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冲击、基本医疗保险与老年人“退而不休”①

荆涛 邢慧霞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保险学院，北京 100020）

1 引言

就业是民生之本，也是经济发展的基础，关系到国家的长治久安与人民幸福。但随着生育率的下降以及预期寿命的延长，人口老龄化问题不断加剧，这将不可避免给社会带来劳动力供给不足的压力，但辨证来看，压力的深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老年人什么时候停止劳动[1]。习近平总书记在论述应对人口老龄化时指出老年是人生命的重要阶段，是仍然可以有作为、有进步、有快乐的重要人生阶段，要着力发挥退休老年人的积极作用。2021年公布的《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明确提出“要逐步延迟法定退休年龄，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②资料来源于http://www.gov.cn/xinwen/2021-03/13/content_5592681.htm。因此，鼓励和支持老年退休再就业已成为大势所趋，是我国应对人口老龄化严峻挑战的必然选择。退休后继续参与劳动就业的老年人被定义为退而不休的劳动者[2]，随着老龄化程度的不断加深，这些退而不休的劳动者未来必将成为我国劳动就业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这样的背景下，识别和洞悉影响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因素，是理解内生延迟退休的有机组成之一[3]，也是正确引导该类人群重返劳动力市场“发挥余热”和实现“老有所为”劳动价值的必要前提条件。一般来说，人的预期寿命由健康状况决定，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健康变化调整劳动供给。但在传统中国社会尤其农村地区，出于生计的需要，老年人往往会一直工作，直到干不动为止[4]。这种无休止劳动，虽然给年轻人减轻了负担，却是以牺牲老年人福利为代价的，因为他们在疾病缠身时还被迫工作。另外一个极端是，只要疾病稍微影响工作能力，老年人就退休不再参与劳动，而这需要强大的政府财力作支撑。健康冲击会通过多种途径影响到个人、家庭，当市场和政策制度不完善时，健康状况持续恶化会导致人与人之间经济和福利的巨大差异，更为重要的是影响个体的劳动力市场参与决定，例如提前退休、减少工作时间等[5]。而身体健康可以延长人们的预期寿命，增加人力资本投资，增加劳动力供给量，所以良好的健康状况可以促进老年人退休再就业[6]。因此，在我国“未富先老”以及人口红利消减的背景下，鼓励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前提首先是应该清楚健康冲击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这是本文的第一个目的。

French等认为健康是一种人力资本，健康状况差的人往往花费的医疗费也较高，而昂贵的医疗费用需要较高的收入从而不得不继续劳动工作[7]。同时，昂贵的医疗费用也凸显出了医疗保险的重要作用，因为医疗保险制度正是为减轻民众获取医疗服务的经济负担，管理健康风险、缓解疾病冲击而实施的。理论上讲，作为社会保障的重要组成部分，基本医疗保险会通过预期保障效应和健康效应对老年人退而不休产生两种方向相反的影响。一方面，医疗保险可以通过住院和门诊等补偿政策减轻居民及其家庭的医疗负担，有利于提高其抵御疾病风险的经济能力，现行经济压力减小进而抑制老年人退而不休；但另一方面，医疗保险能增加就医可及性，提高他们获得医疗服务的机会，有利于改善老年人的健康状况，从而能较长期地维持其劳动能力，促进老年人退而不休。在中国，长期的劳动力市场二元分割造成的老年人退休行为也具有明显差异。据微观数据显示，2018年我国城镇人口的就业率在60-64岁人群中下降到20%；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农村大部分老人在65-69岁时仍在工作，并且有超过两成的老年人在80岁时仍在继续劳动。③来自于CHARLS数据库。由此引出的问题是不同医疗保障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是否相同？理论上，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和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简称新农合）覆盖的老年人因为经济能力、就医可及性等方面的差别，他们对于医疗服务的支付意愿不同，从而导致退而不休决策和劳动供给也会有差异。因此，本文的第二个目的是探究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和新农合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怎样，是否存在差异？此外，既有研究表明，与一般群体相比，医疗保险对弱势群体的健康正向作用更强[8]。而目前有关医疗保障体系的分类保障制度是否有助于缓解健康对老年人退休不休的影响鲜有文献涉及。因此，本文尝试从不同健康人群的退而不休选择存在差异的角度出发，探究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休不休的影响是否存在健康异质性，这是本文研究的第三个目的。

在人口老龄化、预期寿命延长以及劳动力供给不足的背景下，本文利用2011-2018年“中国健康和养老追踪调查”（CHARLS）数据库聚焦于老年人“退而不休”的这一社会议题，深入探究健康冲击、基本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本文的贡献主要体现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基于微观个体的视角，对我国老年人退而不休意愿和退休后再参与就业（劳动）的效率进行实证研究，为未来延迟退休政策推行和劳动力市场完善提供参考；二是以基本医疗保险保障差异为研究切入点探究城镇职工医疗保险、新农合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为进一步优化医疗保险制度以及配套老年人力资源开发提供数据支持；三是将健康冲击、医疗保险与老年人退而不休放在一个统一的框架内，分析了基本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在不同健康群体之间的差异，深入考察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影响的健康异质性，丰富了现有文献。余下本文的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介绍相关文献；第三部分是介绍使用的数据和模型设计；第四、五部分进行实证研究；第六部分是稳健性检验；最后是研究结论与相关启示。

2 文献综述

老年人退而不休是世界发达国家劳动力市场的普遍现象，随着老龄化程度的加深，该现象在我国也逐渐突出，已成为决策者和学者关注的一个热点。目前，学界主要从社会、家庭和个人层面来分析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因素，为本文研究奠定了基础。

首先，社会层面的研究内容集中于养老保障方面。老年人退而不休的问题实质是老年劳动供给问题。自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发达国家面临着人口预期寿命不断延长而养老金支付缺口越来越大的社会难题，相继对养老金制度进行了改革，其目标是增加老年劳动供给[9]。Pleau和Cahill指出因为社会保障收入对就业的替代效应，导致拥有较高水平社会保障的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动机较弱[10][11]。Blundell et al也认为养老金对老年劳动供给的影响主要是通过改变退休后的收入来发挥作用的[12]。Vere继而发现，养老保险收入降低对老年人退而不休有正向促进作用[13]。朱浩研究也发现无论城镇还是农村，参加养老保险和养老保险待遇提高都抑制了老年退而不休的意愿[14]。在此基础上，李昂等进一步分析了养老保险对中老年劳动者实际退休年龄选择的影响，发现养老保险会明显促使劳动者选择提前退休，同时显著抑制延迟退休[15]。冉东凡的研究也证实了养老待遇水平提高会明显降低退休人口再就业的可能性[16]。此外，老年人是否退出劳动力市场不仅考虑养老金等因素，Banks以及Casanova等学者从配偶、家庭收入等家庭层面探究老年人劳动供给行为[17][18]。车翼认为老年人是家庭的宝贵财富，家庭关系会影响老年人的发展[19]。田立法认为在传统家庭观念下，子女对父母的劳动选择有重要影响[20]，但江维表示老年人退休再就业意愿不受子女数量影响，经济收入低的老年人再就业意愿较高[21]。王兆萍等发现教育程度高的城镇老年人更倾向于退而不休，同时，足够的家庭养老支持对他们积极发挥余热的动机有正向推动作用[22]。个人特征主要从性别、年龄等方面研究其对退而不休的影响。John认为生命周期的发展使得老年人退而不休的意愿不同[23]，万芊和弓秀云表示男性老年人退而不休意识强于女性，女性的就业意愿受年龄的影响更大[24][25]。

健康作为人力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健康好转有助于人们提高生产效率[26]，增加劳动供给，进而增强其收入获取能力。Bound发现健康状况会对老年人退而不休意愿产生显著影响[27]。Cahill等针对美国的研究发现，身体健康状况很好的男职工退休后有18%会再就业，女性为16%，而身体状况不好或一般的男职工只有10%，女职工只有7%[28]。王红漫也发现身体状况好的老年人中53.8%有再就业的意愿，而自觉身体不好的老年人愿意再就业的比例就只有14.7%[29]。Trevisan等研究了16个欧洲城市中老年人的急性健康冲击对劳动力供给的影响，发现遭受急性健康冲击的老年人有更高的退出劳动力市场的风险，劳动力市场参与率平均下降了12%[30]。进一步，解垩运用非连续时间风险模型发现健康恶化对劳动力参与有明显城乡差异，对农村劳动力市场影响更大，且对农村男性的影响较对女性更显著[31]。刘生龙也发现，居民健康状况每改善一个等级，其劳动力参与率就可以提升3.48%[4]。秦雪征等认为中老年劳动者随着年龄增长身体会越来越差，从而使得他们对于医疗保险的需求越来越大[32]。Johnson研究发现医疗保险会影响退休选择，有医疗保险的劳动者更加倾向于提早退休[33]。朱浩也发现在无论在城镇还是农村，医疗保险的实施都抑制了老年人再就业的意愿[14]。但钱锡红发现医疗保险对劳动供给的影响主要通过健康效应，身体恶化的人更倾向于提前退出劳动力市场，而健康状况改善将对退休意愿产生抑制效应，更加倾向于继续就业[34]。陈华研究发现新农合能显著提高农村老年人的劳动供给率和农业劳动时间，但会减少非农劳动时间[35]。

诚然，已有文献对本文研究奠定了良好基础，具有重要的启发与借鉴意义，但仍存在进一步深化的空间，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已有文献主要侧重健康会对老年人退而不休意愿产生影响，但关于健康冲击对达到退休年龄后的劳动时间影响怎样研究较少，即便有也都是针对退休前的劳动供给时间。事实上，健康状况的变化可能并不一定导致老年人退出劳动力市场，而只是使他们减少劳动时间[36]。第二，关于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还处在起步阶段，从保险类型尤其是城镇职工医保和新农合的角度探讨的文献更少，且研究观点仍存在争议。劳动经济学的经典理论指出，医疗保险的类型及覆盖程度对劳动者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劳动时间和就业状况等)有着明确无疑的重要影响，缺乏对该因素的考察将无法全面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情况进行衡量和预期。第三，医疗保险作为我国社会保障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实施的根本目的就是改善国民健康，减轻健康冲击对民众正常生活的干扰。并且随着医疗保障改革的深入，基本医疗对居民健康的影响越来越大，但现有文献较少涉及医疗保障对老年人退而不休影响的健康异质性。基于此，本文利用2011-2018CHARLS微观数据，首先考察健康冲击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接着以基本医疗保障差异为出发点分别探究新农合和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以及进一步考察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影响是否存在健康异质性。

3 模型设定与数据样本

3.1 模型设定

实际上，老年人退而不休是两阶段决策过程的有机结合。第一阶段是老年人决定退休后是否继续参与劳动即退而不休意愿；第二阶段是老年人选择退而不休后的劳动供给。因此，本文对老年人退休不休的研究分为退而不休意愿和劳动时间两部分。退而不休意愿衡量的是否再参与工作（劳动），为0、1变量。本文采用Logistic模型进行估计，模型设定如下：

达到退休年龄后劳动供给水平用个体劳动时间来衡量，为非负连续变量，并且是典型的归并被解释变量，但我们对劳动供给时间的回归中仅选用参与继续再就业的老年个体，已将归并点处变量剔除，因此考虑一般多元线性模型，进行OLS回归。模型设定如下：

这里y2i为劳动时间。同时本文进一步探究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和新农合对老年人退而不休影响的健康异质性具体模型如下：

其中，insuri(m)healthi为医疗保险与健康冲击的交互项。此外，我们讨论了基本医疗保险的内生性问题，即老年人退而不休影响基本医疗保险参与的可能性。与商业保险不同，虽然基本医疗保险也非强制实施而是由个人意愿决定是否参加，但基本医疗保险是由政府为实施主体，个体缴费比例较低，具有较强普惠性质，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基本医疗保险参加的逆选择。综合这些原因，基本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理论上并不存在很大的内生性问题，因此我们选用了上述计量模型进行估计。

3.2 数据介绍

本研究的主要目的是探究健康冲击、基本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再结合数据可得性，本文选择使用来自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项目在2011、2013、2015和2018年全国入户调查数据。CHARLS项目采用多阶段抽样方法，旨在全国范围内收集一套有关中国45岁以上中老年人健康与养老的高质量微观数据。该项目调查范围覆盖全国2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150个县、450个社区(村)，丰富的家庭、健康、医疗保险和劳动供给信息为研究提供了高质量的微观数据，许多关于医疗保险的研究都采用该数据库[37]。此外，本文研究样本分成两部分：退而不休意愿样本和选择退而不休后的劳动时间供给样本。在数据使用方法上，为保证结论的可靠性本文还进行了异常值、缺失值的处理，且在劳动供给时间的回归中仅选用参与继续再就业的老年个体，将归并点处变量剔除。另需要注意的是由于目前我国的退休标准仍然为男性职工60周岁、女干部55周岁和女性工人50周岁的退休制度，因此探讨退而不休意愿时保留了样本年龄段，探讨劳动供给时间则将年龄限制在男性60岁及以上、女性55岁及以上。

3.3 变量选取与描述

老年人退而不休分为两个过程即退而不休意愿和选择退而不休后劳动时间。本文分别选了以下代表性指标来衡量：退而不休意愿，选取预计停止工作（劳动）时间这个指标。在CHARLS问卷当中，受访者被问道：“您计划在多大年龄时停止工作，即停止从事一切以挣钱为目的的活动，也不再为家庭经营活动帮工，将来也不打算从事比消遣性工作更劳累的工作？”如果预计工作（劳动时间）在法定退休年龄之后即将其归为有再就业意愿，赋值为1，否则为0；劳动时间，本文计划用调查时点前一年的平均年工作天数，即年工作月数×周工作天数×4。

健康冲击：学术界关于健康状况的测度通常采用主观测度法[37]，该方法是将健康分为等级让受访者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选择其中一种，其优点是它包含客观测量的健康状况所无法反映的、自我知晓的私人健康信息。并且已有研究表明自评健康在实际应用中的表现不劣于其他更客观的健康测度[38]。因此，本文根据受访者自评健康变化的方式代表个体面临的健康冲击，在问卷中，被访问者会被询问“您认为您的健康状况如何”，被访问者可以选择回答“变好了”、“好”、“一般”和“变差”中的一项。同已有文献保持一致，我们采用二元变量，如果被访问者回答健康为“变好”，则将健康冲击记为1，回答“变差”记为0。基本医疗保险：本文选取老年人是否参与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和“新农合”作为核心解释变量⑤虽然基本医疗保险通常以家庭为单位参保，但由于个体多方面考虑、参保意愿等原因，有部分人群没有跟随家庭家庭参保（岳崴等，2021[39]）为保证结论的稳定性，本文考虑的是参保个体。。

同时本文还加入了对老年人退而不休影响的几类控制变量:1.个人层面。（1）性别。为0、1变量，男性取1，女性取 0。（2）年龄，为连续变量。（3）婚姻。为0、1变量，已婚取1，其他取0。（4）教育。为哑变量，包含小学及以下、高中、大专、大学及以上。2.家庭层面。（1）子女收入（2）照顾孙子女，为0、1变量，提供照料为1，否则取0。3.社会层面：城镇职工养老保险和“新农保”参保以及户口。表1给出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从中可以看出，退而不休意愿样本中，考察对象的平均年龄约56岁，其中这些接近退休的人群中有54%选择了退而不休；而劳动时间样本中，全年劳动时间为接近192天，平均年龄为63岁；在健康冲击方面，无论哪个样本，有56%及以上的受访者认为自己的健康状况变好了。

表1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

4 基本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

4.1 健康冲击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

表2给出了健康冲击影响老年人退而不休的估计结果。退而不休意愿部分：全样本中模型整体拟合状况良好，自变量能解释老年人退而不休决策37.53的变异。第1列只控制了性别、年龄等个体特征变量以及照顾孙子女等代际支持变量；在此基础上，第2列又控制了养老医疗等社会保障变量，它们健康冲击的估计系数差异不大，一定程度上可以排除遗漏变量的问题。实证结果表明，健康冲击对老年人退而不休意愿有显著影响，健康好转显著促进了老年人选择退而不休，平均而言，健康状况变好的群体相比于健康状况变差的群体而言，前者选择退而不休的发生比率(odds ratio)⑥odds ratio的翻译参考洪岩壁(2015)。是后者的3.28⑦P’(Y=1)/(1—P’(Y=1))÷P(Y=1)/(1— P(Y=1))=e1.18=3.28倍。第5、7列是分别对城镇、农村样本进行回归后得到的估计结果，结果显示，健康冲击对老年人退而不休意愿的影响没有明显的城乡差别。劳动时间部分：无论控制部分变量还是全部变量，3.4列的劳动时间供给均在1%的显著水平上通过检验，估计系数为正且基本接近。这说明健康状况好转会激励老年人增加劳动时间投入。但就城镇和农村样本来看，劳动时间则存在明显城乡差异，健康好转对城镇老年人劳动时间促进效应大幅度小于农村样本，且城镇样本估计结果也不显著。这与城镇和农村固有差异有关，由于城市各项保障较为完备，患病后即便恢复健康也会减少劳动供给，但在传统中国农村，只要健康状况好转，老年人往往会一直劳动[40]。

表2 健康状况对老年人退而不休影响的估计结果

4.2 新农合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

表3给出了新农合影响农村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基本回归结果，包括退而不休意愿和劳动时间两部分。其中第1-2列是对全样本进行回归。第1列没有控制家庭和社会层面的变量，第2列控制了全部变量。可以看出它们的新农合估计系数差异不大，一定程度上可以排除遗漏变量的问题。退而不休意愿部分，主要控制变量的结果与一般理论框架和大多数经验基本吻合，我们重点关注新农合。第1-2列结果表明，新农合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通过了检验，估计系数均为正，说明在控制了个人特征、健康状况、代际支持等变量后参加新农合会显著增加老年人的退而不休意愿，从估计结果来看，参加新农合使老年人选择退而不休的发生比率提高为未参合时的3.59倍。与退而不休意愿不同，在劳动时间模型中，得到的估计系数为负，说明在控制了个人特征、健康状况、家庭特征等变量的情况下，参加新农合会倾向降低农村老年人选择退而不休后的劳动时间，使全年劳动时间减少了21.21天。这可能是因为：一方面与中国农村固有的劳动习惯有关，农村普遍存在“无休止劳动”现象，只要健康状况允许，他们将一直劳动，因此新农合参保会提高农村老年人的退而不休意愿，这时医疗保险的健康效应占优预期保障效应；另一方面，随着新农合制度覆盖面的扩大和报销力度在不断提升，增强了他们抵御大病风险的能力，在某种程度降低了他们对未来医疗支出的担忧，因而带来了劳动时间的减少。

表3 新农合与老年人退而不休；基础回归

第3-4列是分别对男性、女性样本进行回归。结果显示，无论是男性和女性，参加新农合都会增加老年人的退而不休意愿、减少选择退而不休后的劳动时间供给，但女性的影响更加明显。具体来说，参加新农合的女性群体选择退而不休的发生比率是未参合时的4.01倍，并且劳动时间平均减少了23.06天。为了进一步观察新农合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是否存在性别差异，引入了新农合和性别变量的交叉项，估计结果见表4第1列。退而不休意愿和劳动时间两部分，前者的交叉系数显著为正，而后者交叉项前的估计系数虽为正但统计意义上并不显著，这表明新农合对老年人退而不休意愿的影响存在性别差异，但对劳动时间并没有显著的性别差异。

表4 新农合与老年人退而不休：异质性

此外，老年人是否退出劳动力市场不仅要考虑本人健康等因素，还要考虑婚姻状态。因此，表4还控制了新农合和婚姻的交叉项，结果表明新农合对劳动时间的影响与婚姻状态存在显著正相关，相对于丧偶等未婚人群，参加新农合使得已婚人群的劳动时间全年平均增加了19.51天，而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意愿没有明显影响。第3列还进一步控制了新农合和新农保的交叉项以观察新型农村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的联动性，探究这两个险种在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决策和行为上是存在互斥效应还是叠加效应。从估计结果上来看，退而不休意愿的估计系数为正，劳动时间的估计系数为负，但都不显著。此外，在我国农村，祖父母照顾孙子女现象比较普遍，一般而言，需要照顾孙子女的祖辈可能会减少劳动参与。因此，表4第4列还控制了新农合与隔代照料的交叉项，结果显示，隔代照料对农村老年人的退而不休并未产生显著影响。这与中国农村固有的劳动习惯有关，农村普遍存在“无休止劳动”现象，只要健康状况允许，他们将一直劳动，因此即使存在隔代照料也不会影响到农村老年人的劳动参与。

4.3 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

表5给出了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第1列是全样本估计结果，第2-3列是分别对男性、女性样本进行回归后得到的估计结果，第4列加入了职工医疗保险与性别的交叉项进一步考察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是否存在性别差异，第5列控制了职工医疗保险与职工养老保险的交叉项，进而讨论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的联动性。

表5 城镇职工医疗保险与老年人退而不休：基础回归

退而不休意愿部分，由列1可知，职工医疗保险前的估计系数为正，但不显著，表明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意愿并不会带来明显影响。进一步列2、3的结果表明，职工医疗保险对男性老年人的退而不休意愿没有影响，但会明显激励女性老年人选择退而不休，表明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的退而不休意愿的影响存在明显性别差异，列4的医疗保险与性别的交叉项也证明了这一结论，交叉前的系数在1%的显著水平为正，表明相对于男性，职工医疗保险能使女性选择退而不休发生比率增加1.24倍。劳动时间部分，列1显示职工医疗保险会使老年人全年平均劳动时间增加13.92天，这与新农合得到的结论相反。进一步研究发现，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劳动时间的影响还存在明显的性别差异，对男性的影响更为显著。此外，本研究没有发现职工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对老年人的退而不休存在互斥效应和叠加效应。

基本回归表明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选择退而不休后的劳动时间有明显激励效应，因此，本文还进一步对劳动时间进行了分位数回归。分位数回归是指因变量在不同分位点处分别对自变量进行回归，考察的是自变量对各个分位点处因变量的影响，即职工医疗保险对不同劳动供给时间处的影响。表6第1-3列分别给出了1/4分位数、中位数和3/4分位数的估计。可以看出，劳动时间供给受职工医疗保险的影响几乎在所有分位点处都十分显著，且影响都是正向的，这与前面回归结果一致，同时可以看到，系数的绝对值随着分位点的后移单调减少，这表明对劳动时间供给更多的个体，其激励效应逐渐减弱。

表6 城镇职工医疗保险与劳动时间的分数位回归

5 基本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影响的健康异质性

前述研究表明健康冲击和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都有明显效应，而医疗保险又是管理健康风险、缓解疾病冲击的重要手段之一，那么医疗保险对不同健康状况的老年人群体退而不休的影响是否相同，这一问题在理论和实证研究中仍较少，本文将继续探究新农合和城镇职工医疗保险两种情形下，不同健康状况老年人遭受疾病冲击后的退而不休决策与劳动供给行为，揭示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是否存在健康异质性。

表7呈现了新农合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健康异质性回归结果。第1列将健康变差的群体作为基准组，回归结果显示，新农合对老年人退而不休意愿有明显激励效应，表明对健康变差的群体（即基准群体），参加新农合可以提高老年人继续参与劳动的积极性。再考察第1列的交互项系数“新农合ⅹ健康变好“的系数显著为正，但其绝对值小于新农合系数的绝对数值。第2列是以健康状况变好的群体为基准组，新农合和交叉项系数均显著为正，且后者绝对值（1.50）大于前者（1.30），说明参加新农合也可以提高健康状况好的群体退而不休的积极性。第3-4列是分别按照健康状况分组回归的结果，在健康状况变好的组别中，新农合系数为正，但和健康状况差的组别相比，退而不休的激励效应有所减弱，进一步验证了我们的结论，即新农合对老年人的退而不休效应存在健康异质性，对健康较差的群体影响更大。在劳动时间方面也发现了相同的结论，新农合对健康变差群体的作用更显著。表8呈现的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健康异质性回归结果。可以看出，无论是退而不休意愿方面还是劳动时间方面，城镇职工医疗保险都是对健康变差的群体效果更为明显，进一步验证了健康异质性的存在。需要注意的是退而不休意愿方面，健康变好和健康变差的交叉系数虽然都比医疗保险前的系数小，但健康变差群体退而不休意愿增加的幅度较大，因此职工医疗保险对健康变差群体效应更强，3-4列的结果也进一步证明了此结论的可靠性。

表7 新农合对老年人退而不休影响的健康异质性

表8 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影响的健康异质性

6 稳健性检验

本文在选取控制变量时从个人特征、家庭子女层面以及其他社会保障多方面入手，这些解释变量的选取虽然具有合理性，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和局限性，选取的解释变量不同，最终的评估结果也可能不同。因此我们通过增删解释变量的方式多次进行模型构建来检验结果稳健性。前述研究仅控制了年龄的线性影响，结果表明年龄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意愿有显著影响，但对达到退休年龄后的劳动时间没有明显影响，但理论上年龄是影响老年人劳动供给的重要因素，一种担心是年龄对老年人劳动供给还存在非线性影响。为此我们在解释变量中加了年龄平方项以消除年龄的非线性影响。其次，上文表明隔代照料对老年人的退而不休并未产生显著影响，为此本文在原有指标的基础上删除了隔代照料这一因素。结果如表9的1部分所示，无论是增加解释变量还是减少解释变量，所得结论都与前文保持一致，即新农合对老年人退而不休意愿有明显激励效应，但会降低劳动时间；而对老年职工而言，职工医疗保险对退而不休意愿没有显著影响，但会增加劳动时间。

表9 稳健性检验结果

另外，前文研究中采用的自评健康变化作为健康冲击，为保证结论的可靠性，本研究继续采用客观发生的疾病作为健康冲击变量。具体釆用数据问卷中的“您是否被医生告知患有某种疾病？”参考前人文献，本文将患有心脏病、癌症与中风、“三高”、风湿关节炎以及肾脏疾病都纳入了健康冲击，以反映即将退休老年人的客观健康状况。如表9的2部分所示，一方面，参加新农合使老年人选择退而不休的发生比率提高为未参合时的3.63倍，全年劳动时间减少了21.70天，即便考虑到新农合与健康冲击的交叉影响，结论依然保持一致。另一方面，参加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也与主体实证无差异，都是促进了劳动时间供给，对退而不休意愿没有显著影响。

7 结论与启示

在人口老龄化加剧、劳动力供给不足的背景下，本文使用四期CHARLS数据将健康冲击、医疗保险与老年人退而不休放在一个统一的分析框架中，分别考察了健康冲击、新农合以及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并进一步探究了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影响的健康异质性。实证结果显示:首先，健康冲击对老年人退而不休意愿和劳动时间均有显著正向促进效应，且对劳动时间的影响有明显城乡差异，对农村地区影响更大。平均而言，健康状况变好的群体相比于健康状况变差的群体而言，前者选择退而不休的发生比率是后者的3.28倍。其次，不同类型的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具有差异。新农合会明显激励农村老年人选择退而不休，发生比率提高为未参合时的3.59倍，但会降低劳动时间，全年平均减少了21.21天；而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意愿没有显著影响，但会增加劳动时间，全年平均增加了13.92天，且对劳动时间供给更多的个体，其激励效应逐渐减弱。此外，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还存在性别差异，其中新农合对女性退而不休意愿影响更大，但对劳动时间并没有显著的性别差异；而职工医疗保险对女性退而不休意愿、对男性劳动时间影响更大。最后，本文还发现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存在健康异质性，能通过改善健康状况显著提高老年人退而不休的积极性，对健康变差群体的影响更大。

当前我国正面临快速的人口老龄化，要保持经济持续增长，必须挖掘蕴藏的人力资源，延长“人口红利”对经济增长的潜在贡献。过去关注的焦点放在了进一步转移农村剩余劳动力上，但随着我国劳动年龄人口比重下降、劳动力供给短缺，鼓励、引导退休职工再就业的条件已经成熟。本文发现医疗保险制度对老年人退休再就业有明显劳动供给效应，这对未来医疗保险制度改革、劳动就业市场建设以及长期经济增长具有重要的启示：

首先，我国正处于社会医疗保险改革的关键时期，要更加重视社会经济效果的评价，尤其是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新农合和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具有激励效应，因此，国家要继续逐步加大医疗保险的筹资力度，并且提高补贴比例，从而在医疗保险覆盖已基本饱和的前提下提高其深度，同时配套强化异地报销相同待遇等政策，加强统筹层次，这也是提高医疗保险深度的举措之一。其次，研究发现不同医疗保险制度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差异明显，这也正是目前中国社会保障制度碎片化、不成熟的表现，城乡之间、群体之间的保障制度衔接和统一有待尽快完善。长期来看，应最终实现新农合、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三者的并轨，以此作为我国基本医疗保险制度的框架目标。此外，本研究得到的另一个启示是，无论对于经验研究还是政策研究，将性别差异纳入研究视野非常重要。就本文的研究主体而言，不同医疗保险类型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存在明显的性别差异。因此，对于医保政策、劳动供给政策和退休政策的制定，需要同时关注男性和女性群体。最后，医疗保险是管理健康风险、缓解疾病冲击的重要手段之一，而健康状况是影响老年人退而不休的重要影响因素，实证表明无论新农合还是职工医疗保险对老年人退而不休的影响都存在健康异质性，对健康状况不佳的群体促进效应更加明显。因此，本文谨慎的建议医疗保险政策在全民覆盖的基础上可以考虑参保者的健康异质性，实行“统一但有差别”的原则，从而更精确有效的投放健康医疗资源，但要注意道德风险的发生，保证医保制度的可持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