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样的生态 多样的文化
2022-03-05彭兆荣
彭兆荣
(1.桂林旅游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2.厦门大学,福建 厦门 361005)
一、引言
2020年9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峰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坚持生态文明,增强建设美丽世界动力。生物多样性关系人类福祉,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重要基础”,同时向世界承诺:“中国采取有力政策行动。中国坚持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体,协同推进生物多样性治理。加快国家生物多样性保护立法步伐,划定生态保护红线,建立国家公园体系,实施生物多样性保护重大工程,提高社会参与和公众意识。”2021年10月11日,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在中国昆明开幕,大会以“生态文明:共建地球生命共同体”为主题,与会各方共商全球生物多样性治理新战略。(1)参见新华社北京2020年9月30日电“习近平在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峰会上的讲话”(全文),http://xinhuanet.com/2020-09/30/c-1126565287.htm。
当今世界,面临自然界生物多样性的生存环境受到严重破坏的生态危机,同时,全球化使得文化多样性也面临着快速消亡的趋势。因此,维持生态安全,保护“生物-文化多样性”已经成为世界共识。如何从科学-学科的角度配合这一重大议题,是摆在整个学术界面前的重大任务。无论是研究生态抑或生物-文化多样性问题,都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即特别强调整体性和整合性。从学科角度看,博物学是最为贴近的学科,原因有二:首先,以整体、整合的学术视野见长;其次,直接以“生态-生物-文化”为研究对象。对于“生态-生物-文化”的相关命题,博物学、人类学不可或缺。然而,在我国的教育与科研体系中却没有博物学,这一重大缺失需尽快弥补。
某种意义上说,中国传统的博物学、博物志,还有笔者称之的“博物体”[1],由于贯彻“天时地利人和”的“致中和”原则,使万物成为一个相关的生命共同体,与西方的博物学中“二元对峙”原则相比,更具有整体维度。其实,像“天时地利人和”这样的表述时常被人挂在嘴边,宛若箴言,皆知其为道理、哲理。然将其视为博物智慧的却不多。窃以为,在今天的语境中,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中式的博物学思想,特别是“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与自然生态存在密切关联,与传统的农耕文明相结合,包含着可持续性发展的因子,这些在今天面对生态危机、保持生物-文化多样性的世界议题中,无疑具有重要的启示价值和示范作用。
二、万物有缘 生态为本
“生态”(ecology)是一个当代“热门”概念。我国古代虽没有这一词汇语用,却从未离开过“自然”原则和圭臬——从生态、生命、生养、生计到生业,无不贯彻着自然的命意,并形成了特色鲜明的生态智慧,也造就了“天造地设”的中国传统村落模型。[2]笔者甚至认为,中国传统的生态智慧、生态观念、生态经验和生态实践足以总结成一种范式赠予世界,比如“天地人”“致中和”“生命观”等。中国是一个农耕传统的国家,根本上说,农业就是生态的产物,甚至可以说是生态的“奇迹”。我国的农业迄今为止仍然保持着持续发展的状态,如果没有永续、和谐的生态-生命观,怎么可能做到以世界上7%的土地上供养22%的人口?
事实上,在20世纪之前,英文中的“生态”并不太被使用。从语词的溯源看,这个语词从希腊移植而来,原先的意思指某个地方的特性,包括自然、生物等。今天,与“生态”这个概念联系的最为紧密的是“环境”(environment)[3]。事实上,“自然”“生态”“环境”三者常常混用,但概念历史和语义都有所不同。而与生态最为相关的问题是“生物多样性”问题。作为学科,博物学与之关系最为靠近,又因为人类学与博物学属于“同源性亲属学科”,素来擅长于对自然(nature)-文化(culture)的关系进行研究,特别是人类学中的一个重要分支生态人类学最为关心的正是环境与文化的关系协作。
具体地说,作为工具概念,“‘环境’用于人类学解释的各种途径——一个当前称为生态人类学的开拓中的领域。”[4]在很长的历史表述中,“环境决定论”一直处于执牛耳的地位,简单地表述为:自然决定文化。这个原则迄今并未改变,只是或许这一理论被“说过了头”,或被“过度阐释”,在人类学领域里便出现了所谓的“可能论”,认为特殊的文化性质和形态的产生普遍基于历史传统而非环境,这一理论的基调主要来自博厄斯。此外,各种理论、观点甚多,此不赘述。概括而论,从人类的发展史看,如果说两个关键词可以最大限度地予以概括的话,正是“自然-文化”。我们可以将这一母题简述为:生态具有自然的能量,文化具备自在的能力。
美国生态人类学家怀特以其独特的“唯物主义”,以“能量”的方式看待生态与社会的关系,[5]认为当人均使用的能量增加时,就发生了文化进化。怀特描述了文化的普遍进化过程,所有的文化进化都可以从人均能量消耗的尺度来衡量。怀特甚至将人类学称为“文化学”,他提出一个文化进化公式:C=E × T,在这里,C=文化(culture), E=能量(energy), T=技术(technology)。在这个公式中,能量与技术成为文化决定性的因素。虽然不同的生态人类学家对待生态的观点存在差异,但几个核心概念一直都在:达尔文的进化论,生态对文化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同时,特定的文化也对生态起到了重大的反作用。我们可以这样说:有什么样的自然环境,就会有什么样的文化;特定的文化又在生态养护、环境保护中起到关键作用。
在西方的生态溯源中,还有另外一种观点,认为现代“生态思想”的出现可以更早。150年前,美国的超验哲学家、博物学家梭罗就把生态的核心的问题提到了人类面前。他认为,自然界所有“动物的生命”其实就是“动物的热量”,而大自然为生命提供的热量和能量是有限的,因此,简朴是人类的最佳选择,奢侈则是人类无耻的享乐。[6]9梭罗为现代生态学的先驱,虽然他的“俭朴之道”[6]1有些绝对,比如他劝诫人们无需成为“土地的奴隶”而辛勤地劳动,那样的人生是“傻瓜的人生”……人的生活就像一台机器[6]3,但梭罗的超验主义“俭朴生活”仍值得赞许,只是,单从“俭朴”的角度平衡人与生态的关系显然不够,需将“俭朴”置于整个文化系统中来考量,保持人与生态之间的可持续性才至为重要。
人类历史上有这样的先例吗?人类学家认为有。众所周知,文化人类学专门研究部落社会,部落社会代表远古,代表人类的过去,哪怕是那些因为深山、海岛而留下的原始社会的“活化石”。那些人过着原始的生活,早期的人类学曾经将他们说成“野蛮人”,现在不再这么说了。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学家的观点有些类似于人类“童年时代”的童话,却不断地附议“自然-能量”话题。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部人类学电影名叫《上帝也疯狂》,讲述了现代文明与原始时代的价值冲突。故事反映的是居住在卡拉哈里非洲沙漠边缘布须曼(Bushmen)部落的生活。在布须曼部落中,男人负责外出狩猎,他们常常两人一组,每星期外出二至三次,所捕获的动物在亲戚和朋友之间分享。女人们则负责采集,她们通常以四至五家为一组外出采集一切可食用的植物的根、茎和果实。布须曼妇女在集体和家庭中享有一定的地位,男女平等。他们快乐地生活,以最低耗损生态能量的方式维持着独特的生存。
对于这样一个部落民族,人类学家给予了极大的关注,美国著名的人类家萨林斯在他的《石器时代经济学》里列举了布须曼人的例子。萨林斯认为,布须曼人“生活在物质丰富之中,”[7]12那些原始部落生活在“丰裕”的世界中[7]1。从《上帝也疯狂》到《石器时代经济学》,人类学家的观点其实也涉及到了生态学的“能量”与“可持续性”的关系。今天全世界出现的生态危机,一个根本的原因是人类欲望的不断膨胀。而布须曼人的生活却保持原始状态,他们甚至不需要进行生产劳动,大自然提供什么就享用什么,人口也与自然提供的资源保持平衡。没有生态危机,没有空气污染,没有能源耗损,没有就业问题,没有欺诈现象,没有战争威胁。只是以今日之眼光,他们属于“低欲望”的人群。于是,问题的症结集中到了“欲”上。什么是“欲”?在中文里,“欲”就是“贪”。《说文》云:“欲,贪欲也。”那么“贪”又是什么呢?“求多而不知足也”。看来,今天生态危机的罪魁祸首,正是人类的贪欲。
概而言之,生态是生物生存的基础,如果生态出现了问题,那么所有生物,包括人类的生存也将出问题。所以,“生态危机”实为人类生存危机。生态学、生态人类学都强调对生态“资源”(能量)消费的可持续性。表象上,人类似乎在充当保护、拯救的角色,其实也可以理解为受罚、救赎的角色。
三 、华夏中心 中式道理
“中国”的起源、本源、溯源皆可视为自然生态的“作品”,看看第一部中国地理书《禹贡》便能明白。大禹治水成功,根据自然形态,定制“九州-四海-中邦”(皆指“中国”),“禹锡玄圭,告厥成功。”(大禹把“中国”确定了以后,就把青色的圭献给天子,报告他已大功告成。[8])中华文明通称为“黄土文明”,显然人们都以我国“中原”的黄土为依据加以确立,并以“黄河”配合之。“黄土-黄河”首先是自然地理的表述,并在中华文明之“黄(土、河)”中附加了政治含义,成为政治地理学的标志性表述。
首先,“黄土”是宇宙观认知性产物。“黄土”在我国古代的历史文献中与“中土”具有同质性。“中土”与“中原”“中国”的早期含义相近。“黄中”乃是性道之本,万物之母也。这样,黄土亦有“中”的表述,也就有了天地之中的宇宙构造形制。在我国,“宇宙”的基本语义为“上下四方,天地之间”。它出自《庄子·齐物论》:“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尸子》说得更明白:“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这就是“天地时空”道理,尤如“黄道”,黄色是沃土的颜色,而且日月交会的日子叫做“黄道”。黄道和天球赤道相交于北半球的春分点和秋分点。《汉书·天文志》:“日有中道,月有九行。中道者,黄道,一曰光道。” 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象数二》:“日之所由,谓之黄道。”也可以这么说,“黄道”就是中式的道理。
逻辑性地,“中国”与“五方”配合,构成了“东西南北中”的中式形制。在殷商时代,大地由“五方”组成,殷商地“中”,故有“中商”。根据五行说,黄色位于中央之色,指代皇家[9];也与“四方”相对应而言[10],呼应“一点四方”的政治空间格局。在《山海经》中,中土为“一点”,“四荒”“四海”谓之“四方”。所以,“五”(东西南北中)构成了“中土”的核心。《周易·坤》:“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这也为“中国”之自然之“中”奠定了基本架构。在这里,“黄中”之“黄(黄土、黄河)”带有明显的自然生态因素,“中(中国、中华)”带有明显的政治指喻。
在我国,地理从一开始就包含着“中心论”的思想,并与统一、一统的统治化为一体,形成了“天下体制”:“天之道,万物之本,至大而不可知之,故孔子曰天道远矣。天下之理,身在其中,心所能及,行之可成,故曰天下之理,万事之本。”[11]《山海经·中山经》结尾作如是说:“禹曰:天下名山,经五千三百七十山,六万四千五十六里,居地也。言其《五臧》(2)“五臧”之“臧”通“脏”,五臧即五脏,此把山比作中土的五脏。,盖其余小山甚众,不足记云。天地之东西二万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出水者八千里,受水者八千里,出铜之山四百六十七,出铁之山三千六百九十。此天地之所分壤树谷也,戈矛之所发也,刀铩之所起也,能者有余,拙者不足。封于太山(即泰山),禅于梁父,七十二家,得失之数,皆在此内,是谓国用。”[12]《山海经》包括了上古地理、天文、历史、神话、气象、动物、植物、矿物、医药、宗教等内容,以山为经,以海为纬,“山海”为“天下”之意,是一个完整的自然-人文体系。
不言而喻,“黄土文明”旨在“厚土”。黄土崇拜的具体对象就是“社”。关于“社”,《说文》解释为“地主也。从示、土。”《春秋传》曰:“共工之子句龙为社神。”《周礼》:“二十五家为社,各树其土所宜为木。”《白虎通义·社稷》:“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土地广博不可遍敬也。……故封土立社,示有土尊。”五土,一说为青、赤、白、黑、黄五种颜色,而黄土居中央之位。总之,社神即“五土总神”。以我国古代的自然观,大地本来就是黄色,《礼·月令》称“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黄帝、其神后土”。“天玄而地黄”(《周易·文言》),这里与“天父-地母”相配合。《说文解字》释:“地,元气初分,轻清阳为天,重浊阴为地。万物所陈列也。从土,也声。”
“黄土文明”反映中式传统的生态观。值得一说的是,“黄土”一词最早见于西汉学者伏无忌所记的一次雨土现象:西汉后期昭帝元凤三年(前78年)“天雨黄土,昼夜昏霾”(《伏侯古今注》)。东汉史学家班固撰成我国首部断代纪传体史籍《汉书》,在该书之《五行志第七下之上》中,记录了西汉成帝建始元年(前32年)四月“壬寅晨,大风从西北起,云气赤黄,四塞天下,终日夜下著地者黄土尘也”。在这里班固用了“黄土尘”一词,既将黄土成因揭示了出来,又对黄土之性状作了精确的表述。在我国古籍中还有一个与“黄土”相近的词汇,即“黄壤”。“黄壤”较“黄土”出现得更早,早在战国时人所著之《尚书·禹贡》篇中(一说是更早的西周初年文王、武王、周公、成王、康王全盛时代太史所记录的文献)就记有雍州“厥土:惟黄壤。厥田:惟上上”。雍州是《禹贡》篇中所划分的中国疆域“九州”之一,其分布区域主要在今陕西省之关中、陕北及其以西地区,也即黄土高原。[15]由是可知,“中国”的“第一语义”不是别的,正是以生态为依据的中式政治地理学。
概而言之,中华文明素有以“自然”为至上的“道理”。“自然”在此不仅指客观存在,也指自然存在的规律(道)——将自然人视为至高准则,形成了中式政治地理学的特殊范式。而人既在其中,所谓“天人合一”,亦首当其冲,顺天则昌,逆天则衰,“顺天承运”,不违“天意”。
四、生态多样 文化多样
传统的中华文明属于农耕文明,文化大多围绕农耕文明而呈现出多样性——包括同属农耕文明的范畴的各种不同的农业形态;不同的农业形态主要依据为不同的生态原因和原理。人们通常将我国农业的基本形态简述为“北方麦作南方稻作”,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同的类型,这些不同农作形态主要是根据不同的自然环境而生成的。比如我国的西南地区由于其特殊的高原、高地、高山的生态环境,决定了山地农业的主体特征。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国正在进行乡村振兴战略,以农业为主、为重的农业遗产的多样性既是中国遗产的本色,也是特色。中国是一个以农耕文明标榜天下的社稷国家,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代表曾经称我国的农业遗产为“世界一大奇迹”“中国第二长城”[16],这也使得中国传统的“三农”成为生态的模范,决定了中国农业永续性,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它们与自然保持了友好关系。
以传统的“自然村”为例。自然村是以“自然”形态为前提,包括农业生产资源、以农耕文化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的人口聚居群落,是由村民经过长时间聚居而自然形成的村落。这里的“自然”包括两种基本意思,既是自然环境的生成过程,又是人们对自然选择的结果。前者偏重于自然,后者偏重于文化,二者融会贯通在传统的“风水形势”中。从社会与文化角度看,自然村表现为以家族为中心的亲属(血缘)共同体,或以“兄弟相称”(拟亲)的联盟共同体,分享着具有鲜明特色的地缘文化与族群习俗。我国现行的村落有两种:自然村与行政村。自然村是原生的,行政村是后续的。
然而,在当代的社会快速变迁中,中国的自然村消失的速度同样也是惊人的。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朱启臻为我们提供了一组数字:2005年我国尚有360万个自然村,到了2017年只剩261.7万个。平均每天消失224个,并且有加速的趋势。[17]“自然村”消失的原因很多,但表象上最明确的信息就是自然生态出现了问题:自然村消失,“自然”也在消失。显然,“人为”有取代“自然”的趋势。村、寨是传统农耕文明的基层单位,从最简单的构造来看,“村”“寨”中都有“木”,可见一斑。笔者在西南民族地区调研长达三十余载,自然村不仅是依自然形态而建,也是生态与生命的互为观照。比如在西南的许多民族村寨,“保寨树”是村寨的最外显景观,契合“村”“寨”与“树木”的关系。“保寨”有“保命”的意思,“保寨树”如果出了问题,寨子就有危险之虞。
村落在传统社会里,无论是以血亲还是以拟亲为纽带,村落都是作为“家园”的存在,其中包含着“自然-文化”的双重指示。根本上说,中国的“社稷历史”就是以土地-农业为纽带的家园生态,“藏粮于生态”[18]其实是一个朴素的道理,其中的关系逻辑是:不能保护好自然生态,家就保不住,粮食生产也会有问题。没有了家,没有粮,生存就有问题。所以,我们务必将生态问题提升到家园的高度,只有这样,才能使得每个人都感受到切身的危机。因此,敬畏自然需要特别强调。其实,在我国传统文化中,自然通常与“天”连缀。“天”为至高无上的“大者”。《说文》释:“天,颠也,至高无上。”罗振玉、王国维等认为,人之上为天,亦为“大”者[19]。无论是人顶天为大,抑或是大人顶天为颠,都旨在表明“天为至高至尊者”。“天地人和”作为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讲的正是此番道理。笔者认为,当下乡村振兴要继承中华民族最具核心价值的范式:以自然为至尊,以家园为栖息,以生态献粮食,以人民为安康。
生态的多样与文化多样相辅相成。有什么样的生态形貌,便会有什么样的生命形貌,也会产生什么样的文化形貌。当我们敬读《苗族古歌》时,听到了枫树妈妈、蝴蝶妈妈的故事。我们得到的相当共识性解释是:枫树是苗族村寨的图腾,是风水树、保寨树,苗族先祖蝴蝶妈妈是从枫树心生出来的。虽然我们也可以听到不同的版本和解读,但主旨都一致。这或许已经不是图腾崇拜足以完全解释的“古歌”,而是包含着生态-生物-生命的全观性形貌:我们是这里的“主人”,我们尊敬“自然”,我们有自己的“文化”,还有我们的“家园”,我们有自己的“故事”,大家都是一家人。这是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遗产,我们要把这份宝贵的遗产世世代代地传下去,把“古歌”唱下去。毕竟,这里是我们最后的“家”,是我们生命所托之地。
人类学家利普斯早在1949年出版的《事物的起源》开篇,便以大量民族志资料对“家”和“家的历史”进行了概括:
“我们回家吧”,在任何语言中这都是一句神圣的话。在外部世界,人们为生存而斗争,为保卫亲人免于雨水、寒冷、炎热的侵袭和发生不测之祸而奋斗;而在家里,则可感到亲人的庇护以及火塘周围的亲切轻松气氛。人类没有不珍惜家的幸福的,而不管其形式如何……从风篱到四面有墙的房屋,从树屋到堡垒,人造建筑物的发展似乎是一部人类力量和智慧的传奇史……无所不知的人类,看看你的周围吧!对于为你服务的物件,要和善一些,拿它们时要轻一些,它们对于粗暴待遇是会忿恨的。对你创造出来随时准备为你服务的物件,多加尊重吧。[20]
概而言之,“让我们回家”的前提是我们必须守好自己的“家园”,因为那里有我们创造和守护的财产:生态-生物-文化多样性。在这样的案例中,“生态”“生物”和“文化”是一个命运共同体,难以分隔开来。
五、结语
当今社会,生态危机已经在全球拉响了警报。福斯特在《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中提醒人们:“有许多原因可以说明这种普遍否定人类生态基础的重要性。许多人将此归结为西方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缺陷,它以源于‘支配大自然’的观念。这种观念认为大自然的存在就是服务于人类并成为人类的奴仆。但为什么现代社会要拒绝承认人类也需依附于自然,则很大程度上还要从资本主义制度的扩张主义逻辑中寻找答案。这种制度把以资本的形式积累财富视为社会的最高目的。”[21]或许,这一解释还不够圆满,无论是“支配大自然”的思想根源,还是“资本主义”所表现的对利益(利润)的无尽追求,真正原因在于人类不断膨胀的欲望和对自然资源的饕餮性豪夺。这才是生态危机的根源。
这里出现一个看似无解的公式:人类欲望的无限,而自然生态为人类提供的“能量”有限。“有限无限”的矛盾要如何化解,唯一的答案是:尊敬自然、敬畏自然,保持人类的欲望需求与自然提供“能量”的平衡,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可持续性”。其实“可持续性”早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口号,而是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问题。这或许正是为什么人类学家们会将“原始部落”的生活模式、生活价值、生活态度视为“丰裕”而提供给当世的参照理由。
让我们重温习近平总书记的谆谆告诫:“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体”。如果我们缺乏自然的敬畏,那么,化解“生态危机”,保护“生物多样性”只能是空话。