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馅饼

【作者简介】冯学文，生于1971年，山东省潍坊市临朐县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华诗词》《中华辞赋》《天津文学》《山东文学》等刊物。

我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即使掉下来也不一定砸到我头上。可眼下，不费吹灰之力，每天有三位数的进账，而且帮忙的还是一位大上海的美女，你能说这不是一只馅饼吗？

其实这馅饼砸得并非偶然。自从我重操旧业，隔三差五地在一些报刊和公众号上发表几篇小文之后，每天都会有新朋友加我，左一声老师，右一声老师，叫得我飘飘然也。文学这玩意儿，还是蛮有市场的嘛。

跟大多数好友一样，这个名叫琳琳的上海女孩加上我之后，相见恨晚地寒暄了一番，就没什么动静了。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快要把这段记忆清零的时候，琳琳突然发来一大串文字，说她把我朋友圈里近两年来的文章都看完了，接着如数家珍地评论了一番。哪篇小说的情节如何如何，哪篇散文的感情如何如何，哪首诗歌的意象如何如何……你别说，还都在点儿上。就连我在朋友圈里随便发的一些愤世嫉俗的感慨，她也用心地评说了一遍。态度之中肯，见解之独到，让我想起了我的中学语文老师。

写东西的人见不得别人关注，我被她一下子戳到了兴奋点，连忙放下手头的事儿跟她聊起来。她说她其实不懂文学，只是喜欢，从小喜欢，没事儿的时候就是看书。她崇拜写东西的人，之所以加我，就是因为在某个群里看到了我的文章，而我的文字又恰好触动了她的心。

共同的志趣很容易让人一见如故。我很高兴，她也很开心，我们聊天的节奏和频率骤增，很快到了早上问好睡前道安的程度，平时也忙里偷闲地侃上一阵子。让我感动的是，当她得知我只是一个偏远小城的小生意人时，她丝毫没有流露出大都市人的居高临下和优越感，而是用“心中有诗和远方”这样纯净的语言来褒奖我。她还说，保留一份神秘吧，用文字交流，少发语音，不要视频。我赞成。

她的成熟和善解人意告诉我，她并非青春少女。是的，她说女儿刚上幼儿园，老公是小公务员，她是从农村到上海闯世界的，现在经营着一家小咖啡厅。

哦，咖啡厅，大上海的咖啡厅，好浪漫的地方。我脑海里立刻呈现出一幅高大上的画面：明亮的落地窗，时尚的咖啡桌，舒缓的音乐，优雅的客人，身材修长面容娇好的女孩，苑若仙子，飘然其间……

其实我从未进过咖啡厅，更不用说上海的咖啡厅，这都是我的幻想，我喜欢幻想，写东西需要幻想。而事实上，这都是真的，因为我浏览了她的朋友圈，的确是窗明几净的地方，的确是美若仙子的南国女子。

微信这东西真好，能把天各一方的人拽到一起，不，是文学，是文字给我们之间搭了一座桥。

我们很快无话不谈。我说，等有一天到了上海，先去你那咖啡厅小坐，然后请你当导游，去迪士尼，去东方明珠和外滩。她说，欢迎欢迎，你来的时候顺便带上你写的几本书，要你亲笔签名的，摆在咖啡厅里。

听了这句话，我半天没回她。她戳到了我的痛处。

她一再追问，我只好实说，出书是要花钱的，你嫂子不支持我写东西，尽管写了好几年了，还没有一本自己的书。对于热衷写作的人而言，这不能不说是个悲哀。当然啦，主要是这两年生意不景气，否则你嫂子也不至于那么抠。

哦……她不再说话。

第二天，她突然问我，想赚点钱吗？

废话，谁跟钱有仇呀？何况我。可是，我能干啥？除了东拼西凑玩点文字，我还能干啥？她说没事，有个小门路，很简单，一学就会，赚点小钱，不是大富大贵的那种。

小钱也行，蚊子再小也是肉，我正饥不择食。快说吧，啥项目？

炒外汇。

什么？外匯？我的天哪，别闹了。我连股票都不懂，还外汇，拿我开心吧。

谁拿你开心啦？在说正事呢，你说股票吗？这两年股票可真不咋地，所以明智的人都转向外汇了。

哦，是吗？我似懂非懂。

她说从小就对经济很敏感，上大学时靠炒股赚学费，不但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还帮着老爹还了欠债呢。婚后，丈夫不懂这个，也不支持炒这炒那，噢，这一点跟嫂子不支持你写作是一样的。不过，我们的房子车子和咖啡厅，都是我炒来的。

我肃然起敬。

别怕，我可以教你，还有专业老师在教。哦，还有老师？我的语气告诉她，我心动了。这时，一条链接过来了：“汇赢国际”。

我眼前一亮，凭着对文字的敏感，我在第一时间接受了这个名词。汇，外汇；赢，赢家，炒外汇就是赢家。望文生义，是我的老毛病。

点开链接，嗬，真是没错，花花绿绿的波浪线上下跳动，美元、英镑、日元、欧元、港币、澳大利亚元……一应俱全，下面是滚动变换的手机尾号，显示赚800，赚1000，赚2000……我看得眼花缭乱，琳琳告诉我，这是外汇动态走势图，根据分析判断行情走势，决定买涨和买跌。我两眼发直，一个劲儿地“哦哦”。

琳琳不慌不忙地引导我，你先登录个人信息，完成注册，我帮你买一单试试，看起来现在走势不赖，是个机会。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恐怕不是这块料，让我码字可以，经济学永远不及格，还是饶了我吧。

她发过来三个坏笑的表情，还大作家呢，画地为牢，裹足不前，不敢涉足新领域，怎么能写出全新的作品来呢？陈谷子烂芝麻，老调重弹，谁爱看呀。再说了，这可是让你赚钱。

让一个黄毛丫头抢白一顿，我哭笑不得，对呀，我好歹算个“作家”，即使不赚钱，也可以体验体验，收获一份新鲜素材，写一篇别具一格的作品呀，说不定会一炮走红呢！好多作家不就是这样火的嘛？我喜欢幻想，我说过的。

登录呗，有啥大不了的！不过，在输入密码的时候，我还是多了一个心眼，避开了之前惯用的数字。

接着注册资金。琳琳说，刚开始玩，少投一点儿，不要盲从，不要感情用事，先找找感觉，不行就停。这话正合我意。

注册多少呢？一百元？太少了，不像话，平时发个红包都二百元，对！就二百元吧，我刚要输入密码，心里动了一下，记得有人说，聊啥都行，只要不打款，就永远不会上当。对，别动钱，不过，这个念头刚闪了一秒就被我否定了，怎么会上当呢？不动钱怎么赚钱呢？人家是大上海的，美女加老板，怎么会……我的想法咋这么猥琐呢？

我抠抠搜搜注册了两百元。琳琳说，好吧，就用这两百元碰碰运气。好了，现在我们看外汇走向。看见了吗？英镑在涨，日元也在涨，不过，日元是暂时小涨，大趋势是走低。你再看英镑，英镑持续走高，持续走高……好了，买，买涨！买一单英镑！

买吗？

买啊！

我赶紧点英镑，点“买涨”，买多少呢？界面显示最低一百元，那就买一百吧！我的右手食指果断地点下去。不管赚与赔，总算是完成了一笔外汇生意。

不到五秒，界面红字显示：赚一百。赚了？我连忙点开账户，可不是嘛，余额成了三百。嘿，这就赚一百？我的第一笔外汇交易成功了？我一阵兴奋，估计此刻我的心率也过百了。

琳琳及时发来三个大拇指和三支玫瑰：恭喜，运气不错，开门红。她说，最近外汇市场很活跃，拐点很多，你可以多注册点资金，不然只能买小额。我说不急不急，先练练手，刚才是你遥控的，这次我亲自玩一把。

我云里雾里地研究了半天，终于决定下单，点了个二百的。这一回，界面红字立刻提醒我赚了二百，点开余额一看，果然成了五百。

我立刻告诉琳琳，琳琳说，要冷静，别贪，不要再买了，今天的拐点过去了。记住，周一至周五开市，上午这个点是最佳窗口期，不要错过。周六周日休市。

我暗暗佩服她的理智和老道。

第二天就是周末，刚有点感觉就赶上休市，我手指有点痒。

琳琳说，别急，正好利用这个空档帮你普及一下外汇知识，我欣然同意，把一篇刚开头的小说扔到一边。

琳琳打字的速度极快，滔滔不绝，从国际到国内，从大环境到小环境，讲了半天，我越听越迷糊，思想老是开小差，一不留神就往小说里溜。我更加坚信，我确实没有经济头脑。

我说，这样吧，美女，我投资，你帮我打理吧？我刚说完就感觉自己脸皮太厚了，最差劲儿的是还补了一句，赚了钱平分。

她正讲到兴头上，被我的话打断了。

我是在帮你赚钱呀，老师，知道吗？赚钱出书！我怎么会拿你的钱呢？她接连发过来三个生气的小表情。

我感觉刚才的话确实掉价，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释。还是她快言快语，我知道你想偷懒，说自己笨，你们作家就喜欢空想，不肯下苦功夫钻研事儿，你知道吗？在上海的大街上，随便逮一个老太太问问，要么炒股，要么炒外汇，要么玩期货，要么通通都玩，捎着带着就把钱赚了。我玩这个也是副业，我的主业是咖啡厅，这个你是知道的。

说得太对了，像我这样的人，诌几篇滥文，就以文人自居，拿自己当碟菜了，其实百无一用，论赚钱，真的不如一个老太太。我无地自容，感觉已经被这个世界淘汰出局了。

这时，一个多年不联系的老同学加我微信，他说，你公众号上的文章挺有味道的，为什么不出几本书呢？我现在在出版社做事，可以帮你弄个书号，你准备好钱就是了。

钱，还是钱。我告诉琳琳，我要跟你学赚钱，好好学。说完，发了一个志在必得的表情，她回了一个调皮的笑脸，算是谅解我。这样吧，她说，我拉你进一个群，里面有专业老师指导，你可得珍惜啊。

我感激涕零，语无伦次，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来回她。

她说，算了算了，别煽情了，干正事吧。

于是，我进了一个叫“木木师”的群。

这是我见到的最神秘的群，群里其他人都不说话，只有群主木木师讲课，木木师讲得很深奥，我更听不懂。但是，他会提示啥时买，买什么，买涨还是买跌。这就够了嘛。

好容易盼到了周一，我什么也不干，一头扎进“汇赢国际”里。从八点半等到十点，木木师没动静，琳琳也一直说再等等，再等等，还没到拐点。眼看着一红一绿两条曲线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花蛇上下翻滚，我手心都出汗了，但不敢贸然行动。不知不觉，我的思维又在朝着那篇小说悄悄地滑去。突然，木木师发出指令：澳元！买涨！

琳琳也及时提醒我：快！下单！

我一个激灵，找到澳元，点开买涨，狠了狠心，颤抖着手指点下了三百元。好，成功了，红字提示，赚三百，余额成了八百。

哦，这就是炒外汇？我会炒外汇了？我赶紧截图，向琳琳报喜。琳琳说，好，我自己也在买呢，也赚了，她也发来了截图。我一看，小巫见大巫啊，她赚了三千！

你咋赚这么多？我问。

我投的多啊，她说，我账户上是五万，可以下几千的单子，可以连续下。哦，怪不得呢！

欧元！买跌！木木师又发出指令。

噢，我手忙脚乱，赶紧找欧元。这次，我大了胆，咬咬牙，点了个六百元的。我也来个大手笔。再赚六百，加上原来的八百，就是一千四了吧。

突然，界面蓝字显示：亏六百！咋回事？我急忙点开余额。坏了，余额成了二百！

天哪，咋搞的？我赶紧问琳琳，琳琳说，不可能啊，我刚买了，赚三千呢！

咋不信我呢？我立刻截图给她。她回了语音，这是她第一次发语音。我一点开，上海版的普通话，联珠炮似的劈头盖脸就过来了，我都闻到火药味了。

俺的大作家呀！两只眼睛干嘛的？尿尿啊？买跌！买跌！看好了吗？买跌呀！谁让你买涨了？

啊？买跌？我一看木木师的指令，可不是嘛，买跌，可我买的是涨。

我手足无措，无言以对，一字之差，前功尽弃。折腾了好几天，账户上还是那二百元，绕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点。

我不作声，琳琳发完火，也不理我了。

过了好久，还是琳琳先打破了僵局。她发过来一个笑脸，重新打字，不再用语音：好了好了，吃一堑，长一智。我不是心疼那几百块钱，我是气你不长心！你知道吗？老师，玩这个，得攥着拳瞪着眼。

我趕紧顺坡下驴：别生气了，我是死狗托不上墙去，让你费心了。

唉！你也别糟践自己，其实你挺优秀的，只是你的心思不在这根弦上，你写文章不是很好嘛。我看这样吧，就按你说的，我帮你打理吧，谁让我看走了眼，认识你这么个少心无肝的家伙！算我倒霉！她连发了三个落泪的表情。

琳琳的一通抱怨倒让我心里特别地熨帖。谢天谢地，绝处逢生，我连发了三个双手合十的表情，以示感恩戴德。我心中默念，大上海的美女有本事，也有爱心啊！反正我是碰上了。母亲说过的，我有贵人相助。

不过，老师，琳琳说，你不会让我打理这区区二百元巨款吧？

对呀，我账户上还是当初那二百元啊！二百元，怎么值得劳驾人家呢？

那投多少？我问。

一个数吧，她说，鸡生蛋，蛋生鸡，多投多赚。不然，你那书得出到猴年马月。我说，钱是有，你嫂子抓得紧。一时还拿不出这么多。

哈哈，嫂子抓财政没毛病，只是委屈你这大作家了。唉！我好人当到底吧，帮你一半儿，我给你投五千，你自己再弄五千。五千该有吧？

五千我真没有。可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让我怎么好意思退缩呢？素昧平生，千里之外，人家凭啥帮我一个土老冒？

找个什么理由，跟老婆大人要五千元呢？我脑子正在转圈儿，琳琳说，钱已经打到你账户上了，你查一下。哦！我一看，没错，五千元到账了！看人家的风格。

我感动得泪眼婆娑，恍惚中，那个身材窈窕目光如水的江南女孩正脉脉地望着我，款款而来……

第二天，我没凑够五千。琳琳说，不急，等弄到钱再说。她发来截图，她又赚了两千，我恭喜她，她说，小钱小钱。

第三天，钱还没凑够。她说不急不急，又发来截图，赚了四千，我又说恭喜恭喜。她说，奇怪啊，最近行情真好，从来没这么好过，可能是疫情的原因，实体经济受到冲击，资金转向的结果。

我不懂这个，但有一点我懂，这两天，好几千块白白从我身边溜走了。

没钱的人想赚钱，真难。

情急之下，我灵机一动，我说，琳妹妹，我账户上不是已经有五千二吗？你可以用这个先操作呀！

哎哟！我的老师呀，琳琳又发语音了，亏你想得出。我还不知道有五千二吗？我是在看你的态度。我想拉你上道呢！你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吗？凑够一万，我就可以帮你几千几千地买，几千几千地赚啊！唉，若不是崇拜你，我真想放手，跟你这种书呆子玩，累！

又惹到她了。没钱人的格局总是这么小，人家想拉咱一把，咱都不知道伸出手来。

晚上，我难以入眠，划拉微信，忽然看见琳琳发的朋友圈：掏心掏肺地帮一个人，咋这么难？下面配了一幅秋雨绵绵的照片。

我知道，我迟迟不投资，让她误会了。此时，千里之遥的那个大都市正在落雨吗？那个泼辣又善良的女子，正在落泪吗？我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冲着老婆大吼一声，给我五千块钱，我有急用！

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这么豪横，老婆吓了一跳，揉揉惺忪的睡眼，盯了我半天，然后一分不少地转了，竟然没问钱作何用。

为了表达诚意，我把五千元直接微信转账给了琳琳，账户密码也给了她，好让她全权代替我打理。因为我很清楚，一个门外汉，只能做甩手掌柜。

第二天，我被作协一帮人硬拉着去野外采风。微风拂面，神清气爽，我正在附庸风雅，忽然收到琳琳的信息，恭喜，你赚两千！我迅速登录“汇赢国际”，点开余额，没错，确实收入了两千元。真棒！我发给她两个大拇指，然后对着山坡拍了几幅山丹丹花发给她。

哇！你们那儿的山好高啊！花儿真美啊！琳琳惊喜不已，我要去你们那儿爬山，对！明年春暖花开，我带孩子去，你要给我当向导啊！

我想此刻，她的笑容应该比这山丹丹花还要绚烂吧？

一连几天，我的账户成了聚宝盆，天天进账两三千。我有点承受不了了，这哪里是天上掉馅饼啊！简直就是掉金饼银饼啊！照这样下去，月收入多少？年收入多少？我粗略一算，吓了一跳！这还了得，这劲头岂止可以出书啊？简直……

我转念一想，账户上的钱真的可以提现吗？可别……

我拐着弯儿表达了心中的顾虑，琳琳笑了，你才想到这个呀？幸好我不是骗子，不然早就把你骗得裤衩都没了，哈哈……当然可以提现了，如果不能，谁还玩这个？不过，这段时间行情特别的好，我们尽量多投资，别着急提现。尽量抓住眼前的机会，把够得着的钱揽进怀里。你知道我现在投到多少了吗？

多少？

十万。

哦！我恍然大悟，这家伙！又偷偷加码了。

那你今天赚了多少？我问。

八千，不多，跑了一单，赔了一单，不然过万了。

出版社的同学又打来电话，你那书到底还出不出啊？给你争取个单书号可真不容易。

我当然不想放弃，谁想放弃自己的梦想呢？可是，女儿期待的眼神又在我眼前闪烁，高三备考重点美院，下个月进京集训，花费要过十万，先交后学，没得商量。昨晚女儿搂着我的脖子再三地问，咱家有钱吗？咱家有钱吗？

其实，用钱的地方何止这些，老婆看上了一条项链，去金店转悠三趟了，还没套到脖子上去；我的坐驾，三缸的，一加油门儿，浑身发抖，像老母猪筛糠，还在将就着开；同龄人都换大房了，我家老少三代，还蜗居在六十平里……

我也要加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先想办法加到五万。母鸡多，才会下蛋多嘛。

哪儿搞钱呢？再向老婆开口是不好办了。不能告诉她，她这人心眼小，没魄力，只会一点一滴地做生意，迈不开步子，玩不了大手笔，她若知道这个，心脏病都会犯的。

对，只能另辟蹊径。

我正一筹莫展，幸运再次降临。小店里积压两年之久的一批陈年老货，突然被一神秘客户买走，正好进账五万元。先不上报了，等赚了大钱，再给她个惊喜。

跟上次一样，为了表示信任，我把五萬元微信转账给了琳琳。而且是先转了账，才打的招呼。琳琳正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排号，说是给女儿挂吊瓶，她说，就这点事儿，在上海可费劲了，又是挂号，又是排队，折腾大半天了，药还没打进去。若在乡下，就没这么麻烦吧？我说，那倒是。

跟她聊天，我总能找到作为乡下人的种种自信。

一切顺利，账户余额随着财富梦想迅速飙升，琳琳成了我得力的理财高手。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女儿考上了中央美院，求她画画的人排起了长队，老婆穿金戴银，风光无限，催着我去提宝马奔驰，然后去看别墅；一群粉丝围住我，美女如云，求我签名，疯狂地抢购我的新书。

我把梦告诉琳琳，琳琳说，一个文人，咋这么俗啊！能不能出息点啊？我说，当然当然，一梦而已。有你帮我赚钱，我就可以一心写作了。我在干正事呢，构思一篇好小说哩。情节是：天上掉下个琳妹妹，她在帮我炒外汇。

琳琳发来一串笑脸，你把我写得美一点儿哟！她说，还要善良一点儿！我说，不是一点儿，是十分，是特别，是非常。

太好了，她说，我帮你尽快圆梦。

上午店里顾客特别少，我正在小说的世界里天马行空，突然收到琳琳发来的语音。这家伙，又要给我报喜了吧？我潇洒地点开了语音。

不对劲儿，琳琳惊慌失措，带着哭腔：坏了！老师，坏了！跑单了！我说，咋了？慢慢说。她说，我看好了几单，想帮你做几笔大的，就没听木木师的指令，结果赔了，赔了呀！

我心里一惊，赔多少？

六七万呢。

什么？这么多！连本带利都没了？

我哆哆嗦嗦打开“汇赢国际”，点了三四下才点开余额，天哪，只剩下零头了！

我大脑里一片空白。

过了半天，我还没缓过神来。怎么会这样？

琳琳还在那头哭哭啼啼，我自己也赔了七八万呀，我可从未失手过啊！

……

说啥呢？啥也别说了。股票、期货、外汇，本来就是血财，又不是不知道。赔了就赔了吧，这些钱说是我的，就是我的；说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就像出书，项链，座驾，美女，大房子。

好了，不要难过，我咬咬牙，我要开导她，我毕竟是个大男人。哭啥哩？担得起赚，也要担得起赔，只要人好好的，钱啥时赚啥时有。与其说是安慰她，倒不如说是安慰我自己。

怎么不难过？她还是哭，我的钱也就算了，你的钱怎么办？多心疼啊！都怪我逞能，大包大揽。

我差点泪奔。唉，老妹啊，只要有你这句话，我也就知足了。

财神爷跟我开了个玩笑，让我坐了回过山车。刚瞄了一眼山顶的风景，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声，就跌入了谷底。我跟琳琳突然没有了话题。先各自静一静吧。

我暗自庆幸，幸亏我嘴严，没有过早地把这次淘宝行动告诉老婆，否则，现在家里肯定鸡犬不宁。我努力静下心来，把这段天上掉馅饼的日子慢慢梳理一遍，一点点揉到小说里去，这算是最后的收获吧。我想，这些素材够鲜活了吧？情节够精彩了吧？

过了两天，我就坐不住了。琳琳咋样了？调整好了吗？问问她吧。

我发去一个笑脸，这是我们聊天的习惯。很意外，发不过去了，对方开启了验证功能。我赶紧点验证请求，可是对方一直没有通过。发生什么了？这女孩子，别想不开啊！我惊出一身冷汗。想打个电话，这才记起来根本没有她的号码。算了，等她平复下来，联系我吧。

我刚扔下手机，铃就响了，我一看，陌生号码。对方一女的，南方口音，她直呼我的名字，先确认我的身份，然后问我是否在炒外汇，我说，甭提了，赔了，你也别上瘾了。

她说，我是珠海市公安局的，你被骗了。

你才被骗了呢，诈骗电话我见得多了，少来这一套！

对方说，严肃点儿，我们在办案子呢。请把你详细地址告诉我，找你当面做笔录！

……

什么？我被骗了？我和琳琳都被骗了？“汇赢国际”是假的？

我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怪不得我俩都赔了呢，都上套了？我想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琳琳，但她的微信依旧不通。

三天后，珠海市公安局的熊警官电话联系了我，他说，你附近还有两个受害者，他们都住在市区里，就你偏远，你能否赶到市局的某个派出所，一块做笔录？当然，如果不方便，我就和助手赶过去，这是我们的工作。

我一听，不不不，还是我去市里吧，不劳驾您跑这么老远。

我住的县城本来就小，大家都是熟人，看见我被警察传唤，他们会怎么想啊？

当我一脸懵的，坐到熊警官面前时，他的话又让我掉进了万丈深渊。

琳琳是騙子！

开玩笑吧？琳琳怎么会是骗子呢？她那么漂亮，那么善良，那么热心。她一直在帮我呢，甚至还给我投了钱。她自己也被骗了呢。我试图说服熊警官，但他的目光告诉我，他不是在开玩笑。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琳琳是骗子，熊警官告诉我，我是她的第六个猎物，人家都报警了，只有我没有报。跟着熊警官的提示，回忆与琳琳交往的点点滴滴，我一时找不出她骗我的理由。熊警官说，不要感情用事，你的陈述将决定嫌疑人的定罪和量刑，否则就是包庇犯罪。我说，我相信她有她的难处。

熊警官笑了，你智商没有问题吧？

我承认智商有问题，但我心理没问题。

此后，琳琳杳无音信。美丽善良的主人公摇身一变，成了大骗子，我不知道我的小说该怎样继续。

过去的时光，屡屡在眼前回放，那些曾经的温馨只是铺垫吗？那些真情的对白都是美丽的谎言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其实是陷阱吗？外汇，汇赢国际，木木师，一切的一切，都是道具吗？

我终于一点点地恨起她来，她不仅仅骗走了我的钱。这个女妖精！我几乎用了练一指禅的功夫，戳开她的头像，狠狠地删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