代社会中收入是制约个体需求得以实现的重要原因,这可以通过“消费升级”现象予以验证。

需求跃迁将导致需求规模递增。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本质揭示了上层需求是下层需求不断分化的结果。需求本身是主体去寻求客体部分属性的过程,而这种属性的增益多表现为既有属性的一种边际“改进”或变异,这就是需求的分化过程。其结果为越上层的需求越虚拟化、规模化。第一,虚拟化反映了需求不断要求分化,超出实体世界也要进行分化的趋势。当对实体属性的需求开发殆尽时,向精神这一无实体属性的虚拟空间进发就成为一种必然选择。因为实体属性的分化受制于实体属性的限制,而精神空间的分化则显然无此限制,所以越上层的需求也越虚拟。事实上,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需求强调消费体验,强调美感,而我们根本说不清什么是好的消费体验,我们所享受的美感也远不及我们对食物的需求来的持久与稳定。这种千人千面,莫衷一是,飘摇不定的评价就是需求逐渐虚拟化的表现。第二,规模化反映了分化的增速态势。需求的分化是基于下层需求属性的一种边际“改进”或变异,由此决定上层需求规模必然大于下层需求规模,且上层需求规模会伴随下层需求的上升而加速上升。亦即,为满足上层需求所需支出的增加是加速上升的过程。这可以通过简单的事例进行验证,为了教育需求的支出增长速度要远大于为食物需求的支出增长速度,此外恩格尔曲线也是需求规模递增的表现。Leibenstein[24]对此曾阐述,个人提升社会地位欲望是无穷的,个人会花费“地位相关商品消费”,且这种花费是一种边际报酬递减的,因此伴随收入与个人社会地位的提升,收入中更大比例用于“地位相关商品消费”而非食物等支出。

3.2 育儿的需求跃迁导致“生育成本缺口”递增

育儿行为的需求跃迁表现为如下两方面,第一,父母总是希望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换言之,父母会为养育子女而“被动”实现需求层次跃迁。这一方面是由于社会环境等文化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子女作为一种特殊“需求”本身承载了父母自身对于人际交往、社会地位等多方面的需求。所以我们可以认为父母因为养育子女而“被动”得实现需求跃迁。第二,这种需求跃迁对于不同需求层次父母都是普遍的。换言之,父母所处的需求层次决定了其“被动”跃迁的层次。例如低收入者对于子女高质量教育以及兴趣培养的需求就远不如中高收入人群的同等需求。因此,育儿行为会导致父母需求层次跃迁。

育儿的需求跃迁导致“生育成本缺口”递增。基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伴随需求层次的提升,为满足上层需求所需花费是不断增加的。育儿行为造成了父母需求的跃迁,为满足跃迁后更高层级需求所需的支出可以称为“生育成本缺口”。之所以称其为缺口,乃是考虑到对这一层次的需求出于生育行为,且超出父母自身的需求层次。此外,这一概念并非静态概念,而是动态变化的概念。倘若父母收入提升,父母需求层次提升,那么这一“生育成本缺口”将不断扩大。当家庭双方收入可以覆盖掉“生育成本缺口”时,家庭将会选择进行生育行为。但是,由于“生育成本缺口”伴随收入的增加,这一缺口的增速将快于收入的增速,因此有理由相信家庭将逐渐不会进行生育行为。

如此,我们可以得出基于转移支付的鼓励生育政策发挥作用的条件:其一,转移支付需要随收入上升而动态上升,否则伴随居民收入上升,家庭“生育成本缺口”会不断上升,而定额转移支付将失去刺激作用;其二,转移支付存在生效阈值,低于这一阈值的鼓励生育政策难以帮助家庭覆盖“生育成本缺口”,因此是无效的。

综上,通过理论分析可得出如下假说:

假说一:伴随收入的上升,生育成本缺口将不断扩大,生育率将会逐渐降低。

假说二:基于收入比例的鼓励生育政策较定额补贴政策更易发挥作用。

4 研究设计

4.1 数据来源与说明

本文数据主要包括以下类:

1.生育政策数据。该数据来自于世界人口政策数据库③详见联合国人口司世界人口政策数据库:https://esa.un.org/PopPolicy/about_database.aspx.,由联合国人口司(United Nation Population Division)根据12轮调查得到,每两年更新一次,其中2000年前仅有逢6年份数据,2001-2015年每两年公布一次。该数据库具体包括1976至2015年间世界人口政策数据,包含人口增长、年龄结构、生育率、生殖健康和计划生育、健康、空间分布、国际迁徙等七种主题政策数据。本文主要选取人口增长政策变量,该变量主要统计本国政府影响生育率的政策,该指标为分类指标,包括上升(Raise)、维持(Maintain)、降低(Lower)、不干预(No intervention)、无官方政策(No official policy)等五类。其中,本文将“上升”政策标记为鼓励生育政策,“降低”政策标记为抑制生育政策。此外,为更详细描述人口政策,本文还使用OECD家庭数据库(Family Database)④相见 OECD Family Database:https://stats.oecd.org/Index.aspx。中“用于家庭现金福利的公共社会支出占GDP的百分比” (cash_b)、“用于家庭减税的公共社会支出占GDP的百分比” (tax_b)、“用于家庭服务和实物福利的公共社会支出占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比” (service_b)、 “女性产假与育儿假天数” (week_f)等四项指标具体拆解鼓励生育政策,以期探讨不同政策异质性。

2.总和生育率数据。为了方便国际间比较,本文采用世界银行世界发展指数(WDI)数据库中总和生育率(Total fertility rate)数据。该指标表示一国中平均一名女性在其育龄期内所生育子女的数目。为了与人口政策数据相统一,本文使用1976-2020年的总和生育率数据,并将其国家同生育政策数据相匹配。

3.其他控制变量。本文还从世界发展指数数据库(WDI)中选取城镇人口占比(城镇人口比总人口,%)、人均卫生支出(美元现价)、人均教育支出(美元现价)、人均GDP(美元为单位,以2010年为不变价)等指标作为控制变量。

4.2 模型设定

本文基本计量模型构建如下:

其中,i,t分别代表国别与年份,被解释变量为生育率的k阶滞后差分项,为表述方便设定为滞后项减当期项。本文之所以选取滞后差分项而非当期绝对值,主要目的在于,其一,避免生育政策与被解释变量之间由于互为因果导致的内生性问题;其二,滞后差分项的安排可以进一步考察生育政策作用的滞后效应。核心解释变量Raise与Lower均为0-1二值变量,Raiseit=1代表i国t年施行了鼓励生育政策,Lower=1 代表i国t年施行了抑制生育政策,若并无施行这两种政策,则变量为0。Xit为控制变量,主要包括人均卫生支出、人均教育支出、人均GDP等指标。通常而言,人均卫生支出、人均教育支出的增加会导致生育成本的增加,降低适龄女性的生育意愿[25],从而降低生育率,因此预期这些变量系数为负。人均GDP的增加一方面会导致居民收入水平的上升,另一方面如理论分析中指出,会导致生育成本更大比例的上升,因此预期该项系数为负。εit为残差项。为了控制战争等意外因素的影响,本文还剔除了在全国范围内发生战争的国家样本。此外,为了控制国别与年份遗漏变量的影响,本文还加入了国家固定效应与年份固定效应。

5 实证结果分析

5.1 基准回归结果

表1(1)至(5)分别显示出鼓励生育政策与抑制生育政策的施行对于生育率滞后1至5期差分项的影响。其中,在控制住人均GDP、城镇化率、人均卫生支出和教育支出占比后,本文发现,第一,鼓励生育政策对于滞后一、二期的生育率具有正向影响,系数为0.0124和0.00375,分别在5%和10%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但在政策施行两年后,鼓励生育政策的效果就不再显著。换言之,鼓励生育政策并没有持久影响,其政策有效期较为短暂。可能的解释在于,鼓励生育政策只是调整了家庭的生育安排,致使生育的“堆积释放”[26],而并没有改变居民的生育意愿。类似的结论也为既有文献所支撑[27]。第二,本文还发现抑制生育政策可以显著降低生育率水平,且这种影响在政策实施后五年内逐渐加强。这也得到了既有文献的支撑[9],即降低生育率的政策对生育率具有显著负向影响,但旨在提升生育率的政策却并不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虽然基准回归结果中初步验证了鼓励生育政策的无效性,但世界人口政策数据库中政策代理变量仅为综合类别变量,从中难以进一步分析不同类型生育政策的具体影响,因此上述结论有待进一步检验。

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显示,人均GDP越高,生育率越低,这部分反映了发达国家生育率低于发展中国家的事实,也验证了前文中生育成本增速要大于收入增速的假设。此外,城镇化率、人均卫生支出以及教育支出占比均显著负向影响生育率,说明城镇化率越高,人均卫生支出越高以及教育支出占GDP比重越大,越可能导致更低的生育率水平。

5.2 稳健性检验

为了检验结论的稳健性,本文进行如下稳健性检验:第一,替换因变量为生育率绝对值。结果如表2(1)所示,鼓励生育政策对生育率的影响并不显著,而抑制生育政策对生育率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这表明被解释变量的形式并不会影响回归结果的稳健性。

表2 基准回归结果

第二,内生性的探讨。为了克服双向因果关系和遗漏变量等导致的内生性问题,基准回归结果中已经使用生育率的滞后差分项作为被解释变量,同时也控制了时间固定效应与国别固定效应以避免遗留变量问题。但是,一国生育率政策往往是在研判未来生育率走势基础上做出的政策决定,因此仍有可能存在被解释变量与生育率政策之间的双向因果关系。为此,本文分别使用鼓励生育政策与抑制生育政策对生育率的滞后差分项进行Tobit回归,回归结果如表2(2)和(3)所示,生育率的滞后差分项及其他当期控制变量难以预测生育政策。这也部分说明了基准回归结果不存在严重的内生性问题。

第三,使用其他数据来源。由于世界人口数据库在生育政策方面的局限性,本文将样本数据更换为OECD家庭数据库中相关数据,并使用生育率的滞后差分项对家庭育儿的现金补贴进行回归。需要注意的是,OECD家庭数据库中家庭育儿现金补贴样本有限,仅含的国家均是人口政策数据库中施行鼓励生育政策国家。因此,采用育儿现金补贴作为解释变量仅可说明在鼓励生育政策背景下,该政策措施的边际效果。此外,之所以采用育儿现金补贴是由于在诸多生育政策中,育儿现金补贴是最常见的政策措施,最具有代表性。回归结果如表2(4)至(5)列所示,其中,对家庭育儿的现金补贴并不显著。这再次印证了本文基准回归结果的稳健性。

第四,替换被解释变量为生育年龄。Begall & Mills等认为生育年龄的推迟是“母亲工资处罚”机制的结果,即生育年龄的推迟可以显著提升女性工资与职业表现[28]。因此,生育年龄的提高是女性生育机会成本的一种体现。然而,生育年龄的加大会导致二胎生育概率的降低。因此,如果能降低生育年龄,那么鼓励生育政策就可能有效提升生育率。本文基于OECD家庭数据库,使用滞后三期的生育年龄差分项作为被解释变量,回归结果如表3(7)所示。其中,针对家庭的生育补贴对生育年龄并没有显著的影响,这再次说明了回归结果的稳健性。

第五,替换被解释变量为婚姻机制。直觉上,结婚可以看作是生育的前提,已有研究也表明育龄妇女未婚比例的提升是中国低生育率的重要原因之一[29]。因此,能否影响适龄人群的结婚率将是鼓励生育政策能否发挥作用的前提之一。为此,基于OECD家庭数据库,本文使用结婚率对生育政策进行回归分析,回归结果如表3(7)所示。其中,生育补贴对结婚率的影响同样也不显著。

表3 稳健性检验

5.3 进一步分析

基准回归结果只是说明了一种综合性的鼓励生育政策可能无效于生育率的提升。但是,这里有几个问题需要进一步指出,其一,正如前文指出,鼓励生育政策通常含有内容迥异的两方面,那么这两方面政策的效果是一样的吗?其二,如果鼓励生育政策无法发挥显著作用,那么其背后的机制是什么?为此,本节首先将探讨不同生育政策的异质性效果,此后将从生育成本缺口的角度去探讨其背后的机制。

5.3.1 不同生育政策的异质性影响

为了分析不同种类生育政策对生育率的影响,本文选取OECD家庭数据库中相关指标进行刻画。其中,定额补贴生育政策包括家庭现金福利公共社会支出占GDP比重(cash_b)与对家庭服务和实物福利支出占GDP比重(service_b),其他项则是收入比例补贴政策如家庭减税公共社会支出占GDP比重(tax_b)与女性产假(week_f)。除了选取生育政策外,还选取男女劳动参与率作为衡量男女社会地位的指标[30],一般来说女性劳动参与率越高,代表“去家庭化”程度越强,女性需求层次增加,从而进一步加大生育成本缺口,进而导致更低的生育率。同样,本文选取生育率的滞后差分项作为被解释变量。回归结果如表3列(1)所示。回归结果显示,直接补贴政策中,无论是现金补贴还是服务补贴对生育率的影响在统计意义上均不显著;收入比例补贴政策对生育率的影响显著,其中,带薪休假天数与家庭减税均在10%显著性水平上显著,但其影响效果较小。这验证了前文中的假设二。最后,本文还发现,女性在劳动力市场中参与程度的提升将会降低生育率,换言之,女性的积极工作可能挤占了生育决策。

此外,为了检验上述影响的稳健性,本文将OECD家庭数据库中的样本国家以平均的人均GDP为限分为两组样本,区分为较高收入组和较低收入组两组样本。本文发现各项解释变量的系数依然显著,且变化不大。回归结果如表4列(2)和列(3)所示,其中各项生育政策变量系数的显著性并未发生明显变化,说明了上述回归结果的稳健性。

5.3.2 机制分析

为了验证生育成本缺口递增假说,本文使用OECD家庭数据库中数据予以初步验证。如前文指出,居民收入水平的上升会导致生育成本缺口的增加,换言之,导致生育成本的更快速度增长。为此,本节希望经验验证的是居民收入水平的上升能否导致生育成本的更快速增长。为此,本文替换基准回归模型中被解释变量为父母为全日制托儿中心所支付的成本占收入比重(bcost),该指标衡量的是父母为全日制中心托儿所支付的总成本(不扣减相对应的补贴额)占其家庭净收入的比重。需要注意的是,这里暗含的假设是托儿成本增速可以作为生育成本增速的代理变量。但该指标仅能代表托儿费,无法代表真正的生育成本,因此应谨慎的对待这一结果。我们还使用人均可支配收入(income,以不变价美元为单位)作为核心解释变量,人均GDP(以不变价美元为单位)作为控制变量,同时控制国别固定效应与年份固定效应。这些变量均予以对数化。回归结果如表4(3)所示,人均可支配收入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且人均可支配收入每增加1%,生育成本将会增加1.18%,由此验证了上文中生育成本增速将会快于收入增速的假说。

表4 进一步分析

其次,本文还使用恩格尔系数作为被解释变量以佐证上述经验验证。其中被解释变量为恩格尔系数。由于OECD家庭数据库中并未公布各国的恩格尔系数,为此这里使用OECD结构分析数据库(STAN Database)中投入产出数据表数据进行恩格尔系数的估算。使用各国投入产出表第二象限中第一产业的消费总和(包括HFCE:住户的最终消费、GGFC:一般政府的最终消费支出、NPISH:服务于住户的非营利机构的最终消费支出三部分组成)与GDP(本文使用各国投入产出表第二象限总和即收入法GDP)之比作为恩格尔系数的代理变量。回归结果如表4列(5)所示,我们发现人均可支配收入对恩格尔系数具有显著的负向作用,且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这表明,当收入上升时,越来越多的消费会集中于非食品消费,因此,生育成本也会随之上升。

6 结论及政策建议

生育率是关乎人口再生产的重要指标,对于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重要作用。面对逐渐走低的生育率,推行鼓励生育政策似乎已箭在弦上,然而对鼓励生育政策的政策效果国内却鲜有探讨。本文在梳理世界各国鼓励生育政策实践的基础上,基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得出生育成本缺口递增的结论,并以此为基础分析生育政策效果,在此基础上,本文还使用世界人口政策数据库中的历史数据对鼓励生育政策进行经验评估。得出的主要结果如下:第一,育儿需求跃迁导致生育成本缺口增速快于收入增速,进而决定了基于转移支付的鼓励生育政策难以真正提升生育率;第二,经济的发展、医疗的改善、教育的普及以及女性参与劳动力市场程度的加深都导致了更低的生育率,且这一过程是难以逆转的。第三,现行鼓励生育政策的本质在于转移支付,仅能在短期改变生育时序安排,并未在长期提升生育率。第四,与收入相挂钩的生育补贴较定额生育补贴更为有效。

本文的政策建议在于,第一,应充分认识到在当前社会经济背景下生育率下降趋势的难以逆转性,充分研判生育率下降对于社会保障、经济增长、区域协调发展等的重要影响,通过对世界各国鼓励生育政策的评估,我们发现伴随收入的上升、教育的普及,生育成本上升速度快于收入上升速度,导致生育率不可避免的呈现下降趋势;第二,以转移支付为核心的鼓励生育政策设计当与居民收入水平挂钩,尽量避免定额转移支付。生育意愿是个体综合考虑教育成本、情感投入、住房支出等各方面后所做出的最优选择,定额转移支付由于难以对生育成本、居民收入变动做出快速反应,因而单从定额实施转移支付这一政策出发,难免效果具有局限性。未来可以考虑从产假补贴、婴幼儿照护等综合性政策以及收入比例的补贴政策入手,缓解居民在工作与教育子女之间时间和精力的紧张配置,降低生育成本负担。

本文的研究还说明居民的生育行为具有高度复杂性,与当地经济社会环境具有密切关系。虽然本文的结论说明生育率下降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趋势性现象,但是作为人口众多、幅员辽阔的大国,一个具有高度现实性的问题是,我国区域间经济发展不平衡程度较高,由此导致区域间人口生育率也存在明显差异。这种生育率的结构性问题应当如何认识,会对我国的区域经济发展产生何种影响?又应该需要何种政策设计?这些问题都尚待进一步研究。这也是本文进一步的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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