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上游册页

【作者简介】史小溪，陕西省延安市人。先后在农村种地，冶建工地做工，西安建科大机电系、川大中文系求学。《延安文学》原执行主编。中国作协会员，资深编审。

“惟天有汉，鉴亦有光”

——先秦佚名篇《大东》。

清浅江源

汉江，你让人回味得如此温馨亲切，又让人回味得如此悠远绵长！遥望朦胧模糊的千山万水天际线外，我知道向南，一直走下去就会是我魂牵梦绕的巴山汉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渐渐，连当年汉江南岸大巴山脚工地上那些往日平凡的劳动生活，也在我的揣摩猜度中萌发膨胀，展开神奇瑰丽的羽翼。

读过诗人张永枚年轻时曾写下的诗句：我曾在大巴山上种庄稼，/我曾风雨推船下三峡。/蜀山蜀水把我养大，/蜀山蜀水是我的家……大巴山峰峦起伏，高峣巍峻，张永枚写的是大巴山嵴以南。我不到20岁起，曾在大巴山北麓南坡奔波十多年，那时我也写在大巴山冶建工地的生活：

凝望大巴山，

用汉江水洗洗征尘。

巴山汉水，收下我：

万马千军骁勇，

冶建队列年轻小兵！

汉水上游千山万壑，飞瀑涧泓水汩烟波，广纳汇聚清泉碧流，一路穿越秦岭、大巴山，在崇山峻岭迂回曲绕。

浩荡磅礴的三千里汉江，在平谷大野，安宁若村妇，默默用自己的乳汁，日夜滋润着两岸肥沃的田地，浇灌着阡陌平丘碧波般起伏的麦浪稻海，灿若金霞的大片油菜花。

旷野是五彩缤纷的调色板，汉江或波涛汹涌或风平浪静，就穿行在这蓊绿、金黄、茂盛、丰腴四季变迁的旷野，潇潇洒洒。

自古，人们就把长江、淮河、黄河、汉江结蒂，并称江淮河汉。人类文明的南迁，黄河流域古老灿烂文化的传播，都曾经在这条河流上庄严演变，滋长。

当地上游一家古县志载：“沔水（汉水上游古称）出自嶓冢”。“嶓冢导漾，东流为汉也。”于是，汉江发源于陕南西南端冢山成为定论，《水经注》《山海经》《魏书》等权威书籍皆一脉相承。

几千年，又几千年，沧海横流，阡陌变迁，只有汉水默默。它依然从它真正的源头岩层喷发而出，碎珠细练，清澈晶莹，由峭壁悬岩飞泻而下，流向幽谷斜关，曲径暗隧……浩浩水流纳百川，汇千萃，生生不已，奔腾不已！

这就是你吗，雍容大度的汉江！

这就是三千里呼啸奔泻的汉江吗！

有人溯根探源，穿梭长江，漂流黄河，攀援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重新质疑许多事物，竭力撩开真相。那年，我们也趋之若鹜，跟随一支去考察汉江源头的科普考察队跋涉而去。在当地一位老向导带领下，用七八天时日最后走完了它的两条源流。真正的汉江源主流是水源最长的蔡山岭中的玉带河，足足比老汉源河长了一百多华里，水流量也足足大了两倍……

玉带河，嶙峋山脚一泓水柱，白练翻舞一样飘然落下。源水在鹅卵石簇拥的谷底奔突穿行，峡谷青翠寂静，变幻着飘浮不定的雾，鸟群宛然天宇飞来的明麗霞彩。鸟语花香之境，是这样无休止地令人陶醉。

有趣的是，就在我们歇脚玉带河边的一个村落学校，那位正在给学生讲解一篇“汉江”阅读课文的老师，依然在循规蹈矩给学生讲着嶓冢山汉水源头。自己身处源地，却还在以讹传讹照着那些大人物的错失，说是其它的地方才是源头，贻误后学。

一种静谧天地，一种超尘境界，构成了它那起伏延绵、美丽而富饶的流域景象。它伸也荡荡，屈也荡荡， 平川一马荣耀也荡荡，峰岭回还低落也荡荡。它穿峡谷，跃沟涧，过秦巴，汇四方溪源，纳八面流脉，一旦穿越重崿叠嶂封锁地带，就潇潇洒洒，浩歌广域，酣游梦泽，大浪淘沙汇入长江，直奔大海。

汉江，一条真正的水之魂！

江野画屏

浩荡而去的汉江，被人叹为“天汉”也！古人有“唯天有汉，监亦有光”的词，是赞美它像高天上的银河，如同明镜似的熠熠闪烁着毫光。它是哺育整个汉江流域文化的摇篮，也是连接黄河长江的一条天然纽带。

我年轻时在汉江大巴山有过十多年的岁月，我曾乘着汽车、火车，从汉江上游大巴山中的小镇沿汉江直达襄阳。我也曾从汉江南岸的襄阳渡口搭船，顺江汉漫游而下，穿越整个江汉平原至汉口六渡口老码头。我亲爱的汉江，除过我故乡高原上的延河，天底下又有哪一条江流让我从它的源头、上游、中游、下游都曾留下足迹呢？那浩浩三千里，它每一重要地段都给我的记忆中留下最美好的画面。

汉江三千里，当然对我，最熟悉最喜欢最美的自然还是它的中上游、上游一带。魔幻一样深刻。

上游秦岭、巴山，峰峦交错，峭壁对望，峻岭横亘。峰回岭转，陡然间，不经意山坳一小片椭圆、菱形状的不规则平坝盆谷又会惊讶地挤进你的眼帘来。晨雾弥漫，飞瀑涧泓，秦岭南坡每一支无名支流都洒脱地激溅着雪浪奔向汉江，巴山北麓每一道无名清溪都闪动着澹波汇入汉江。

不论春日还是秋令，你仰卧在沙滩上或凭倚江岸棕榈树下看那些摇曳浮沉的雾，日出江花，是日光渲染出的迷迷茫茫红雾；晚潮秋雨，是细雨斜打出的淡淡薄薄的绿雾。

——汉江雾霭，一种静谧天地，一种超尘境界。仿佛一切都神秘地消隐了，沉匿了，雾化开了，一层一层淡化了，隐隐约约显出驶行的小船，江岸的码头，远处低于绿树的旷野。江上小船袅袅地漂，留给江面一缕青霭。恬静的码头若一幅凝固的版画，旷野伸展着无限遥远，绿树重叠成浅浅深深的屏障。微波碧水中，鱼群游走，泛起粼粼波光。江面上，鸥鸟自由自在飞翔，偶尔贴着水面戏水，啄起点点浪花……

永远是这样周而复始的模糊，清晰，永远给人一种蓬勃生命活力和富饶景象。

汉江上游古属梁州，那一段江称沔水，纵横勾联着黑河、褒水、水河、湑水、午河、任河几条较大的支流。河床平阔，大多河面仅没膝以下。水色澄澈，碧浪微波，江滩细柔白沙围拢，江底鹅卵花石遍铺，蓝天白云倒映水中甚为清晰。时可见江面上有人轻巧地用竹篙点拨，撑着竹筏漂来，放养着活泼可爱的鸭群。

在迂回平缓的浅水湾，有小鱼、泥鳅、黄鳝和嵌刻美丽花纹的河蚌。那时休大礼拜，我不食蟹虾，却常跟随东南方籍的同事去逮蟹抓虾，我们三五知己做伴，卷曲裤腿，涉水小河小流。这里有草虾、毛虾、沼虾和螃蟹。虾的个头不大，颜色茶褐或乌灰中隐现淡黄，其前面的一对足长长的。虾在水面极灵活地游走，似水上流寇，要抓获它颇不易。你必须瞅得准准的，耐心伫立水中，不动声色，等待它旁若无人畅游过来，然后双手猛地将它捧舀起来。一旦离开水，它除过轻轻蹦跳挣扎就无什么另外的招儿了，你可以随心所欲将它塞人早先准备好的袋子或竹篓里。

那些河蟹，青蟹，梭子蟹极适宜汉江上温柔的碧溪。蟹多穴栖在这些江流边侧的岩石缝隙、砂石熠层或河中充盈的乱石块间。逮蟹比抓虾要容易多了，你只要将手伸向那些层石坑凹处或乱石下，总会一下摸出好几只来。有趣的是，那些蟹一旦离开水面，那对钳状的长足便会有力地夹住你的手指，会夹得你嗷嗷大叫，直至夹破皮肉渗出血来。所以每回我都带上手套才敢捕捉。由于当地人不食蟹，汉江上游溪流中的这些蟹便格外的多格外的肥，肉也格外的鲜嫩，很无私地光顾了我的那些同事食客。

现在有时陡然想起，不知那些肥蟹嫩虾还多么！

汉江上游的河流两岸，多杂草灌丛，蕤蕤然长满一簇簇碧绿绿的芭茅、蒲草、芦苇，疏疏密密的茅竹，野红果刺棘，像给江流镶嵌上两条绿带。这些野草丈余多高，叶子狭长宽大，体态丰盈，透露出一种秀美之气。到了秋天，辽阔的江岸旷野，芦花狂放，白茫茫染成一片。那些白鹭、灰鹤就栖息在这些野草灌丛中，春天衔草筑窝，秋来结伴觅食，清脆的鸣叫从草丛深处声声传来，似谁拨响叫人陶醉的传统古筝。

生活在秋天的汉江上游，那辽阔的江野，奔荡的江流，白茫茫飘放的芦苇，欢乐动听的鸟鸣，给人多少爽朗和惬意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