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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窑青瓷对高丽青瓷的影响*

2022-03-07吴越滨毛建波许可

新美术 2022年6期
关键词:匣钵玉璧越窑

吴越滨 毛建波 许可

高丽青瓷是朝鲜高丽时期(918—1392)生产的瓷器种类,是朝鲜半岛传统文化的重要象征之一。中国对高丽青瓷最有名的记载见于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其略曰:“陶器色之青者,丽人谓之‘翡色’,近年以来制作工巧,色泽尤佳。”1[宋]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第三十二·器皿三〉,载孙希国,《〈宣和奉使高丽图经〉整理与研究》,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57 页。徐兢对高丽青瓷的赞赏,说明当时的高丽青瓷已有相当高的技艺水平。关于高丽青瓷的技术源头,学界的看法不一致。韩国学界一般认为高丽青瓷的技术源头来自中国越窑青瓷,而朝鲜学界则主张高丽青瓷技术为本土发展而成。因此,韩国学界的研究一般侧重于确定技术引进的时期和方式,而朝鲜则侧重从新罗统一后期的陶器中寻找本地青瓷的源头。2韩盛旭,〈高丽青瓷的变迁和生产流通〉,载莺歌陶瓷博物馆编,《青韵流芳:东亚青瓷的诞生与发展·古青瓷》,2011年,第181 页。本文主张高丽青瓷是在中国越窑青瓷的影响下获得发展的。

唐五代时期,中国与朝鲜半岛属于藩属关系,朝鲜贵族对于学习当时的唐朝文化具有十足的热情,朝鲜新罗时期与唐朝的交流极为频繁,仅唐开成五年新罗就一次性派遣了一百五十位留学生学习唐朝文化。3林士民,〈浙东制瓷技术东传朝鲜半岛之研究〉,载《韩国研究论丛》,1999年,第377 页。在朝贡体系之下,越窑青瓷常被中国皇帝作为礼品赏赐给藩属国。除了官方的赠赐,民间也进行瓷器贸易。当时朝鲜半岛流行用铜制作饮食具,成本较高,由于朝鲜地区瓷土原料的短缺,瓷器在朝鲜地区始终没有完全取代金属食具,这也推动了青瓷贸易的巨大需求。

从考古发掘的信息上看,韩国出土了大量的越窑青瓷,其中韩国庆州便是代表地区之一。该地区二十处遗址中共出土越窑青瓷七十五件,占总量的 72%,4[韩]李喜宽,〈庆州地区出土的越窑青瓷〉,李辉达译,载沈琼华主编,《2012 海上丝绸之路:中国古代瓷器输出及文化影响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3年,第241 页。且器型多样,年代以晚唐五代为主。这些青瓷大部分制作精细,均整体施釉,具有高级青瓷的特征,应为当时居住在庆州地区的贵族和僧侣等使用。5贺云翱、干有成,〈考古学视野下的宁波越窑青瓷与东亚海上陶瓷之路〉,载《海交史研究》2020年第3 期,第94 页。出土的大量越窑青瓷表明,高丽青瓷与越窑青瓷之间存在密切联系,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M”形匣钵的使用。匣钵的使用是划时代的工艺革新,由于一匣一器、裹足支烧等新工艺,使得五代时期的越窑达到青瓷制作的第一个高峰。而“M”形匣钵可以将器物扣合在内部,这种自上而下的装烧方式与传统将器物放入匣钵的方式不同,可以不用考虑手部空间,因此匣钵的体形得以缩小,进而能够极大节省窑内空间。“M”形匣钵在当时的中国属于一项新突破,仅限浙江越窑一带使用,但在朝鲜半岛的青瓷生产地如康津郡的众多窑址也发现了众多“M”形匣钵,这些有符号或有孔的“M”形特殊匣钵与浙江上林湖境内二百三十多处窑口所用的匣钵形制一致,6[韩]成耆仁,《高丽青瓷之美:宋瓷的精华在韩国延续和开花》,载《青韵流芳:东亚青瓷的诞生与发展·古青瓷》,第164 页。同时在康津的窑址中还发现了大量火标,与越窑窑址中的火标也相一致。这些都是中朝青瓷制作技术交流的依据,说明朝鲜半岛吸收了当时中国最先进的烧造技术。

龙窑技术是中朝制瓷技术的另一交流成果。龙窑利用山体斜坡地形搭建,因燃烧时的半缺氧状态而产生还原焰,使得龙窑非常适宜烧制青瓷,故在早期的青瓷制造中,青瓷与龙窑常常联系在一起。龙窑主要分布于中国南方各窑口,其中越窑所处的浙江一带则是龙窑最为集中的地区。龙窑大约在9世纪后期或10世纪初期传播至朝鲜半岛,7熊海棠,《东亚窑业技术发展与交流史研究》,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1 页。随后成为当地重要的窑炉形式。据统计,龙窑占东北亚地区窑炉类型的36.7%,数量为所有窑炉类型之首。窑炉技术具有相当的技术门槛,可谓技术交流中最为核心和困难的部分。

越窑优质青瓷一个重要特点便是玉璧底,而在高丽青瓷中同样有着玉璧底。玉璧碗为典型的高丽青瓷初期代表,这种玉璧底青瓷甚至在朝鲜半岛的瓷业发展中长期占据着主导地位,8[韩]郑良漠,《高丽青瓷》,[韩]金英美译、金光烈校,文物出版社,2000年,第3 页。早期生产的玉璧底青瓷的特征是斜壁、宽圈足、釉薄呈暗绿、圈足下面留有泥点痕迹等,与越窑相似。这种玉璧底青瓷在全罗南道康津郡、七良面三兴里窑址等窑址均有出土。根据这些青瓷的精美程度来看,应是为上层贵族而生产的。越窑青瓷的玉璧底之所以出现,是因叠烧的要求,玉璧底是为了增强器物垒叠时的承重能力而设计的,当器物不需要叠烧时则不必有玉璧底。但是高丽青瓷不同,通过观察发现,即便不使用叠烧,在一器一匣的精烧情况下,高丽青瓷仍然保留着玉璧底。高丽青瓷的玉璧底与装烧技术之间并没有应有的联系,这恰恰说明当时的朝鲜师傅对烧制技术原理尚未明了,只是一味从外观上模仿越窑青瓷。

不同文化之间的接触,最初是交通层面的交流,以此带来的多是物资交换和人口流通,这种经济贸易的交流还只是比较表面的交流,技术交流则属于更深一层次的文化交流,技术的传播需要的条件更为苛刻,会面临语言、文化排斥、国家安全、利益纷争等方面的困难,因此当两个文化之间出现了技术交流时,往往意味着双方真正的联系。9熊海棠提出过文化交流层次论,将文化交流分为哲学思想(中核)、宗教艺术(深层)、技术交流(次深层)、衣食住行(中层)、模仿生产(浅层)、文物交换(表层)等六个不同的层次。参见熊海棠,《东亚窑业技术发展与交流史研究》,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

越窑青瓷外输朝鲜半岛的贸易途径主要有两条。从官方贸易途径来说,唐初时期的扬州港,中晚唐时期的明州(今宁波),均为东亚地区的国际港口,来往使臣和商船往往在此停靠,在中国与朝鲜半岛、日本列岛的海上交通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唐五代时期的明州港是吴越政权重要的海外贸易港口,吴越政权在明州出海口设置望海县,10参见[清]俞樾纂,《镇海县新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影印清光绪五年刊本。使港口管理方式进一步完善,海外贸易也因此更加繁荣。至唐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国与朝鲜的交往依然依赖于明州港,据《宣和奉使高丽图经》所述,北宋徐兢出使高丽时依然取道明州港渡海。分析朝鲜半岛出土的越窑青瓷可以发现,多数瓷器不论是在器型还是釉色上都与宁波海运码头附近出土的外销瓷器相一致,11林士民,〈浙江宁波出土一批唐代瓷器〉,载《文物》1976年第7 期,第61 页。可知朝鲜半岛出土的越窑青瓷多是从扬州港和明州港装船出发来到朝鲜半岛的。

越窑青瓷是吴越国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吴越国又与高丽时期朝鲜半岛政治关系密切,由此越窑青瓷的制作技术成为两地交往的内容之一,随贸易往来外传。韩国黄海道白川圆山里2 号窑址出土有“淳化王年壬辰太庙第四室享器匠王公托造”字样的青瓷豆,此外还有不少刻有“沈邦”“崔金曼”等姓名的器物。当时的朝鲜半岛,一般只有王公贵族才拥有姓氏,且多为“金”“朴”等姓,就连不少地方精英也没有姓,因此普通工匠几乎不存在有名有姓的情况。由此看来,在这些器物上留下姓名的工匠,多为从中国来的青瓷匠人。

从中朝两国民间贸易途径来看,活动于朝鲜新罗时期(668—901)的张保皋(790—846)是无法绕开的人物。张保皋早年前往中国,在徐州“为军中小将”,回到新罗后向王上请命镇守清海,清海镇一直以来便是中、日、朝三地海上交通的要冲,此后张保皋便以清海镇为据点拥兵自重。当时的张保皋集团常活动于日本福冈博多港、唐明州港以及自己的据点清海镇之间,加之朝鲜地区在唐末陷入政治斗争,官方交往减弱,民间活动逐渐占据主流,张保皋趁势几乎控制了整个东北亚地区的海上贸易活动。

这时期的朝鲜半岛还处于“民家器皿悉铜为之”的情况,中国瓷器价廉物美,受到民间欢迎。张保皋不但洞察到了这一贸易需求,开展陶瓷贸易的经营,很可能还雇佣了中国越窑的工匠直接在当地建窑制瓷,如今在韩国莞岛清海镇张保皋城遗址中发现有明州产的越窑青瓷,即为重要证据。12同注5。这类民间贸易活动,客观上也促进了越窑制瓷技术在朝鲜地区的传播。

晚唐五代时期,佛教在朝鲜地区已经备受推崇,而吴越国在当时同样盛行佛教,据《十国春秋》记载,高丽王在建隆元年(960)曾派遣三十六名僧侣前往吴越拜访高僧延寿进行学习交流。13[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僧延寿传》:“建隆元年……延寿声被异国,高丽王常投书问道,执弟子礼,奉金丝织成伽梨,水晶数珠金澡瓶等,遣僧三十六人,亲承印证,相继归国,各化一方。”中华书局,1983年,第1287 页。

佛教在朝鲜地区与陶瓷生产两者看似关系不大,但考虑到寺院经济则十分值得留意。在历史上,宗教影响力的扩大,并非只有传教讲经这一种形式,经济活动也是重要的内容。在佛教盛行且陶瓷业繁荣的江苏、浙江、福建等地,寺院也参与到青瓷生产和贸易中。越窑的青瓷于是在器型和装饰纹样上,都与佛教信仰发生了关系。

越窑青瓷的礼佛器具品种丰富。在晚唐五代以前,礼佛器具大多为金属器,但随着佛教影响力扩大,信众增多,礼佛器的需求上升,这时价格相对低廉的陶瓷礼佛器具开始流行。越窑青瓷中较为典型的礼佛器型有净瓶、香炉、钵、花瓶、盒子等,其中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八棱净水瓶(图1)即为代表。此瓶细长颈,直口,腹呈八瓣瓜棱形,颈与肩之间有三条呈阶梯状排列的凸线,圈足稍外侈,通体施青绿色釉,足底露胎,胎色灰青而细密。今藏日本大版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也有一只高丽青瓷八棱长颈瓶(图2),八面八棱,而颈部细长,是高丽青瓷最盛时期的代表作品。与法门寺出土的八棱瓶相比,高丽八棱瓶的圈足的支钉痕迹在圈足之内,瓶身刻划莲花和牡丹花纹,虽有这些不同,但两瓶在釉色和器型上仍然高度相似,这说明高丽青瓷已经在越窑青瓷基础上发展出了自身特色。

图1 晚唐9—10世纪八棱净水秘色瓷瓶,高21.5 厘米,腹径11 厘米,口径2.2厘米,颈高11 厘米,陕西法门寺出土,法门寺博物馆

图2 高丽12世纪青瓷八棱长颈瓶,高36.8 厘米,直径15 厘米,康津沙堂里出土,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

五代越窑的一个特点是仿植物类器型的装饰样式,即以植物内容为主题,生活气息和审美情趣融入器物中。越窑的青瓷生活化装饰特征,同样在高丽青瓷中得到传承体现,瓜果状象生高丽青瓷具有浓郁的生活情趣,使这时期的高丽青瓷具有丰富多彩的艺术造型和审美意趣。

莲花纹装饰在唐末五代逐渐成为瓷器上的常见类型,并且这一时期也是莲纹出现最为集中的时段。如在苏州虎丘云岩寺塔发现的五代秘色瓷莲花碗(图3),碗身外壁、盏托、盘面和圈足均饰重瓣莲花,其器型与莲花的造型特征巧妙融合,让本身较为平面的装饰显得立体生动。从露胎处可见瓷胎呈灰白色,细腻致密,颗粒均匀纯净,是品质极高的青瓷。康津青瓷博物馆藏青瓷阳刻莲瓣纹碗(图4),在碗身周围采用刻花、划花相结合的方式,饰一圈莲瓣纹,具有较强的立体感,胎质较厚,釉色莹润,这只莲瓣纹碗说明在中国流行一时的莲瓣纹也影响到了高丽。

图3 五代秘色瓷莲花碗,通高13.5 厘米,碗高8.9 厘米,口径13.9 厘米,盏托高6.6 厘米,口径14.9 厘米,底径9.3 厘米,苏州虎丘云岩寺塔出土,苏州博物馆(左)

图4 高丽王朝青瓷阳刻莲瓣纹碗,高5.2厘米,口径16.6 厘米,足径6.6 厘米,康津青瓷博物馆(右)

晚唐五代时期,越窑青瓷高度发展,此时的朝鲜半岛对陶瓷的需求大幅增加,由于地理、政治和文化上与中国的亲近关系,越窑青瓷通过赏赐、贸易等手段传到了朝鲜半岛,不仅是成品,连相应的制瓷技术也随之传播,最初以康津郡为起点,不断扩散至周边地区,最终使得高丽青瓷在装烧技术、装饰工艺、艺术风格等各方面都受到越窑青瓷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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