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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诗经》中的乡愁诗看乡愁意识的形成

2022-03-09贾婷婷

文史杂志 2022年2期
关键词:诗教诗经文化

贾婷婷

关键词:诗经;乡愁诗;“诗教”文化;乡愁意识

故国、故乡、故人,人之所恋,古今相似。余光中的一首《乡愁》,使“乡愁”一词被广为熟知。其实,“乡愁”一词虽出现得较晚,但怀乡思亲的“乡愁”情感早已存在于中国古代社会,相关的文字表达可以追溯至《诗经》。

一、《诗经》中乡愁诗的类别

《诗经》内容丰富,有战争诗、农事诗、征役诗、婚恋诗、乡愁诗等等。其中包含的乡愁诗主要涉及因故国破灭、远出久役、出嫁离家、流落异乡等原因而思念家乡和亲人。

(一)故国破灭而怀乡思亲

《国风》中的《王风·黍离》抒发了周大夫对故国(西周)的怀念惋伤之情。诗中叙述了主人公看到昔日故国繁华不再,故地盡是“彼黍离离”,不禁感慨万千,悲愤而叹:“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正如《毛诗序》云:“《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郑笺》对此注云:“宗周,镐京也,谓之西周。周,王城也,谓之东周。幽王之乱而宗周灭,平王东迁,政逐微弱,下列于诸侯。”[1]

(二)远出久役而怀乡思亲

此类诗篇既包括因出征久戍而怀乡思亲,也包括因差使、劳役繁多等而怀乡思亲;主人公既有官吏、将帅,也有普通百姓。首先,叙述因出征久戍而怀乡思亲的篇目主要有《国风》中的《王风·扬之水》《邶风·击鼓》《豳风·东山》和《小雅》中的《鹿鸣之什·出车》《鹿鸣之什·采薇》《鹿鸣之什·杕杜》《祈父之什·祈父》等。如关于《王风·扬之水》,《毛诗序》云:“《扬之水》,刺平王也。不抚其民,而远屯戍于母家,周人怨思焉。”[2]诗篇中三次谈及“怀哉怀哉,曷月予怀归哉”,表达了主人公远出久戍而怀乡思亲的盼归之情。其次,叙述因差使、劳役繁多而怀乡思亲的篇目主要有《小雅》中的《北山之什·北山》《北山之什·小明》《鹿鸣之什·四牡》等。如关于《鹿鸣之什·四牡》,《毛诗序》[3]与朱熹《诗集传》[4]均认为此篇为劳使臣之说,诗篇多次言及“岂不怀归”,只是“王事靡盬”,因此“是用作歌,将母来谂”,抒发了主人公因忙于王事而不能归家的怀乡思亲之情。

(三)出嫁离家而怀乡思亲

《国风》中的《卫风·竹竿》《鄘风·载驰》《邶风·泉水》等抒发了出嫁女的怀乡思亲之情。如《毛诗序》指出上述三篇均是卫女思归之作:“《竹竿》,卫女思归也”,“适异国而不见答,思而能以礼者也”[5];“《载驰》,许穆夫人作也”,“许穆夫人闵卫之亡,伤许之小,力不能救,思归唁其兄,又义不得,故赋是诗也”[6];“《泉水》,卫女思归也”,“嫁于诸侯,父母终,思归宁而不得,故作是诗以自见也。”[7]诗篇中“岂不尔思”,只是“远莫致之”;“视尔不臧,我思不远”,“视尔不臧,我思不閟”;“有怀于卫,靡日不思”等诗句均抒发了主人公对故国、亲人的思念之情。

(四)流落异乡而怀乡思亲

《国风》中的《王风·葛藟》和《小雅》中的《祈父之什·黄鸟》等抒发了流落异乡者的怀乡思亲之情。《王风·葛藟》叙述了主人公“终远兄弟”,在异乡称谓他人为父母、兄弟,但仍没能获得对方的欢迎和照顾,由此怀乡思亲。朱熹《诗集传》对此释云:“世衰民散,有去其乡里家族而流离失所者,作此诗以自叹”,“今乃终远兄弟而谓他人为己父,己虽谓彼为父,而彼亦不我顾,则其穷也甚矣。”[8]《祈父之什·黄鸟》叙述的也是主人公在异乡的困苦生活,言说“此邦之人”对其不友好,因此希望能够“复我邦族”“复我诸兄”“复我诸父”,朱熹《诗集传》对其释云:“民适异国,不得其所,故作此诗。”[9]

二、《诗经》中乡愁诗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

关于《诗经》的写作年代说法不一,大抵而言,《诗经》产生的年代约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10]这一时期农业发展、人口流动受限等促进了安土重迁生活方式的形成和发展;同时,血缘宗亲关系紧密,人们重视并依恋血缘亲情。在此社会背景下,当人们远离家乡、亲人,尤其是在久出难归而现实生活又比较困苦时,怀乡思亲之情便会油然而生。

(一)安土重迁的生活方式

安土重迁的生活方式有助于增强怀乡恋土的情结。首先,农业发展促进了安土重迁生活方式的形成与发展,正如《汉书·食货志》所言:“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11]《诗经》写作的年代,我国农业已取得了较大发展。据相关历史文献记载,早在尧舜禹时期的周民族就比较重视农业生产,并取得了较大的进步;而在殷商覆灭之后,西周统治者更把“农桑”作为立国之本,积极采取多项措施促进农业的发展。如《尚书·虞书·尧典》记载:“弃,黎民阻饥,汝后稷,播时百谷”[12];《诗经·大雅·生民》歌颂了后稷在农业种植方面的特殊才能和功绩,介绍了周民族农业的起源、农业的结构(大豆、禾粟、麻麦、黍、谷、小瓜等)和操作技术(收获、脱粒、加工等)等;[13]《国语·周语上》中记载了开耕前天子将率群臣躬耕田亩,行“藉田”之礼,以做亲耕劝农之举,而到宣王即位时“不藉千亩”,因此遭到虢文公的劝谏。[14]另外,《周礼》中记载了与农业相关的官职设置及其具体职责,包括负责划分田地、征收田税、教导耕作、惩罚荒废田地、储藏作物等,从中可见农业在周代的发展及周王朝对农业的重视情况。如《周礼·遂人》中记载遂人掌管王国畿内的野地,负责划分田野的畛域、授给人民田地、教导他们耕种作物;[15]《周礼·载师》中记载载师负责对不耕种而使田地荒芜者作出惩罚(罚其出屋粟);[16]《周礼·草人》中记载草人负责改造土地之法,要使土地能够因地制宜的种植庄稼等等。[17]农业的发展使土地成为人们生活的必要条件,人们因此对土地产生了浓厚的感情;同时“起居有定,耕作有时”的农业生产又要求把人们束缚在土地和固定的生活区域上,加之统治者为维护统治地位而行重农、劝农之举,安土重迁便逐渐成为农耕文明社会的主要生活方式,也逐渐影响到怀乡恋土的民族文化心理的形成。

其次,限制人口流动的制度要求强化了安土重迁的生活方式。周代统治者为促进农业发展和维护社会稳定采取多项制度将民众限制在固定区域,使其终生固守田园;长此以往,无形中强化人们的安土重迁意识,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加深族亲乡人之间的情感。如实行分封制,领地间人口流动受限;同时又设置行政区划,安排专门官员统计人口和管理户口,规定住地一经确定不能随便迁移。如《周礼·地官司徒·比长》记载:“比长各掌其比之治……徙于国中及郊,则从而授之。若徙于他,则为之旌节而行之。若无授无节,则唯圜土内之。”[18]显然,当时是没有迁徙自由的。如果迁移者没有比长送往或者没有“旌节”作证,是会下狱的。

(二)重视血缘宗亲关系

对血缘宗亲关系的重视和依恋有助于增强人们的重孝、恋亲意识,因此,当远离家乡亲人时便易思念家鄉和亲人。第一,为维护王朝长治久安,统治者进一步完善了以血缘为基础的宗法制度。这一制度自上而下地对周代社会关系产生了深远影响,尤其是影响到人们的家庭观念和宗族观念。第二,周代通过礼乐文化进一步增强了血缘宗亲关系,强化了重孝、恋亲意识。殷商时期祖宗崇拜意识已非常突出;到了周代,更是将重视血缘宗亲的伦理意识制度化、理性化,如周代的冠、昏、祭、丧等诸礼有助于增强人对“宗族成员的亲和情感,对人间生活和人际关系的热爱,对家族家庭的义务和依赖。”[19]第三,重视血缘关系是人的情感需求,同时也是对当时社会生产条件的适应,即小农经济的生产方式要求家庭成员需要通过相互协作来共同生产、生活,这自然会进一步增强人们的家庭意识,深化血缘情感。显然,家庭不仅是当时政治活动的基本单位,也是经济活动的基本单位。[20]总之,长期在这种以血缘宗亲关系为纽带的熟人社会中生产、生活,自然会对家人、宗亲、邻里乡人、家乡故园等产生特殊的亲密和依赖之情;当离开故土面对陌生、孤寂的生活环境时,便易思念家乡和亲人。

(三)久出难归的现实境遇

久出难归的现实境遇易激发怀乡思亲的情感,是《诗经》中乡愁诗得以频出的直接原因。为维护王朝统治,统治者一方面希望人民安土重迁,另一方面又总是因战争、劳役、任官、联姻、灾荒等原因而不断地迫使人们远离家园,生活困苦。这种空间上的远离、时间上的遥遥无期和自身现实生活的不如意或对家人生活的担忧等均易使人怀念亲人和家乡。当这种离愁积蓄到一定程度,风吹、鸟鸣或山川河流等自然景象以及节日等时间节点都可能触发内心的怀乡思亲之情并因之作诗。如《小雅》中的《北山之什·小明》,讲述了主人公在二月的吉日启程,在他乡已历经寒暑,眼看年终已到,但归期仍不知在何时(“二月初吉,载离寒暑”,“曷云其还?岁聿云莫”),而所到之地荒凉偏僻,自己形单影只又差事繁多(“我征徂西,至于艽野”,“念我独兮,我事孔庶”),面对如此境遇,“岂不怀归”,只是害怕责罚(“畏此罪罟”“畏此谴怒”“畏此反覆”)。

三、从“诗教”文化看《诗经》的乡愁诗对乡愁意识形成的影响

《诗经》中的乡愁诗能够对乡愁意识的形成与发展产生影响,主要出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是上述乡愁情感得以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在中国古代社会长期存在,使得《诗经》中的乡愁诗能够不断引起广大读者的共鸣并被广为流传;二是中国古代社会的“诗教”文化使《诗经》中的乡愁诗能够应用于教育教化活动中,从而影响乡愁意识的形成和发展,这从“诗教”的地位、内容要求、目标指向等方面便可见一斑。

(一)“诗教”的地位使《诗经》的乡愁诗影响深远

《诗经》虽在汉代才被奉为“经”[21],但早在孔子时期就已成为儒家教育的重要教材,对人的性情端正、修养提升等都起着重要作用;其受教对象也不限于贵族阶级,普通民众也有机会受到教化作用。再说儒家教育,强调要以《诗》为先,要求“小子何莫学夫诗”,认为“不学诗,无以言”及“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22]。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就说:“人之文,六经之首,就六经言,《诗》又首之。”[23]可见在儒家的教育中《诗经》颇受重视;加之儒家思想在中国古代社会的长期影响,使得“诗教”文化源远流长,这无疑有助于《诗经》乡愁诗之教化作用的发挥。同时,《诗经》“赋比兴”的表现手法、“兴观群怨”的社会价值以及“以意逆志”“知人论世”等学《诗》、用《诗》方法也有利于《诗经》中乡愁诗教化作用的发挥。

(二)“诗教”的内容要求使《诗经》乡愁诗多被应用

“诗教”的内容“大致包括诗乐之教、德行之教、政事之教、文学之教。”[24]首先,《诗经》的乡愁诗蕴含着丰富的优良道德品质,如爱国爱家、爱亲敬长、重视血缘伦理、重视家庭责任等等,这些都符合“德行之教”的内容要求。因此,《诗经》中的乡愁诗可运用于“德行之教”。其次,《诗经》中部分乡愁诗也是征役诗、战争诗,其内容之一是对征役、战事等政事的叙述和谏刺,可作政事之教的内容。最后,同其他类别的诗一样,《诗经》的乡愁诗也具有语言、文学价值,可作文学之教的内容。一言以蔽之,《诗经》的乡愁诗符合“诗教”的内容要求,被大量应用于“诗教”,这是其教化作用能够得以发挥的内在原因。

(三)“诗教”的目标指向使《诗经》乡愁诗多被重视

从“《诗三百》,一言以弊之,曰:思无邪”[25];“温柔敦厚,《诗》教也”[26];“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27]等论述可知,不论是美、是刺,“诗教”的目的是要正天下人之情性,纯正其品质,从而达到使人温柔敦厚的目标。显然,“诗教”是以德为本,以德为导向的。而《诗经》乡愁诗所表达的对家国的眷恋之情涉及到忠孝仁义等中国古代社会所强调的核心价值,因此《诗经》乡愁诗可以达到涵养性情、纯正品质的教化目的,符合“诗教”的目的要求,这便使《诗经》的乡愁诗多被重视。

总之,《诗经》的乡愁诗是对当时社会生活的反映,安土重迁的生活方式、重视血缘宗亲关系、久出难归的现实境遇是其产生的主要社会文化背景。由于乡愁情感得以产生的社会文化因素在中国古代社会长期存在,且因儒家“诗教”文化在后世社会中的重要地位和影响,使得《诗经》中的乡愁诗对中华民族乡愁意识的形成与发展具有重大影响。这种影响是深远的,尤其当它成为一种人文传统、集体无意识后,便会长远地影响到后世的民族文化心理。因此,即使在当今社会,虽然社会背景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如小农经济的生产方式、森严的宗法礼仪制度、严苛的人口流动限制等均已不复存在,在异乡生活的现实条件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和提高,但当人们背井离乡时依然会对家乡、亲人产生浓烈的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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